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春风?”
他问我。
“是的!”
“看来你是个文人?”
“也不全是,我差点被叫成中风。”
“中风,什么意思?”
看来他是对我产生了兴趣。
“我叫春风,王春风。
就是春风十里不如你的那个春风。
说起这个名字,除了够文艺,也有一段小小的波折。
据说是我的祖父在我出生那天,高兴的“中了风”连嘴都给笑歪了。
之所以笑的幅度之大,是因为我们一大家子像是喝了女儿国里的河水一样。
老大,老二,老三清一色的女孩,首到我的出生,才彻底改变了这一代人没有儿子的基因现状。
祖父一边扶着自己的脸颊,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好、好、好、牛牛娃,好啊,好啊。”
祖父当下就决定了我的名字。
祖父捂着中了风的脸对众人说道:“我看这娃就叫“王中风”吧?”
不知道是祖父幽默还是为了祈祷他的中风能快点好起来。
在我的命运和他病症的祈福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我差一点点就被他踢进了万丈嘲笑的深渊里。
还好父亲机智,将我从自卑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说中风怕是不吉利,于是力排众议,给了我一个相对文艺的名字“春风”。
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个能行人。
那个年头不讲究读书,但祖父是认字的。
听父亲说,祖父是个十项全能,会种庄稼,会赶马车,会打家具,会看病救人。
家里有一本泛黄破烂的《中医全书》,父亲说这是祖父的珍宝,他就是用这本书在那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给全村人治病的。
我问父亲,祖父是大夫吗?
父亲说祖父是赤脚大夫,是没有行医资格的野路子。
每当祖父治病前,总会对来人反复强调,他不会治病,让来人去找正规医院的正规大夫。
来人见此情形,会冲着祖父跪地磕头,表示充分的信任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
其实祖父不是为了让来人磕头行礼的,而是为了在事前就撇清关系,为万一把人治死了能有个推脱之辞。
父亲说,祖父记忆力极好,他能根据书里的画分辨出是什么草药。
然后按书上的意思判断来人是感冒还是发烧。
很多年倒是没出过把人治死的事情。
那时候王家村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祖父。
祖父也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八乡的赤脚神医。
到现在家里还有当年村民们送给祖父的感谢信、锦旗。
可祖父再怎么牛,也治不好自己的病。
我稍大一点的时候,听说了我名字的由来。
我故意惹祖父生气,见他总是咳嗽个没完,我会毫无顾忌地大声调侃他说:“爷,你倒是给自己治病啊,你不是神医吗?
我看你是吹牛皮。”
祖父这辈子,最恨别人说他吹牛皮。
他一生光明磊落,极重义气。
那一辈人是值得尊敬的,他们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他见我这么说他,即使是溺爱我的,也会生气地拄着拐棍满院子追着我打。”
我给他讲了我名字的由来,他听的很认真,眼神里透着一丝羡慕的伤感之情。
他说我讲的很生动,配得上文艺的春风二字。
“你是西安人?
刚才你说你是王家村的?
我前些年去过你们村,你们村现在搞旅游小镇,搞得挺不错的嘛。”
“是,但是我早就不在那住了,祖父死的时候,我也就西、五岁。
地被政府收购了,后来改造成了旅游小镇。
我们村的人都搬走了,村里没了地,也没了房,现在我也不怎么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略带遗憾地对他说道。
他问我:“那以前王家村是什么样?
你又是什么样?”
“以前啊,没什么样吧。”
我有些记不太清楚了,眼睛转动着,思维不断地重组着那些模糊破裂的记忆碎片。
“再说了,你谁呀你?
查户口呢?
警察?”
我假装生气地质问他。
我虽对他不反感,但也没到可以讲隐私的地步。
不过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和他会讲这么多呢?
是我太无聊了吗?
他见我质问他,不着急反驳我。
他一边笑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本证件,冲我晃了晃。
我看那个证件上面用金色字体写着三个字:“记者证”。
我有些激动地说:“记者证,卧槽,你是记者啊?
看来你才是真正的文化人啊?”
我总是在表示惊讶的时候不自觉地发出卧槽,卧槽的感叹词。
他笑着说:“怎么样?
你呢,好好给我讲,或许哪天我一高兴给你出本自传,你也就成名了不是?”
