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并不是什么阴阳先生,只不过会算一些黄道吉日,什么婚丧嫁娶之类,无外乎挑个合适的日子。
我猜想,爷爷肯定是从那本书上学的,每次给人算日子,主家都会给点利是,基本就是些毛巾、肥皂、烟酒之类,从不给钱,因为我们村儿压根没什么有钱人家,爷爷不抽香烟,只抽廉价的焊烟,主家便会给一刀肉,或两条鱼,爷爷带回来给我打牙祭。
“咩……咩……”,外面传来羊叫声。
“初五,放羊去了”,门外,老远就传来二柱子的声音。
二柱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村里很多孩子不愿意跟我玩,说我是野孩子,我也不跟他们玩,只有二柱子不嫌弃我,愿意带着我,二柱娘还给我们熬糖水喝,对于二柱子这个朋友,我很珍惜。
“来了,来了”,我匆匆将柴火堆放在屋檐下,转身进了羊圈。
我有两只羊,年初下了三只羊崽子,现在我有五只羊了,我还有大黄,小黑,大黄是只狗,小黑是只猫,都是我的伙伴儿,小黑出去抓田鼠,一走就是三五天,但都会回来,家里穷,可没那多么粮食喂养,小黑回来时偶然会逮住一只小野兔。
大黄则喜欢陪着爷爷,有时也跟着我到处跑。
大黄很聪明,平日里放羊,大黄就帮我看着,小羊有时迷路了,大黄很快就能找到,小羊不小心走到悬崖边儿,大黄也会驱赶,将他们赶到安全的地方,有时,小羊会拿脑袋顶大黄,大黄汪汪两声,吓唬吓唬小羊,时间久了,小羊也不怕大黄,有一次真的把大黄顶到沟里去,大黄也不生气,汪汪叫两声就没事了。
二柱家有十只羊,我们经常在后山放羊,大黄帮着看羊,我和二柱就去采蘑菇、掏鸟窝,扒拉兔子窝,我们不敢进大山,大山有野兽,据说有熊瞎子、豺狼、豹子、野猪,还有花斑大蟒。
我们刚到后山,一只山猫冲着我们呜呜叫,山猫就是夜猫子,比家猫大,也比家猫会打架,我家小黑就被夜猫子欺负过。
山猫的叫声很是凄厉,像在警告我们,这里是它的地盘,大黄见状,汪汪两声就冲了出去,对着山猫一阵撵,吓得山猫西处逃窜,我与二柱子哈哈大笑。
“初五,冲里靠近小河沟,草茂盛,也鲜嫩,我们去哪里吧。”
我点头,赶着羊,跟在二柱子后面,羊与羊亲近,我家的羊与二柱子家的羊认识,一群羊走在一起,互相蹭来蹭去,咩咩叫的向草丛跑去。
冲下不远处,就是李寡妇家,站在坡上,远远看到不少人影儿,看来,李老头儿请了不少人,我们这里习俗,红白喜事,每家都要派人参加,村子也就三西十户人家,聚在一起也不少,李寡妇家院子,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人。
“二柱子,李寡妇真可怜,才二十出头,就没了!”
“我爹去帮忙了,我娘说,这就是命。”
二柱子看着远处,脸色微红,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远的,就瞅见了我爷爷,爷爷坐在一把木凳子上,身前是一张条桌,条桌上有笔墨之类,看得不甚清楚,但那本泛黄的旧书却格外醒目。
“初五,我们去看看”,二柱子来了精神。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翠儿姐那么可怜”,我无精打采道。
翠儿姐比我大十岁,与我交往并不多,二娃在的时候,曾经让翠儿姐送了我家一只兔子,半只狸子,后来二娃哥走了,我也只路过她家几次,每次她都笑着跟我说话,我觉得翠儿姐很真。
李老头比我爷爷小十几岁,平时叫我爷爷于大哥,爷爷让我称呼二娃为叔,我不习惯,老是叫二娃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称呼二娃媳妇为翠儿姐了。
翠儿姐说,只有我叫她姐,别人都叫她李寡妇或者二娃家的,她不喜欢,她说二娃不是她克死的,还流过泪,我不知道为何村里人那么刻薄,翠儿姐是小乞婆,肯定吃了不少苦,嫁给二娃哥,也没享几天福,就死了。
“二柱子,我们去给翠儿姐上一炷香吧”,神情忧伤的我,觉得应该去上炷香,也算送送翠儿姐最后一程。
“你哪里有香?”
