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醒醒,该去上课了。”
我抓起枕边的闹钟一看,七点一刻,还有一刻钟就该锁楼门了。
我边穿T恤边喊对面铺上睡得像摊泥巴的张凯,见他没反应,随手抓起迷你手电筒扔了过去,正中他的屁股蛋子。
“哎吆嗨……”呻吟嗟怨中,张凯露出了头,接着翻了个身又蒙头睡了起来,“再睡会儿,一日之计在于晨,别浪费青春了。”
“不行,快起来,否则我用消防栓了。”
此消防栓非彼消防栓,只不过是一瓶廉价的古龙香水,平时作香水用,非常时期用来叫醒人。我通常就是用它来叫醒张凯的,屡试不爽。
“老大,你还真喷啊,买香水不花钱啊?”张凯无奈地坐了起来,双手上下左右使劲搓着那张睡得变了形的脸,一双惺忪的红眼睛半睁半闭着,无奈地看着我哀叹,“哥哥哎,I 服了U,来根白将。”
醒来吸根烟,是我和张凯早上起床做得第一件事,也是每天必修的第一节课,或躺着或坐着,或在宿舍或在厕所。
也许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昨天我还在苦劝老爸戒烟,今天我却在吞云吐雾的世界里腾云驾雾。犹记得早前偶尔在宿舍闻到烟草味就感到刺鼻难受,现在却浑身上下散发着洗都洗不掉的烟油子味,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挺好闻的。
“还有没有人,锁楼门了。”
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像索命鬼在催讨魂魄。
“有人!别锁!”
我闻声立马朝门外楼道方向大声回应,宿管小老太太可不好惹。
我麻利地穿好衣服,静静地坐在下铺呆呆地看着对面上铺的张凯穿衣起床。
他正叼着小烟磨磨叽叽找着内裤,我真想上去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呼死他,去上课就跟赴法场典刑似的,那股子磨蹭劲看得我浑身难受,感觉就像一群蚂蚁趴在心口来回蛄蛹。
“你俩怎么还没去上课?”女宿管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口。
“啊!”吓死我了,手中的水杯应声而落摔了个粉身碎骨,玻璃渣子与凉白开立马四散开来,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可怜的水杯啊,这已经是这个月摔碎的第三个了,小老太太非得逼着我换成304不锈钢的不可。
趁此慌乱之际,我和张凯冷静地将差不多吸完的香烟吞进嘴巴里,这是在一中四年练就的过硬本领,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秒钟内完成。
舌头和下嘴唇压住烟嘴,以下嘴唇为支点利用杠杆原理轻轻用舌头下压,使香烟往上翘直至后翻入嘴巴里,控制好幅度保持香烟水平置于口腔内部而不触及上颚和舌头。反之,再把香烟完好地翻出来接着抽。这个大招绝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容易烫伤嘴巴引起口腔溃疡。
眼前的女宿管已过知命之年,身高不足160公分,体重也不过60公斤,可是嗓门奇高,常常杀猪般地在宿舍里大喊大叫,喊叫声犹如金毛狮王谢逊的狮子吼,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和张凯在背后管她叫百灵,百灵长得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贼眉鼠眼、小蒜鼻子、大蛤蟆嘴,外加满脸的褶子。人不可貌相,这小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物。
据可靠同学透露,她当年是市柔道队的精英,曾有过连续三年都杀进市三甲的辉煌战绩,后来正值春风得意的她突然宣布金盆洗手并闪电般地把自己给嫁了出去,嫁给了一名优秀狱警,也就是现在的的男宿管大熊。
大熊长得五大(头大、眼大、嘴大、手大、脚大)三粗(脖子粗、身体粗、四肢粗),通常会穿一件皱皱巴巴的军大衣,远远看上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漂亮国大灰熊,走近一看更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战斗民族大灰熊。
大熊昔年的场面劲儿绝不逊百灵丝毫,还是据那位可靠同学透露,大熊在服三年义务兵役期间,勇立二等功晋升少尉排长,后转业成为本市一名赫赫有名的狱警,连续十年蝉联市优秀狱警。他前年退休闲来无聊索性承包了六中男生宿舍,由狱警变宿管,他没忘本,实施宿舍监狱化,套用监狱里的那一整套系统化军事措施来管理宿舍,效果显赫。
今年的大熊变本加厉,开学第一天就任性地点了“十把火”,突发神经似的在每层楼梯口都竖了一块小黑板,歪歪斜斜地写着“六中十禁令”:
六中十禁令
不经学校批准,严禁擅自成立社团组织和举行集会;
严禁越级上访、顶撞领导、起哄闹事、打架斗殴;
严禁在宿舍内酗酒、猜拳行令、赌博、打麻将;
严禁攀墙、骑墙、跳窗和隔窗抛物、挂物;
严禁男女生互串宿舍、私留宿舍;
严禁乱拿、侵占公物和乱写乱刻乱画;
严禁长流水、长明灯;
严禁私自乱拉乱接电线;
严禁迟到、早退、外宿;
严禁随地吐痰、大小便、泼水和乱扔杂物。
否则……
“否则……”省略号的这六个点,就像六把寒气逼人的小李飞刀,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看完小黑板,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好冷啊!
