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把我搀进老温饭馆,放下我后就跑了出去,透过窗玻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转回身来,老温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拿着“打赢了还是输了”的风凉话调侃我,见我不说话,扔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两根白将和一盒火柴,喃喃自语着又挪回了厨房。
晚饭点眼看就要到了,他得准备饭菜了。
林琳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我看到她额头上贴着一片创可贴,手里提着一个装着一些瓶瓶罐罐的塑料袋。
原来她去赵庄诊所了,我还以为她被吓回宿舍了呢。
我俩面对面坐在马扎上,她小心翼翼地给我涂抹碘伏,每涂抹一圈,还要轻轻吹一下。
我细细打量着她,伤得不严重,缓缓伸出手把她额头上的创可贴轻轻撕了下来,微微隆起的小包有些发红,还好没有破皮,用刘海一遮挡就看不出来了。
这种皮外伤是不用贴创可贴的,贴了反而好得慢。
她停止了涂抹,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虽不言语,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只觉得心已经融化掉了,也温柔的看着她,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她突然把手指放进嘴巴里“哈”了一下,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了我个脑瓜崩,这一下子力道可不小。
猝不及防下躲避这凶险一击,身子失去平衡,我一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水泥地面上,一时间只觉得脑袋也疼屁股也疼,眼泪都疼出来了。
老温叼着小烟从厨房走出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立马跟林琳一起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临了还不忘揶揄一句——年轻真好,就是会玩儿!
晚自习时,班中同学看到我后立马安静了下来,下午我和杨阳操场单挑的事儿,他们都看到了,现在估计也知道了一中曾经的“三贱客”。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此刻,我最关心的是老猪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倘若他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杨阳不一会儿也进来了。班中空气立马紧张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聚焦在我俩身上,也许都在期待着我俩能在他们眼前当面再打上一架。
众目睽睽之下,杨阳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什么也没说,却将右手伸到了我眼前。
怎么个意思,这是打算和解?
我抬起头看着他,跟我一样,鼻青脸肿,五指山的红印子隐约可见,反正我俩都破了相了。我握住他的右手笑了起来,牙齿疼得厉害,应该是松动了。
自古就有“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之说,此话不假。
高中生打架能有什么事,也就屁大点的事儿,悄悄放了就完了。
高中总是不缺长舌之妇的咸嘴淡舌,也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将这事儿捅到了老猪那里。
晚自习临近结束,老猪传我俩去他办公室,看到老颜也在,我想应该是暴露了。
老猪近在咫尺,老颜堵住了门,任凭他俩如何审问,我俩就是死不承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口咬定晚饭时没看清对方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老颜不傻,老猪更不傻,当然不会相信我俩的鬼话,况且还有细作眼线的举报、篮球场全员的作证,只不过不想往大了往深了挖,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在“你俩以后都给我老实点儿”的呵斥声中,此事就此作罢。
想想老猪挺不容易的,就像中国球迷看待国足进不了世界杯,场上踢球的当事人都不急,你一看台上干瞪眼的旁观者操哪门子心。
其实老师这个群体都挺不容易的,一天天的皇上不急太监急,为学校可谓操碎了心,可是我们还不领情。
年轻时候不懂事,懂事时已不再年轻。
回到教室后,我小声问向杨阳:“你那哥们儿怎么样了?”
“轻微脑震荡,右手手腕骨折,”杨阳苦笑着回答,“下午就转到龙山医院了,请了一周的病假。”
“哪天带我去看看他。”我现在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冲动是魔鬼。
“好啊,一起去。”杨阳若有所思,“对了,那晚跟我打架的是谁?”
“张凯,我老八,等有机会让你们认识,我让他当面跟你道歉。”
林琳回过头来,看到我俩有说有笑的,气势汹汹地瞪着杨阳。杨阳忙赔不是,林琳就是干瞪眼不说话,这让我想到了樱木花道的成名绝技——用眼神杀死你!
