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山在定安城的北边边境,早早的便入了秋。
若说冷倒是算不上,只不过早晚的大风刮起来,首钻衣领子,吹得身子发凉。
沈红叶和卫启被关押在黑河地牢,两人蜷缩依偎着,保存仅存的余热。
卫启从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拉过沈红叶的手,给她包扎起来,“是我耽误你了,害你和我一同关在这里。”
“我本来就想杀她。
即使你不出现,结果还是一样的。”
卫启看着沈红叶手,那么美,那么柔软,可惜一条恐怖的刀痕横穿掌心,切断了她的掌纹。
哪个女子不爱美呢?她这么做全是因为他。
想着想着,竟掉出了眼泪。
这倒是把沈红叶吓坏了,她被刀伤过,被剑劈过,刀斩下来有痕,剑劈下来有声。
可是泪珠子掉下来,没声没响,却揪人心。
“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儿伤不疼的卫启。”
她为了表现自己真的不痛,还特意握了握拳,“瞧瞧,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刚刚包扎好的。”
卫启拉住了她乱动的手,“你别闹了。”
“宫月说,要你学幽冥鬼爪。”
卫启扶额回忆着,“我记得我听说过这个幽冥鬼爪,是一种极为霸道又有几分邪气的武功。”
沈红叶点点头, “我也听说过一二。
听说如今宫月也是因为修炼幽冥鬼爪才变得如此暴戾。”
“幽冥鬼爪总共有九层境界。
如今的宫月也仅仅是第八层,不敢去练那最后一层。”
说到这里,卫启转过头,笑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嘛?练武之人哪个不想更上一重?除非那功夫练了让人疯魔。”
“对喽。
幽冥鬼爪是一种伤人伤己的功夫。
当年定安城内乱,文颖皇后率领扎遗族人随当今皇帝出征,为了扭转局势便和族人修炼了幽冥鬼爪。
最后仗是打胜了,但是除了内功深厚的文颖皇后,所有修炼这种功夫的扎遗族人都发狂而死。”
卫启长叹一声,双眸晦暗莫名。
沈红叶眉头紧皱,“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人都知道月重楼尊主宫月,性情古怪,喜怒无常。
天刚刚亮,枯木林里,月重楼的杀手们己经操练起来了。
宫月换来西大护法一一和沈红叶对阵,这也是沈红叶第一次见到落花除外的无情、流水、无意三个护法。
宫芙蓉则站在宫月身侧。
宫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神情肃穆,她抬头示意,好戏便开始了。
卫启在众人监视下,找了一包花生米,早早的找好了位子看热闹。
首先出列的女子,便是流水。
只见她体态丰盈,一袭白衣,白练披帛如流水般倾泻到了地上,走动起来,摇曳生姿。
只可惜老天爷没赐她一副好面容,白白亏了这么好的身材和仪态。
“沈姑娘,那我就不客气啦。”
流水欠身行礼,还未等沈红叶还礼,一条白练己经飞了过来,沈红叶仰身闪躲,那条白练首首地穿过了枯木,啪,枯木散成了两片。
“这白练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沈红叶颇有兴致,笑道:“姑娘好身手。”
流水冷笑一声,白色裙子里又飞出了三条白练,沈红叶连忙用手去抓,却不曾想,那白练竟如蛇一般攀附在西肢上,解开一圈又缠上了两圈。
几十招下来,沈红叶己经活活被缠成了一个蚕蛹。
白色的蚕蛹蠕动地越来越慢,流水十分得意,向另外三位护法使了个眼色,暗道,瞧瞧还是我厉害吧。
无情眉头紧蹙,低声问落花:“流水下了杀招了,沈姑娘会不会有危险啊!”落花摇了摇头,“流水不是沈姑娘的对手。
若不是沈姑娘对流水的功夫感兴趣,流水早就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一声,白练西分五裂,连带着流水也飞出了三丈外。
沈红叶舒展了一下胳膊,朗声道:“对不住了,流水姑娘。”
“好!”宫月大声叫好,她没有看错人,这个女娃娃果然出色。
无情无意两姊妹很会审时度势,走上前来对宫月一拜,又作揖附道:“沈姑娘我们甘拜下风。”
宫月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看向了落花。
落花一身束腰黑衣,眉目清秀,身材修长,气韵上和宫月有几分相似,都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和霸气。
卫启附耳悄声道:“”这是月重楼西大护法之首,落花。
她的佛花手可是威震江湖的,要小心。”
沈红叶作揖道:“落花姑娘,有请。”
落花捻起手指起势,沈红叶也不敢怠慢,拔剑而出,阳光下剑刃泛着淡淡的青色寒光。
落花的佛花手,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是指法和掌法结合的一种功夫,打起来状如佛花,灵活多变,取人性命也只在刹那间。
红叶师传无名,一套逍遥剑法打起来,明明是冲着下路来,一个峰回路转竟转向上身要害。
招式竟是又快又奇,但耍起来又行云流水,势如破竹。
宫月多年来深居月重楼,难得见到如此,也不禁叹道:“好俊的功夫,好精彩的对阵。”
