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凛冽的寒风兀自吹打着游廊一侧的格窗，发出叩叩之声，寒气愈发袭人。
今夜好似又要开始下雪了。
此刻极静，谢无衍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如这风吹格窗一般的阵阵作响。
宋文鸳愣怔着，不知继子的婚事与自己的女儿有何干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张口补充道：“不光是窈窈，京城里当是家喻户晓的，三年前定下这桩亲事的第二日你就领旨去了北疆，长宁这三年来也时常到我们府里，你爹爹还有你祖母都很喜欢她，我原以为你...”未说完的话，谢无衍知道那是什么。
以为他也很欣喜，只等名扬天下回来完婚。
谢无衍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自己错的荒唐。
他以为父亲会遵从他的心愿，会成全他，可他忘了这是圣上亲自赐的婚，且当时他根基不稳，父亲重利，根本舍不下这门亲事。
他以为窈窈会在府里安心的等他回来，届时他可以用战功给他们挣一个前程，他们便是这天上地下最为相配的人。
可窈窈这三年过得如何，他却没有亲自问一问她。
只是回京当日得知她与尚书府嫡次子陆筠有了婚约，他便慌不择路，以为她变了心，将她以那样的方式绑在自己身边。
她以为他要迎娶别人，可现如今他既己回来，这一个月里，她怎么不问问他呢？
谢无衍再无暇去想，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正房。
这便是谢家老夫人周氏的院子了，南边檐下几株冬青隐隐绰绰，虚掩着的门里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门口候着的丫鬟紫苏冻的小脸通红，见着他连忙含笑朝屋内喊了一句：“世子回来了。”
谢无衍挑帘进屋，屋中烧着地龙，甫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老夫人周氏穿着紫檀色的比甲，见到他便欢欢喜喜的上来迎他，父亲正襟危坐在一旁，见到他只是点了点头。
“哎哟，衍儿回来了，你个小兔崽子，都回京了也不在府中住下，祖母可是想你的紧。”
周氏拉过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瞧了瞧，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挡不住。
谢无衍因着有心事，此时也是托辞着营中事务繁忙，随后眸光调转，见到屋中还有一人。
那女子约摸十六七岁，着一件丁香色对襟裙，雪白的脸中透着粉红，额上勾勒着一抹梅花妆。
见他瞧过来，白幼微红着脸低下了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绢帕，十分害羞的模样。
谢无衍当即沉了脸色。
周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拉过他的手，将他带到白幼微身旁，拍了拍含笑开口道：“衍儿，这是长宁。”
谢无衍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转眸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三年前我便让父亲退婚，父亲为何允了却不做？”
屋中瞬时静的落针可闻。
汝阳王谢行之眉心紧皱着，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沉着嗓音拍案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还当自己从小混不吝惯了是不是，婚姻大事轮得到你做主？”
周氏怔住了，此刻也神情严肃的扯了一把谢无衍，质问道：“衍儿，不可如此说话，这桩婚事己有三年，你这般让长宁如何自处？”
白幼微本就白皙的面容失了血色，似乎觉得很难堪，水眸怔怔的看着他。
谢无衍却视若罔闻。
屋中灯火摇曳，谢无衍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像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掷地有声的响彻在屋内：“世间诸多人，有人于孩儿而言是天上月，有人却如地上泥。
孩儿若摘不得天上月，愿终身不娶，还请父亲和祖母不要擅作主张。”
撂下这番话，谢无衍头也不回的挑开帘子踏了出去。
周氏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孙儿离去的身影，心中气急。
她转身握住了白幼微凉如屋外冰雪的手，安抚道：“长宁不要忧心，无事的，这三年来你对他的情意我和行之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不娶也得娶，还得是风风光光的娶！”
白幼微此刻听不见周遭的声音，满脑子恍惚的重复着他方才那句话。
在他心里，竟将她比作地上泥。
那天上月又是谁？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紧，指甲嵌入掌心却不觉疼，脑中不可遏制的忆起三年前的一幕。
三年前，汝阳王府西小姐的及笄礼，她也应邀在列。
她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盼着来多瞧一瞧谢无衍，故嬷嬷要领着她走的时候，她装作掉了一枚钗环，想着见一面谢无衍，告诉他她会等他回京。
可她在王府后花园瞧见了什么？
一向对谁都神情淡淡漫不经心的谢无衍，竟也有那样明灿的笑容。
十五岁的沈知鱼生的极为明艳，明明是娇软的长相，总爱穿着一袭红衣，像一朵将将盛开凌空驾云的牡丹，坐在秋千上，娇唤着身后青年推的再高一些。
青年不知何时从身后抱出了一把琴，就这么望着少女，风扬起他的发，一如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声音清隽：“窈窈，这是我亲手做的凤鸣琴，方才的礼物不算，这才是我真正想要送你的。”
沈知鱼抬眸讶异的看他，怎么也遮不住眼底的喜悦。
宽大的衣袖下，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白幼微在假山后远远瞧见这一幕，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思绪拉回，周氏一脸爱怜而担忧的望着她，她抹了抹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想起那桩事竟又落了泪，她苍白的小脸勉强的扯出一个笑：“老夫人，长宁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周氏又好生哄着她回去好好歇息，这里一切有她，然后命人将她送出了府。
白幼微回到长宁王府，对镜卸下了钗环，抚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瞧着。
“画屏，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下落？”
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迷蒙的双眸渐渐浮现清明，转眸望着身侧候着的圆脸婢女。
“回郡主，奴婢在那周围瞧了几天，谢世子每日晚间过去次日清晨就离开...”画屏嗫嗫嚅嚅的开口，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世子都要与郡主成亲了，怎么还在外头养个外室呢？
这不是成心给郡主心头添堵么！
白幼微拧了拧秀丽的眉，心中翻涌如惊涛骇浪般。
他竟然真的敢...事到如今，她必须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白幼微抬手招过画屏，低声吩咐了几句，画屏瞪大了圆眸，半晌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