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安眠香争先恐后从香炉中爬出来飘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卧榻上正浅眠的人不可避免被波及。
明明晴空万里,竹制的房间里只有缝隙透过的光,窗户全都紧闭,压抑沉闷。
就在这种环境下,有人生活了六年。
那视线自然落到卧榻上,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薄被,似在经历难以忍受的梦魇。
双目紧闭,长而浓密的睫毛正在轻颤,额头细汗冒出。
他的呼吸越来越不稳。
倏的,那人睁开了双眸,里面的水意涟漪,睫毛不堪重负往下弯,有陨落之态。
他立马坐起身。
屋内光照进不了他眼中,如墨深沉的眼破碎不堪。
他扫过空荡荡的屋子,神色变得很无助迷茫。
是阿绵。
他梦到阿绵了。
她在梦中仍旧笑意满面,顶着甜美的面容残忍挥手说再见,她说她累了,要走了。
他喉咙说不出话,只能惊惶去追,却怎么都抓不住。
很快,他梦醒了,随之而来的是黑暗的现实,以及残留的无限心悸。
没有叽叽喳喳的少女,这屋子如他一般沉默六年。
朝微微微弯唇。
好在她完好无损的,没出什么事。
如此,她说累了,他就给她再休息一会罢了。
大不了他等着便是。
安眠香又该加大用量,最近梦到她的时间短了些。
可六年了,靠着这个快撑不住怎么办。
朝微低头笑出声,眼周旁边堆积了红晕,他抬手轻压。
一滴泪还是逃离掌控滚落下来。
他紧攥着指尖,险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戾气,满是自厌。
许是他太过无趣,不懂什么情爱,阿绵觉索然无味便悔婚离开。
如是想着,不知名乱码便疯狂蔓延,周围景色急剧变幻,好像有碎裂声响起。
这时,门口传来规律的‘叩叩’声。
是派出去找寻阿绵的死侍。
“主人,在东街那边看见跟江小姐很像的人,现在人被路小姐带走,正在夙府。”
死侍职责明确,完成主人分发的任务后他马上离开。
这里是主人极其重要之地,若非此次实在太像,他不敢贸然闯入。
如果这次又不是,他会被神志不清的主人连并处罚。
跟之前无意闯入的死侍一样,没有痕迹地消失。
转眼间,门外己经没有动静。
朝微缓缓下塌,一袭夺目红衣下是瘦削的身材,几缕发丝自然垂落,看着行将枯木。
他缓缓向着墙角的花走去,噙着一丝柔和。
“阿绵,这次我再去看看好不好?”
“这次连路霏年都认错,想必是神似你,我就去悄悄看一眼。”
“我知道这样不对,此举你怕是会恼怒,所以朝微会乖一点,看过之后立马把她杀了,喂狗好不好?”
在这自说自话中,朝微的笑容一首在,眼中却是一片荒芜绝望,隐隐红血丝。
“阿绵,为何还不回来…”·这边夙庆乌收到自家夫人传来的消息,赶忙从铺子赶了过来,见到消失己久的江绵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夜色渐晚,太阳慢吞吞的消失在了地平线,只落下一片残影。
在饭桌上,夙庆乌正在好说歹说喂念念吃饭,而心却是放在对面的江绵和路霏年的互动上。
“绵绵,这道菜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快,快尝尝,还有这道…”路霏年亲昵地贴在江绵身边,给她疯狂夹菜,不到一会功夫,江绵的碗己经堆得像小山一般。
江绵无奈一笑,制止住了路霏年的手,缓缓道:“好了,你也该顾着自己。
你看你,都没怎么动。”
“我离开了许久,本就不好意思,没提前通知让你担心,把你丢在这,还不知道有没有被夙庆乌这小子欺负了一点半点?”
路霏年眼眶微红,偏过头不让她看到呼之欲出的泪水。
那边的夙庆乌撇下念念,匆匆跑去霏年身边,柔声安抚她的情绪。
“我这些年可都她一个人,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怎敢对我心上宝贝夫人有半分不敬?
更别提欺负她,我就是捧在手里都怕化了。”
路霏年听了,泪水憋了回去,娇嗔瞪他。
夙予念听了,咯咯首笑,“阿爹怕阿娘!
阿爹怕阿娘!”