“我有”,说罢,我匆匆向家跑去,爷爷屋子里有一口柜子,又老又旧,里面有一把香,我记得很清楚。
“初五,慢点跑!”
身后传来二柱子的声音。
回到家,打开柜子,我取出三根香,又到灶上摸了盒火柴,匆匆跑了回来。
二柱子,帮我看着羊,说罢向李寡妇家走去。
“初五,你怎么来了,快回去”,爷爷看到我,神色异常。
“爷爷,我来给翠儿姐上炷香!”
“上什么香,快回去”,爷爷显然着急了。
“翠儿姐曾给我们家送狸子呢”,我辩解道。
“初五这孩子有良心,心善,于大叔就让他去吧”,二柱爹说道。
“这孩子有心了”,李老头附和。
爷爷摇了摇头,无奈道:“去吧,上完香就去放羊,小心羊丢了。”
“嗯”,我应了一声。
翠儿姐棺材前有一香案,香案不大,上面有一只碗,当做香炉,地上一只火盆,用来烧纸,因翠儿是晚辈,没人给她烧纸,也没人给她上香,香案前,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极其寒碜。
我给翠儿姐磕了三个头,拿起火柴,点香,划燃火柴,将香点燃,插上,郑重的作了三个揖。
扑哧,香灭了,三根香都灭了,我心一惊,怎么回事,刚才明明点燃了,外面也没风啊,再说就算灭,也只会灭一支,三支都灭了,怎么会?
我看了看身后,大人们都在一起聊天,没人注意我,我划了根火柴,再次点燃。
扑哧,香再次灭了,我心紧张极了,有些害怕,心中念叨,“翠儿姐,我是初五,你可别害我啊。”
“翠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未尽的心事?
我帮你完成”,也不知何故,心中念叨,再次划燃火柴,这次,香点燃后,没有灭。
望着一缕缕香烟飘然而上,我的一颗心算放下来,小孩嘛,对于白事,既好奇,又害怕。
翠儿姐的棺材停在院子里,屋子太小,放不下,翠儿的屋子只有一间,左边是床,用来睡觉,右边是垒砌的土灶台,用来做饭,透过棺材边儿,赫然看到墙角有一口松木箱子。
心中一惊,那梦,历历在目,棺材是黑的,昨日眼花,竟然看成了红色,初五苦笑,自己视力很好的,远远的山坡上,小羊啃草都瞧的一清二楚,怎会分不清棺材的颜色。
初五的目光落在棺材底,农村习俗,棺不落地,翠儿的棺材西角,放着砖块,棺材离地也就不足一尺距离。
棺材底有一丝血迹,血未干,滴滴答答向下淌,不一会,整个棺材被染红,地下一片殷红的鲜血,格外刺眼。
“血、有血”,我大叫,众人闻声,走上前,看着棺材,又看看我,这孩子,怎么了?
爷爷一声不响,扛起我,就往家跑。
十岁的孩子,也有好几十斤,爷爷健步如飞,竟然一路小跑将我送回家,回家后关上门,点上一根蜡烛,对着翠儿家方向,又烧了几张黄纸,将黄纸的烟吹向我,我被烟熏到,猛地咳嗽,缓过劲来。
“爷爷,怎么了?
你把我扛回家干什么?
我还要放羊呢。”
“李寡妇不是好死,你阴气重,最好别去”,说罢,爷爷关上门,离开,留我一个人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