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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运锦鲤:穿成农家苦女不要慌!

七月榴火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千金,只有吴兰,一朝穿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古代穷苦农家女,还好,她乐观豁达,扛得住命运的无情捶打,从江湖到庙堂,终于逆天改命,成为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傲世之花。只是,她想在高岭上肆意自芳,有人却觉得花开堪折只须折……一部小人物的奋斗史,非传统爽文。

主角:吴兰,沈潇   更新:2022-11-30 17: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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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吴兰,沈潇的其他类型小说《福运锦鲤:穿成农家苦女不要慌!》,由网络作家“七月榴火”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千金,只有吴兰,一朝穿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古代穷苦农家女,还好,她乐观豁达,扛得住命运的无情捶打,从江湖到庙堂,终于逆天改命,成为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傲世之花。只是,她想在高岭上肆意自芳,有人却觉得花开堪折只须折……一部小人物的奋斗史,非传统爽文。

《福运锦鲤:穿成农家苦女不要慌!》精彩片段

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现下正是腊月里,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吴家岭村往西约五里路有条天然形成的溪流,溪面有七、八丈宽,溪水清澈见底向南蜿蜒流去。

隆冬时节,因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小溪两岸一片银装素裹,时不时响起野鸟的叽叽喳喳声。那些掉光叶子的不知名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条儿,常青的松柏树也积了厚厚的雪,只露出一点点儿青色,倒像是咬一口流出陷儿来的汤圆,又软又糯,咬一口……

“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吴兰大喊着猛摇头。

随即又如泄气皮球般唉声叹气道:“我这啥时候才能吃到一顿有鱼有肉的饱饭啊,都快忘了肉味是什么味道了,唉,想我一介大学生,未来准备报效国家社会的进步青年,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唉……”

这叫吴兰的豆蔻少女,一头黑发用花布巾在头顶盘了个髻,除此之外毫无饰物,身穿一袭带好几个大补丁的青布袄裙,一副土里土气的质朴打扮。但清秀灵动的五官,一双善睐的明眸,还是能看出是绝对的小美人胚子,只是肤色蜡黄,身形单薄,一副面有菜色的模样,为她整体的样貌打了一半的折扣,大有明珠蒙尘的感觉。

“别人穿越不是母仪天下,就是豪门千金,我咋就这么背时啊!穿过来吃糠咽菜不说,大冷的天还得在这洗劳什子衣服。”吴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哀叹。

念叨还不算,转而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越想越气,忍不住拿手里的捶衣棒指着天喊了几遍“老天无眼”,这才觉得心里稍微有点顺气儿了。

骂完贼老天,才想起自己已经出来快2个时辰了,太晚回去,铁定没她好果子吃。

心思翻转间,吴兰用那长满冻疮的干瘦“鸡爪”,越发卖力地挥舞着锤衣棒。

“邦!”,一声,捶衣棒大力敲在衣物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让你让我洗衣服。”吴兰敲打着衣物恨声道。

“邦!”,沉闷的第二声,“看我不敲烂你的大脑袋。”

“邦!”,沉闷的第三声,“看我不敲烂你的小肚鸡肠。”

“邦!”,沉闷的第四声,“看我不敲烂你的黑心烂肝。”

“邦!”,沉闷的第五声,“我吴兰早晚让你们跪着求我。”

六声、七声、八声……

吴兰荤把眼前的衣服洗出了报仇雪恨的快感。

很快,在不知不觉中,那一大盆衣物已经都被洗好了。

吴兰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没啥知觉了,腰、腿、脖子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也是酸胀麻痛滋味齐全。

她慢慢从水边站起,冻僵的手往嘴边连连呼了好几口热气,胡乱扭了扭脖子腰身,再蹲下,两手抠起盆檐站起来,转身就往来时的小路快步走去。

雪天路滑,吴兰内心又急着赶回去,饶是她这样走惯山野地头的女汉子也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东西?”吴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扒开表面的雪才看清那绊人的玩意儿。

像是某种藤类植物,吴兰随即用手一扯,便呼啦啦地扯起来一大片,以前她也走过多次这条小路,都没像今天这么被绊个狗吃屎,让她大为好奇。

“这东西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吴兰拧眉仔细在大脑中搜索,终于想起了:“啊!是何首乌,对,应该是何首乌没错……吧。”

转眼她又不确定了:“不过我记得以前看到地何首乌叶子可没这么大来着,藤茎也没这么粗。”

那状似首乌的藤,最大的叶子有一个土瓮那么大,最小的也有海碗那么大,茎也比吴兰前世看到地粗壮好几倍,开着艳红的小花,在那片雪地里匍匐了一大片。

“像这样大一大片,果真是野生何首乌的话,可以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她记得镇上好像有间很大的药材铺来着,像这样的药材应该是有收购的,只是不知道价格几何?能换得多少钱?”吴兰不由暗暗思量。

吴兰穿过来的这个朝代,叫新朝,有点类似历史上的大明,却不是历史上她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虽然在这陌生的时代已经生活了几年,但她一个乡下丫头,整日不是忙活在田间地头,就是埋头于家务杂活,最远就去过镇上一次,交谈最多的是家里的表弟,对这个时代可以说基本没什么了解。

她一个陌生时空的灵魂,陡然飘到这个世界,就算打听都不敢打听得太明显。

“没想到我也终于开始走狗屎运了,难道是刚刚骂了几句“老天无眼”?吴兰忍不住笑侃。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她本想马上挖出来的,但现在她赶着回去,也不想把这个财大喇喇带回去露给任何人,便暂时作罢。

想着这里人迹罕至,放两天另寻时机再来挖问题也不大。

按捺住胸中的喜意,吴兰迅速地把地面上的首乌藤用雪掩好,再仔细看了一眼,方才放心的往家去。

路上,吴兰脑子里已浮现出自己吃着白米饭就着红烧肉的场景了。对她来说有了钱,肯定首先是要改善伙食的,她前世就是个手头再紧也要吃好的的人。

吴兰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脸上绽放着从未有过的笑容,昏黄的阳光映射在她蜡黄粗糙的小脸上,眼睛好像寂黑夜空中的星子,整个人就好像枯树乍缝甘霖,努力着焕发生机。

走到了村口。吴兰脚步却慢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想那么多,眼前的这关该怎么过呢?

毫无疑问,这次是回来得有些晚了。

吴兰慢吞吞地走着,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怎么编理由混过去。

“吴家兰丫头,这是洗衣服去啦?”

吴兰抬头一看,原来是村口夏姓人家的夏大娘。正将将迎面走来,她一心埋头走路想事,倒没注意到前面走来个人。

“是啊,夏大娘。” 吴兰笑眯眯地答道。

“这大冷天的,难为你了。”夏大娘和善地笑了笑,眼光一转看到吴兰长满冻疮的通红小手,有许多冻疮已被抠烂结痂,整个一惨不忍睹,不禁心里一软。慈爱地对吴兰说:“我家梨树上今年结地梨子可真不错,个大又甜,你拿回去尝尝看。” 边说边掀开提篮,捡了好几个大梨子,一股脑往吴兰的洗衣盆子里放。

吴兰连声道谢。夏大娘看着吴兰单薄的身躯问道:“可还拿得动?”

吴兰那是干惯了活的人,这点重量自然不在话下,她笑着回道:“没事,我力气大着嘞!”

夏大娘也笑着点点头:“不早了,你快些回家去吧,免得家里担心。”

吴兰乖巧应了声,提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夏大娘站在原地看着那吴兰的身影走得有些远了,才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吱呀”一声,吴兰轻轻推开院子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只有养的几只鸡鸭在悠闲地啄着吃食。

她松了口气,看来外祖他们还没回来,只是不知他们到哪里去了?平时这个时间可都开始准备晚饭了。

虽是纳闷,吴兰又不由感到万分庆幸,连忙把洗好的衣物拿去晾晒。

还好没在,这下理由也不用编,也算解了围了。

“啊~~”吴兰猛地尖叫出声,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出于条件反射,吴兰顺手抄起近旁的洗衣棒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

那身后的人却先开口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声音清脆软糯,半是责怪半是撒娇的说道。却是个稚气未脱的童儿声音。

吴兰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她险些就把他当流氓给打了。吴兰稍微使力掰开了箍在腰间的手,转过头来面对着那恶作剧的人。

那童儿看着八九岁模样,身穿浆洗得很干净的过膝青花布袄和长裤,皮肤有些黝黑,双眼大而黑白分明,虎头虎脑的,长得颇为灵秀,头上扎两个羊角,配上他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显得很是娇憨可爱。

可这在吴兰眼里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绽放了一个她认为很和蔼可亲的笑容道:“阿和,下次不许这样吓姐姐了,姐姐以为你是歹人来着,刚刚差点把你打了呢。”

那叫阿和的童儿闪着狡灵的大眼睛,撅嘴应道:“好嘛知道了,我只是看姐姐辛苦了,想逗你开心呢,绝不是想吓姐姐,对不起。”阿和诚恳地道着歉,还不时用委屈的大眼睛扫吴兰几眼。任谁看到这样乖巧又天真的小孩儿,都会为之心软,转而反省自己是不是话说得重了?或是做得过分了?对这可爱的小孩儿怎的这般苛刻。

可吴兰却不一样,她这么多年在这个家,深知她这弟弟是怎样的人。才九岁的黄口小儿,那心眼子是个顶个的多。

吴兰暗中撇了撇嘴,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柔声说道:“阿和,怎的就你一个人在啊?外祖母和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他们都去哪了?”

“阿和不知道,阿和在屋里睡着了,醒来就看到姐姐在这晾晒衣物,并不晓得祖父祖母还有我爹娘都去哪了。”阿和又皱眉想了想道:“许是去任家村二舅婆那里了吧,这阵子老听祖母说起要去探望二舅婆…嗯…也有可能是去地头上干活了。”

阿和扑闪着纯真的大眼,话音一转问道:“姐姐去洗衣物好似是现下才回来,怎么这次这般晚?还好祖母他们出门了,要不姐姐铁定是要吃上一顿挂落的!”他学着大人模样严肃地对吴兰说着,眼里闪烁着慧黠的光。

吴兰大感头痛,这小混蛋!绝对是在威胁她!

吴兰面上不显,脑海里已经把这弟弟给揍了不下十遍。

她假笑着柔声哄道:“姐姐去洗衣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你瞧,衣裳上都还有摔的泥点子呢。”吴兰状作无奈地扯着邹邹巴巴到处是补丁的袄子和下裙膝盖处,展示着之前被首乌藤绊倒的“杰作”。

接着她又说道:“回来时在村口碰到夏大娘,夏大娘说她家梨树结得太多了吃不完,让我去摘些,我就去摘了好些梨子,都是个头又大又水灵的,给阿和最大的梨子好不好?”

阿和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终归是小孩心性,小孩哪有不好吃的呢。

吴兰笑着去把装梨的簸箩给拿了来,伸到阿和面前。阿和刚伸出手去拿中间那最大最水灵的梨子,那梨子却刚好被横生出的另一双“鸡爪”拿起。顺着视线上移,吴兰笑眯眯地说道:“阿和啊,好弟弟,你可千万别跟外祖还有你娘他们说我晚归了,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上外边偷懒去了嘞,好不好?算姐姐拜托你了!”

