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叫龙城,一水中分,三山环抱,自古就有“锦绣古龙城”的美誉。
时值中秋佳节,这座美轮美奂的古县城大放异彩,赏月游园会早早拉开了帷幕。拜月仪式、桃花仙子祈福、汉服弱冠芳华成人礼、月饼DIY等景点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龙山公园内,一片说不完的星光熠熠、灯火洋洋,一派诉不尽的团圆景象、旖旎风光。
在这个花好月圆夜,我和张凯躲避过人潮喧嚣来到湖心栈道席地而坐。
看着天上的月,吹着古城的风,我俩把酒言欢共叙桑麻,聊球聊钱聊女生,就是不聊学习。
我聊我的那个“她”,他聊他的那些“她”,不管是那个还是那些,彼此都已经错过,也应该都成了别人手心里的“她”。
张凯,我老八,一根冰棍轮流舔、一把瓜子分着嗑、一起招猫逗狗光着腚下河摸鱼的拜把子兄弟。
育红班、小学、初中、高中,我俩都在同一所学校,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兄弟。
他是美术特长生,之前的两次高考都考上了省工艺美术学院,只因不是心仪的省艺术学院所以都被他毅然决然放弃了。
我暗暗替他惋惜和担忧,在我看来两所省属综合性艺术高校基本没啥差别,都是公办大学,都在省会中州。
张凯不以为然,省艺与省工艺虽然只差一字,但两者区别大了去了。
省艺是中国六大艺术学院之一,省内公办大学排名是28名,具有硕士研究生推免资格,绘画是其国家级特色专业;省工艺非中国八大美院,省内排名45名,没有硕士研究生免推资格,国家级特色专业有动画无绘画。
有些美术人骨子里就是有这样的执念,不将就不凑合,宁缺毋滥,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画好画吧。
年龄与心智显然不成正比。单论年龄,我是哥他是弟,可我总觉得他更像是大哥,有些人天生就有老大范儿。
他是妥妥的帅哥一枚,天生痞气特质,招蜂引蝶之流;我呢,清冷淡然内敛,典型的闷骚男。我俩的性格属于互补性的,那感觉就像小说《亮剑》里的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和政委赵刚。
这顿酒是张凯专门为我送行的,下周我俩就要分道扬镳了。今天下午我已经搞定了老猪,老颜也答应我国庆节后正式进班复读;他呢,十一那天就要带队去中州参加考前冲刺培训班,今年还不错,招募到了5个高三美术生。
“给!”
张凯将一张卡片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上去薄薄的,像是工作证。
“啥?”
我接过来,借着栈道桥头路灯橘黄的微光,原来是我的身份证。
“从哪儿弄的?”我问。
“给老黄要的!”他答。
“你怎么要的?”我继续问,“每次去找她,她都装B不给我。”
“凯哥是谁?”他继续答:“你就别管了,反正收好就是了。”
张凯拿起一个易拉罐扔了出去,黛青色的湖面上顿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忽明忽暗,愈大愈远。
龙城,省辖县级市,共有七所高中,城里的是一中和六中,是我们这座全国百强县的“学府双壁”。
复读生始终是各所高中高考升学率的数据支撑保障,一中和六中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也是不惜相互拆台挖墙角。
我和张凯本来都是一中的,今年之所以选择来六中复读,完全是因为六中开出的那些诱人的复读条件。
六中放言只要达到本校条件的复读生,不仅学杂费、住宿费全免,周末还配专属校车接送回家。
一周过后,我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当了,全TM是些骗人的鬼话,闹半天原来是一张空头支票。
你大爷的!
尤记得九月一日来六中报到,身份证当场就被学校后勤老黄她们给扣押了,说是后续给我们办理复读登记手续所用。
可我一周后再去要,他们则互相推诿扯淡,A说应该找B要,B说去找C,C又让回头去找A商量,这皮球踢得是真TM漂亮。国足要有这技术,早世界杯夺冠了。
复读如棋,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再正常不过。
我们要抗议!
我俩开始在教室里摆烂,在校门口摆摊,可没想到,他还真的招募到5名高三美术生,我的签名散文集也一度畅销热卖,卖了得有个三百本吧。
“谢了。”我心里清楚,张凯办成这事儿肯定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周折。
“说什么呢?咱俩谁跟谁啊!”张凯点上一根白将狠抽了两口,接着吐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烟圈,“搞定老猪了?”
“嗯!”我说着用牙齿打开两瓶黑趵,并把其中一瓶递给了他,“干!”
“干!”张凯接过啤酒,跟我碰了下瓶,一边旋转一边吹瓶。
“老猪吧,这人儿还不错。”
“嗯,关键时候挺仗义的。”
我俩抽着白将小烟,喝着黑趵小酒,望着飞碟地标,“黑白配”特应景特解忧。
万物放空,去他的坑货老黄、去他的骗子六中、去他的扯淡特长生……
“给!”
张凯将一封牛皮纸信封伸到我眼前。
“啥?”
我抽出来一看,是一沓红色的毛爷爷。
“怎么这么多?”我问。
“就是这么多啊!”他答。
“你怎么分的,”我继续问,“之前不是说好的五五分?”
