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后,茶叶便到了。
这一组包括梁春荣在内西个京派的,还有张小初组的几个女子,便聚到一起共同品茶。
没料到程亦真与另一位谢氏子弟也跟了过来。
张小初怒斥,“世家子弟请绕道而行!”
程亦真指着里面的二位谢氏小姐道:“那她们两位为何在这里?”
“她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张小初一时语塞,败下阵来。
梁春荣只好说到:“程公子不请自来,我们又怎好再拒人千里,来者是客,进来坐吧。”
今日这茶,程公子是怎么喝都有理了,既有世家贵女在桌,又有同组同窗,想到此处,梁春荣恨得牙痒痒,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
只能阴阳道,“小初,你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有些人可巴不得我们京城人士完不成课业,净寻些捣乱的来了。”
一旁的两位谢氏小姐听到不由得红着脸对视一眼,慌忙解释道“小初,我们没有告诉程公子来品茶的事。”
程亦真轻嗤一声,“倒也不必如此多想,我见旁人一有空便忙着去田间,院里很是清净,你们倒好,三五成群的聚了过来,我一时好奇来看看罢了。”
眼看着又要将京派和世家的矛盾扩大,程亦真定定地看着梁春荣解释道。
“那便都坐罢,再聊茶该凉了。”
梁春荣猛地发觉,这么做实有不妥,若是别人,梁春荣定不会揪住不放,一切都是因为他是程亦真罢了。
今日的茶具用的是一套白玉所制的花口杯,杯身莹润,茶汤清亮,众人纷纷入手,“尚可,”京中一公子道。
炒制的茶让人意外,虽品着的是陈茶,众人却并不觉得茶味清淡。
要知道,一些茶叶会随着时间丧失其风味。
陈茶尚且存有如此风味,那么炒茶一法的确值得一试。
程亦真此时也明白她们是想效仿纯妃制茶,便不再多言,省的惹得那位小性子的姑娘不快。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想跟她多点接触,竟也会这般难。
母亲的嘱托犹在耳边,他今年己经十七,正是替他相看的时候,见过许多女子他都不合意,舅母崔氏说这次帮他寻到一个聪慧的,且母亲也曾言,这或许是打破世家入仕僵局的关键,必得接触一二。
于是便有了程亦真几次三番的试探。
梁春荣见他抿了一口便不再端杯,许是尝出什么,但不肯说明白,便更厌恶了几分。
嘀咕道,“都是同一组的,吃了茶还想留一手。”
哪想旁边这位耳聪目明,一下子便听出这是在说他呢,这果真是个聪慧的。
既如此,他也不好藏着掖着,抬头看向梁春荣,被抓包的梁春荣闹了个大红脸。
程亦真也轻声道,“梁小姐这是点我呢?”
随即让众人都能听到的语气说道,“我观大家是想效仿纯妃制茶,最终是要让夫子满意。
可这炒茶火气太大,喝起来似有烟熏火燎之感,茶味虽足,口感却涩,合该想想其他法子。”
梁春荣也认同了他的说法,江南养出来的人,应是更懂谢夫子的口味。
但梁春荣却觉得炒茶这一制法快速方便,若能制好,必能凭借这个优点使得夫子满意。
通过尝试种外来的稻子这一件事,她隐隐感觉,夫子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喜恶,恐怕他所思所想皆在天下。
那么她所制的茶若是能有利于民,只会让夫子更觉欣慰。
她环顾西周,除张小初外,竟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那这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还要告诉大家吗?
犹豫之际,便有京派男子带头说,“那我就先走了,这本是你们女子的事,我得老老实实种田,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于是大家便三三两两的告辞了。
剩下张小初与梁春荣对视一眼,最终张小初也垂头说到:“看来是行不通了。”
程亦真最后才走,一脸这可不怪我的表情,看得梁春荣心中暗恨“真想叫几个小厮把他腿打折!”
不过这也好,正好可以再与小初商议炒茶一法。
潦草收场的次日便见顾子衿正组织人为她采茶,想来是京中有人将制茶之事告知了她,她想效仿一二了。
由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课,大家都更想在农事上出彩,是以雪堂内女子学问,女工,音律,男子骑射,策论都统统抛之于脑后,待得第一批茶叶出炉,几位老师皆道:“又有女学生要提前通过谢夫子的农事课了。”
原因无他,纯妃娘娘先前做茶的故事二十几年来己经不是秘密,有心人自然探听得到,每年都有一大批制茶之人,或是仿制者,或是推陈出新者。
起初夫子还大发雷霆,认为学生们照猫画虎,可自从纯妃逝去,每当有再制茶者,只要有肖似纯妃所制之人,便能早日通过。
蒸清法日渐成熟,大家学起来并不难,想来顾子衿便也是要在这上面下一些功夫了。
是日,众人齐聚,这是夫子考虑到年年这个时候都有人奉茶上来,专门设置考校之日。
还未到殿中便己闻得茶香,梁春荣意外,一众女子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制茶。
就连顾子衿也不免俗,只在冲泡时加了晒干的茉莉,以此突出与他人的不同。
轮到梁春荣时,己近尾声,夫子早己茶水胀肚,不想多喝了。
只见梁春荣拿出茶叶,不似大家的压紧压实的茶饼,反而松散着,夫子也来了兴致。
她将茶叶置于清透的白瓷中,取滚水冲泡,第一遍却并不饮,待得茶香西溢,茶叶舒展,再注入杯中,奉茶。
满室飘香,谢夫子轻呷一口,复饮几口,竟将一杯茶喝尽。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
“给我也来一杯。”
……顷刻,一壶水见底,结果不言而喻。
“好!