看着阿和沉默着没说话,吴兰又补充道:“你不是一直羡慕王二狗有弹弓吗?得空,我给你做一副比他还要好的。”

阿和瞬间两眼放光,喜笑颜开的问道:“真的?”转而他又想到吴兰好像从来没露过这种手艺,不会是诓他的吧?小脸上霎时笑容淡了下来。

吴兰见状哪有不明白的,她马上真诚地说道:“姐姐何时说话不算话过?为了学做跟那王二狗一模一样的弹弓,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其实,吴兰这么说,倒是半真半假。她确实问王二狗打听过那弹弓怎么做,想学着做一个,适时的时候讨好下这弟弟,但是,那弹弓异常精巧,跟一般的弹弓不大相同,人家告诉她这弹弓不是自己做的,是在镇上一老木匠摆的地摊上买的。那老木匠也不是天天在那摆摊,只是偶尔做些精巧的玩意儿拿到集市上贩卖,且不爱做重复的玩意儿,有点限量版的那意思,这就显得异常稀奇了。

吴兰想得是,等她把发现的野生何首乌挖出来卖掉后,有了钱,就可以直接去跟那木匠摊上买一个也好,让他再做一个也罢,怎么着也能给这小祖宗打发了。

得到吴兰的保证,阿和霎时喜笑颜开。

两人说话的间隙,小院门“嘎吱”一声响,却是家里的四位大人回来了。


当先走在前头的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头发已花白了不少,但精神矍铄,行走间步伐稳健,便是吴兰的外祖父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吴兰和阿和,走得离两人五步远的时候停下问道:“祖父给你规定的功课做得怎样了?”

“回祖父,让我熟记背诵《千字文》前二十字,我已经能熟记背诵了。”阿和脆生生回答道。

“好,夜饭过后,祖父再考你,答不出来可不会轻易饶你。”吴兰外祖父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吴兰一眼,便大步向堂屋走去。

后边吴兰的外祖母,舅舅、舅母也都一言不发,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吴兰外祖父的脚步往里走。

吴兰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这个时间点回来不说,几个人似乎面色也有些不好。

阿和用手肘碰了碰吴兰,吴兰看到他使的眼色,忙身子微倾,阿和附到她耳边说道:“姐姐放心,只要三天后你把弹弓做好了给我,我是不会到外祖母那说你借洗衣出去偷懒的。”

吴兰脸色瞬时黑如锅底,她急急的开口道:“三天?我这一天到晚还有许多活呢,三天哪够做那样的精美弹弓?!阿和你……”

阿和打断道:“我不管,我就三天后要。”刚刚还乖巧天真的童儿,现下却是一副没得商量的霸道样,恨得吴兰牙痒痒,却没什么办法。

吴兰无奈至极,她只能默默祈求卖何首乌一切顺利,那镇上的老木匠这几天刚好在摆摊……

这时,屋内外祖母唤阿和过去,阿和连忙跑了过去,不一会儿里面就时不时传来“乖孙儿、心肝、”等话,并间杂着时断时续的调笑声。

吴兰站在原地,心里堵得慌。这种场面她这这几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她虽热每每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不打紧,她还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呢!”但还是每次都感到异常落寞难受,就好像她是一个被有意排除在外的人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以前外祖母她们跟阿和笑闹着享受天伦之乐时,她心下向往也硬往这里面挤,结果反倒整得她没脸又难堪,索性后来这种情况她再不凑上去了,只是,心里却是极不舒服的。

只能说,人始终是怕孤独的,始终是团体性、社会性的,从基因里就非常需要家庭、亲族带来的归属感。

“阿兰,过来烧火!”吴兰的舅母章氏在远处叫道。

吴兰连忙应了一声,快步向灶房走去。

不多时,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三个素菜并一小盘炒鸡蛋,外加一个豆腐汤,都是寻常百姓家常吃的。

吴兰的外祖父,名叫赵定,祖上原本也是诗书耕读人家,可惜到他这一辈则完全没落成了耕读人家,也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农民罢了,他现在满腹心思都是寄托在赵和身上,只希望这个孙儿能读出个名堂来光宗耀祖,考个举人最好,再不济,考个秀才也是好的。

赵定往四方桌上方大喇喇坐下,众人方跟着依次坐下,吴兰的舅舅赵辉坐左方,外祖母苟氏和舅母章氏坐右方,赵和坐在下方,而吴兰则站在一旁,既不入座,也不走开。

外祖母苟氏看了一眼儿媳章氏,章氏自然地拿出一只碗递到她手里。苟氏在饭菜中一样夹了一点盛在碗中,只避开了那装炒鸡蛋的盘子。

盛好后,苟氏把这碗饭菜往旁边一搁,吴兰神色自然地走过去说道:“谢谢外祖母。”苟氏目不斜视地自顾自吃着一言不发,吴兰也不等她回应,说完后端起碗往外走去,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吴兰端起碗来到的是灶房,她随手拉了张木矮凳,沿着烧火的灶边上坐下,那里因为烧过后还留有余温,在这坐着吃饭暖和,吴兰常常在这里解决吃饭场地问题。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那碗夹杂几根菜叶的饭菜,吴兰还是没吃饱。苟氏每次只是象征性随意夹点饭菜就把她打发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感觉“饥饿”跟她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她坐在坑前拖着腮望着灶发呆。脑子里正想着那些野生何首乌。

吴兰想着趁今晚干脆就去全挖出来带回算了,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晚一分馅饼砸谁头上就不一定了。

只是,她得确认今晚没有旁的事来影响她才行。外祖母苟氏和舅母章氏有时夜里会叫她,诸如夜里醒来想喝开水,让她现烧,或是伺候起夜等小事,有一次,吴兰睡得正香硬生生被叫起来,只是因为苟氏夜半醒来让她去看看院门有无上锁。

该想个什么理由让外祖母和舅母不会半夜给她找事做呢?吴兰脑子里正天人交战地演算着各种可能。

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她的外祖父赵定和外祖母苟氏卧房里却是气氛有些不寻常。

一灯如豆,赵定坐在一张小方桌旁的椅子上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近手边一杯茶水已经凉得不冒一丝烟,却是满当当没动过的样子。由于背光而坐,他的脸隐在黑暗中,难以窥见表情。

苟氏见状,忍不住拔高尖利的声音大声叫道:“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到底怎么办?”苟氏面上烦躁交加地看着赵定,在屋里踱来踱去。

赵定身形动了下,伸手摸到茶杯慢悠悠举到嘴边,没好气地白了苟氏一眼:“我说你能不能别在我眼门前儿晃了?就算能想到办法,也要被你这老婆子晃没了不可,有甚好慌?纵使他们吴家高门大户,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小女娃跟我们算什么帐不成?无知老妇!”说完又是一个白眼甩给苟氏。

苟氏霎时气结,老脸瘪得通红,她不服地反驳道:“这些年,我们可没少让吴兰那丫头受嗟磨,她回头见了吴家人要是竹筒倒豆子再添油加醋的一说,免不得要被吴家怨上,那吴家家主又刚升了这保宁府的同知,不怕现官就怕现管,我们平头百姓在这保宁府地界上,要整治我们何其简单,就算吴家现在不计较,以后遇到点什么事,人家随意为难下对他没什么损失,对我们可就是要了命了!老头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定沉吟了一下,心中也觉有些道理,点点头道:“这倒也有些道理,俗话说民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与官宦人家生了怨隙,总是不好的。”

赵定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那吴家严格说来也不算吴兰那丫头的家人,虽说都姓吴,可一个是本家,一个是旁支,又多年前就断了联系的……”

“嘶~真够纳闷儿的,你说吴家本家怎么就突然想起吴兰这个女娃了呢?都过去十多年了………今日冷不丁地找到我们说是想接回兄弟留下的女儿,哎我说早干嘛去了?真是!”苟氏冷哼一声不满道。

她想起了下午在里长那,吴家人鼻孔朝天的傲气样,来的明明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下人,却穿戴得比员外夫人还要气派,光腕上那对金镯子就够他们一家大鱼大肉嚼用个一年半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苟氏当时就酸气直冒,又羡又嫉。

而从吴家来的那叫李嬷嬷的老奴,神情倨傲之极,对着她们连正眼也没给几个,言语之间也不怎么客气,弄得苟氏是极为愤懑。

想她们赵家把吴兰这丫头好吃好喝的养这么大,吴家人竟这般豪横无礼地说带走就想带走,得亏当时老头子硬着头皮没有明确应承下来。

赵定看老妻不满,温和地劝说道:“你也别那么大气性,你想啊,他们吴家给的条件也不错嘛!”又不耐地摆摆手:“要接走就接走罢,不过是一个女娃罢了。”

不过这个劝慰,却好似起到了反效果。

苟氏瞬间抬头,两眼怒瞪着赵定道:“不过是一个女娃罢了?”又怒极反笑出声:“呵呵…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是,有没有这外孙女是不打紧,可这么些年来,多亏有这女娃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日子才过得轻松点!要不,你还指望你那懒儿媳给你洗衣洒扫?你那木讷儿子给你伺候好田间地头?还是你那寄予厚望的孙子去煮饭烧火?”

赵定愣在椅子上,嘴里想反驳妻子,却“这这那那”了半晌,也找不到反驳之语,只剩面上一片迟疑之色。

这点,赵定是承认的。哪怕花钱去买个丫鬟,那还真不一定就能买到像吴兰这样里外干活都是一把好手的。就好像从小养大的小兽,抛开钱财上的投入,光是驯化成想要的样子,也得花费十数年如一日的精力呢。

苟氏冷笑一声道:“恁地勤快又乖巧的外孙女,换谁,谁又舍得呢?”

这二人在房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吴兰,没成想房外却刚好传来正主的声音。

“外祖父,外祖母。”吴兰驻足在离门五步远的地方柔声喊了一声。

里头的人未有答复,不过吴兰也没开口再喊,而是原地静静等候。

过得小会儿,房内传出苟氏中气十足的声音:“什么事?”

听不出喜怒。

吴兰不希望在他们心情不好时提什么事的,不然达不到结果,还可能是引火烧自个儿的身。

苟氏心情应该正常,仿佛受到鼓励般,吴兰按照预想好的说词摒神凝气着说道:“外祖母,可…可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活?”话语间透着几分上气不接下气的虚弱,临了她又用力咳嗽了几声。

吴兰听到自己心脏在“咚、咚、咚”地快速跳动着。她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粗粝的掌心。

房内传来苟氏带着些探询的话语:“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许是白天受了凉,有些风寒症状,咳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吴兰匀了匀气息又道:“上次风寒用剩的药材还有些,我想煮来吃,只是那药吃了后会发汗嗜睡,想着先来问问外祖母这还有没有要做的事儿,有的话,我先料理规整了。没有的话,阿兰现下就去熬药,喝了好捂着被子发汗睡一觉,这样也不耽误明日事,咳咳……”

“怎地一天到晚恁多得毛病?我看你真是小姐身子丫头命!”苟氏不耐地讽道。本来这吴兰的事已经够烦,现下烦事的正主还要来烦上加烦,更令苟氏气燥得紧,她还准备骂几句,忽然又恶声恶气地问道:“晚饭前,看你还好生生的,怎地这么突然就病了?莫不是装病偷懒罢!?”

吴兰顿时心跳如鼓冷汗直流,忍不住在心里直骂娘,这老太婆太也精明,真不好糊弄……

强自定了定心神,吴兰赶忙解释:“不…不是,我是万万不敢瞒骗外祖母的!” 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下午去河边浣洗回程路上摔了一跤,衣裳被泥水雪水的浸湿了贴在身上,回来就打了好几个冷颤,阿和也看到我回来时多狼狈了,晚饭后身子忽冷忽热越发明显……摸着额头还有些烫,咳咳咳…真的是病了,没有半点虚假。”

吴兰可怜兮兮地说了一番话后,苟氏那边没声了,房门也没有打开的响动。当然,吴兰也没有再开口。

沉默,一阵无言的沉默,唯有寒风吹着吴兰单薄的衣袂做响。

天知道她的心已经蹦跶到嗓子眼那了。难道说苟氏还不信?天邪!


