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娘!
野种!!
一个个血淋淋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呲呲烫在唐黎心上。
唐黎眼眸呆滞,胸口闷的难受,像是一股麻绳紧紧拧住她的心脏。
她无法逃避开一个事实。
谢岁安从小到大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全是来自于她。
如果当年,她没有错信韩沉非。
如果当年,她没有毁掉谢衿的公司。
如果当年,她和谢衿好好过日子。
她就不会被韩沉非和戴心怡从20层的高楼上推下去。
那么谢衿就不会疯掉,谢岁安也不会被送进福利院。
如果她好好陪伴谢岁安长大,她会教会谢岁安如何反抗,也会成为谢岁安坚强的靠山。
而不是让别人嘲笑她是个没娘的野种。
谢岁安抬眸,发现唐黎的目光正一瞬不瞬望向自己。
那目光中的情绪太过浓郁,仿佛翻涌着无数痛苦与心疼。
谢岁安愣了愣,下意识低头想错开那道视线,垂眸间,发现语文课本无意间被翻到了扉页,上面充斥着各种嘲笑咒骂。
“啪!”
谢岁安惊慌失措地合上书本,缩着头,将书本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如此自我保护的模样,像一只受伤后缩起来的小刺猬。
唐黎偏过头,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唐黎用袖子随意擦拭了一把眼睛,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上课需要用的书本和文具。
她将崭新的书本拿了出来,一摞一摞堆在谢岁安桌上,掌心微微用力推到谢岁安面前。
“看这份吧。”
唐黎温柔开口。
窗外的风吹过唐黎的发丝,上面带着洗发水留下的如同甜瓜一样的清香。
皮肤在阳光下白的透亮,眼睛如星辰般清澈,笑容中散发出温暖和善意。
她们的距离近在咫尺,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差距却好似相隔在两个世界。
谢岁安摇摇头,将课本又推了回去。
固执地翻开自己残破不全,被人恶意涂抹过看不清字迹的课本,拿着本子低头誊抄着课本上的《将进酒》。
谢岁安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抗拒任何人的帮助。
唐黎并没有强硬地将课本再次推给谢岁安,没有自以为自己帮助对方,对方就必须接受。
她一定是受过很多苦,所以连面对帮助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少女清秀的字迹誊抄在横格本上。
将进酒。
唐,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女孩写到这里,停住了笔尖,看着被黑色墨水涂抹到看不清字迹的后面内容,将课本举起来对着阳光,似乎想在污渍中间隐约找出字迹的影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唐黎淡淡的声音响起。
声音如涓涓细流,听上去很舒服。
谢岁安咬唇,犹豫了一下按照唐黎的话,在横格本上写了上去。
即将写到“樽”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与踌躇。
这个字太难,她还没有记住怎么写。
唐黎将早就翻到对应页数的课本轻轻摊开在了课桌中间。
清晰明亮的诗句出现在谢岁安的眼前。
唐黎拿出高三年级的卷子垂眸去做题,眼眸没有去看谢岁安,不想让对方感到难堪。
唐黎买的是定制课本。
课本上除了原有内容,还用彩色的笔记印刷着学霸笔迹,每一句话的翻译,诗句里面的注解,全都清晰标注出来。
谢岁安时不时看一眼,飞速在本子上誊抄内容。
唐黎用余光感受着谢岁安的动作,嘴角倏尔一弯。
女儿真可爱。
谢岁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
这个女生,好像同别人不一样。
谢岁安忍不住想到。
她这一生中,其实有很多次也曾被光亮落在身上。
那些光亮如同濛濛细雨,还没等她留住,就蒸发在空气中。
幼时在福利院,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会有好心的哥哥姐姐们带来许许多多的零食玩具。
她被福利院老师安排在座位上坐好。
总会有哥哥姐姐看她长得可爱,往她怀里塞许多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零食和玩具,美好的宛如做梦。
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全部拥有的时候,身上的零食和玩具又都会被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们强硬抢走。
其他孩子们甚至会在哥哥姐姐们面前造谣。
“她身上很臭,她不喜欢洗澡。”
“福利院的楼上住着一个疯子,身上脏兮兮的,看着可吓人了,她是疯子的女儿,她也是个疯子。”
“哥哥姐姐,你们离她远一点,她身上有传染病,精神有问题,会突然咬人。”
后来渐渐的,所有来福利院的人再也没有人给她零食玩具。
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
她甚至能听见过来的人窃窃私语讨论。
“她就是那个长得漂亮却精神不正常的孤儿?”
“真可惜啊。”
可惜吗?
谢岁安不知道。
去年,班级里也曾经来到过一个转校生。
转校生名叫何静,是个刺头,在别的学校因为打架而被开除,被迫转学到三中。
何静刚到班级的时候,留着男生才会留的寸头,露出张扬而又明媚的五官。
她的眼中,充满对世俗无所畏惧的桀骜,因为看不惯班级其他同学都欺负她,也曾站在班级里抱着她的肩膀宣告:“谢岁安我罩着的人,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何静告诉她,面对霸凌者,就应该反抗。
她们骂你,你就骂回去。
她们打你,你就打回去。
越是示弱,就越会被欺负。
那段时间,何静陪着她一起反抗,虽然往往都是何静帮她骂人,然后两个人被迎来更狠的一顿毒打。
但是那段时间谢岁安很快乐,她终于有了朋友,生命里第一个朋友。
她曾经以为,终于有一束阳光永远留在了自己身上。
首到有一天,她被人关在厕所里,从头顶泼下来一盆倒过墨水的凉水。
正值隆冬,那水浇的透心凉。
黑色的液体混着锈迹斑斑的霉味,将她染成了一只落水的“乌鸡”。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群女生哄笑。
何静站在她们中间,手里还端着刚泼过水没有干透的塑料盆。
她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磨没了初到班级时候的桀骜不驯,里面装满了小心翼翼。
她挤出笑脸讨好着平日在班级里欺负谢岁安最凶的那群人。
“老大,你看,我用水浇她了,你们以后能不能放过我,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后来,谢岁安问何静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静说:“我最讨厌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当初我刚来班级里的时候,要不是你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取我的同情心,我也不会帮着你跟她们作对,也不会被人欺负。”
“谢岁安,你才是最心机最恶心的。”
“我这辈子都后悔认识你。”
再后来,谢岁安明白了。
当一束光被照进黑暗。
这束光便有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