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从山间回到长安，在舅舅的陪同下，汝凝烟带来姥姥准备的许多山货，有又脆又甜的苹果、个大皮薄的山核桃、乌黑的干木耳还有自家纺的粗布单子，整整几大包袱。
回到长安，义学按部就班的课程还要继续，汝凝烟有那么一段时间无法适应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快节奏的生活，时常回想起山中的岁月静好。
转眼来到了孟秋时节，汝德正接到命令需要护送一批粮草前往玉门关，像往常一样，汝凝烟对父亲说道：“我要爹爹带甜甜的蜜瓜、晶莹的葡萄和火红的石榴。”
汝德正宠溺的笑道：“小馋猫儿。
再吃馋猫痣越长越大。”
汝凝烟的唇左侧有一点淡淡的黑色印记，不仔细看无法分辨。
“才不是馋猫痣呢，姥姥说了，我脸小，这是美人痣。”
凝烟分辩道。
“好，美人痣。”
汝德正笑道：“也不知道哪个小子有福气娶到我们家的美人儿。”
“爹爹。
女儿永远陪在爹爹身边。”
凝烟信誓旦旦地说。
漫溪雨静静看着爷俩，只是微笑。
转眼己是季秋，火红的枫叶染遍了层林，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下个不停歇，爹爹来信说第五场秋雨他就回来，可己经第八场了，再下两场就该入冬了，还是没有等到爹爹。
汝凝烟不禁有些伤感。
瓢泼大雨中，只见汝德正的同僚，朝廷的武官郑容带着两个随从前来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从七品武骑尉汝德正护送粮草返回途中，意外坠崖。
军人战亡死王事者，以时申闻，当加荣赠；军人非战亡死王事者，以时申闻，亦当加荣赠。
朕感念其护卫有功，追封其为正西品忠武将军，汝家三代内子孙可入太学受教。
钦此。”
随着脑袋嗡的一声，漫溪雨拉着汝凝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主隆恩。”
漫溪雨眼神坚定，看不出太多悲伤，一反常态地说道。
郑容愣在原地，一时竟忘记将圣旨颁给漫溪雨。
是的，没有晕厥，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更没有以身殉情，甚至连默默流泪都没有，这个叫漫溪雨的女人居然如此，也不知是心硬还是冷血，一滴眼泪没有。
郑容觉得不可思议，作为这种事情的宣旨官，己年过半百的他见过太多家庭因为战争或者非战争的因素破散，可如此坚定的眼神让他也不知所措，半响后终于憋出了一句：“节哀顺变。”
然后把圣旨交给那双在空中因为停留太长时间而略微发抖的手。
漫溪雨不是不难过，只是她知道，凝烟还小，如果自己先垮掉，那么带给女儿的必将是更大的打击和毁灭，为母则刚，人生的风雨千千万，如果遇到打击就一蹶不振，那么人这一生怕是都要浑浑噩噩的度过了。
自己要给凝烟做个榜样，就这样，漫溪雨从未在汝凝烟面前流露出任何的异样，日子照旧。
汝凝烟的世界大抵是从那天起崩塌的，“爹爹没了，只剩我和娘了。”
凝烟喃喃道。
因为未见尸首，棺材里只能放衣冠，灵堂前倒是有大伯在守灵。
又凝烟年纪太小，族里决定丧事一切从简。
发丧当天，目之所及，处处是白色，汝凝烟跟随族中的长者，叩首，再叩首，随着瓦盆摔碎的瞬间，在场所有人无不嚎啕大哭，只见几个男子也哭的撕心裂肺。
按中国传统，哭声越大，亲人越没有牵挂，可发丧当天，凝烟竟异常决绝，面如死灰却不出声，只流泪。
旁边族人看到说：“凝烟，你咋不出声呢，你没爹爹了。”
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很久后才抹了一把眼泪，可汝凝烟依旧不吭声，旁边人议论道：“娃儿啊，你咋心那硬呢！”
“或许是遗传吧。”
汝凝烟心想。
可只有汝凝烟知道，她不是不想出声，是她哭从不出声。
从她记事起，父母就告诉她虽为女子却必须坚强。
小时候，喝再苦的药，只要她不哭，总会收获父母的夸赞和那甜入心脾的蜂蜜；跌倒了，只要不哭，母亲总会最快出现在她身旁，抱起她并竖起大拇指，“我凝烟比男子都坚强。”
母亲道。
是啊，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女子本就比男子要承担更多非议，如果不练就强大的内心和看似冷酷的外表，如何能在这样的社会中立足。
也正因为如此，汝凝烟一首以男儿形象示众，甚至爹爹不惜对族里撒下弥天大谎，在娘亲生下凝烟当晚对外宣布自己喜获一子，取名凝烟，愿他凝住硝烟，愿世间永沐和平。
这是一位将士对年少时的战乱让自己无父无母漂泊无依的深切痛恨，也是他对和平年代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光的格外珍惜，更是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凝烟，硝烟是凝住了，没有了，可是你却不在了，而且是在和平年代。”
汝凝烟默默然说道。
父亲的离开让小小的汝凝烟意识到，她再不可像从前那般调皮捣蛋、质疑义学那些课程了，她现在不单单是她，还是父亲对和平的希望，她要加倍学习那些课程，以男儿的身份让父亲的凝烟长久留存，首到永远。
可是，白天的她越努力，夜半就会越难受，她哭湿了被子，哭湿了帏帐，却一声不吭，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爹爹还在，还有她最爱的西域葡萄。
一觉醒来，义学还要继续，半分不可懈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