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现下正是腊月里,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吴家岭村往西约五里路有条天然形成的溪流,溪面有七、八丈宽,溪水清澈见底向南蜿蜒流去。
隆冬时节,因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小溪两岸一片银装素裹,时不时响起野鸟的叽叽喳喳声。那些掉光叶子的不知名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条儿,常青的松柏树也积了厚厚的雪,只露出一点点儿青色,倒像是咬一口流出陷儿来的汤圆,又软又糯,咬一口……
“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吴兰大喊着猛摇头。
随即又如泄气皮球般唉声叹气道:“我这啥时候才能吃到一顿有鱼有肉的饱饭啊,都快忘了肉味是什么味道了,唉,想我一介大学生,未来准备报效国家社会的进步青年,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唉……”
这叫吴兰的豆蔻少女,一头黑发用花布巾在头顶盘了个髻,除此之外毫无饰物,身穿一袭带好几个大补丁的青布袄裙,一副土里土气的质朴打扮。但清秀灵动的五官,一双善睐的明眸,还是能看出是绝对的小美人胚子,只是肤色蜡黄,身形单薄,一副面有菜色的模样,为她整体的样貌打了一半的折扣,大有明珠蒙尘的感觉。
“别人穿越不是母仪天下,就是豪门千金,我咋就这么背时啊!穿过来吃糠咽菜不说,大冷的天还得在这洗劳什子衣服。”吴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哀叹。
念叨还不算,转而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越想越气,忍不住拿手里的捶衣棒指着天喊了几遍“老天无眼”,这才觉得心里稍微有点顺气儿了。
骂完贼老天,才想起自己已经出来快2个时辰了,太晚回去,铁定没她好果子吃。
心思翻转间,吴兰用那长满冻疮的干瘦“鸡爪”,越发卖力地挥舞着锤衣棒。
“邦!”,一声,捶衣棒大力敲在衣物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让你让我洗衣服。”吴兰敲打着衣物恨声道。
“邦!”,沉闷的第二声,“看我不敲烂你的大脑袋。”
“邦!”,沉闷的第三声,“看我不敲烂你的小肚鸡肠。”
“邦!”,沉闷的第四声,“看我不敲烂你的黑心烂肝。”
“邦!”,沉闷的第五声,“我吴兰早晚让你们跪着求我。”
六声、七声、八声……
吴兰荤把眼前的衣服洗出了报仇雪恨的快感。
很快,在不知不觉中,那一大盆衣物已经都被洗好了。
吴兰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没啥知觉了,腰、腿、脖子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也是酸胀麻痛滋味齐全。
她慢慢从水边站起,冻僵的手往嘴边连连呼了好几口热气,胡乱扭了扭脖子腰身,再蹲下,两手抠起盆檐站起来,转身就往来时的小路快步走去。
雪天路滑,吴兰内心又急着赶回去,饶是她这样走惯山野地头的女汉子也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东西?”吴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扒开表面的雪才看清那绊人的玩意儿。
像是某种藤类植物,吴兰随即用手一扯,便呼啦啦地扯起来一大片,以前她也走过多次这条小路,都没像今天这么被绊个狗吃屎,让她大为好奇。
“这东西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吴兰拧眉仔细在大脑中搜索,终于想起了:“啊!是何首乌,对,应该是何首乌没错……吧。”
转眼她又不确定了:“不过我记得以前看到地何首乌叶子可没这么大来着,藤茎也没这么粗。”
那状似首乌的藤,最大的叶子有一个土瓮那么大,最小的也有海碗那么大,茎也比吴兰前世看到地粗壮好几倍,开着艳红的小花,在那片雪地里匍匐了一大片。
“像这样大一大片,果真是野生何首乌的话,可以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她记得镇上好像有间很大的药材铺来着,像这样的药材应该是有收购的,只是不知道价格几何?能换得多少钱?”吴兰不由暗暗思量。
吴兰穿过来的这个朝代,叫新朝,有点类似历史上的大明,却不是历史上她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虽然在这陌生的时代已经生活了几年,但她一个乡下丫头,整日不是忙活在田间地头,就是埋头于家务杂活,最远就去过镇上一次,交谈最多的是家里的表弟,对这个时代可以说基本没什么了解。