他俩应该认识吧,毕竟一个矿上来的,我隐隐感觉他俩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一场打架风波过后,温吞如水的一中复读生活开始了。
老师做不到雨露均沾,课上只要有一多半的同学听懂了就不会再浪费宝贵的时间重复讲解了。学生也都是各顾各的,帮扶你是情分,不帮扶是本分,就跟借钱一样,知识不就是金钱吗。
我呢,每天机械地往返于老温饭馆——15班的两点一线,上课、下课、周记、周考、逗笑林琳、惹恼杨阳,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重复着,想学习却进入不了状态。
课本依然读不进去、考试依然随性发挥,一到上课就犯困、一到下课就兴奋,脑子里空空如也,心总是沉不下来,整个人就这么飘着不着地。
一个人处在迷茫中,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很颓废,这种状态已经陪伴我半个月了。
有时候赶上一段时间进入到学习状态,我也会放空一切,使劲往脑袋里塞知识,能塞多少是多少,再通过考试检验一下到底塞进了多少、消化了多少,事后查缺补漏细化落实错题集。
不光是我,杨阳、林琳也是这个状态,可他俩都有一招必杀技。
杨阳的英语口语水平超级牛B,一口地道的伦敦腔,一手规范漂亮的英文书写体,看图说词、角色扮演、电影配音等张口就来,英语考试常常拿满分。
林琳更是个特殊的存在,英语也是狂的很。她课堂上看起来不是很用功,可周考成绩却不赖,班级前二十名吧,自诩心情好的话进入十五六名很轻松。
我常怀疑女神经是不是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恶补功课,质问过她多次,她都不承认,反而拿着“天赋”堵我的嘴。
透过窗,我看到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在做广播体操。自从复读后,课间操我一般不去,心里有阴影。
去年,我在宿舍楼道模仿宿管小姨子喊了声“关灯——睡觉——”,结果被扣了个“学狗叫”的恶名并在周一课间操警示教育大会上被老猪当着全校千余名师生点名批评,真是糗到姥姥家了。
后来想想,既然小姨子都承认自己是狗,我也就不跟狗一般见识了,这个恶名,秋哥我认了。
课间操后的第三间课是语文课,上课之前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也就是眼保健操时间。我和杨阳为了流川枫和樱木花道谁更厉害争得面红耳赤,林琳则躲在一旁看热闹。
老颜缓缓走进了教室,并未见到老夫子,原本吵闹的全班,很默契地安静了下来,静到丧心病狂的那种。老颜站到讲台上就是一通的叽里咕噜、叽哩哇啦。
我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还沉浸在与樱木花道全力争抢篮板球中,隐约听到“调座次”,看到他将一张座次表贴在黑板上后,潇洒地甩门而去,不带走一粒粉笔末。
面对调座次,几家欢喜几家忧。喜的是光棍们,心里默默祈祷能和心仪的那个TA分在一桌,欣喜若狂溢于言表;忧的尽是那些野鸳鸯们,好不容易分到一桌或打通一条传递爱的纸条的固定线路,这次倘若分开可如何是好,日后怎解相思之苦。
一时间,全班同学都涌向讲台,随后炸开了锅,欢叫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懒得上去看,我猜我会原地不动,杨阳会被老颜分到最南边靠窗的座位。
女鸳鸯们纷纷咒骂起了老颜,诅咒他头顶上那一圈少得可怜的毛儿早早掉光,甚至有些赌气不搬,独自黯然神伤抹起了泪儿,此举吓得公鸳鸯们慌忙好言相劝,仓促翻出秦观的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安慰母鸳鸯们受伤的心。
我发现老颜头上的毛儿好像是越来越少了,不会真的禁不住咒骂绿洲变沙漠吧,以后会不会寸毛不生。我挺担心的。
哭过闹过之后,搬还是要搬的。牢骚咒骂也好,摔板凳砸桌子也罢,位子终究是要按照新座次表调换的。大家心里都明白。
果不其然,同桌变路人。我和杨阳被分在最后一排的一南一北,我仍留在后门做门神,他则紧邻窗户惬意得很。我们最后一排跟前五排不一样,人家都是俩人一桌,我们是一人一桌,赤裸裸的歧视啊。
温磊大帅哥被分在最后一排挺出乎意料的,按照他的学习成绩,即使不往前排调,也不至于调到最后一排吧,搞不懂老颜的用意。
林琳分在第四排中间位置,光荣排、黄金位,那个位子代表着可遇不可求的无上荣耀。同桌是杨南乔,也是个美女。
她倒不是很兴奋,心猿不定,意马四驰,搬起书来磨磨叽叽的,我忙上前帮忙。好家伙!她桌洞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藏着不少吃喝玩乐的小玩意,漫画多到数不过来,还有好多明令禁止的新奇饰品和化妆品,胆儿挺肥啊!
自北向南,我、季晚秋,温磊和杨阳正好形成四点一线,这也正好印证了复读生和转校生是不受老颜和老猪待见的。林琳除外。
我站起来环视一周,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中间两排仍旧是班中学习成绩前16名的好学生,他们大部分只是象征性地在这两排调换了下座次,仍旧霸占着中间C位,一般人是没有资格坐到这两排来的。
老颜又折返回来,看过新座次后,满意地点着头踩着上课铃声走出了教室。临出门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我和杨阳,他得意地笑了,也许在为他的未雨绸缪之举而窃喜吧。
他老人家为我真是操碎了心,我来复读本就没有胡闹之心,只想侥幸混上个大学,啥样的都行,不过最好还是一本,二本尚能接受,三本暂不考虑。毕业以后做一个有意义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