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凑到自家小姐耳边:“这是禅心寺的师傅,夫人请来为沉香姨娘诵经超度的。”
沈乔贞看着对方眉间的一小朵红莲,不免联想起沈夫人口中的佛子,于是疑声问道:“大师不会就是红莲佛子吧?”
僧人嘴角噙着抹笑意看她,不答。
柳叶知道小姐定是因为看见那抹红才如此想的,忍不住插嘴:“小姐有所不知,自红莲佛子弘扬佛法,备受圣上青睐后,不少僧人都学着佛子在额间用朱砂画莲,以求获得佛法点化,这倒也不算稀奇。”
沈乔贞听了点点头,暗笑自己见风就是雨。
侯府里区区姨娘的丧仪,怎么能请的动名声在外的佛子?
不过,她虽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智慧,也能听得出方才僧人话里有话,遂问道:“大师为何不让我去见沉香姨娘最后一面?”
这回没等太久,便听得僧人不疾不徐地反问道:“施主怎知,这便是最后一面?”
沈乔贞听得心头一跳。
想不到禅心寺中如此藏龙卧虎。
怎么凭随便一个僧人,就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死透吗?
柳叶听了,身子却抖得跟筛糠似的:“大…大师,您的意思是…沉香姨娘还会在半夜里来找我们吗?”
马上又惊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害怕地捂住了嘴。
沈乔贞心里想,我不会,你别乱说。
但没法告诉她这些。
青衣僧人看起来脾性很好的样子,听见这种话也不恼,只温声解释道:“是贫僧失言。
施主切莫胡思乱想,贫僧只是想说,有人生便有人死。
生死皆空,不过是万千轮回转世中的惊鸿一瞥。”
沈乔贞平日里脑子浆糊成团,此刻却难得清醒。
她想,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于是便目光澄澈地首视对方:“大师高看我了,我对生死并没有什么执念。”
“我只是想看一眼,她在世间的最后那个表情美不美。”
僧人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微微一滞。
她不怕?
又凝神想了想,依她的性子,是不该怕的。
于是轻抚掌中的菩提佛串,摇头失笑道:“原竟是我想错了。”
“施主心思清明,自有独到见解。”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不像僧人,更像是一位懊恼的矜贵公子。
沈乔贞脑中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在…夸她?
罪过。
罪过。
沈乔贞心中默念,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不拿那种色眯眯的眼神去看他。
周围伺候的丫鬟小厮虽听的云山雾罩的,却都连连点头,对自家大小姐露出敬仰崇拜的神色。
大小姐苏醒不久,竟对佛法也颇有天分!
沈乔贞仰着头,端坐其中。
她一言不发地看了自己的牌位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才幽幽地叹出口气:“算了,大师说得也对,多看无益。
吉闲,推我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听得堂外有动静传来,似乎是又有人进来了。
沈乔贞疑惑地望去,此地不是什么好去处,况且她之前身份卑微,也并不值得府里的人前来祭拜,她自己可以打着挡灾的名头来上柱香,又会有什么别的人来看沉香姨娘呢?
见到来人的时候,沈乔贞不由得撇了撇嘴。
阮姨娘。
之前最会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人来了。
沈侯爷府宅清净,除了侯夫人,便只有阮姨娘,以及生下庶次子便撒手人寰的吴姨娘。
沉香作为同僚之间的礼物被送进昌明候府的时候,阮姨娘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有子嗣傍身的姨娘地位虽也算不上多高,使些手段让她有苦难言却是绰绰有余。
当年她入府前在金陵河畔红极一时,因此攒下了不少金银首饰,却被阮姨娘诬陷自己盗窃的是她的财物。
体己钱被统统搬走不说,还命婆妇按着她的脸在粗砺的砂地上掌嘴,越挣扎按得越狠,差点要了她半条命去。
要不是沈夫人及时制止,一个破了相的姨娘还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无端搓磨。
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温和无害,实则惯会媚上欺下的。
她如何会真心实意地前来祭拜沉香姨娘?
想来不过是听说沈乔贞出门,就闻着味儿往这边来了,想借机瞧瞧她的痴症到底好透了没有。
心不在此,戏仍是要做全的,阮姨娘进门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意外会在这儿遇见沈乔贞的样子,即刻便盈盈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沈乔贞嗯了一声便移开眼去,挥手示意吉闲推她离开。
阮姨娘却看起来并不打算放过沈乔贞,忽得上前几步:“妾身与沉香情同姐妹,就这样丢下我走了,倒叫我心中哀痛不己。
妾身不知,大小姐和沉香妹妹竟也有所往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灵堂中呢?”
边说,边斜着一双杏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
叫得如此亲热,好像她们很熟一样。
沈乔贞最烦她这种装腔作势的样子,以前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忍着恶心和她虚与委蛇,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她再惯着可就说不过去了。
“要你管。”
阮姨娘杵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这痴症…是好了没好?
正拿捏不准时,又想起来从沈乔薇处听说过,世子曾亲口骂他妹妹是个癫头癫脑的疯子,于是自以为这话果然没错,半真半假道:“小姐好大的气性。
妾身不过好心关怀你几句,怎么出口就侮辱长辈呢?”
“呵,我看你才是好大的脸!”
沈乔贞快被气笑了,“我是昌明侯府唯一嫡出的小姐,在这个府里,正经的长辈就只有侯爷和侯夫人二人。
你是哪里来的?
也配让我叫一声长辈。”
阮姨娘傻了,这才明白自己想错,大小姐的失智之症这是彻底好了!
而且不光人清醒了,还能倒豆似的噼里啪啦地拣她的要害处怼。
侯夫人本就苛待她们,再加上娇纵蛮横的沈乔贞,她们母女俩还能有舒心日子过吗?
阮姨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却偏偏挑不出沈乔贞的半分错处,恨得帕子都快揉碎了。
只故作凄惨地哭诉道:“妾身知道大小姐瞧不上我,如此,干脆叫侯爷把妾身赶出去便罢了,也好过在这儿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