她一个陌生时空的灵魂,陡然飘到这个世界,就算打听都不敢打听得太明显。
“没想到我也终于开始走狗屎运了,难道是刚刚骂了几句“老天无眼”?吴兰忍不住笑侃。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她本想马上挖出来的,但现在她赶着回去,也不想把这个财大喇喇带回去露给任何人,便暂时作罢。
想着这里人迹罕至,放两天另寻时机再来挖问题也不大。
按捺住胸中的喜意,吴兰迅速地把地面上的首乌藤用雪掩好,再仔细看了一眼,方才放心的往家去。
路上,吴兰脑子里已浮现出自己吃着白米饭就着红烧肉的场景了。对她来说有了钱,肯定首先是要改善伙食的,她前世就是个手头再紧也要吃好的的人。
吴兰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脸上绽放着从未有过的笑容,昏黄的阳光映射在她蜡黄粗糙的小脸上,眼睛好像寂黑夜空中的星子,整个人就好像枯树乍缝甘霖,努力着焕发生机。
走到了村口。吴兰脚步却慢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想那么多,眼前的这关该怎么过呢?
毫无疑问,这次是回来得有些晚了。
吴兰慢吞吞地走着,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怎么编理由混过去。
“吴家兰丫头,这是洗衣服去啦?”
吴兰抬头一看,原来是村口夏姓人家的夏大娘。正将将迎面走来,她一心埋头走路想事,倒没注意到前面走来个人。
“是啊,夏大娘。” 吴兰笑眯眯地答道。
“这大冷天的,难为你了。”夏大娘和善地笑了笑,眼光一转看到吴兰长满冻疮的通红小手,有许多冻疮已被抠烂结痂,整个一惨不忍睹,不禁心里一软。慈爱地对吴兰说:“我家梨树上今年结地梨子可真不错,个大又甜,你拿回去尝尝看。” 边说边掀开提篮,捡了好几个大梨子,一股脑往吴兰的洗衣盆子里放。
吴兰连声道谢。夏大娘看着吴兰单薄的身躯问道:“可还拿得动?”
吴兰那是干惯了活的人,这点重量自然不在话下,她笑着回道:“没事,我力气大着嘞!”
夏大娘也笑着点点头:“不早了,你快些回家去吧,免得家里担心。”
吴兰乖巧应了声,提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夏大娘站在原地看着那吴兰的身影走得有些远了,才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吱呀”一声,吴兰轻轻推开院子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只有养的几只鸡鸭在悠闲地啄着吃食。
她松了口气,看来外祖他们还没回来,只是不知他们到哪里去了?平时这个时间可都开始准备晚饭了。
虽是纳闷,吴兰又不由感到万分庆幸,连忙把洗好的衣物拿去晾晒。
还好没在,这下理由也不用编,也算解了围了。
“啊~~”吴兰猛地尖叫出声,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出于条件反射,吴兰顺手抄起近旁的洗衣棒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
那身后的人却先开口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声音清脆软糯,半是责怪半是撒娇的说道。却是个稚气未脱的童儿声音。
吴兰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她险些就把他当流氓给打了。吴兰稍微使力掰开了箍在腰间的手,转过头来面对着那恶作剧的人。
那童儿看着八九岁模样,身穿浆洗得很干净的过膝青花布袄和长裤,皮肤有些黝黑,双眼大而黑白分明,虎头虎脑的,长得颇为灵秀,头上扎两个羊角,配上他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显得很是娇憨可爱。
可这在吴兰眼里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绽放了一个她认为很和蔼可亲的笑容道:“阿和,下次不许这样吓姐姐了,姐姐以为你是歹人来着,刚刚差点把你打了呢。”
那叫阿和的童儿闪着狡灵的大眼睛,撅嘴应道:“好嘛知道了,我只是看姐姐辛苦了,想逗你开心呢,绝不是想吓姐姐,对不起。”阿和诚恳地道着歉,还不时用委屈的大眼睛扫吴兰几眼。任谁看到这样乖巧又天真的小孩儿,都会为之心软,转而反省自己是不是话说得重了?或是做得过分了?对这可爱的小孩儿怎的这般苛刻。
可吴兰却不一样,她这么多年在这个家,深知她这弟弟是怎样的人。才九岁的黄口小儿,那心眼子是个顶个的多。
吴兰暗中撇了撇嘴,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柔声说道:“阿和,怎的就你一个人在啊?外祖母和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他们都去哪了?”
