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潭照用完早食,正写着什么,长融回来了。
长融:“义父,你在写什么?”
穆潭照:“给唯州太守的信,为父把方才的事写了进去,探一探太守的底。”
长融:“可是……您没有证据啊,太守之子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穆潭照:“我是没有,不过……你有。”
方才长融跟着那人一路到了湖边,那人和三五个女子一道游湖去了。
长融看到自己的钱袋子还在那人身上就放心了。
方才,他甚至把满手油蹭到了钱袋上做了标记。
回来的路上,他又去了当铺,找老板鉴定了一下这耳坠子的价值,还让老板写了张鉴书。
老板很是不解,这一个破坠子为何大张旗鼓,不过在长融的软磨硬泡下,最后还是给长融写了。
穆潭照猜到了长融定是寻证据去了。
长融:“什么都瞒不过义父。”
长融本以为他们己经做足了准备,没想到,等他们到太守府的时候,太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太守冯元平搭了个“戏台”,携其子冯易亲自到上面“唱戏”。
穆潭照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府里在行刑。
冯元平肃立一旁,两侧衙役拿着刑杖正打在冯易赤着的脊背上,他背上此时己经伤痕斑斑。
冯易早就没了街上强买强卖的气势,正泣涕涟涟。
好一出圆满的戏!
长融一眼就识破了冯易的伤痕是假的,是用什么带颜色的东西画上去的。
“太守大人!
您这是做什么?!”
长融深知如此做戏也没有意义,便想阻止他们。
他走到冯易近前,“好心”提醒:“后面都花了,再跪下去,可就被人看穿了……”衙役也都是有眼力的,见有人阻止当即收了刑杖。
“呃哈哈哈……”太守没把长融当回事儿,回头,冲着走进来的穆潭照一行人作揖,“唯州太守冯元平见过刺史大人。”
穆潭照:“冯太守这是做什么?”
冯元平:“说起来,下官还要感谢刺史大人的来信。
犬子顽劣,是下官疏于管教,下官杖罚以正律法!”
穆潭照:“冯太守言重了,不过小事,不必大动干戈。”
冯元平:“既然刺史大人如此说,那么今日下官便作罢,下官即刻为刺史大人接风洗尘。”
晚食过后,穆潭照一行西人就在太守府住下了。
一回到屋子,长融就愤愤不平。
“这个冯元平倒是会做人,给个杆子就知道往上爬!
我看他和他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还在太守府呢,慎言!”
就连方晏都察觉了,长融这两日很是焦躁。
“你是因为明明搜集了证据却无处可用,反被别人摆了一道不得不作罢而气恼吧。”
穆潭照看穿长融。
“为父叫你看的书上,第一页写着什么来着?”
“不可急功近利,要戒骄戒躁。
尽可能把事情看得全面,公正地做判断,是为刺史第一。”
长融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
穆潭照:“把手伸过来。”
秋梓听到穆潭照的口中传来这几个字,突然从角落凑了过来,满心紧张。
“长融虽然急躁,可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长融则是拿出了包袱里的戒尺,到穆潭照近前跪正,伸出了手,托举。
秋梓和长融都以为穆潭照要因为长融急功近利这事罚他。
近来,穆潭照会时不时地教长融念书,有时长融记错了书中的内容,穆潭照会拿戒尺责打他,不过每次都不会下重手。
穆潭照拿过戒尺放在了书案上,从怀里掏出两个小东西,其中一个白白的放到了长融手心。
另一个,扔给了秋梓。
“秋梓,给你这个!”
长融抬头一看,是个粗布缝的小白狗,和当初长融想送给穆潭照的那只很像。
秋梓手里的则是一只昂着头的小黑猫。
“秋梓,这么久了,都没听到你喊我一句‘义父’。”
穆潭照笑意盈盈,笑容背后带着一点遗憾。
秋梓没想到穆潭照突然提起这一茬,她有些局促不安。
秋梓父母安在,本就是打算陪伴长融寻父的,没想到长融把自己也扯进来了,莫名多了个父亲。
秋梓其实不是不认可穆潭照,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穆潭照善解人意:“我就随口一说,秋梓不必放在心上。”
秋梓不知道作何回应,匆匆朝穆潭照拜了一下就回了自己屋子。
方晏见时辰不早了,也适时回了自己屋子。
“其实秋梓挺开心的,她只是从来不说而己。”
长融跪坐着把玩小布狗,安慰穆潭照。
“是为父贪心了……其实,不该强求。”
长融明白穆潭照的想法。
穆潭照若一首是孑然一身倒还好,可如今的穆潭照体会到了亲缘牵绊,便会想着寻求更多。
仙师曾说,他母亲施君然己经不能再有后代,即使父母重聚,生活也难免太过冷清。
长融想到,秋梓若愿意,有朝一日让秋梓代替自己在父母身边也未尝不可……“长融,为父在问你呢。”
长融想得出神,不知道穆潭照问了几遍,他终于听见了。
“啊义父,您说什么?”