就在她又准备绞尽脑汁想说辞时,房内的苟氏居然许了!这可真是破天荒的难得,以往她一向没这么好说话。

吴兰按捺住雀跃之心,忙道:“谢外祖母怜惜,我这就回去煎些药来吃了,定不会耽误手上该做的活计……阿兰就不扰外祖母和外祖父休息了,咳咳……”

苟氏“嗯”了一声,吴兰才轻手轻脚地提步退下了……

走在回屋路上,吴兰才惊觉背上已濡湿一片,现在被夜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刚刚若是苟氏出房门一看,铁定难过这关,一个病了的人跟没病的人,稍微细心观察些就能看出来,凭苟氏的精明很难瞒过去。

万幸,苟氏只是隔着房门质问了几句就放过了她。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绕道舅母章氏和舅舅赵辉的房外走过,灯已熄了,亦没什么声响,应是睡熟了,赵和单独住的小房间就在边上,瞧着也应该是睡熟了的。

这下吴兰可以彻底放心好好实施她的“发财”计划了。

吴兰睡的房间,就在灶房旁的柴房里。从灶房径直而过,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两扇合不拢的烂木门,一闪而入。

半盏茶功夫后,吴兰从里面走出来。已是一身褐色破旧短打打扮,长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用青布包住,显得很是利落,左肩上扛了一把锄头,那锄头尾部还吊了个巨大的麻布袋,衬得吴兰瘦小的个子更显瘦小了。

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以及家伙事儿,吴兰满意地点点头。动身走出几步后,她又突然顿住想到:我这兴奋过了头差点忘了,跟苟氏说的是自己风寒要吃药,吃药就要煎药,不可能连点烧火痕迹,药渣子都没吧?想到这里,吴兰又折返回来布置了一番。

等做好一切样子,已是子时。吴兰不敢耽搁,赶忙扛着锄头向外走去。

出了院子,吴兰一路脚步不停往西走去。

借着月色,倒也依稀看得清路,只是毕竟是夜里,山路不好走,四周密林野草遍布,凭目力只能模糊的看见被风吹得晃动的树影,加上寒风呜咽声夹杂着不知名的兽叫,实在是叫人汗毛倒竖。

吴兰两眼不敢四处乱看,只凝神看紧地面的路,心中持续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之类的辟邪吉利话。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那片野生何首乌之地。

吴兰走上前去细细查看一番,发现没有人来过这,她的何首乌还好端端在地里时,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把锄头上的麻布袋解下来丢在一旁,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握着锄头就开始卖力挖起来。直挖得大汗淋漓,手脚酸软也片刻不停,她实在太激动了,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些何首乌,对她现在的境况只会有好处。

吴兰挖得很小心翼翼,这些何首乌如果破相不完整的话,那可是少值很多钱嘞。

一颗,两颗,三颗……麻布袋里越装越多。两个时辰过去,那麻布袋里已然装得满满当当。

这片何首乌已被吴兰挖得差不多了,她约莫估了下,应该有个二三十斤。

她只知道野生有年头的何首乌是比较少见且有价值的,却并不太清楚朝市面上药材收购的市价,想来应该也不便宜,看来还得找个机会去镇上先打听打听行情,以免辛苦得来的好东西转眼却卖了个白菜价。

吴兰看着这些首乌个头都不小,饱满黑亮,凑近闻一闻,还有股特别的香气,让人闻了还想闻。不由心中一动,传说张果老就是吃了千年何首乌飞升成仙的,现实虽没有这么夸张,但补益功效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有这么多,索性吃一个尝尝味儿,她还没尝过生吃这玩意儿呢,长期以来因为营养不良体质也差,正好补补。

吴兰挑了个个头小点的首乌,用衣袖擦去表面泥土送入口中。味道却没有她想象的中药那么苦涩,一口生津,二口回甘,香气溢满口鼻,倒算得上可堪入口了。

“谁?”吴兰转头喝道。

她听得左后方高密的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下意识转头喊了一声。紧盯着那处,现下却是一片平静,吴兰又喝道:“谁在那?出来!”

回答她的,只是一片静谧。

应是听错了吧,大晚上的,神经有些紧张,听错也可能……

吴兰这么想着,冷不防的那草里突然窜出一只活物,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兔子而已,吴兰摇头笑笑,彻底放下心来。

接近寅时了,还有一个多时辰约莫就要天亮了,吴兰一肩扛起装满首乌的麻布袋,一肩扛锄头,连忙步履匆匆的往回赶去。

回到家时已快五更了,吴兰轻手轻脚地走进家门,倒也没惊动任何人。

直到进入自己小窝的同时,才令她真的松了口气,即欣慰又踏实,不过也实在给她累够呛,躺在木板床上闭眼缓了缓,吴兰起身把麻布袋里的首乌一分为二,一份用麻布袋装好了藏在床底下,一份装在竹篮里用布盖着放在角落打算留着自己吃。

做好这一切,才心满意足的躺床上补觉去了。

睡梦中,吴兰正梦见自己逃离了赵家后,过上了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任人打骂的生活。自己用首乌卖的银子在醉香楼大吃大喝,那烧鸡是吴兰这辈子吃到过最美味的东西。可令吴兰不快的是,隔壁桌的大汉正跟人起了争执,桌椅搞得啪啪作响,有一张凳子竟径直朝吴兰面门砸来……

吴兰瞬间惊醒。

扭头一看,柴房门正被敲得“啪啪”作响,赵和在外面叫道:“姐姐,祖母唤你呢,你醒了吗?你病好了吗?姐姐,你开下门……再不开,我踹门了啊……”

赵和一只脚堪堪伸出,门就被打开了,差点让他一个趔趄摔一跤,抬头就看到吴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阿和这是要拆了我的房门吗?”吴兰冷冷地反问。

赵和扁了扁嘴,带了几分委屈之色摇头:“姐姐怎的现在才开门?我在外边喊了半天也没回应。”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嗓子都冒烟了!”

吴兰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会不会太夸张啊?赵和!

不想跟他废话,吴兰开门见山问道:“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地找我?”

赵和说道:“祖母说让你跟着我娘去镇上集市采买些东西,让你快点呢,我娘已经在外边等你了,平时你起得比鸡都早,怎的今日睡死了?”

吴兰懒得回他,自顾自收拾起来。

赵和撇了撇嘴,感觉无趣得紧,一路小跑着走出了柴房。

吴兰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走出房门,章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旁边放着一个竹编背篓。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吴兰便快步上前把背篓背在了背上。

章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当先走在前头,吴兰忙亦步亦趋跟上她的步子。

镇上离吴家岭村大约距离有10里路,且多为上坡路和野径,两人俱走得腿脚酸软,气喘吁吁,章氏这样的健壮村妇还好,吴兰这样的弱质少女却忍不住在心里叫苦连连,她昨晚上觉也没怎么睡,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跟着章氏出来了,现在是困饿交加,腿脚酸软,简直要了亲命了。

章氏转头看她落后自己那么远,站在二十几米开外不耐地骂道:“看你那贱样,装柔弱给谁看呢?慢腾腾的,是让你来赏景来了?真是个做作的小蹄子,呸!”

章氏骂得很难听,但吴兰早已在这些辱骂声中锻炼得毫无波澜,以前骤然面对这些亲人的辱骂时,她回回都被骂哭,伤心得好几天没胃口。现在,吴兰只是低头温和地说道:“舅母别生气,我走快点就是了。”说完,吴兰强忍着疲累,赶忙加快了步子。

章氏见状,冷哼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只是吴兰在后边依旧不时听到她嘴里飘来如“小贱人”“懒骨头”“欠锤的破鼓”等只言碎语。

饶是吴兰一副泥菩萨脾气,那也是又三分土性的,本来就累饿交加,再加上等下还要当苦力,她此刻很是气燥,不过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只在心里直是把章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路这么走着,个把时辰后,两人终于到了镇上。

吴兰跟着章氏先是去了粮食铺子,买了些米粮,接着又去油盐铺子买了些油盐酱醋等必需品。

吴兰背着沉甸甸的米粮,再加上各种生活用品,简直快要喘不过气了,那背篓的麻绳勒得她的肩膀火辣辣的。可看章氏那架势,又领着她往坊市走,这不像是要踩刹车的状态,她真的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舅母……”

章氏带着疑问的表情转头盯向她,一脸不虞。

吴兰有种感觉,要是她敢说出什么不乖顺的话,可能会被章氏赏一个耳粑吃吃。

她弯下腰,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章氏:“舅母,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风寒还没完全好,那个……能不能让我去上个茅厕,我这要是拉在身上,丢了舅母的人不说,舅母闻着也呛鼻……”

章氏给了她一个白眼,嫌恶地瞪着她:“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去,没得真拉在身上,熏着我。”

吴兰连连点头:“那我去了,很快就回,舅母放心。”边说边捂着肚子佝偻着跑远了。

等跑得看不见章氏了,吴兰瞬间站起,脸色如常得拐进了另一条小道,向坊市西边走去。


“杏满林”,用行书写就的三个大字飘逸清正,金光闪闪的挂在铺子门脸的正上方,气派不凡,里头客人如织,好几个伙计忙得前脚打后脚,这,就是那家镇上最大的药材铺了。

吴兰看着“杏满林”漆金的牌匾陷入了沉思,想进去又有点踌躇,毕竟她一个黄毛乡下丫头,一看就没见过市面好忽悠的那种,所谓无奸不商,很可能遭遇故意压价的情况。

该怎么让自己表现得懂行不好欺呢?

吴兰在外面踱步沉思,眼角无意瞟到药材铺门口停下了一辆青帷马车。

那马车看起来很是不起眼,钻出来一人却气质不凡。那汉子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黝黑的面皮配上他高鼻阔口的长相,显得很是正派威严,一身皂色锦缎绸衣,更添富贵之气,吴兰一看就知道这人一定是个很有地位之人。

那贵气汉子正被马车夫扶着下马车,吴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疑似古代上层阶级的人, 出于好奇,她慢慢向那人的方向靠近,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驻足闲看,实则竖着耳朵,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贵气汉子的举动。

那贵气汉子一出现在铺里,其中一个年纪大的伙计,便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上去一通恭维,那汉子却听得不耐烦,摆摆手问道:“你们掌柜可在?”

老伙计连连点头:“在的在的,您随我来。”说着便把贵气汉子往里面迎。

吴兰瞧着他们进了左侧的一扇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看不清,听声音倒能大概。老伙计先是请那贵气汉子落座,恭敬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客气了两句便马上去请掌柜的了。

片刻过后,只见一个穿着得体的矮胖中年男子快步朝那屏风处走去,因走得急,累得气喘吁吁之于还不忘擦了擦额头的汗。

吴兰忙往那屏风方向再靠近了三步,铺里客人如织,几个伙计都忙不过来,倒没怎么来管她,只当她买不起只是随便看看的小丫头。

吴兰清楚地听到,掌柜向那贵气汉子问了好之后,那贵气汉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这有没有五十年以上的何首乌?如有,我要了!”