“就是五五分,”他继续答,“你就别管了,反正收好就是了。”
抬头对饮空中月,风吹酒醒柳下眠。
清冽的月光,透过蛛网状的树枝静静地洒在脸上,公园里的音乐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是霹雳虎的《祝你一路顺风》。
我静下心来仰望星空,亦见两颗流星倏然划过夜空,那也可能根本就不是流星,因为感觉实在是太近了,而且也没有拖着发光的扫把。
“走,去耍耍?”
“哪儿?”
“亚细亚呗。”
“走。”
龙山公园的西北方就是亚细亚娱乐城,两者相距不过500米,中间隔着一个写轮眼式交通环岛,环岛正中心矗立着一根30米高的飞碟形状的高杆路灯,可自动升降也可自动旋转,科幻的很。
打我记事起就有这杆灯,也算是我们龙城的地标建筑,至少我和张凯是这样认为的。
此时的亚细亚娱乐城,正是夜猫子出没之地。有时我很同情这些行尸走肉,没有一丝丝人生希望,只敢深夜出没于人间。以前我看不惯这里的一切,现在却成了这里的常客,好讽刺也好打脸,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和烦恼吧,无非笑着哭罢了。
在这里,洗头房、美容院、台球厅、录像厅、水街酒吧鳞次栉比,站街的、赌博的、酒鬼、小偷、盲流比比皆是。白天门庭冷落车马稀少,晚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活脱脱一座藏污纳垢的失乐园,活生生演绎着社会底层边缘人的世相百态。
OLD BAR老酒吧内,小烟一点,巧克粉、滑石粉、摆球、开球,第一局开起。
“你刚才那杆应该切小一点,来,看我给你切一杆,看仔细了,进中袋!”
白球应声而出,旋转着紧贴七号球擦过,七号球乖乖进了中袋。
“行啊。”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注意了,看四号,我要用我的看家本领了。”
张凯说完将球杆别在背后玩了个背后跳杆,白球跳过九号球像长了眼睛似的乖乖地滚向四号球,四号球在底袋袋口,只要碰到那么一丁点,稳进。
我无聊地点着根烟,这局球打得实在是没劲,不过看着嚣张模样的张凯又无何奈何,咱实力不允许啊。
反转只在一瞬间,结论不要下太早。就在两球相碰的瞬间,打对面台子飞来一颗白球,“啪”的一声,硬是将张凯打出的那颗白球给顶了回去,袋口的四号球没进。
与此同时,飞出的白球直冲着张凯的裆部砸去。张凯下意识迅速跳起闪躲,不过还是砸到了大腿根。
“怎么回事?”张凯撂下球杆,捂着小JJ大声质问对面的那对小男女,看样子应该是翘课过来的高中生。
“打飞了嘛,多大点事儿,”对面男生的语气很硬很冲,“把球扔过来!”
“艹!给你!”张凯一冲动,抓起白球一扬手砸向了男生,“孙子,接着!”
魁梧男生一弯腰躲过了白球的袭击,躲在他身后的娇小女生却不幸中招,白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微耸的胸脯上。
“哎呦……呜呜呜……”
娇小女生身子一软,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魁梧男生也跟着蹲下,接着又立马站了起来,抄起一根球杆直奔张凯,一招猛虎下山顺势使了出来。
张凯先是一记霸王举鼎架住了来势汹汹的球杆,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向男生的胸口,男生硬是被踹出三步远,仰面而倒,来了个王八朝天。
张凯一个箭步冲过去没给他站起的机会,疯狂地踹着企图挣扎起身的男生:“给你!给你!给你!”
再看娇小女生,显然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吓傻了,瘫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连哭都不会了。
“走了,走啦!”
我使劲抱住发了疯的张凯,费力将他拖向休闲区观球椅。
OLD BAR老酒吧内人不少,可并未有人过来劝架,打架在亚细亚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儿,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
服务员依旧不紧不慢地送着烟酒,一群玩客嘻嘻哈哈地端着酒杯看热闹,盼着打得再激烈一些最好打出血来才好。
我俩在明处,他俩在暗处。男生趁机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俩,眼神冷峻,表情不服,嘴角已渗出斑斑血渍;蹲着的女生看不很清,应该问题不大。
“算了,走吧!”
我拉起渐渐趋于平静的张凯,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中。
人生长恨水长东,往事不堪回首。
说心里话,我挺同情刚才那个挨打的男生的,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同情我自己。其实我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三年前曾被酒吧混子拿着砍刀撵得像条狗一样在金街四处乱窜。
对,你没听错,抱头鼠窜如丧家之犬,所幸遇见了大傻哥和阿刁。再后来,我又幸运地遇见了“她”,开启了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
一匹自由散漫的劣马幸运地遇见了尽心的套马汉子,一个无所事事的愤青幸运地遇见了悉心的良师益友。
遇见是一切美好的开始,遇见的都是天意,拥有的都是幸运。
感谢遇见,让我幸运地遇见了太多太阳般温暖的人,让我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到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