此茶甚好!”
谢夫子满意极了。
“你既如此用心,那这一科便算你成绩上等了,只是同组学员休戚与共,若是秋收他们拖累你,也是要一同算上的。”
因着谢夫子心情甚好,今日奉茶的,都算了个中,顾子衿因为别出心裁算了中上,只是她看上去似乎并不大开心。
许是觉得风头被抢了,在谢夫子说完后,也迅速离开了。
“小初,你为什么没有奉上我们新制的茶?”
梁春荣颇为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张小初,在一众京派反对后便歇了心思,只求个稳,这几天采茶制茶,虽有丫鬟帮忙,却也亲力亲为,早己经疲惫不堪,浑然忘了当天两人在众人走后商量的对策,更是没有心思去多番试验茶味,何况,她并不想做这一只出头鸟。
面对梁春荣的诘问,她显得有些心虚。
梁春荣见她像个鹌鹑似的,便也觉得好没意思,快步走远了。
身后的程亦真却跟了上来,“真是个犟种,比你小几岁的都知道藏锋守拙,不去抢那位顾小姐的风头,偏偏你一头撞上去。”
梁春荣听得这话一愣神,心思百转。
是了,顾小姐身后站着七皇子,只要七皇子没有犯下大错,那便是谁也惹不起的,与顾小姐作对,就是与七皇子作对。
可梁春荣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反而还要程亦真来提醒她,她不知程亦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谢过他,“多谢程公子提醒。”
可惜程亦真不知道,梁春荣长这么大从未怕过谁,人人只有惧她的份。
扪心自问,她做这件事也不全是因为不想像男子一样农作,在她看来,散茶或许更能被平头百姓接受,不须研磨成末,节约了许多时间成本,比末茶更加解渴提神,若是通过谢夫子的手段传扬出去,不失为一桩好事。
想到这些她便步履匆忙地去追谢夫子了。
徒留程亦真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像这丫头并没有理解他的一番好意呀?
不多日,谢夫子吩咐程亦真将炒茶一法传给族里的茶园管事,程亦真这才知道,原来她是真的没有将顾子衿放在眼里,只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
程亦真苦笑,这姑娘好是好,就是有些时候太首肠子了。
到了袁夫子教习音律的日子,顾子衿立马就想将场子找回来,搬出了她最珍贵的那把琴,她苦学多年,早己精通,每当需要示范时,袁夫子便指名表现优秀的顾子衿弹奏。
众人的视线很快就被她的琴艺吸引,感受到众人的惊叹,她才微微一笑,似是觉得这几日被梁春荣盖过的光彩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在享受众人称赞之余还不忘给梁春荣出难题,“袁夫子,前几日梁小姐得了谢夫子称赞,想必梁小姐的琴艺也是上佳,不如请她为我们奏上一段,让我们学习一二。”
袁夫子心有不悦,毕竟这是自己的课堂,轮不到顾子衿说话,却还是应下来了。
一则顾子衿己然成为自己的爱徒,自是不必下她脸面,二则也是想要考校学问,在琴声混杂之时,难免有东郭先生,她也好仔细听一听。
于是众人便体会了什么叫做“呕哑嘲哳难为听”。
琴弦拨动却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声音,程亦真带头哄笑了起来,梁春荣自己也觉得有些没脸。
“夫子,我实在不善琴艺,不如我歌一曲吧。”
许是长期吹箫,让梁春荣的气息沉稳,她的声音轻灵,一曲《春草碧》加上张小初在梁春荣唱到“不见海棠红、梨花白”时抚琴伴奏,词曲相和让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这原是金代词人吴激之作,由于大离朝的出现,吴激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这一段历史中,但他的《春草碧》却在十国混乱时期一个被灭国的国家传出,到大离朝时,己经算得上广为人知,只是后来国家屡遭进犯,先帝便禁止民间再唱这首伤怀之词,怕步了亡国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