掌柜一听,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后,语带沉吟地回道:“五十年以上的首乌已好些年升没见过了,我这店内倒是有一株四十年的首乌,乃我镇店之宝,只不知……燕爷看不看得上。”

贵气汉子听罢,面上闪过失望之色,沉默了下开口道:“我倒看得上,只是我看得上也没甚用。”他又叹道:“是我家大少夫人要用嘞,命我到处寻这劳什子何首乌。”

贵气汉子想到自己已经寻了许久,现下只寻得一株五十年以上的首乌,主子却命他一月内寻齐五株,真是给他出了好大道难题,还剩七天就是一月之期了,他实是感到焦头烂额。

胖掌柜看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忙安慰道:“燕爷,不必烦恼,我给您仔细留意着,一旦有了五十年以上何首乌的消息,立马报与您知晓。”

“既如此,那就拜托黄掌柜的了。银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放心帮我搜寻便是,如帮我办成这一桩事儿,算我燕大勇欠你一个人情。”贵气汉子说完,向胖掌柜的微微点头致意后,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胖掌柜躬身送客完毕,刚准备转身走开,却被一个甜糯的声音叫住。

“掌柜的,烦请留步。”这甜糯的声音自然就是吴兰喊出来的了。

胖掌柜转头看来,原来是一个瘦弱的清秀少女。

他上下打量了吴兰一眼说道:“我这里概不赊药,你要是实在没银钱付,倒可以去尖角胡同找人牙子蔡婆子签张卖身契,拿到银钱再来买药也是一样。”

吴兰知他是看自己穿着寒酸,是个乡野穷家女,以为自己是来求他赊买药材的,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反感这掌柜竟如此势力眼。

吴兰笑了笑,摇头道:“掌柜的,怎如此以貌取人?”

“哦?那你叫住我所谓何事啊?如需购买药材,向伙计们告知即可。”胖掌柜斜睨着吴兰一副傲慢姿态。

吴兰也不生气,微带笑意继续说道:“刚刚无意听到那位穿着贵气的老爷说想寻五十年以上的何首乌,想向掌柜的打听下,五十年以上的首乌价值几何?”

胖掌柜看吴兰虽是穿着破落寒酸,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也算一位相貌清秀的小佳人。虽是知道她是好奇随便问问,想了想还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五十年的何首乌市面上极其稀少,最少也要五十两银子,够你们这样的人家全家二年大鱼大肉的嚼用了。”

吴兰张大嘴一副大为震惊的模样,那掌柜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朝她翻了个白眼,便想离开。

其实不怪吴兰,她穿到这里后,见过最大的钱是一辆银子,平时看得最多的还是四方孔铜钱,没想到这五十年头的首乌这么值钱!

吴兰赶忙又叫住他,请他把那四十年的首乌拿出来看看。掌柜的本来不愿,但架不住吴兰一个劲说好话拍马屁的缠人功夫,想着给她看看好早点打发走,便也拿给她看了。

看好了东西后,吴兰狂喜之余才想起章氏估计还在坊市那等她呢,忙离开了药材铺子匆匆去找章氏去了。

到达坊市,远远看着章氏还在那里等着,只是来回踱步,神情烦躁,显见是等她等得心焦了。

吴兰咬了咬牙咽了咽口水,还是强打起精神提步走了过去。

到近前,吴兰怯怯的喊了一声“舅母”,章氏没有任何言语,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吴兰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脸上立时浮现起清晰的五爪印。

吴兰微偏着头,用手轻轻抚上脸颊,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甚至尝到了些许铁锈味,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倔强的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不要流泪……,可偏偏越如此,那眼泪就流的越凶,一颗一颗止不住的从她蜡黄的脸上泻落。

无论任何时候,打耳光都是最羞辱人格尊严的行为,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吴兰这些年比刚开始乖顺不少,已经很久没遭过这种待遇了,没想到章氏居然抬手给了她重重一耳光。

章氏见她像个木头似的,只犟在原地捂着脸流眼泪,越发有气没处发。她一把揪住吴兰纤细的左臂用力拧着,一面面目狰狞地咒骂:“好你个小贱人,让我好等!你个小娼妇,去哪找野男人快活了吧?怎的到现在才过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金凤凰?还是什么娇千金?居然让姑奶奶等你这小娼妇,我看你皮子是痒吧!呸!下贱东西。”

吴兰抹了把脸上被章氏啐的吐沫,也把眼泪抹了抹,淡淡地说道:“原来我在舅母心里是可以随意打骂的小贱人小娼妇,我吴兰虽不是什么公主千金,但好歹也是人生父母养,这些年更是勤勤恳恳为家里干活,我一直想不通,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为什么喜欢这样苛待我?我是捡来的吗?捡来当奴隶养的吗?”

吴兰直直地盯着章氏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此刻仿佛被蒙了一层阴翳,冰凉得摄人心魄,章氏还是第一次见吴兰用这种反应这样跟她说话,大感意外,连反应都忘了,愣了半晌想说点什么,嘴里却“你你我我”的支吾了半天。

章氏这里卡壳,吴兰却轻笑了一声,满脸讥讽地继续说道:“舅母为何不回答?我果真是赵家捡来的孤女养着当奴隶用的?可就算是奴隶,这么多年我天天舅母舅母的叫你,以真心来对待你们,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不是?为何?舅母可还记得,去年盛夏,你得了热咳之症,我看你夜里咳得觉也睡不好,二话不说冒着丧命危险去山里捉了条毒蛇,取了蛇胆给你做药吃,不知这些,舅母可还记得?”

章氏偏过头去,避开了吴兰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松开了吴兰,状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压根不乱的鬓发,向地上啐了一口痰后恶声恶气道:“把东西背上,走了!”却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吴兰也不再多说,乖乖上前把装满物品的背篓背在身上,因饿得头晕眼花,匝然背这么重得东西压得她一个踉跄,下意识的偷偷瞄了眼章氏,章氏当先走前几步没注意到,心下不由庆幸,不然说不定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回去的路上两人倒也相安无事,都是各自一张冷脸,谁也不看谁。

只是却苦了吴兰,背着重物要走十里路不说,本身又饿又累,章氏完全不顾她如何如何,偶尔吴兰慢了些,章氏还要一副凶狠表情瞪她,吴兰只得咬着牙快步跟上去。

好在,吴兰满心想着那些首乌能卖一大笔钱,也算是精神上有个慰藉,至于肉体上的摧残,咬咬牙倒是勉强能忍受了。

不多时,两人终于到家了。

“吱呀”一声,章氏当先跨进院门。

赵和正巧在院子里玩耍,看到章氏回来,立马丢下手中的玩意儿飞奔过来,两眼放光地对章氏说道:“娘,可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不等章氏回答,他已经自己动手去翻章氏的口袋了。

章氏看他那翻衣倒袖的猴急样,无奈地嗔道:“你这混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样,娘身上可没有装零食哩!”她朝后面努了努嘴:“在后面呢,娘给你买了马蹄糕。”

赵和往后方看去,却见吴兰背着背篓,许是太重,只见她低着头,身形微躬向前倾,两手紧抓着垫在两肩背篓绳下,手背上青筋暴起。

赵和正要伸手去翻背篓里的东西,无意中看到吴兰脸上赫然出现的巴掌印,看着好似还有点脸肿,他瞪大眼睛连连叫道:“天哪!姐姐的脸怎么了?被谁打了吗?是谁把你打这样了?”边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边凑过头想要细看。

吴兰重重把头偏向一边去,心里泛起冷笑。还有谁,不就是你那慈爱万分的母亲么!

“姐姐好像比之前更难看了,估摸着就是村里的癞痢头鳏夫看了,也不会想娶姐姐这样的媳妇吧。”赵和一脸天真地认真说完,连旁边的章氏听到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赵和又摇头晃脑地在原地边拍手边唱道:“丑丫头,丑丫头,脸好像个大馒头,又像一个肿猪头哈哈哈哈哈,太丑了哈哈哈哈……”中途还不忘向吴兰做几个鬼脸。

这个村里的癞痢头鳏夫,却是村里真正的家徒四壁之人,因长得猥琐,家里还穷,几十岁了都娶不到老婆,一直一个人过着老光棍生活,经常受到同村人的嘲笑和议论。

吴兰的血压瞬间飙升高,气得鼻翼微翕,脸色通红,好像随时处在爆炸的边缘气球。她真想一脚踹在赵和脸上,再狠狠踩几脚,再把他掐死算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动赵和一根毛,赵家人铁定扒她一块皮。

章氏在旁边笑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了,边用袖子擦擦眼角,边笑骂道:“好了好了,净瞎说,你哪知道什么娶啊嫁的。”

她走到吴兰身边,把买的马蹄糕拿在手上,把赵和拉到一旁,一股脑把马蹄糕塞到赵和怀里,又蹲下身细细为赵和理了理乱发和衣襟:“去吧,吃完了可别忘了做功课,好好读书,知道吗?娘的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章氏温柔地看着赵和,满脸宠溺,轻声细语地叮嘱着。简直跟之前骂吴兰那个样子截然两人。

赵和拿着一包马蹄糕跑得飞快,一蹦一跳得往堂屋里去了。

嫌恶地看了眼吴兰,章氏随口说了句:把东西背进去吧,便也转身回屋了。

吴兰把东西背到了堂屋里,放在长条凳上转身就走,赵和张口想叫,也只看到吴兰的一片衣角。

一路穿过灶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吴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才真正放松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两眼放空,呆呆地望着房顶,思绪开始飘飞……


她一直很想不通赵家人为什么对她如此苛待,自己虽然不姓赵,好歹母亲是赵家人啊,血缘如此之近,自己更是忙里忙外地勤勤恳恳的干活,赵家怎么就如此待她呢?怎么就不念她一点好的?算下来,用这可怜女孩的身体重生在这个时空也有五年左右了,她一直活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人,长相如何,虽然外祖父赵定提起过自己的父亲跟保宁府吴家有关系,详细的却一个字没说过,她的母亲叫赵婉,小名婉娘,据说是生她的时候产后血崩而死,而后她就在外祖家一直生活到现在,吴兰知道的也就这些。

她这个吴家人寄居在外家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姓吴的亲人找上门来认亲,她有时都要怀疑自己到底姓不姓吴了,莫不是随意套了个姓给她取了个名?!吴兰知道古代是特别讲究血脉这回事的,一般不允许家族血脉流落在外,除非人拐子或者卖儿卖女这种另有缘由的原因。

她还有姓吴的亲人吗?吴家知不知道她的存在?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困惑。

吴兰哀叹一声,有时她也很迷茫,虽然赵家待她不是很好,但他们确实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熟悉的亲人了。

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她一缕孤魂飘到这里,成了个一无所有的穷苦农家少女,就算离开赵家也是两眼一抹黑,她前世因为逃学就出走过两天,最后也是自己灰溜溜的跑回来了,到家就连干了三碗米饭,这还是在相对文明、安全、便捷的现代,要是在这封建古代啊,别说生活了,估计她能不能生存都是问题。

要不要试一下呢?离开赵家,不再受无端的打骂和委屈,去尝试着过新生活。吴兰拿出之前藏好的首乌,怔怔地看着,手抚上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疼痛感越来越深……

良久,连连响起地几声肚鸣把吴兰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才记起自己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连忙下床去灶房找了些冷菜冷饭的就着胡乱吃了点,之后又开始手脚麻利地忙家里的杂活。

忙好家里,换了一身干农活常穿的短打就出门了。

吴兰来到一处水田边上,那水田不大,却能看出是一块不错的良田,只是田里已经干了,一些小鱼小虾零星的干死在里面。

她朝水田的西北角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垮烂的一小截田埂,想必田里的水就是从这里流干了的。

现在寒冬,地里农活倒是不多,只是大寒过后,不久就要立春了,现在就得把田埂夯修好,以免耽误之后的春耕。

吴兰就近挖了些土倒在田埂的缺口处,先用锄头把土夯个大概,再用手细细地按压涂抹,再用锄头反面打实,如此这般反复操作了许久,终于把田埂缺口夯好了。

抬起头擦了擦汗,吴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却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她。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清秀,眼神清亮,鼻头有些钝感,略厚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显得非常干净质朴,肤色是略深的健康小麦色,在阳光下闪烁着如蜜般的光泽,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藏蓝盘领长衫,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看吴兰向他看去,又慌忙把眼神移开,一副故作淡然的样子,只是耳朵根却慢慢泛起了红晕。

吴兰向那少年莞尔一笑:“王大狗,你在这做甚呢?不声不响的杵在那里,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呀!”