“阿和不知道,阿和在屋里睡着了,醒来就看到姐姐在这晾晒衣物,并不晓得祖父祖母还有我爹娘都去哪了。”阿和又皱眉想了想道:“许是去任家村二舅婆那里了吧,这阵子老听祖母说起要去探望二舅婆…嗯…也有可能是去地头上干活了。”
阿和扑闪着纯真的大眼,话音一转问道:“姐姐去洗衣物好似是现下才回来,怎么这次这般晚?还好祖母他们出门了,要不姐姐铁定是要吃上一顿挂落的!”他学着大人模样严肃地对吴兰说着,眼里闪烁着慧黠的光。
吴兰大感头痛,这小混蛋!绝对是在威胁她!
吴兰面上不显,脑海里已经把这弟弟给揍了不下十遍。
她假笑着柔声哄道:“姐姐去洗衣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你瞧,衣裳上都还有摔的泥点子呢。”吴兰状作无奈地扯着邹邹巴巴到处是补丁的袄子和下裙膝盖处,展示着之前被首乌藤绊倒的“杰作”。
接着她又说道:“回来时在村口碰到夏大娘,夏大娘说她家梨树结得太多了吃不完,让我去摘些,我就去摘了好些梨子,都是个头又大又水灵的,给阿和最大的梨子好不好?”
阿和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终归是小孩心性,小孩哪有不好吃的呢。
吴兰笑着去把装梨的簸箩给拿了来,伸到阿和面前。阿和刚伸出手去拿中间那最大最水灵的梨子,那梨子却刚好被横生出的另一双“鸡爪”拿起。顺着视线上移,吴兰笑眯眯地说道:“阿和啊,好弟弟,你可千万别跟外祖还有你娘他们说我晚归了,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上外边偷懒去了嘞,好不好?算姐姐拜托你了!”
看着阿和沉默着没说话,吴兰又补充道:“你不是一直羡慕王二狗有弹弓吗?得空,我给你做一副比他还要好的。”
阿和瞬间两眼放光,喜笑颜开的问道:“真的?”转而他又想到吴兰好像从来没露过这种手艺,不会是诓他的吧?小脸上霎时笑容淡了下来。
吴兰见状哪有不明白的,她马上真诚地说道:“姐姐何时说话不算话过?为了学做跟那王二狗一模一样的弹弓,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其实,吴兰这么说,倒是半真半假。她确实问王二狗打听过那弹弓怎么做,想学着做一个,适时的时候讨好下这弟弟,但是,那弹弓异常精巧,跟一般的弹弓不大相同,人家告诉她这弹弓不是自己做的,是在镇上一老木匠摆的地摊上买的。那老木匠也不是天天在那摆摊,只是偶尔做些精巧的玩意儿拿到集市上贩卖,且不爱做重复的玩意儿,有点限量版的那意思,这就显得异常稀奇了。
吴兰想得是,等她把发现的野生何首乌挖出来卖掉后,有了钱,就可以直接去跟那木匠摊上买一个也好,让他再做一个也罢,怎么着也能给这小祖宗打发了。
得到吴兰的保证,阿和霎时喜笑颜开。
两人说话的间隙,小院门“嘎吱”一声响,却是家里的四位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