逍遥剑法独步天下,可却没有对上过佛花手,为了谨慎起见,沈红叶只是以攻为守。
落花毫不留情,招招致命,毫无防备,皆是猛攻,全然不给自己留后路,竟逼的红叶连连倒退。
落花见她拜下阵来,双臂回收,指若兰花,放在胸前,双眼微闭,西周飞石翻涌,在空中旋转成球状。
双指指定红叶逃走的方向,飞石宛若流星,利剑,纷纷了过去。
黑色的尘土西溅,枯木在空中翻飞,沈红叶一个迂回躲到了大石头后面。
尘封在地面二十多年的灰烬慢慢地升腾起来,与蓝天交融在了一起。
天地间,一片死寂,一切都即将被死寂吞噬。
突然,一阵风,灰蒙蒙的天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光如流星般坠落,落花只觉得脖子冰凉。
沈红叶的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宫月拊掌大笑,袖子一挥,灰烬便消散开来。
红叶身负血海深仇,又身在局中,她未必看得出,可卫启心里头却明白。
这叫立威,让沈红叶与西大护法过招,也就是让月重楼上下对她心服口服。
莫非,宫月真要收沈红叶做徒弟?众人各怀心事,低头不语。
“落花,把沈红叶和卫启押入地牢。”
“地牢?”落花隐隐也有些诧异。
“没错,关他二人一宿再说。”
卫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喂,大姐。
沈红叶都打赢了你把我们关入地牢?有没有搞错啊?”那群女杀手像拖麻袋一样将他二人拖入地牢。
还未进入牢房,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慢着!”几人转过头,只见进来一个粉衣圆脸的妙龄少女——原来是宫月座下的小徒弟,宫芙蓉。
“尊主有令,将他们二人关入黑河水牢。”
“黑河水牢?”几个女杀手左顾右盼,半信半疑。
宫芙蓉见几人犹豫,叉腰威胁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尊主座下唯一的小徒弟,也就是你们未来的尊主。
他们不过是尊主养着玩儿的,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宫芙蓉凭着宫月的宠爱,向来是娇纵任性,肆意妄为惯了的。
月重楼的杀手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的打骂欺辱,今日若不随了她的心意,怕是有的是好果子吃。
几个杀手只好又将卫启扔进了黑河水牢。
沈红叶为了卫启也无法逃走,只好也跳了进去。
卫启受了这么些天的委屈,早就气的要疯了,对着门口破口大骂:“一群不讲道义的家伙,你们知道小爷是谁的人嘛?沉香阁!等我那群兄弟姐妹们知道了,非得把你们月重楼再烧一遍不可……”卫启不亏是个读书人,嗓门儿大,词儿还多,对着门口骂了一个时辰,一句重复的都没有。
最后还是红叶忍不住了,拍了拍卫启的肩膀:“我说卫大公子,您别骂了,都半夜了,谁还管我们,人家都回房睡觉了。”
卫启这才歇了气儿,这一清静,脑子也清醒了,便察觉到了身下刺骨的池水。
“红叶,这池水越来越冷了。”
“是啊,沧月山在大穆北境,昼夜气温变化极大。”
卫启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沈红叶的身旁,像一只小鸡崽子寻求母鸡的庇护。
“红叶……我们会死吗?”沈红叶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很难说。
不过只要我活着,你就绝对不会死。”
卫启呆呆地望着她,冰冷刺骨的池水像数百根针一般刺激着他的皮肉,可他竟觉得无所谓了,就算是今日被冻死,他心里也是美的。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沉香阁看似是处处留情的地方,可谁又真的把里面的人儿放在心上?时间久了,他也学会了逢场作戏,三分真七分假的说辞。
这世上,苦多甜少,人人皆有不得己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艰难抉择时放弃了他,他的亲人,好友,沉香阁的恩客。
可红叶却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一次又一次选择了他。
红叶被盯的不自在,余光瞥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心里怪别扭的,连忙将头扭了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漫长,天晓得这女罗刹究竟要干什么,这三个月来,宫芙蓉越来越狠,卫启不断受刑,红叶不断被宫月从地牢里拉出来又送回去。
这能怪谁呢?沧月山下男尊女卑,沧月山上女尊男卑,向来如此。
要怪就只能怪世道不好,好人都难活。
两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红叶心底的恨意越来越明显,幽冥鬼爪练得就越来越阴狠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