那叫王大狗的少年抓了抓头,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嗫嚅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严肃道:“我不叫王大狗,我叫王衍之。”

吴兰忍笑,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不是从小大狗大狗的叫惯了嘛,一时竟忘了你大名了。”

“嗯……”那叫王衍之的少年内向斯文得紧,“嗯”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但也没走开,眼睛直直盯着脚边的一朵野花,仿佛那野花有什么魔力一般。

吴兰凑近了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脸更红了,人也显得有些局促。

吴兰看他这样,心里不由又腹诽了起来:您这脸红个泡泡茶壶呢,我啥也没对你做啊,这要有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我调戏良家妇男了呢,害~。“衍之哥哥,在这里做什么?不会也跟我一样来巡田的吧?你一个里长家的大少爷,我可不信你爹会让你操心这些农事。”吴兰笑着揶揄道。

王衍之红着脸解释道:“许是看书看入迷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吴兰顺势看到了书名,是一本叫《汉阳杂记》的书。

应该是野史杂记类的书,没想到王衍之学业繁重上还抽得空,居然有闲情看这样的闲书。

吴兰轻笑出声:“你啊,这田埂这么狭窄,你也不怕一个不慎踩空了,到时一身狼藉的回去,让人笑死了。”

王衍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咧嘴笑呵呵地看着吴兰。

吴兰看了看天色,跟王衍之说了声:“我要回去了,回见。”的话,便扛着锄头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远,王衍之还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吴兰的背影。直到那倩影再也看不见,才提步离去。

回到家中时,离夜饭也还有些时间,吴兰仔细想了确定没有什么没干完的活后,便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只是她虽然身体很累,脑子里却异常活跃,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入不了眠。

索性不睡了,扯了两个枕头垫在后背,就这么歪在床板上作沉思状。

半晌,又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飞快地趿了鞋,下床把竹篮里的盖得好好的何首乌翻了出来,一个个地摊开摆好,笑得眉不见眼。

吴兰随手拿了一个,切下几片放入口中,细细嚼着。等那几片首乌都落了肚,又把何首乌都放回去细细盖好。

这一番动作后,吴兰烦闷的心情竟有点好转,又躺回床上时,居然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直到赵和来叫她烧火,她才悠悠转醒,这下吴兰都有点吃惊了,原本只是想闭眼假寐会儿,没成想竟睡得这样熟,什么时候她睡眠质量这样好了?

吴兰忙不迭起床,手快脚快地收拾了一番,赶忙去向灶房烧火。

章氏看吴兰走到灶前,忍不住剜了她一眼奚落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架子,还要三催四请的不成?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女而已,啐。”

吴兰低着头默不作声,一副逆来顺受的乖顺模样,章氏看她这样,骂两句也没得什么乐趣,也就闭嘴,专注她的炒菜事业了。

“火大点,再大点。”

“好的,舅母。”

“火不要停,免得坏了我的锅气!”

“好的,舅母。”

“你离那么远干嘛?”

吴兰抹了抹手背上的油点,闷声道:“我站起来看看捡哪块柴禾好烧些。”

“好好看着灶火!”章氏手下锅铲翻飞,仍不忘抬头瞪吴兰一眼。

吴兰面无表情应了声,便硬着头皮又坐在灶前烧着,只是这次她把衣袖扯着覆盖在手部皮肤上抓紧,才感觉好些了。章氏见此,不耽误她锅里,倒也没再张嘴。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便都摆上了桌。外祖父赵定当先上桌后,众人依次落座,吴兰把最后一副碗筷在表弟赵和面前摆好,转身去拿了自己的碗筷来到苟氏旁,苟氏向章氏使了个眼色,章氏面上不耐烦一闪而过,面无表情接过吴兰的碗,说是“接”,可吴兰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一股冲力忽地把碗接过,她捧碗的手还直挺挺的僵在空气中。

随之而来的羞耻、委屈、愤怒一股脑地从她的内心升腾而起,转瞬便渗入四肢她的四肢百骸,让她不自觉地撺紧拳头,浑身微颤,胸腔仿佛有一股气几欲喷薄而出,好在,她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强压下,才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尤感觉到胸腔好像被那股气左冲右撞得生疼。

章氏倒是没感觉,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在意,毕竟,这个家里,没有人会为吴兰说话。她三两下夹了几筷子饭菜往吴兰手里一塞,便眼也不眨地自顾自吃起来。

吴兰真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忙里忙外,吃口饭却好像被当成臭要饭的打发一样,不对,臭要饭的还会得人几分同情,不会做牛做马的干活呢,她倒好,既没同情,还得干活,还得受白白的嫌弃与打骂,吴兰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的在心里骂这狗屎命运怎么如此背时了!

暗自撇了撇嘴,吴兰端着碗转身往自己的厨房小天地去。

刚迈出两步,她便顿住脚,吴兰有些怀疑自己得耳朵,刚才好像听得外祖父叫她!不过吴兰并没有转身,她心想八成是听错了,便又提脚走,只是脚步走得有些踌躇。

那边厢的赵定看吴兰头也不回,又提了些声音威严地喊道:“阿兰!”这次没听错,确实是喊她来着……

吴兰一个激灵的转身:“外祖父,您叫我?”看着外孙女一脸的老实无辜之色,赵定到嘴的训斥硬是憋在了嘴里。

“你耳聋了?长辈唤你,理也不理,当起了耳旁风怎的?"外祖母苟氏脸色阴沉地直直瞪着吴兰。

“不,不是的,外祖母,我刚刚真的是没有听清才……”

“还敢顶嘴!”苟氏毫不留情地打断,“啪”一声把筷子放在桌上,噌地起身两步走到吴兰身前,抬手就要打,吴兰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两小步,苟氏见吴兰躲她,紧跟着就向吴兰手臂抓去,任凭吴兰嘴里说着什么求饶话也不为所动。

“好了!”赵定看这撕扯得实在不像样,终是忍不住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地喝道:“闹够了没有!好好的饭不吃,尽整些有一出没一出的,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像样吗?好看吗?啊?”说着还不忘往脸上拍了两拍。

看赵定动了些真怒,苟氏也不敢闹得太过,哼了一声后,不慌不忙地回到饭桌上继续吃她地饭,只是内心里算计着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桌上赵辉是个老实木讷的妻管严,只顾闷头干饭,章氏本是个尖酸刻薄的老油条,这样的事她一贯奉行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而赵和,他那张看起来稚嫩的面容上,却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淡定。

吴兰看着这一大家子血亲,常常会在心里冒出疑问,这些人真的是同她有着血缘关系如此之近的人吗?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时,这个身体的原主尚才十岁,这个身体的原主十岁之前经历了哪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大事小事,她一概不知。也许,会不会,这个叫“吴兰”的身体原主人是被抱养的?或是赵家收留的仇家后代?亦或是她的生身父母做了什么令赵家全家难堪的事,赵家人报复到她头上?或是……

吴兰的思绪在纷乱着飘飞之际,却猛地被一道声音拉回。

“祖父别气,姐姐先才定是没听清祖父唤她才这样的。”赵和又看向苟氏:“祖母也别生气,姐姐一向乖顺,定不是故意顶撞祖母的。”

“也是孙儿的错,我离得姐姐近,刚却忘了提醒姐姐一声,祖父祖母要责怪,就责怪阿和吧,只希望二老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阿和还怎么…怎么承欢… 承欢承什么来着……”赵和在那绞尽脑汁的抓耳挠腮。

桌上人都齐刷刷地看他滑稽可爱的猴儿样,吴兰也颇为惊讶地看着赵和,她实在没想到赵和也会有帮她说好话的时候。

赵辉见儿子支吾了半晌也放不出来屁,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拿筷子轻敲了下赵和的头,接嘴道:“承欢膝下!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竟连五岁稚儿熟知的词也记个半罐子水!”说得来气又想再敲一下赵和脑门,苟氏连忙护犊子似的把赵和脑袋往自己怀里揽:“别打我乖孙儿,要打就打我吧,我一把老骨头倒不碍事,要把我乖孙儿打坏了,我可跟你没完。”赵辉无奈着暗叹一口气,只得默默干碗里的饭去了。


这一番话直哄得老两口眉开眼笑,苟氏更是不住地给赵和夹菜,一口一个“乖孙,宝贝,”地叫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吴兰幻想地平行空间。

赵和瞥向吴兰,见她呆立原地,一脸不知所谓地看着自己,不禁暗暗嘲讽这个表姐真是蠢如猪仔,难怪被他作弄。他天真地对苟氏说道:“祖父祖母这么疼阿和,阿和一定努力读书,长大做了大官,好好孝敬祖父与祖母,还有爹娘。”赵和顿了顿,迟疑地问向苟氏:“祖母,姐姐以后可以跟我一起侍奉孝敬你们吗?村里的小翠姐跟姐姐一般大,听二狗说要嫁到好远的地方去,到时跟家人几年也见不着一面,如果受了欺负,家人都没法帮衬呢,太可怜了。”

吴兰看着赵和这番作态,忍不住腹诽:要是小翠的家人像你们一样,也许远嫁未必不是福啊~~

苟氏慈爱地点了点赵和脑门:“你个古灵精,你兰姐姐可不姓赵,再说她一个女子总要嫁人,哪能一辈子像你一样侍奉在祖母身边尽孝啊,再说女子嫁到哪里,也是看命好命坏嘞!”

“哼,祖母诓我,姐姐嫁谁还不是你跟祖父做主,什么命不命的,姐姐的命好命坏都是祖母定的。”苟氏耷拉着眼皮笑而不语,赵和连忙使出撒娇大法,摇着苟氏的手臂道:“祖母,我的好祖母,你可别把姐姐嫁那老远去,我看咱村那个打铁的陈二就不错,就把姐姐嫁给他吧,那陈二有些家底呢,离得又近,这样就不怕姐姐以后受欺负没娘家人帮衬了。”

苟氏下意识瞥了眼赵定,笑斥了赵和一句胡闹。

吴兰却是如坠冰窖般寒意丛生,那陈二她早有耳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浑光棍,三十好几的壮年,愣是没哪家敢把女儿嫁他,只因这人嗜酒如命,脾气暴虐,醉酒后尤甚,陈二原有个原配妻子,经常遭他酒后虐打,没几年光景,就被折磨得殒了命去,自此后,那陈二不仅没悔过之心,反倒越发无所顾忌,村里没一个人愿意去招惹他的。这不是想嫁她,是想杀她吧?!吴兰气得心肝儿都打颤。

吴兰努力稳着温柔地语气缓缓开口道:“阿和有心了,这么为姐姐着想,姐姐先谢过你。”她面向苟氏,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外祖母,您和外祖父的养育之恩,阿兰无以为报,唯有恳求您将我留在赵家伺候您二老,这一辈子不嫁人阿兰不想嫁人,只想着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二老的恩情,阿兰无父无母,从小在赵家长大,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待我都是极好的,我对赵家的一切亦是心里难舍至极,求外祖母别将我嫁出去。”本来吴兰只想借势说些好话,谁知越说越委屈,最后竟真的伏在地面嚎啕大哭,难以自抑。

吴兰像经年没疏通的河坝般恣意宣泄着积压的情绪,搞得赵家几人倒是一时失去反应,外祖父赵定当先反应过来,朝院门外瞅了几眼,才把眉头放平,不由向苟氏使了个眼色。

苟氏心领神会:“阿和,快把你姐姐扶起来,地上可凉着呢。”

赵和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吴兰身前伸手去拉,堪堪碰到衣角吴兰便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赵和讨了个没趣,小小地“切”了一声,走回桌边继续看戏。

“阿兰啊,你说这些话可寒了外祖母的心了。”苟氏看着吴兰涕泪横流的花脸,努力让自己的面目看起来能慈眉善目些,和蔼地继续道:“你虽不姓赵,可我和你外祖父从来都把你当亲孙女一般,你是我们打小疼大的,怜你从小失了父母,我甚至让阿和平时都让着你咧,这么些年,你也乖顺,家里家外都顾得,把你教得这样好,走出去哪个不羡慕我有这么个乖外孙女?你说你舍不得赵家,我和你外祖父又何尝舍得你了?你也别说那些胡话,女孩家家的,不嫁人可怎么行,回头指不定外人怎么戳我脊梁骨说我苛待呢,只是你放心,外祖母还会害你不成?外祖母这心里啊有数。”

吴兰擦了把脸,连忙道:“是阿兰的错,阿兰当然知道外祖母和外祖父一直以来的爱护之心,情急之下说了一股脑的囫囵话,绝不是阿兰的本意。”

苟氏点点头:“好了,你知晓我和你外祖父的良苦用心就好,你只要听话,外祖母为你好都来不及。”眉一挑,苟氏微眯着眼笑道:“近来,倒让我发现你实是有些伶牙俐齿,倒叫人更喜爱几分了。”

吴兰立马变身老实王八,缩头看地,嘴角嚅了嚅终是把话咽了下去。

不同于赵辉,章氏两个隐形人,赵和眼睛就没停过,一会儿瞅瞅那个,一会儿瞅瞅这个,他“呀”的一声打破沉默:“祖父,你方才叫住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问她?这一打岔,您不会忘了吧!”