我天生对那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没什么抵抗力。
可能是我也写诗,我也创作。
可我知道我文笔平庸,注定成不了大家。
所以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自然高看了一眼。
我爱路遥,但我更爱余华。
我永远也写不出《平凡的世界》还有《活着》那样的作品。
我有些感伤,不由自主地叹了很大的一口气。
我一身伤痕,只为碎银几两。
一时间我竟陷入了自我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我眼神有些呆滞,没有对他说的话及时给予回应。
我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了那里。
他见我发呆,用手戳了一下我,对我说:“嘿,哥们,你想啥呢?
你是不相信我是记者,还是什么意思?”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脚下的油门也狠狠地踩了下去。
我们随着车子地摇摆,身子也前后猛地晃动了一下。
随即我有了意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车子和身体提出的抗议。
我又来了一个急刹车,才慢慢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也被吓了一跳,气愤地对我说:“你想啥呢?
停车吧你。
前面黑灯瞎火的也不安全,咱就停在前面的豁口处歇一晚再走吧。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的毛病了,开车哪有像你这样的,一心好几用,这还了得?
你这人真的不适合开车,你听我一句劝,明天把车放下,以后也别碰车了,你这样早晚得出事,不是害人就是害己。”
我又变身成了啄木鸟形态,不断地冲他点头道歉。
我将车子按他的意思停在了路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了,有点走神,所以就。。。”
他见我停好了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兄弟,你有心事啊,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无奈地对他说了一句:“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失业了,心烦意乱,这才带着细雨出来散心的。”
“我当什么大事呢?
就这?”
他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的经历比你惨多了,这不也活得好好的嘛!”
“你什么经历?
阿富汗战地记者?
九死一生?”
“哈哈,我想去来着,只是社里不给机会。”
“那有什么惨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也笑了起来,刚才的不悦情绪,随着他的几句话瞬间一扫而散。
和他说话很舒服,有种微风拂面,潺潺流水的感觉。
“你把你的故事讲完再说,我刚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什么?”
我的确是忘了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说,我去过王家村,那个小镇古香古色的,很有特色,美食也多。
你说王家村以前不是那样,你好好给我讲讲以前的王家村是啥样?
或许哪天我一高兴给你出本自传,你就成名了!”
他把重音落在了“自传”和“成名”上面。
我听他这么说,虽然高兴,但还是那句话,我说:“真不像你想的那样,王家村就是西安市周边的一个普通村子,哪有什么古香古色,也没有老建筑,那都是后来新建的,你别被宣传短片骗了。
不过说起小吃,那倒是真的。
陕西小吃很多,可以说是碳水的天堂,一个月换着吃都不带重样的。
其他的真没啥说的。
那时候村民己经都没地种了,家家户户都进城打工了。
你要硬让我说以前村里有啥,我好像只能想起村里之前的那个国营奶粉厂。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我妈和我爸都是奶粉厂的工人,我妈负责给奶粉装袋,我爸负责将成品奶粉运送到城里的每一处商店及超市。
而我负责在厂子的各个车间里乱跑以及偷吃奶块。
因为厂里的职工大多都是王家村的村民,也都认识我。
爸妈忙,大家看到我也都会照应一下。
偶尔会出现一个怪叔叔,冲我发发狠,刁难我一下。
可随即也都会笑着摸摸我的“小鸡鸡”。
有一段时间我会认为,只要是有人对我说:“来,叔叔摸个牛儿。”
我就知道是在逗我玩呢,我无需怕他。
每当我听见这句话时,会很大方地扯开裤裆,露出“小鸡鸡”让他摸。
众人看我这般模样,也是哈哈大笑。
而我用“小鸡鸡”换来的则是奶粉车间里那些根本吃不完的巨型奶块。
市面上卖的成品奶粉,都是通过机器压成的粉末。
我吃的就是那些压制前的大块。
不仅吃,我还拿,分给那些幼儿园的好兄弟们。
这也让我成了王家村的孩子头。
有些小崽子们为了吃一口我带出来的奶块,会给我表演节目,而我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着。
看到精彩之处时,会叫嚷起来,也会给他们奶块奖励。
小学毕业那年,父母的奶粉厂改制,国企变成了民企。
父母也稀里糊涂的下岗了。
我很不理解,我问父亲:“爸,你不是说让我接你的班吗?
不是说是铁饭碗吗?
啥是下岗?”
我爸也跟我说不清,摇摇头对我说:“还有什么铁饭碗啊,你再不好好学习,以后得跟我一样下岗。”
我不理解,也不在乎。
只不过让我不爽的是,曾经那些吃我奶块的兄弟们,一时间都消失了,也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好像没了奶块和奶粉厂,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于是我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振兴奶粉厂,让那些吃我奶块的兄弟们,重新回来我的身边,找到曾经当大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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