众人不理解这句没有下文的话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纷纷骂骂咧咧作鸟兽散,也都没放在心上。九月一个月,我们算是领教了它的隐义:
一楼成立“斧头帮”发生群殴事件,六人被大熊干到至今还未出院;
二楼俩体育生于厕所单挑,大熊闻讯将俩人打趴在地满地找牙;
三楼六人集体旷课打够级小赌怡情,每人被迫吞下一张扑克牌;
四楼一学生隔窗扔袋装垃圾,此后一周此人头戴方便袋出入宿舍;
五楼混入女生,涉事双方各记警告一次,涉事宿舍也定性为流氓宿舍;
六楼墙上惊现艺术涂鸦,涂鸦者用白皙的脸蛋将其一一擦净;
七楼一学生洗完衣服忘记拧水龙头,罚款五元,打扫厕所一周;
我私接电线烧水,大熊没收了热得快并记小过一次;
张凯外宿彻夜未归,记大过一次;
我和张凯在洗涮间洗澡,大熊勒令我俩回家反省两天。
一提起洗澡我就来气,初秋本就酷热难当,记得那天下午翘课,我和张凯赤条条的一人抱着个脸盆一路小跑进洗刷间,谁承想百灵恰巧也在洗刷间涮拖把。
戏剧性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当时我们仨犹如电影的定格镜头,我和张凯傻傻地盯着百灵,吓傻到忘记跑回宿舍;百灵也死死地盯着我俩,紧接着就杀猪般地叫喊了起来。
大熊闻讯拍马赶到,再后来就不用提了,恐怕你们都已经猜到了,我俩被勒令回家反省两天,同时屁股蛋子上多了五道红印,结果红了整整一天。
百灵和大熊犹如两座大山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有时我会纳闷他俩当时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在床上是玩柔道还是军体拳?
张凯忿忿地说出一个十分有哲理的答案——一对被抛弃的异性是没有选择对方的权力的,一个是力量型一个是技术型,什么花样玩不出来,肯定一天一个花样了。
“快走!快走!”百灵有点不耐烦了,急促拍了两下门。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这就走。”张凯左手拎起T恤,右手拉着我没命地冲出宿舍。
我一回头看见百灵那双幸灾乐祸的小眼儿,这小老太太肯定又在心里诅咒我俩被老班整得越惨越好。因为我俩每次被老班修理后,郁闷地回到宿舍总会第一时间去找她买黑白配——白将香烟、黑趵啤酒。
宿管室卖烟酒,这不奇怪,你所在的高中肯定也这样。
你说什么?不卖你,那是你还没有跟宿管员混熟而已。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俩也试着整蛊纸老虎,只不过都是在他俩落单的时候,合体的俩人可是万万不敢的,那杀伤力真不是盖的,搞不好落得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六的下场。
这就像奥特曼,面对大杀器千兆恩多拉,高斯和杰斯提斯都不是它的对手。但两个奥特曼在火焰中合体后,成为了传说中的战士——雷杰多奥特曼,一出场就能轻轻松松灭掉千兆恩多拉,整个过程也不过一分钟。
我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锁过宿管室的门,害得百灵一晚上上不了厕所,听着百灵杀猪般的叫喊由强变弱直至哑火。全员争先恐后奔向楼道,载歌载舞、普天同庆,地主老财被打倒,农民翻身做主人。
张凯也曾瞅准大熊站在洗刷间楼下抽烟的机会,一盆热水打三楼迎头浇下,这波从天而降的冰火两重天骚操作彻底把大熊给惊着了,导致他以后再也不敢靠着墙根晒太阳抽小烟呲牛B调戏女生宿舍宿管阿姨了。
惊魂未定的大熊罕见地跟百灵吵了一架,还当着我们的面儿。
大熊堵住百灵,质问是不是你干的,竟敢拿水浇我?
百灵毫不示弱,就是我,该!看你以后还胡撩骚吧!
对了,差点忘记介绍了,百灵一楼的宿管室兼营烟酒糖茶、礼品文具、水果牛奶、日用百货等,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但是她卖得都比校外的贵5毛钱,不要Face!
我和张凯常想劫他一票,可碍于他俩的变态杀伤力,燎原之火始终未曾点燃,劫富济贫的义举一直未敢付诸行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现在想想可惜了!
我是9月1日搬来的,今天是9月29日,与他俩整整相处了29天。期间与大熊斗、与百灵斗,其乐无穷,结果斗了一个月也没分出个胜负来,倒把感情给斗出来了。
其实,他俩对我们还是很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的,整栋楼的卫生天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时回来晚了也会帮我们开门,偶尔生点小病赶上头疼脑热啥的也会及时给我们送来药片……
明天就要回一中了,我心中竟有些不舍,已经习惯了与百灵和大熊的斗智斗勇,这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于劫他一票,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
再见了,百灵和大熊,在一中我会想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