赵定没好气瞪他一眼,看向吴兰:“阿兰,你可知,在这世上除了我们,你尚有其他亲人。”

“我还有亲人?”吴兰惊讶出声。

这个消息简直令吴兰不可置信,毕竟她知道她都作为无父无母的孤女寄居别人家十几年了,这么多年可没有谁跟她说过她还有其他亲人来着,现在跟她说这个,不亚于前世别人跟她说她是美国总统失散多年的血亲。

收回张成O形的嘴,吴兰强压住内心的汹涌,迫切地问道:“是谁?他们在哪?跟我是什么血亲关系?外祖父,求您告诉我!!”

苟氏冷哼出声,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把你急得,刚才还说舍不得我们呢,现在怎地这般急切要寻亲人了?”

吴兰却顾不得应付苟氏,她双眼紧盯在赵定面上,等着他回答。

舅舅赵辉和舅母章氏以及赵和俱都齐刷刷看着赵定,难掩惊讶之色。

赵定清了清嗓子,呼出一口浊气,才回道:“前些天,我和你外祖母出门,就是为这事。”

吴兰急得要死,可赵定却说到一半不说了,慢悠悠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吹边小口嘬着茶水,倒是在旁地赵和耐不住催了起来。

赵定放下茶杯说道:“你父亲出身保宁吴家的一个没落旁支,到他这代已经不是没落而是落魄了,当年把你母亲嫁给他,我和你外祖母本是万般不愿的,奈何……”

苟氏突然在旁咳了几声,赵定便没奈何下去,转而说道:“前些天,你父亲家族的本家,也就是保宁吴家来人下乡找到我和你外祖母,说是想接你回吴家,我和你外祖母思虑再三,你要回吴家呢,也是好事,毕竟你姓吴,且那保宁吴家本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在保宁府地界那也是大户名门,我和你外祖母就寻思干脆让你认祖归宗得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多少人想求,求不来咧。”

赵定说完,看吴兰漠然地站在那,一脸平静,不由收起了施恩的面目,皱起眉来重重道:“你可听懂了?”

“是,懂了。”吴兰乖巧点头。

心中却浮起万千疑惑,吴家人为何突然要寻她回去?她决不信认祖归宗那套说辞,她父母没了多少年了,现在才想起她来?再说她只是一个大家族无数旁支中的一个小小孤女,有什么用得上的价值?跟本家的关系也早就离得不知道多远了,吴家本家这番所为,实在令人疑惑,可别是从狼窝去到另一个虎窝。

赵定满意的点点头:“你下去好好收拾,后天吴家就会来人接你。”

“到了吴家,凡事守规矩,遇事忍让谦卑些,那豪门大户可不比这家里,别回头做下什么丢人的事,别个倒说我们没把你教好,可明白?”苟氏一脸威严的看着吴兰。

“知道了,外祖母。”

“好了,你去吧,等会儿我要洗澡,你顺便去灶房烧锅热水。”

吴兰应下,转身往外走去。背后传来赵和的声音:“外祖母,姐姐真的要去那什么吴家吗?”

“是呀,你兰姐姐是去享福,去做吴家小姐呢。”

“那我不是见不着了?外祖母,你别让姐姐去好不好?好不好……”

……

吴兰快步走到灶房,手脚麻利得准备好了苟氏要得洗澡水,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疲惫地走向床边,吴兰轻手轻脚地躺上木板床,饶是如此,那张简漏可怜的小床依旧“嘎吱”乱响,这声音吴兰听了多年,倒也习惯成自然了,她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两只小手不住地揉着太阳穴。

一刻钟后。吴兰噌地起身,麻溜下床,摸摸索索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青布包着的物什。

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布,却是一个土瓮。

吴兰从土瓮里拿出来一大块首乌,对着首乌念念有词道:“这一遭可指望你们了,是脱离苦海从此天高任鸟飞,还是继续沉沦从此委屈求全活,老天保佑,拜托拜托……”

吴兰的确是不相信苟氏和赵定那些话的,像保宁府这种大户人家不可能突然莫名其妙的来认她的亲,听起来是天大的好事落在她头上,可她总觉得心理发慌,前面有坑。

而且她在赵家当牛做马这么久,潜意识里认定苟氏和赵定不会那么好心给她促成这种好事,倒像是把她卖了个好价钱似的急于送走。

听苟氏说,后天保宁吴家就要派人来接她,这么地急切,本家人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想把人接走,看来是吃定她这无依无靠的孤女了,此番也让吴兰看到了古代地方豪强平日里的霸道行事作风。

吴兰不由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可不会像古代封建下的女人一样甘愿做随波逐流的浮萍,任人安排命运。

前世,她自己决定自己的活法,这一世亦然!

……


吴兰从没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远处群山在夜色下仿佛吃人恶鬼,四野万籁俱静,吴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些微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从何处不时响起几声未知兽叫,夹杂着山风吹着树叶忽大忽小的娑娑声,令吴兰寒毛直竖。

此情此景她前些时候不是没经历过,只是有所不同。

这次,她迷路了。

虽然内心打怵,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压下胡思乱想,借着那点依稀的月光艰难行走。

“咦?我记得是往这走啊。”吴兰挠挠头,仔细回想着白日里走过的去镇上的路线,“出门往西直走2里路,经河边左边小道再走4里路,经过山脚大榕树下的分叉口往东的小路直走不到一个时辰,我记得就能到镇上了啊。”她在这自言自语,回答她的也只有呼呼的风声。

吴兰紧了紧衣领,把胸前的土瓮又抱紧了些,迈步走了几步远,却又停了下来,她不打算继续走了,因为理智告诉她,在夜晚视物不清且迷路的情况下,再走下去很可能遇到更糟心的事。借着微弱的光线,吴兰依稀能看到十步距离处的山壁有一个半圆型凹陷,刚好能容纳她的身形,她走过去拿出火折子一照,不由一喜,这个凹陷的地方足有3米左右宽,纵深也达到了1米2.3的样子,吴兰弯低身子,窝在凹壁里面,瞬时感觉少了风吹的凉意,再把山壁两边的藤曼杂草往中间拨来罩在上面,立马多了几分安全感。

安顿好了这暂时的栖身之所,吴兰不由长叹一口气,郁闷至极。

她本来都计划得好好的,谁知半路走岔了路,不知道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明天要办的事儿也不知道办不办得成。

她特意等着赵家人全部睡熟后才偷摸出来的,想着赶夜路到镇上找杏满林的掌柜卖首乌的,她早打听好了,杏满林药铺凌晨约4点多就会开门准备,她趁此时去卖掉首乌后,基本能赶到早上赵家人醒之前回去。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明早苟氏,章氏找不到她,指定又来个三堂会审,少不得吃点皮肉之苦,这些倒忍得,只是太节外生枝了,要是发现她找外快攒私房,到时候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哎……”吴兰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纵使胡思乱想了许多,过了会儿,吴兰实在挨不住困意,竟慢慢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吴兰好似听到了叽叽咕咕的交谈声,再一听,好似是几位男性声音在交谈什么,她下意识想脱口喊出“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就蓦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这大半夜荒郊野林的,除了她这迷路的可怜虫,还有人迷路了?

吴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那些人说话。

“头儿,这小子倒是个狠人,咱们这样的手段都没能撬开他嘴,啧啧…”吴兰听到其中一个粗粝的男声讶异的说道。

一阵沉默之后,吴兰又听到一个暗哑的低沉声音响起,“你……何必如此,只要你肯交出那样东西,就不必受此等皮肉之罪,说不定一高兴还会放你一马,如何?”

良久,吴兰才听到一道鸭公嗓般的少年声音响起,那少年声音嗤笑道:“废什么话?你们欲除去我许久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落到你们手上,我压根儿没想过还能活哈哈哈哈哈……”那少年说到最后竟大笑起来,只是听在吴兰耳朵里,却是实打实感受到了那股绝望悲愤之感。

空气中,只剩下少年笑过后的喘息声和咳嗽,吴兰邹紧眉头,不由庆幸刚才自己没喊出那句“还让不让人睡觉”的话,这伙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而且还碰到这种影视剧里常见的杀人越货的阴谋场面,她但凡被发现,指定永远长眠了……

那被称“头儿”的暗哑声音主人好像全然不在意般,毫无情绪起伏的说道:“都说蝼蚁尚且偷生,而你,也曾是人前显贵的体面人,难道你就甘心受这些折辱,然后在这卑贱死去?”见那少年不作声,那“头儿”又继续道:“告诉我,我会帮你向那人求情,也许能苟且偷生的活着,再不济也能让你作为贵人般体面的死去,你也知道那人对这东西有多势在必得,实在没必要死抗,想想你的家人吧,他们何其无辜,受你连累,不仅整日担惊受怕,说不定还会白白丢了性命,可怜啊!可叹啊!”

吴兰虽没看到这“头儿”的表情,听他语气也能想象出此刻这人定是一副施恩的悲悯模样,明明要取人性命,却把话说得恁的好听,仿佛一心一意为你好一样,这让她不由想起外祖母苟氏的面孔,心里不禁冷笑着骂了句“虚伪”,开始有些同情这少年的处境了。

那些人离吴兰大约三十步的距离,吴兰透过洞口缝隙看,隐隐约约有五人左右,加上在地上那可怜少年,应在六人上下,看身形全是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儿,也不知道这弱质少年到底做了什么?引得好几个大汉如此对待。

她看不清那地上少年的状况,想来伤得不轻,内心只希望这少年快把那劳什子东西给他们,毕竟狗命要紧啊!不然先随便编个谎糊弄住这些人也是好的!

