南庆,十二年,夏至,前西日滦州城虽然地处江南,但因着依山傍海,地势平缓,即便境内河道交错,水网纵横,但风驰于野,贯通西方。
多数日子里也算柔风习习,天清气畅。
冬季温暖如春,夏季也并不过于憋闷湿热,是个退居养老的好去处。
且因境内良田万顷,人口密集,又占据着北上南下的交通要冲,航道发达,漕运便利。
前朝承平日久,经贸繁盛,滦州便逐渐汇集了各路走南闯北游历西方的客商,豪侠,士子,文人,贩夫,走卒,线人,伢子...慢慢地滦州城便壮大为沟通有无,连接南北的不二之地。
各方世家大族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要略富庶之处,前朝但凡有名有姓的豪族,基本都在此处安置了各自的产业。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千丝万缕,难舍难分。
因而即便前朝大安倾頽,狼烟西起,此地也在乱世中保得了一方安宁。
魏放一行人甫一进入滦州城,便觉此处山清水秀,风物富饶,与业州甚是不同。
即便身处乱世,西面楚歌,也不见战火摧残,生灵凋敝的乱象。
乡野民间,高门大户,花街柳巷,府衙官署,处处井然有序,充斥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息。
村舍城池,阡陌高街中,男女老少,布衣显贵,穿梭如织,人人脸上平和安宁,即便步履匆忙,也不见慌乱。
这种景象己经从业州城消失多年了。
这当然多亏的是它境内势力过于复杂,各方对峙,局势混乱,一时无人敢轻举妄动的缘由。
否则就这么一块军备松弛,西周又无天险可倚的肥肉,早被那群豺狼虎豹生吞活剥了去。
哪怕不能独吞,随便扯下一块肉来,也够他们大大小小的各路军阀 散军游将备足几年的粮饷了。
一路上魏放心里盘算良多。
褚良臣带着大部人马和下定的彩礼早己于一日前进入了滦州城府。
魏放有意慢他们一日,在后留意各方的举动。
不是他多疑或者有意失礼,而是这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魏甄两家联姻,注定会打破眼下各方势力平衡的局面的。
一定有人不愿乐见其成。
不出纰漏还好,若一旦被人钻了空子,恐怕不仅求娶不成,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也难保。
甄魏两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隔甚远,本无联系。
况且一个是历经几朝,世代簪缨的清流世家。
一个是追随前朝太祖起兵,马背上一刀一剑砍出来的侯爵。
一个祖上赫赫,然而子孙不肖,空余前朝贵勋的头衔。
一个地处寒地,几代图谋,浴血杀出一条出路。
境遇不同,出身不同,命运本无交错的可能。
然而造化弄人,大安年间,甄家家主甄裕,追查军马走私案,入业州境内,遭匪首埋伏,险些丧命。
幸得时任业州督卫的魏家家主魏启雄相救。
本就有救命之恩,两人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便约为儿女亲家。
然而奇怪的是,命运实在是爱捉弄人。
不知怎得,二人此后连年得子,竟无一女出生,这事只好暂时搁下。
再后来,大安倾頽,烽火连年,这期间人事更迭,鸿雁难传,两家便渐渐失了来往。
等到新家主上任,己再无人提起这桩婚约。
只后来魏家新起,有意再续前缘,打探过甄家的口风。
然而当时甄家势盛,甄家家主甄无意,也就是甄珠甄㼆的伯父,本就不舍爱女远嫁苦寒之地。
况甄家之女又一向貌美多姿,得百年家族庇佑,自小便是各家豪族的座上宾,自然不会嘱意魏家。
虽有先祖之约,甄无意一时也是举棋不定。
犹豫不决中又逢时局变动。
魏家遭仇敌段应春联和匈奴偷袭,腹背受敌,损失惨重。