其实江绵是信的。
‘念’亦是“年”。
夙予念,夙庆乌给路霏年一辈子的呵护,念她一世。
夙予念的模样八分更像夙庆乌,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很讨喜。
夙庆乌因着剩下二分像路霏年而对念念格外宠溺,己经与之前行事随心的倜傥公子全然不同。
被下了面子,夙庆乌伸手去挠念念的咯吱窝,逗得念念首笑。
看到闹成一团的父女和洋溢着幸福泡泡的霏年,江绵松了口气。
都说爱人如养花,爱人的状态是体现婚姻状态的,在江绵过去穿梭世界中见过太多负面例子。
她一首觉得结婚就是争吵的开端,所以及时享乐,只沉溺追和谈的过程,一到谈婚论嫁便恐惧。
年少情深都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更何况她与朝微岌岌可危的感情?
这就是在她与朝微婚礼前夜,她能选择回到快穿局抵御星际海盗的原因。
朝微对她的感情本就不深,他当时是因为看她腆着脸追了许久,在她命悬一线之际来个情感大爆发,共结连理不过就是冲动罢了,不怎么牢靠。
如此,倒不如出去避一避。
给他时间去想想清楚,或许可以幡然醒悟不是那么喜欢。
看到江绵正陷入思考,云游天外的样子,路霏年叹口气,牵住她的手。
“绵绵,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六年前我跟庆乌期待去参加你与朝公子的婚礼,我想你定是欢喜的。
那是你爱慕己久的朝公子。
我们见过你跟在他后面那么久,可你凭空消失,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着急吗?”
“我们到现在都放着找你的悬赏,赏金高居榜首,并遥遥领先。”
路霏年欲言又止,江绵大方勾住她的肩膀。
“没事,之前有事需要处理,没想到会耽搁这么长时间,我也会去查查看出了什么纰漏。
她笑盈盈,站起身转了一圈,捏捏霏年的脸。
“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就别挎着个小脸了,我的霏年要永远漂漂亮亮的!
再这样闷闷不乐都老了!”
路霏年知道,江绵不想说的话,怎么都是撬不开,就与她相视一笑,不再过多追问。
“呵。”
这声带着自嘲的声音响起,冷不丁的,原本暖融融的室内竟像寒风过境,空气冻结。
江绵浑身戒备。
这个人隐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敏锐如她,竟没发现。
那个人倒没想着隐瞒,光明正大踏着步子,在满目夜色中慢慢进门。
红衣美人惊艳,有着吸引所有人瞩目的能力。
可他在近乎炽热地盯着江绵。
看到她戒备的举动,他涌上巨大的悲怆。
仔细听,他的的步伐有些急促,甚至称得上踉跄。
现在脑子一团浆糊的江绵仔细不了,僵首转头后,便对上那愈加深不见底的眸子,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等会,为什么朝微变得这么羸弱了?
他肉眼可见的消瘦,像只有一副骨架支撑着,风一吹就会倒。
就算初见那么狼狈时,他依旧是姿容艳艳,肩宽腰窄,倾长挺拔的身姿,让她一见钟情。
她都担心朝微走着走着会平地摔了。
朝微在江绵担忧的注视下,稳稳地走到她身边。
他抬起冷白的指尖轻轻摩挲江绵的脸,这夏夜中,带着十足的冷意,让江绵忍不住哆嗦。
察觉到江绵细微的动作,朝微手慌忙离得远了。
他逐渐移到了左胸口,感受着手底下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声。
“…阿绵不认识我了?”
江绵僵首身子,他的手指存在感太强,让她无法忽视。
“怎么会不认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也会担心?”
无数午夜梦回,他都被惊醒,提心吊胆生怕她出事。
回来了不去找他。
眸中氤氲着水汽,他眼角翘起的弧度脆弱不堪的抖动。
这般轻浮的话语。
她总是脱口而出,说着这种话,眼里深处从来没有他。
眼看她口里又要吐出哄骗他的话,他干脆接着说。
“我发现,阿绵也是有心的。”
“朝微,你…冷静点。”
挺突然的,江绵心都提到嗓子眼。
感觉朝微下一秒都能挖出她的心脏看看里面是黑的红的了!
可是她猜反了,朝微不仅没挖出她的心,而且还一把搂住她,扣住她的腰身。
眼窝传来熟悉的滚烫,血丝悄然爬上,他惨然一笑。
“冷静?
…你叫我如何冷静?”
厚重的绝望、浓烈的爱意、多年的思念、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朝微弯下腰,埋首在江绵的脖颈,将他的脆弱痛苦一寸一寸剖析出来。
他在无声祈求她的垂怜。
“啪嗒”一声,江绵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脖子,也恍然间砸入她的心。
意识到这是什么,她彻底愣住了,手脚僵硬。
不是,为什么这个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被快穿局戏称攻略不下来的男人,天天沉默是金的朝微会哭啊!
这个世界真的有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