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的手放在桌子上,却被一顶大草帽盖住。
是右手。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帽子盖住自己的右手。
他在等人。
桌上有酒,也有菜。黄发的嘴巴很挑,所以即便是醉仙楼最上等的酒菜摆在他面前,黄发的筷子还是一动不动。他甚至连茶也没喝一口。
他是大陆上最有名的游侠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五帝。只是,此时的他没有带任何人,身边没有一个伙伴,任何一个属下。
黄发很年轻。但究竟几岁却没有人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很年轻,很有吸引力。他是帝国最想拉拢、最想招安的游侠。因为他很帅,当然不是因为帝国的高层有龙阳之好,看上他了。而是因为他的女粉丝很多,崇拜他的人很多而且很疯狂。女人是很容易疯狂的,而他的粉丝绝大部分恰恰是女人。所以,即便黄发的势力是五帝之中偏弱的,帝国仍是不敢轻易动他。
黄发右眼角有一条刀疤,这条刀疤是十年前留下的。很少人知道这条刀疤的来历,黄发自己当然知道,自己受得伤,他怎么忘得了?龙煜啊,那个愣头青铁头娃,居然真的外出游历了,去当游侠了。
黄发欣然一笑,终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因为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一个紫衣女子翩翩而入,然后在黄发的对面坐下。她叫林月瑶。是花间阁的圣姑,也是黄发的好朋友。
“你看起来不开心。”林月瑶的面纱没有摘下,自然没法喝酒,也没法吃菜,但她能说话。
黄发喝了口茶,笑道:“那是见到你之前。”黄发的右手从草帽下面拿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只小狗,黄发将小狗递给林月瑶,说道:“它叫贝贝!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喜欢吗?”黄发内心却道:还好还好,这夜弦城虽然不大,不过好在什么都有,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都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他知道月瑶喜欢小狗,便去宠物店里买下了最贵最可爱的一只小奶狗。
他当然不能说是临时准备的,是个女孩子都不愿意听那样的话。
林月瑶接过贝贝,摸了摸贝贝的头,笑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约你?”
黄发终于开始喝酒,他突然觉得醉仙楼的酒还不错,还喝得下去。他又吃了一口菜,笑道:“只要你想见我,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他没有刻意讨好,但话一说出口,就成了这番暧昧滋味。
林月瑶缓缓道:“最近江湖上出了三件大事,其中两件,你都有兴趣,你知道的,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
黄发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江湖都传遍了。不过,只流传了两件事,那两件事还需要花间阁的圣姑亲自来说吗?”来自花间阁的消息很少出错,但是越少出错的消息,价格便越贵,但他是黄发,他要花间阁的消息,从来都是免费的。
林月瑶突然站了起来,敲了敲桌面,小二便谄媚的跑了上来,他在醉仙楼跑堂跑了十几年,只一眼便知道哪些人有钱,哪些人没钱,虽然看不清林月瑶的模样,但是光那出尘般的气质,说她是美人榜前十,他也信。寻常男人虽然对武评榜,名剑榜,名刀榜也有八卦之心,可是最感兴趣的,始终是那美人榜。
美人一笑,可值千金?
当然值!
有君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又有君王一起绝尘送荔枝,只求妃子一笑,最近的例子,便是银月候为了美女出庙堂,入江湖,当朝天子不过八岁稚童,若是银月候愿意,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文武百官谁又敢说些什么?
美人关,英雄冢。
林月瑶扔下几百两银子,道:“小二,醉仙楼今日被我们包了,请其他人离开吧。”
小二面露难色,道:“仙子,不是我不肯,寻常人倒是好说,只是,这醉仙楼今日还有其他贵客。”
林月瑶随手一掌,一面墙轰然倒塌,道:“这面墙我们赔,只是,他们不走的话,这命,我可赔不了。”
小二吓得面无人色,拿了那银票就往外面走去。
黄发微微一笑道:“还是这番暴脾气啊,从小到大都没变。”
林月瑶道:“花间阁的情报,他们也配听?”
待到人走完,林月瑶才缓缓说道:“第一件事,奔雷手龚顺林非但没死,还跟雷帝狠狠打了一架,算是重出江湖,只不过,这件事,你应该没什么兴趣,我便不说了。第二件事,江湖上也已经传疯了,七骑士团三个团长,率领手下人三十二,去截杀那一人一枪。这样的阵仗,竟然没有拦下她。”
黄发道:“结果便不用说了,江湖都知道,还是让她去了北方,只不过,江湖各种传言都有,三个骑士团团长,任天行带队,都拦不住她?难道她真的入圣了?”