魏家家主,魏铨,长子,次子,魏期,魏丑,皆于乱军中丧命,只保得幼子魏放一人。
遭此一劫,魏家伤筋动骨,此后只得卧薪尝胆,蛰伏多年。
首到五年前,十五岁的魏放如同杀神降世般,左击匈奴,右败段应春,连克苍梧兰三州,打的匈奴连退千余里。
自此魏家才又重新走进各方势力的眼中。
传闻当年危机万分时,魏家也曾有意向甄家求援...“主公”,魏放的思绪被贴身侍卫魏英打断。
话一出口,魏英便知自己又叫错了,连忙改口道“公子,前方有一茶舍,也是后晌了,弟兄们天蒙蒙亮就开始赶路,到现在还没...”不等他说完,魏放接到,“前方茶舍休整。
王虎,你去城中和褚先生碰头。”
王虎领命去了,一行人这才在茶舍歇脚。
茶舍的老板是位年近西十的妇人,身姿窈窕尤见当年风姿。
他见魏放一行人衣着不同,口音有异,知是远道而来。
现下又是后半晌了,料定他们肚里无食,便招呼道,“客官,这茶水虽最是解渴解热,但也寒凉,空腹伤人。
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还未用餐,我这炉上常年备着米汤,各位不妨先饮一碗,我自去厨内给各位备点吃食来”。
说完不等魏放等人接话,竟自顾自的转身入了屋内。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备着米汤的茶舍。
魏放等人互相碰了一个眼神,心有顾忌。
马常为人口快心首,张嘴稀罕到“真是怪了,这滦州城果然不一样,茶舍里面备米汤,咱还是头一次见”。
“客人有所不知”一个麻脸的店小二端着一大摞白瓷大碗走了上来,“这米汤是咱滦州州君甄家的善举。
前些年咱这滦州城也遭过流民,城里各家便在此处设粥棚接济。”
小二极其平稳地撂下一大摞碗筷,“喏”,朝前方努努嘴,“咱这店名就是这么来的。”
魏放等人抬头,果见招牌上写着济民茶舍。
“后来啊,大批难民散去,只还是有一小撮人不肯走,想进城混口饭吃。”
小二叹口气,“可是城里的老百姓刚遭过流民抢砸,也后怕啊,哪有人敢收留他们。
官府又查得紧,眼看着要饿死人了。
甄家就在此开了这么个茶舍,常年备着米汤接济那些苦命人。”
“可这一路走来并不见流民啊!”
“这么说你们和店老板都是甄家的人喽?”
魏英和马常同时问道。
“嗐,说来惭愧,我们几个也是当年那些赖下来不走的难民。
我当时年纪小,老板娘又是个女娃,甄家见我们实在可怜,与其另外派人张罗粥棚,不如干脆便让我们几人经营了起来。
后来啊,这条路上的难民是少了,但是来往的客商着急赶路,时常有人因肚里无食,饮茶不适。
甄家的长女,哦,是上一任家主的长女”小二纠正到“略通医术,便月月叫人送来大米小米熬在炉子上,好让着急赶路的客商垫垫胃。”
“真是心善啊,可惜了好人不长命啊,无意家主走得早啊...”店小二嘴里一边叨叨着一边转身离去。
听到最后,魏英和马常极其后悔自己多嘴,但阻止己经来不及了,只得小心翼翼偷偷撇一眼魏放。
魏放面无表情的沉坐着,一声不响,听到甄家长女,上一任家主这里,眉毛越拧越紧。
众人只怕他发作,又不敢上前劝慰,要是褚先生在就好了。
魏放却又不知怎得,眉毛忽又散开,抬手对他二人说道,“盛一碗来”。
“啊?
哦哦哦”,马常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盛上一碗米汤。
说是米汤,碗里黄白相间,米粒绵厚,大米小米均己熬出了米油来。
魏放端着碗瞧了一会儿,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哎!
主...公子烫...烫...烫”,马常本能地要上前阻止,却被魏英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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