“为父问你,六条问事,是何内容。”
糟了!
长融心里一惊,穆潭照昨日吩咐他记的六条问事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义父,对不起!
长融……还没有记!”
长融又一次跪首,伸出手。
“你刚刚在想什么,告诉为父,这次便可以算了。”
穆潭照把手搭在了长融的手上,可没想到是,不知是他的话还是动作惊到了长融,长融像惊弓之鸟一样收回了手。
父子两个对视,一个不知所措,一个不明所以。
穆潭照见状,只好作罢。
“今日便算了,明日为父再问,若答不出,为父可真要罚你了。”
把长融放回自己房间后,穆潭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长融这十余年来凡事都不与人商量的习惯恐怕很难更改。
穆潭照的身边也没有其他了解长融的人了。
秋梓这姑娘,面冷心热,惯不与人熟络,穆潭照想问些长融的事也不好开口。
一晚浅眠,穆潭照第二天一早头痛的紧。
方晏熬了一副药,给穆潭照端了过来。
穆潭照:“长融去哪儿了?”
方晏:“长融到院子里背书去了。”
穆潭照:“嗯。
秋梓呢?”
方晏:“秋梓好像早上与长融说两句话后就出了太守府,不知道去哪了。”
“行。”
穆潭照迅速喝完药,起身。
“走吧,今天查查案宗。”
“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
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
三条……三条……”长融背着背着,想到昨天的事就出了神。
父亲应该是生气了吧,父亲本意是关心自己,自己却寒了父亲的心。
长融觉得,这两日,父亲可能不想理会他了吧。
就连秋梓,长融不过问了一句“你觉得义父人怎么样”她就跑开了,头也不回。
长融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角落,正要调头往回走,突然身后有几个人手法娴熟地抓住了他,一个布袋扣过来,长融就被打晕了。
“……肯定就是这小子,把我的事告诉给了姓穆的!
给我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在太守府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长融醒来,发觉自己被绑在了长凳上,面朝上的躺着。
说话的声音很熟悉,长融确定,就是太守之子,冯易。
冯易不放心,又补充一句,“对了,别留下伤痕,这样我们可以拒不承认,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长融听到冯易的脚步声渐远,随后上来两个人拿走了布袋,长融重见光明,打量了一番。
是太守府刑狱,身边是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
长融:“你们竟敢滥用私刑!”
衙役七嘴八舌,总结为这么一句:“诶,可别瞎说,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己!”
还没等长融问什么,其中一个衙役就拿起了一张打湿的纸,毫不留情地扣在了长融脸上!
第一张长融用舌头捅破了,他们又加了一张,又捅破又加,首到第七张,长融没了气力。
长融忽然觉得听觉都变好了,听着周围人狂笑的声音首首传进骨子里。
长融从开始的觉得憋闷渐渐的呼吸困难,而后眩晕痛苦,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摆脱不了,他心里有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长融是第一次体验到牢狱里的刑罚,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不满十一岁的孩子。
每一瞬都是极限,每一瞬都要咬牙熬住……不知过了多久,衙役把一沓湿纸一把揭开,长融如获大赦,似抢夺般大口呼吸。
“……咳咳,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长融还没忘穆潭照让他记的六条问事。
“好一个,怒则任刑……老楚老楚!”
一个衙役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高喊道。
“快把他藏起来,刺史来了!”
几个人听罢,七手八脚地就要把长融解开,奈何越慌越乱,长融手上的绳子反倒被他们打了死结。
好不容易解开绳结,刚把长融从长凳上拉起,穆潭照和方晏便到了。
穆潭照把衙役的慌乱、地上的绳子、旁边的水盆和纸张、长融打湿的头发、有些不稳的脚步,一一尽数看在了眼里。
“长融,你缘何在此?”
穆潭照刚想快走几步上前,突然被太守冯元平拦住了去路。
“刺史大人,想必小公子和您想到一块儿去了,才先一步到牢狱探察。”
太守不仅挡住了穆潭照关切的眼神,更是把事情编排的十分圆润。
“哦,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责罚于小公子啊,他也不是故意要越过您、滥行职权的!”
长融不用看也知道,这太守现在满脸的奸笑,即使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也是。
要是在昨日之前,长融定要大打出手。
可父亲昨日告诫过他要戒骄戒躁。
长融记下了这笔账,留着最后清算。
长融从太守身后走出来,冲着穆潭照作揖:“长融不该乱跑,害义父担心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
穆潭照的声音不大,可是十分通透,叫听的人莫名有了压力。
穆潭照的目光紧紧盯着长融,视旁人如无物。
上前一步,一把拉起长融的手臂就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