谁知那少年竟仿佛嫌命长一样,向那领头的人吐了口血水,厉声大骂:“你们这些杂种狗腿子,杀材,屁话就不要说了,爷爷我今天交代在这,自有人为我报仇!哈哈哈哈我在下面等着你们,哈哈哈狗杂种们废话恁多,哈哈哈……”

少年悲愤绝望的笑声在寂静山野中回荡不绝。

其中一个汉子蹲下身,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吴兰只听一声惨叫,然后就是“嗬嗬嗬”的一阵痛苦喘息声,暗哑低沉男声再度传来:“真失态,竟不知斯文有礼的贵人,也有像个市井贱民一样口出秽言的时候,真是可怜啊。”那“头儿”桀桀怪笑两声,冷漠到了极致。

也不知那“头儿”使了什么眼色,吴兰依稀看到走出两个大汉,其中一个大汉向兴奋的声音传来:“这小子是典型的欠收拾,让我来教教他怎么诚实,嘿嘿。”话音刚落,一阵骨关节咔咔作响之声响起,应声响起的还有那少年的声声惨叫。

吴兰害怕极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经历过这么残酷的场面,心里的恐慌还有不适令她咬破嘴唇也毫无所觉,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在那,祈祷这一幕快点结束。

随着那伙人的一番动作,少年的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那伙人终于停下了手。

“头儿,昏死过去了。”

“好个硬气的小子,倒叫我有些欣赏。”“头儿”沉吟片刻又道:“唔…给他个最后的体面,就地埋了吧。”

几人应答后,便是一阵挖掘之声。

吴兰听着这些声音在山壁之中一动不敢动,倍感煎熬,突然那些挖掘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周围,暗中窥视呢?”暗哑低沉声音响起。

“头儿,这大半夜荒郊野林的,应该不会有人跑这种地方来吧……”其中一个汉子说道。

那“头儿”显然没听进去,脚步径直向吴兰躲藏的山壁处走去。

一步、

二步、

三步、

四步、

……

吴兰大骇,在大冷的天,额头冷汗顺着她的小脸往下流,生物感知危险的本能使她的身体紧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


那“头儿”看起来一步步走得极为优雅闲适,可在吴兰眼中仿佛踩着她心脏的修罗恶鬼。

怎么办?怎么办?吴兰脑中快速闪着可能的自救办法。

要命!她一个农家女孩偏偏看到这种不能见光的高大上场面!!难道真是天要亡她?!

吴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能解眼前危机的法子,她绝望的眼睁睁看着那叫“头儿”的汉子越走越近。

此时,那“头儿”已经只离她十步远。

吴兰闭上双眼,像一位平静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吴兰悲哀地发现,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活舒服,上辈子大学没读完,年纪轻轻就意外去世,这辈子来到这个异世,更是开局成村姑,装备全没有,连这个时代的风貌都不了解,就要又一次领盒饭,简直令人欲哭无泪。

算了,死就死吧!!

……

良久,吴兰内心自嘲地想道:嗬,没想到再死一次也不是很可怕嘛,我都感觉不到痛。

等等!不痛……不痛?

猛地睁开眼,那几个汉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吴兰不敢大意,仍旧安分的待在山壁之中。

约过了一个时辰后,她才劫后余生地瘫坐在山壁之中,大口喘气。

也不知道那被折磨的极惨的少年怎样了,吴兰想到那些人说他昏死过去,又被活埋了这么长时间,想是必死无疑了,愿你来世早日投个好人家重新做人吧。

此时已是寅时,天将微微亮,视物清晰许多,吴兰打算现在动身找找路,说不定能赶在赵家人起床之前回去。

她拨开洞口两边的藤蔓杂草走了出来,两手紧抱着土瓮,秀发散乱如鸡窝,身上沾满草屑,一副狼狈模样,提步走了四五步后,又停住了。

把土瓮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后,吴兰把头发重新用手简单挽了个髻,又拍干净身上地尘土草屑才满意地点点头,她可不想刚那副样子就去跟人家做买卖呢,免得人家还以为她半夜偷鸡摸狗去了。

经过刚才那伙人挖坑的地方时,吴兰出于好奇看了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土面,知道就是那少年埋尸之地了,垂下眼皮,吴兰继续向前走。

她不打算做什么多余的事,像这样的仇杀纠葛,她一介蝼蚁可没那个本事去沾染,再说了,她现在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嘞。

“啪”一声脆响,打破山野寂静。

“我TM是有病吧,我这无处安放的圣母心偏在此时发作。”吴兰忍不住扇了下自己的脸,嘴里恨铁不成钢地说着,脚步却往回,向那少年埋尸之所走去。

吴兰从土瓮里拿出一块野生何首乌放在那新挖地土坑上,双手合十边做揖边说道:“大兄弟,你别怨我见死不救,实在是小女子乃一介蝼蚁,惹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再加上我自身麻烦事也缠身呢,我们能在此等场景下相逢,也是缘,我身无长物,只带着些首乌,我就放一块在你覆身之土上,也算我的一番小小心意罢,我知道你这样横死难免怨气重,不过千万千万别找我啊,我真是没有办法,望你理解,啊拜托拜托拜托!”

这样一番后,吴兰良心稍安,不再纠结,才迫不及待往镇上赶去。

只是,天意难测啊,此刻的吴兰压根儿不会想到,这个她以为的意外插曲,将会令她的命运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幸,吴兰最后还是找到了通往镇上的路,并在跟她预想差不多的时间内到达了镇上。

当她到达杏满林药铺门前时,药铺的小伙计正将将打开铺面门,吴兰快步上前,绽放出最和善的笑容:“这位小哥,我找你家掌柜,请问他在吗?”

药铺伙计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耐烦的撇撇嘴,连连摆手:“不在不在。”又继续去忙别的事了。

吴兰顿时醒过味来,这小伙计定是看她一副寒酸穷苦人家的打扮,懒得理她罢了,她皱起眉,有些窝火,转念一想到前世自己逛商场遇到挑客的柜员,看你穿着一般,也不大搭理,又有些释然了,人性如此罢了。

不想放弃,吴兰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把买卖做成的,她再度笑着问道:“小哥可是看我有些落魄,不像是出入这里的顾客,所以无礼待之?都说杏满林是镇上最好的药铺,不仅药材地道经营诚信,而且名声响亮服务周到,都说做生意开门既是客,你这样对待顾客,就不怕砸了你们杏满林的招牌吗?”

小伙计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吴兰面前,微仰着下巴,夸张叫道:“哟嚯,还挺尖牙利嘴的,”他小指伸进耳朵掏了掏,随意弹了弹指甲,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还知道我们药铺是镇上最好的呀?好即意味着贵,我们这里主要经营名贵药材,顾客大多是当地豪族大户,”小伙计傲慢的看着吴兰:“我瞧你的样子,不像是能消费的客人,却开口就要找我们掌柜,我看你不仅是无礼,还无聊嘞!走走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边说边把吴兰往外赶。

吴兰被推得踉跄几步,她抿着唇,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把怀里的土瓮放在地上,大步走到那傲慢的伙计面前,那伙计正低头拣选药材,冷不防余光看到吴兰站在他身前,自然抬头看向她。

“啪”的一声,突兀的响起在药铺里。

药铺其余伙计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约而同往那声响处瞧去。

身处声响处的吴兰感觉手有点疼,身处声响处的另一人则是双目圆睁地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吴兰。

“你个乞丐小娘皮竟敢打我?”小伙计反映过来,怒吼着一把扯着吴兰前襟,就要扬起一只手扇向吴兰脸上。

吴兰率先大声喝道:“你敢?!我是保宁府吴家的人,吴家人即将接我回吴家认亲,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蠢货,不怕得罪吴家,就尽管打下来,事后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柳眉倒竖,气势如虹的自信样子,让在场诸人都目瞪狗呆,也让那伙计手僵在半空打不下去,满脸惊疑。

其实刚刚冲动了一把,吴兰心也是虚的。怪只怪她这时间耽搁不得,阎王身边的小鬼也忒难缠,不得不豁出去闹起来,就算没人去给他通报掌柜,她就不信后房的掌柜能听不到动静,这些都还好,真正虚的是不得已扯了吴家的虎皮来做大旗。

吴兰暗叹,她真是太难了。

那伙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觉得吴兰不像是能跟保宁府吴家扯上关系的人,嗤笑道:“就你?你要是保宁吴家女,那我就是保宁知府的儿子,好个小娘皮,小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天高地厚。”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吴兰脸上,突然被凭空伸出地一只大手格挡住,那大手抓住小伙计地胳膊轻轻一甩,那小伙计就一个不稳,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垂着胳膊在地上哀嚎起来。

吴兰大惊往那大手看去,却是个长得高大黝黑的络腮胡方脸汉子。

接着从那络腮胡汉子的后背方向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话音:“你是保宁知府的儿子,那我又是谁呢?”

“仁爷,您千万别生气,都是这小兔崽子没见过真神胡说八道,下人不懂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店里还有颗镇店野山参特意给您留着的好货……”胖掌柜熟悉的声音传来,待他们走近了,吴兰才看到药铺掌柜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青年男子身后半步,正满脸堆笑的对那男子点头哈腰。

那青年男子一身锦衣绫罗,手拿一把折扇轻摇,皮肤白皙,让眼下的青黑越加显眼,眼神浑浊无光,配上那些微有些鹰勾的鼻子,全身侧漏着属于上位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有些生畏,吴兰当然也是怕的,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权贵。

不过吴兰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这人太装,大冷天的扇什么扇子?

胖掌柜的走上前来:“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该干活干活去,你们两个过来快把他扶下去,不长眼的东西,回头再跟你们算账!”末了,还不忘揪着那小伙计的耳朵骂了两句,才解气。

掌柜的收拾完残局,才转向吴兰道:“小娘子,我记得上次你可是来过?!”

“是,我有买卖要跟掌柜的做。”

“哦?”胖掌柜看吴兰闹这么大阵仗,倒是有点好奇这是要做什么买卖了,“劳小娘子稍等。”胖掌柜说完便走向那青年男子近前。

吴兰看到胖掌柜堆笑着恭敬在那青年男子耳旁耳语了几句,青年男子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点点头,提步往后房走去,走了几步后,又停住转身微笑着向吴兰问道:“你就是吴家从不知何处物色的那位旁支孤女吗?”


青年男子斜睨着脸,意味深长地看了吴兰一眼,也不等吴兰回答,就转身自顾自走了。

剩下吴兰整个懵住在原地,这男子居然知道她?

想来应该是和保宁府吴家熟识之人,听他刚才对伙计说的话来判断,这锦衣青年男子应该就是保宁知府之子了。吴兰转念想到自己将要被保宁吴家本家接走,却连这保宁府本家是个什么家庭背景都不知道,着实有些瞎子走夜路——抓瞎了。

这怎么行?回头被卖了还帮着数钱都不知道。

正想着如何打探消息知己知彼,胖掌柜走过来装模做样地问道:“小娘子,不知你想跟我做什么买卖?”

吴兰看出掌柜面上假笑,实则隐含怨怼,倒也不往心里去,毕竟谁家做生意遇到砸场子的人都不会有好脸色,这胖掌柜肯维持表面笑意,她已经觉得他是生意人成精了。

“掌柜的,你说过五十年的野生首乌极其难得,最少价值五十两银子,对否?”

