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属初春,天青云淡,阳光和煦,群鸟啁鸣。
斜树街口绿柳抽枝,鲜绿色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摆。街上商贩游人往来,好不热闹。
武衙内当街撒泼,在繁荣昌平的街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衣品奇差,虽然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缎面衣裳,可配色大红大紫,十分辣眼。
他身上戴了不少金玉饰物,鸡零狗碎,杂乱无章。
配饰倒都是好东西。尤其是腰间一块羊脂白玉佩,刀工细腻,一看就是稀世珍宝。
可戴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被偷了钱袋,在万花楼门口当街撒泼,对着空气骂娘,手舞足蹈起来,活像一只花公鸡。
往来行人都知道他武衙内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谁也不敢到他近前,梁瑛却不一样。
她看见武衙内站在万花楼门口骂娘,按着芋头的肩膀,径直走过去。
武衙内远远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认清是梁瑛和她的小徒弟,登时找到了出气筒。梁瑛还没来得及上前,他倒是先冲了过去。
“梁瑛!你把小爷的钱袋还回来!”
梁瑛在武衙内面前站定,抬头看了看。
万花楼的匾额结着玫红色的绸子,房檐挂着粉红色的灯笼,即使在白天,也能显出欢场的纸醉金迷。
她作出惊讶的表情,好像第一天知道万花楼是什么地方似的:“哟,武大人来这里,是有公干吗?”
武衙内名叫武世才,是当今户部尚书的次子,几年前得父荫得封官身,在朝中谋事。
虽是个闲职,但与梁瑛也算是同朝为官。
武家家教甚严,烟花柳巷断断是不许逛的。武世才得父荫做官,却背着父亲出来喝花酒,若是被家里知道,一定会搞得鸡犬不宁。
梁瑛此刻用“武大人”调笑他,正戳到他的痛处。
武世才没好气地回答:“梁瑛,你少给小爷装蒜。是不是你找人偷了小爷的钱袋?给小爷还回来。”
“武大人丢了钱袋啊?”梁瑛抱臂,支着手臂摩挲下巴装傻,“不如本官陪你去旻京府走一遭,带你去报官?”
旻京府尹跟武世才他爹交好,若是报官,他爹定然会知道此事。
丢钱事小,违背家规事大,为这几两银子挨顿打,可是大大的划不来。
他见梁瑛这副模样,知道自己钱袋是要不回来了,咬了咬嘴唇决定吃下这个瘪:“梁瑛,你甭跟我玩这套。不就是几个臭钱吗,小爷我不要了。”
追丢了小偷的两个家丁正躲在万花楼后面的草丛里偷闲,此刻听到公子爷不要钱袋了,对视一眼,无声达成一致。
两人从草丛里钻出来,作出气喘吁吁追了一路的样子,回到武世才的身边。
武世才丢了钱袋,心情本就不好,又被梁瑛一通奚落,此时见两个家丁灰溜溜地跑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抄起纸扇敲他们的脑袋:“两个废物,小爷养你们有何用?”
他原本拦在梁瑛面前,此时他教训家丁,无暇顾及梁瑛。梁瑛淡淡横了他一眼:“武世才,我正有事找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当着武世才和两个家丁的面抖开。
这是一张当票,上面盖着昌兴当铺的印章,签着的正是武世才的大名。
“你这个月初八赌输了钱,不敢跟家里说,就把你的‘羊脂玉坠’拿去当铺当了五百两银子,可对?”
梁瑛伸手,一个坠着红丝绦的白色重物正挂在她的手指上。
这块物件看上去十分粗糙,全无玉石光泽,竟然只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武世才用这块石头做抵,骗了五百两银子,又哪里会真的赎回去?
武世才不以为耻,反而“切”了一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白纸黑字做凭,关你梁瑛屁事?”
他气焰嚣张,旁边两个家丁,也十分配合,露出凶恶之相。
“关我屁事?”梁瑛手腕发力,白色石头凌空飞去,正砸在武世才的脑袋上。梁瑛说。“武世才,你拿个破石头糊弄鬼呢?”
武世才被石头砸了个正着,龇牙咧嘴地分辩: “不管是不是石头,这五百两白银是掌柜心甘情愿当给我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梁瑛你不要管太宽。”
武衙内在京中为非作歹,手下豢养了一众家丁护院,京城百姓有哪个敢违逆,这群家丁上去就是一顿打。
昌兴当铺的掌柜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怎么敢当面拆穿?
一块石头当了五百两,掌柜前面吃了这个亏,后面就跑来向梁瑛哭诉,让她替自己做主。
虽是掌柜所托,可梁瑛担心武衙内报复,不愿在武衙内面前捅出来,这一句“管太宽”她也只好默默认了。
梁瑛朝身后的双刀瞟了一眼:“我这对双刀名叫惊蛰、白露,是先太后所赐。上可斩不孝王孙,下可诛不臣奸佞,你嫌我管得宽?”
武世才走到梁瑛近前,夸张地探出身体,装作第一次仔细观察梁瑛的双刀:
“先太后所赐,好大的官威啊。可是梁大人,太后殡天,你的后台已经倒了啊。”
他凑近梁瑛,轻佻地吹了吹梁瑛鬓边的头发:“梁大人,你得罪了本朝昭王爷,被降职赶出刑部的时候,你的刀,它有替你说一句话吗?”
他这句话正好戳到了梁瑛的痛处,梁瑛面色一沉,跟在她身后的芋头也凶巴巴地盯着武世才看。
梁瑛以女儿身官拜六品,也算是本朝一件稀奇事。
她老爹原是刑部主事,八年前皇帝出巡遇刺,老梁临危受命,查明刺客计划,携梁瑛护驾。
梁瑛护在皇帝车前,浴血奋战整整一夜,一战成名。
皇帝大悦,说要给这少年英雄封个大官当当。
蔫坏的老梁憋了一路,直到圣上金口玉言无法收回,才假惺惺地辩驳:“万万不可,陛下,吾女梁瑛乃女流之辈,按照礼法,不能入朝为官。”
皇帝眼皮跳了跳。封赏的话说在出巡的路上,当着文臣武将、皇亲宗族以及满街吃瓜百姓的面。君无戏言,不好收回成命。
大宣开国才二三十年,哪来的规矩礼法?皇帝最讨厌的就是礼法。他拍着大腿说:“我说做得就做得。”
第二天,梁瑛就跟在老梁的屁股后面,去刑部点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