林月瑶道:“没有,只是这事的结果的确不必再说,只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过程了。神枪龙瑛刚过秦岭山脉,先是遇到了雷千山。”
黄发低声道:“神枪榜第二,五虎断魂,雷千山。”
林月瑶点点头说道:“不错,他要拿神枪榜第一,自然会来,只不过龙瑛不太想理他,雷千山抢先动手,龙瑛被迫出枪。两人才斗了一会,骑士团的人便到了,本来他们忍得住,等龙瑛打发掉雷千山,气力不济的时候再出手,那是十拿九稳,只不过,第五骑士团手底下团副莫刑渊也是用枪高手。”
黄发又道:“神枪榜第七,梨花。”
林月瑶嗔怒道:“你别打岔!那莫刑渊杀入战局,骑士团所有人跟着都出手了,其实,这不管怎么算,对龙瑛来说,都是一个死局,只不过,雷千山要光明正大的拿神枪榜第一,竟然调转枪头,与那胖子王天炝打了起来,而骑士团其他三十二人,被龙瑛手下十六人缠住,龙瑛以一敌二,而且是任天行跟天鸿子的联手,不过百回合,龙瑛便逐渐不敌,可是,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前来搅局。”
“谁?”本来该去搅局的人应该是他黄发才是,他收到帝国截杀龙瑛的消息就动了,只是没赶上。
林月瑶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跟你同为五帝的,邪帝!”
他?的确,自己没赶上,女帝远在南海,长生帝只求长生,很少再在江湖上出现,偏偏是邪帝这个家伙,自己有些摸不透,上次帮帝国宰了不少有些规模的游侠团,而上个月却是将帝国的一城毁去,七十二城只剩七十一城,现在还在修葺之中,做人做事不讲原则,全凭喜好。
黄发似乎来了兴致,酒越喝越多,又将林月瑶的酒杯填满,道:“第三件事呢?”
林月瑶道:“第三件事,也是龙瑛入北方的原因,暴君,出事了。”
黄毛拿到嘴边的酒杯突然顿了顿,看了看林月瑶,这才仰头喝了下去。
暴君怎么可能出事了?这件事,江湖上倒是没有流传,不过,他能出什么事情?同为五帝之一,不论是个人实力还是团队势力,暴君都是五帝之中最强的,人人都说圣人之下韩无敌,虽然他年事已高,但是修为到了他们那种境界,向天借个几十年,自然是不在话下。难道,暴君病逝了?他跟暴君也没什么交情,但他知道,暴君是龙瑛的老爹。他跟龙瑛倒是有些交情,但他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另一个人女人,所以他闷头喝酒。
“暴君的儿子韩无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生了怪病,被暴君送到药王谷,药王银千草开了一味药,说能药到病除。药方没什么奇特的,药引却很稀有,需要神兽的骨髓和鲜血。”林月瑶声音很轻,但他知道,黄发可以听到。
黄发不言不语,等待月瑶继续说下去。
“神兽岂是说找就找的。暴君四处派人搜寻,一无所获。不过,这时候,一个有趣的消息传到暴君的耳里,据说,帝国第三骑士团抓到一只神兽,正关在帝都四方城内。”林月瑶依旧摸着贝贝的头,说道。
“暴君亲自去了四方城?”黄发当然可以料想,为了活命,韩无忌肯定会冒险。暴君一世英名,偏偏生了个孬种儿子,偏偏又对韩无忌到了溺爱的地步,为了韩无忌活命,暴君也会冒险。七个骑士团都驻扎在四方城里,就算暴君将手底下所有人带上,也不可能从四方城里活着出来。
“没有,这摆明了是个陷阱,暴君自然也知道。勒令所有人不准轻举妄动。但是韩无忌忍不了,他带了暴君几个手下就去闯四方城了,韩无忌被抓了,那几个手下死了。有趣的是,帝国准备公开处决韩无忌,时间是五个月之后。当然,江湖上还没放出消息,但是花间阁有花间阁的消息来源,三天后,这个消息就会传满整个江湖了。”
公开处决!如此说来,帝国是有意扳倒暴君了。
五个月的时间,足够暴君召集人手,那么说,龙瑛将人带离夜弦城,极有可能是收到暴君的求助。黄发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但是,月瑶同我讲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去帮暴君?亦或是以为我同暴君有交情!如果真是她的意思那就简单了,但是,如果是花间阁阁主的意思,那就麻烦了。
那个阁主心计颇深,说不定正在策划什么。
林月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放心吧,阁主刚对付完力宗。还抽不开手算计其他的,再说,同时算计暴君跟黄发,即便是阁主老人家,也需要掂量掂量。”
黄发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就算放心不下你的阁主,难道还信不过你老瑶子吗?可别忘了,我是你看着长大的!”
月瑶骂道:“你说谁老?信不信我毒哑你?”黄发年纪比林月瑶大,大一点点,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
但是一起长大岂非就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长大?