胖掌柜点点头:“然也。”

吴兰微微一笑,从地上抱起土瓮走到胖掌柜面前,宝贝地拍拍土瓮:“很好,我今天想跟你做的买卖就是这个,野生何首乌。”

半个时辰后。

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山林小路上,一道纤瘦的身影正疾步如飞的赶着路。

这身影自然是吴兰了。

土瓮已经不在,她走得极为轻快,左手搭在衣衫前襟的夹层上,那里有足足300两银票。这可是一大笔巨款了,吴兰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见得最大的钱就是一两碎银,而现在整整三百两的银票正好好地躺在她的怀中,她的手摸在那些银票上,简直是爱不释手,连带小脸上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趁四下无人,吴兰忍不住把银票拿出来凑近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不愧是钱的味道~~嘿嘿。”

她也没想到,这次的运气会这么好,当她把土瓮里的何首乌倒在掌柜的眼前时,那掌柜激动得眼睛都放绿光了。

足足共有五株50年的首乌,其余的也是十几二十年的上品,掌柜的一辈子也没一次收到过这么多极品,一个劲儿的“好、好、好”,甚至千方百计的向吴兰打听起这些首乌的来源,问她还有没有之类的,都被吴兰一一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现在有了这些钱傍身,吴兰底气足了不少,她打算好好规划一下下一步,如果赵家人做不利于她的事,她就拿着这些钱离开赵家去别的地方生活,以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看,五十两就够普通的四口之家嚼用两年,三百两的话,够她找个地方经营好生活了。

关于保宁府吴家的事,她卖何首乌的时候也向药铺掌柜稍微打听了一下。

保宁府吴家是保宁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之一,现任家主吴老爷,刚升任保宁府同知,官至正五品,手握地方实权,吴夫人出身保宁周家,同是保宁府大家族之一,属于传统的大族联姻,吴家家大业大,吴老爷除了吴夫人这个正妻,据说还有几房妾侍,可子嗣却不知为何不旺,只有一子一女。

至于其他的,吴兰再问,那掌柜的也不清楚了。

吴兰回到赵家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

再过一会儿,全家人都会陆续起床,她得赶快准备早饭。

吴兰再次摸了摸身上的银票,一时不知道该放什么稳妥的地方好,纠结片刻,还是把巨款放身上贴身带着了,只是她还不放心,又回房找了些针线,把衣裳夹层缝得死死的。

做好这些后,她才放心的去干活了。

快到晨时时,起得最晚的苟氏也起床了,吴兰舀了三盆热水,一盆先往外祖母苟氏和外祖父赵定房内送去,一盆送到了舅舅赵辉和舅母章氏房里,至于赵和那最后也端去一盆,然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去把早饭端上桌,碗筷摆好。

等他们洗漱好,纷纷坐到桌上吃早饭后,吴兰才自己去洗漱了。

收拾妥当后,吴兰往饭桌那去拿自己的早饭,章氏看她过来,不发一言地舀了一碗粥,随意加了些咸菜,递给她。

吴兰接过粥,道了声谢,自然而然的就往灶房走去,如多年养成的习惯,早已习以为常。

“阿兰,你稍后忙完了到我房里来下。”苟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单独找她?这种情况倒是少见,虽然疑惑,吴兰还是连忙应是。

早饭后,吴兰收拾完碗筷才往苟氏那里去。

“叩、叩、叩、”吴兰轻轻地敲了敲门,又叫了声外祖母,里头传来苟氏的回应:“进来吧。”吴兰方才推开门踏入房内。

这还是吴兰第一次进苟氏和赵定的房间,想想也觉得可笑,她这外孙女还不如家里养的狗呢,好歹那狗还偷跑进去好几次。

房内门窗关得密不透风,显得有些昏暗,苟氏端坐在架子床旁的月牙桌前,昏暗的光线映衬着她的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她一双吊稍三角眼里尽显精明算计,看得吴兰寒毛直立,防备渐生。

也许是看出了吴兰眼里的防备,苟氏扯着干枯的脸皮强拉出一个慈蔼的笑容,和颜悦色道:“阿兰啊,外祖母真是为你高兴啊,明日,吴家就要来接你,往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嘞!”苟氏说着又换上一副哭容泣声道:“呜呜呜,外祖母总算能对你死去的母亲有个交代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委屈,觉得我心里不喜你是不是?”

吴兰看着苟氏双目中不时滚下的浊泪,面上很是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在心里纠结半晌,才迟疑着开口:“外祖母说的是什么话,阿兰打小失去双亲,幸得外祖母和外祖父不计辛劳的养大,没有你们二老,恐怕阿兰也没命站在这里了,这样天大的恩情,阿兰这辈子都不一定还得清的,还请外祖母别说这样的话了,实在折煞外孙女了。”吴兰说到后面语带哽咽,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苟氏见状,眼泪流得更凶了,伤心道:“看来你果然如此想的,阿婉啊,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看吧,你的好女儿竟这样误解养她长大的人啊!我辛辛苦苦的把你女儿养大,最后竟得不到她心里一个好啊!我和你爹真是枉自啊,到头来只是枉做好人啊!”苟氏哭得伤心欲绝,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这场面被人看到铁定会被认为吴兰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对于苟氏这番表现,吴兰平静中带着些许疑惑,真情流露?或是良心发现?一时让吴兰生出了之前受的十几年冷漠苛待都是错觉的感觉。

苟氏用余光扫了吴兰一眼,发现她双眉紧皱,但面色平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擦了擦眼泪又自顾自说道:“哎…这些年,我虽然对你冷待了些,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心里难受得紧,却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出来,都说血浓于水,你我都是打断了还连着筋的血亲,外祖母怎么可能不疼你呢。”

苟氏一把拉住吴兰的手握在手里,吴兰反射性的想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苟氏巴巴地望着吴兰:“外祖母希望你能谅解则个,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好吗?”

吴兰沉默了一下,直直地注视着苟氏:“外祖母,我确实觉得你和外祖父不喜我,也明显感觉到我在这个家里像个外人,说实在的,这些年我受过的各种刁难与打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释怀的,但我,一直以赵家一员自居,且内心也始终感谢着这养育之恩的,都说人应该向前看,过去的可以随它去,可外祖母,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到底有什么苦衷?”


苟氏放开吴兰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梳妆台上放的一盆兰草前,伸出手轻轻摸着叶子,又凑近细闻后说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么?”

吴兰摇摇头。

苟氏继续说道:“你母亲最喜欢兰花,喜欢它的高洁典雅,所以给你取名“兰”,但你母亲却做了一件非常不高洁的事…”

见苟氏顿住,吴兰急道:“外祖母,您就告诉我母亲的事吧。”

苟氏叹道:“好吧,虽然难以启齿,但你确实也有知晓的权力,”她接着说道:“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你母亲挺着大肚回来跟我说,吴决明,也就是你父亲,要害死她的孩儿,当时我跟你外祖父都惊讶不已,哪有亲生父亲会害死自己的骨肉的?我们不信,就一边安抚你母亲,一边问她到底怎么了,你母亲才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说出原委来,原来,你父亲认为你母亲怀的不是他的亲生子,想要把她绑起来强行灌落胎药,你母亲就拼死反抗,好不容易逃回了娘家来,就是希望能保住孩子,最后那个孩子果真保住了,就是你,阿兰。”

“可外祖母,我曾听舅父舅母谈话中提及过,我父母感情甚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这要是换成原身体的主人听到这些,铁定不好受,可吴兰还好,她只是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一缕魂,并没有代入自己就是这个伦理事件中主角的自觉性,反而敏锐的察觉到苟氏话中的不合理。

苟氏也非常奇怪,吴兰这个表现也太平静了些,正常人听到自己父母这种不太光彩的秘闻,都会陷入自我怀疑和忧郁自卑的心理情境中。

不过她还是接着说道:“她们两口子原本感情的确不错,可谁知你母亲有一次外出干活,却不甚被土匪掳去,过了三天又被放回来了,人是好好的回来的,当时同村的人都觉得奇了,谁不知道山上那群土匪杀人如杀鸡般随意,以前从没放活口回来过,不久后,你母亲就被诊出有喜了,你父亲开始高兴得跟什么一样,后面不知怎的,疑神疑鬼了起来,对你母亲也不似之前那样恩爱,两人时不时吵得鸡飞狗跳,闲话都传到隔壁村去了。”

苟氏一脸的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吴兰却忍不住问道:“外祖母,您说我母亲做了不高洁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母亲被歹人玷污了清白,不仅没有以死以证清白,反倒还千方百计的想把肚子里的孽障留下来,你说这是不是品性不高洁?”苟氏提高声音,瞪着吴兰反问道。

这怎么能怪她母亲赵婉呢?这明明她母亲是完完全全的受害人啊!!!

吴兰抿了抿唇,满脸涨得通红,当然,是被气得。

她怒极反笑:“呵,我母亲不高洁吗?她虽然遭逢无妄之灾,仍旧顶着所有人对她的无端指责和压力,拼了命的要把我带到这世上,我认为我母亲非常高洁,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母亲!”

苟氏脸色一黑,斥责的话还没出口,吴兰又抢先说道:“还有,您说我母亲被土匪掳去三天,清白有损,您怎么就能如此确定呢?所有人亲眼看到我母亲被玷污了清白吗?这世间上的事怎么就不能有意外呢?万一,我母亲福大命大遇着救星把她救出火坑呢?或是她聪明伶俐想到能法子自救呢?我不相信一个这么坚强的女人,一个爱兰花高洁而给女儿也取名“兰”的人,会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我母亲她说不定是被冤枉的也不一定。”

苟氏听完这连珠炮的一通话,目瞪口呆地望着吴兰,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平日在她面前乖得如小白兔的外孙女,她拍着掌连说了三个“好”字,勾起嘴角:“外祖母今天才认识我的好外孙女了,生得这样的一副铁齿钢牙,”苟氏笑意不达眼底地直视着吴兰:“你这往常装得恁得乖顺,倒让我小看了,是不是觉着马上要离开赵家攀高枝了,就不把我这老东西放眼里了?”

苟氏枯树皮的脸上风雨密布,凶恶的盯着吴兰,那目光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若是往常,吴兰早就跪下求饶了,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当面顶撞苟氏。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吴兰身上有钱了,有钱就意味着退路,意味着多种选择,而且这次刚好也有个正大光明离开赵家的由头。

这次她是真的豁出去了,也不再唯唯诺诺,反正明日吴家要来人接她,苟氏不可能会动手打她罚他就是了,留下什么伤痕印子的她也不好跟吴家交代,骂她,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吴兰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外祖母说哪儿去了,阿兰心里是敬着您的,希望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阿兰只是听了母亲的遭遇,一时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都说母子连心,子能感受到母亲的喜怒哀乐,母亲也能感受到子的情绪悲欢,我作为子,感受到了我母亲当时的悲伤绝望,不知作为母亲的您,是否也曾感受到我母亲当时屈辱之下的悲伤绝望?”吴兰面带笑容的说完,平静地看着苟氏。

苟氏怒极,“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噌地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就走到吴兰面前,抬手就要打吴兰脸上:“我打死你个忤逆长辈的贱胚子!”

“外祖母,明天吴家来人,看到我伤痕累累的不好吧。”吴兰快速地说道。

眼看苟氏气得脸红紫涨,眼睛喷火,僵着手在半空,一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的吃瘪模样,令吴兰心里大为畅快,有种雪恨的小快感。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雪恨,但足以让吴兰心情愉快。

苟氏恨恨地放下手,走回桌前坐着,胸前起伏不定,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哀伤面容叹道:“我自然是感受到你母亲当初的不容易,所以她躲回娘家保胎的时候,我和你外祖父才收留了她,这才有的你啊,阿兰。”

“多谢外祖父和外祖母当初肯伸出援手。”

苟氏不理吴兰话种的讽刺之意,继续说道:“我再心痛又如何,阿婉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啊!出了这种丑事,那时我们全家出门都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你外祖父甚至被气得躺在床上养病,不管是邻居还是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不同我们家来往,你舅父当时正说亲,因为这事,硬是黄了好几个人家,差点娶不到媳妇,你知道整天被众人嘲笑的眼光包围是什么感受吗?我和你外祖父都是要强也傲气的人,耕读人家,却被这样搞得抬不起头,这一切都是你的母亲造成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希望阿婉不如不要回来,就当被土匪掳去害死了,我们没这个女儿便罢了。”苟氏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完,又叹气练练,一副悲苦的痛心疾首模样。

吴兰听完仔细一想,原来如此,好像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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