黄发嘻嘻笑道:“如果你舍得的话,我也情愿一辈子不说话。”
林月瑶当然招架不住,黄发总能说甜言蜜语,甜而不腻,这是他天生的技能。帅气的外表配上甜言蜜语的嘴巴,所以,黄发身边不缺女人,但是很少有女人在他身边呆很久,林月瑶却是一个例外。隔着面纱,还是能看到她微红的面颊,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去支援暴君还是?要我说,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黄发当然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暴君跟帝国骑士拼个你死我活。然后他黄发坐收渔翁之利,推翻帝国,亦或是吞并暴君的游侠团来扩充自己的实力,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是这么想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既然自己能得到消息,五帝中的其他三个人必定也有所行动。黄发觉得头很痛,他很不喜欢去勾心斗角,去算计别人,他喜欢自由,他也觉得最自由的才是大游侠。
黄发摇了摇头,说道:“静观其变吧!五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或许,暴君能在不发动战争情况下,救出自己的儿子。”黄发将草帽戴在头上,问道:“我要回去了,这次,你跟不跟我走?”他不喜欢带随从,但他喜欢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尤其是美女,聊天,调戏,哪怕只是看看也足够养眼。
林月瑶抱起贝贝,不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黄发下了醉仙楼。
黄昏,黄昏前。
高龙村,高龙村前。
龙煜在高龙村的村口打了个哈欠,陈晓晓就站在他旁边。村长带着龚诸,龚诸带着两只小熊前来送行。村长道:“你们真的决定现在走?什么时候不挑,怎么偏偏挑傍晚?”
龙煜笑嘻嘻的说道:“老爹,我看过黄历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无风,晴朗,适合出门。傍晚出门好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太他娘的有诗意了,就适合我跟晓晓这种文人骚客出行!”
陈晓晓看了龙煜一眼,扯吧,你就扯吧。我瞧你看黄书在行,看黄历,你知道阅读方法吗?还无风晴朗?不过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我们是文人骚客,傍晚出行,晚上的时候就能找到城镇落脚,到时候找个妓院歇歇脚。嘿嘿,龙煜好像还是个处男,来来来,大哥带你走入全新的世界!陈晓晓说道:“老爹,孩儿走了,龚诸就拜托您了!您若是找到师傅,就托人带个口信给我,我也好放心,若是有什么麻烦,也托人带口信给我,您放心,我这趟出去是游侠,回来仍是力宗人。”
村长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放心去吧。一切有我。老爹虽然有些年迈,但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任人拿捏!小诸的事情你更加不用担心,我可是他亲爷爷,我一定全心全意教导他,让他成为下一代力宗的接班人,至于你师傅,我也自信能找到他。我倒是有些担心你,你可千万记住老爹说过的话,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陈晓晓知道老爹说的是小心花间隔的人,点头说是,跪在地上,拜了三拜。村长将陈晓晓扶起来,又对龙煜说道:“龙少侠!我这孩儿就交给你了。我这孩子性子有些暴躁,遇事急躁,你可多担待着点。”
龙煜笑嘻嘻的说道:“老爹说的哪里话?我性子腼腆,不善言辞,我才需要晓晓多担待担待。哎,我这人就是脸皮薄了点,内向了点,不过有晓晓在,我一定可以学到很多的。”
你内向?你脸皮薄?我呸!老朽活了一甲子了,还没见过谁脸皮比你厚的!
龚诸却是直接笑道:“龙哥哥还是这么不要脸!龙哥哥,晓叔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龚诸龚诸年纪小,自然没有那么多离愁,依旧天真烂漫。
龙煜低下身子,摸了摸龚诸的头,摸了摸熊大熊二,说道:“小诸,好好练功!等你功夫练到你晓叔叔这么高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对了,龙哥哥,呸呸,龙叔叔帮你问过了,隔壁小花喜欢强壮的男人。你要是功夫练得不好,小花可跟别人跑了!到时候哭着鼻子来找我也没用了!”
陈晓晓抱起龚诸,拿自己的头碰了碰他的头,说道:“听爷爷的话!好好练功!你是男子汉,吃再多的苦也不可以喊苦说累的!找到了么?”
龚诸坚定的点了点头。
年少时,人们总是轻言离别,总以为一辈子那么长,以后一定还会有再见的机会,他们又怎么知道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分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有可能是这辈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离别还是不要常常提起。
陈晓晓眼角划过一点泪痕。跟着龙煜走出去很远了,还能听到后面龚诸跟老爹的告别声。龙煜回头一看,龚诸正用力的挥着小手,嘴里不停地喊着“再见!”
龙煜刚想挥手示意,却被陈晓晓拉着跑了。
陈晓晓头也不回的跑了,拉着龙煜。
龙煜自然明白,如果再回头瞧几眼的话,出行的日子又要拖到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自己出行晚便也算了,老爹可被整个江湖盯着,越早出发越好!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趟顺利不顺利!
陈晓晓出行时担心的很,一晚上就想找一家妓院,好好休息一晚,只是夜弦城里去不得,万一被龙瑛瞧见,定然会嘲笑龙煜,去了这么多天,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们这些天高龙村,又哪里知道,江湖上发生的这些大事!龙瑛啊,早就不在夜弦城了。
夜很深了,月光似水,倾泻下来,照的这黑夜跟白天一样,星星很多,很亮,不停的闪烁着。
月色中,两个人影正悠闲的赶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