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明了。
是的,那名女婴便是木兮,她的亲生母亲是白舒,而不是世人熟知的赫连颐惠。
白舒死了。
在父亲席垣眼里,木兮是杀人凶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所以,他不喜欢这个女儿。
但因为她是白舒的女儿,所以又不能完全舍弃,任她自生自灭,而赫连颐惠就更不可能在乎一个情敌所生的私生女。
不在乎,但却可以利用。
用来牵制愈加难以掌控的席家,用来牵制席垣,席木兮是最有利的工具。
所以,17岁之前的席木兮,一直生活在赫连颐惠的禁锢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理所当然,除了赫连颐惠本人及其亲信,没有人知道木兮的行踪。
放她在卿家,是便于监视,但更重要的是掩人耳目。
“卿家千金”的身份,总比无权无势,却有一大群保镖随身“保护”要方便行事的多,而且也不容易被人怀疑,进而被人找到。
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人找,只要她还活着,至于在哪,没有人关心。
……
木兮被流放,送去卿家抚养,是在她刚出生不久,而与此同时,11岁的“赫连瑾”,进入席家,取代木兮,成为席家与赫连家唯一的少爷。
而木兮,只是名义上的席家千金,赫连家的小小姐。
为什么名义上木兮要是赫连颐惠的女儿,赫连家的小小姐呢?
赫连家虽早已摒弃阶级,但族中联姻向来只与贵族,赫连颐惠是唯一下嫁“平民”的皇室遗族,所以即便是为了颜面,她与席垣的婚姻也绝不能出现任何瑕疵。
这也是赫连家的颜面。
于是,这么多年来,关于席木兮,世人所知道的,仅仅是——
她是克尼亚国第一世家家主席垣的掌上明珠,更是皇室遗族赫连家掌权人赫连颐惠的独女。
这,就是席木兮的身份。
至于那个叫白舒的女人,没人提起,也没人在意,但是否会被人记得……同样没人知道。
……
被流放,被禁锢,被抛弃,不被人疼爱,这些木兮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也就无所谓是否被舍弃,被利用。
17岁之前,“借居”在卿家,木兮说:“苏黎世的冬天很冷,但卿家很暖。”
因为,这里有哥哥卿颜。
在17岁的木兮眼里,卿颜是她的整个世界。
他会在冬天的时候带她去滑雪,也会带她去苏黎世湖畔看天鹅,还会带她走遍苏黎世旧城区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尽管于木兮而言,那样可以自由活动的机会并不多。
卿颜,他让席木兮如死水孤寂的世界变得生动。
他很宠她。
木兮说:“这个世界上,卿颜是第一个宠席木兮的人。”
但17岁之后,木兮知道,不会在有人那么宠着她了……
至少,克尼亚国没有。
不久前,赫连颐惠的秘书苏静致电苏黎世,令木兮身边的保镖带她回国。
这件事没有直接通知木兮本人,而是通过她身边的保镖转述:
“下个月先生五十岁生辰,身为女儿,夫人令小姐回国,为先生祝寿。”
于是,2015年3月初,木兮跟苏黎世说了再见。
她该回家了,一个没有卿颜的家。
她不能反抗,因为无济于事,因为是赫连颐惠的命令。
……
离开苏黎世的最后一天,天空很蓝,院子里的也得怀还没有盛开。
木兮和卿颜席地别墅前的草坪上,小猫在他们的周围独自玩的欢喜自在,木兮看着,目光专注,眼里有笑,但很浅,也维持不了太久。
许久后,木兮开口,声音很轻,“哥哥,我要回家了。”
“嗯,开心吗?”卿颜看着木兮,笑着问她。
“……开心。”沉默之后,木兮浅浅地说了两个字,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卿颜摸了摸她的头,清俊的脸庞在阳光下似蒙上一层薄薄的光,看不太清,他看着木兮,这一次,停了很久,方才开口道:“回去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嗯。”木兮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看着小猫追着蜻蜓跑远,她对卿颜说,“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忘了,我可是赫连家的小公主,不会有人敢慢待我……”说着,她对卿颜笑,声音也较之前轻快了许多。
卿颜听着她的话,嘴角虽依旧带着笑,但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木兮,温润的眸子里似包含了太多。
只是木兮不曾看见。
然后,木兮走了……
离开卿家,飞往克尼亚国,踏上回家路。
但走的时候,木兮仔细想了想,生活了17年的卿家,似乎没什么留恋,也没有太多需要刻意回忆的东西,只除了卿颜。
和卿颜有关的回忆,太多太多,多到似乎只要一回忆,便可以瞬间直抵天荒地老。
但木兮没有问卿颜会不会去克尼亚国看她,因为她知道,即便是卿颜去了,他们也不一定能见到。
带走她的人是赫连颐惠,一个居于权利顶峰的女人,禁锢了她17年的自由,到了克尼亚国,她的势力范围,更加不可能给她自由的机会。
木兮很清楚,所以不问。
于是,她只带走了小猫,卿颜送给她的小猫。
仅此而已。
……
跨越9000多公里的距离,从地球一端到另一端,从“卿家女儿”到沧越海千金,木兮拒绝了过渡,平静的接受了一切。
17年的禁锢生涯,没有人教她什么是反抗,只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
“席木兮,你能做的,只有其屈服和顺从。”
因为,这是她的命。
于是,带着这样的命,木兮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就一路昏昏沉沉,像没有意识的布偶娃娃一样,被保镖从苏黎世直接带回了克尼亚国首都。
……
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纱,白色的帷幔,周围的一切,入目的几乎全都是白色。
一片惨白。
如果不是有风吹进来,裸露在外的肌肤感觉到冷,也许木兮会以为她是死了,到了天堂。
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也许木兮有那么一刻感到心慌,但随即想到赫连颐惠安排在她身边的保镖,这种心慌又淡了下去。
她想,也许这也是一种习惯。
习惯了,被禁锢。
……
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木兮走出房间,沿着深深的,长长的走廊,慢慢的走着,带着些许忐忑,些许不安,也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紧张。
因为她知道,这里是沧越海——
她的家。
那么理所当然,她的“家”里,也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赫连颐惠,席垣……
前者是仇人,后者……是亲人。
不论木兮是否承认,面对那个叫赫连颐惠的女人,纵使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对她,是有着莫名的惧意的。
因为,那个女人真的很可怕。
至于她的父亲,席垣——
木兮对自己说:“这一世,她只有一个血缘亲人,而他,不过是刚好占了那个位置。”
如此而已。
所以,木兮以为,从这条长长走廊里走出去,她遇到的人,无非就是这么两个人。
然后,她陌生的称呼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再然后,他们淡漠的回应……
当然,也有可能直接无视她,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她想,17年后,第一回家,家人见面的情形,大抵就是这样。至多,扮演母亲角色的赫连颐惠会严厉的警告她:
“这里不是苏黎世,安分的待在沧越海,不要到处乱跑。”
大约就是这样。
可纵使家人相见的场面没有半分温情,但在木兮的脑海里,却依旧是仿佛预演了上千遍那么熟悉。
熟悉到,有些疼。
这种疼,忽然变得真实,一抽一抽的,就仿佛是心脏处被人用力拉扯着,连血带肉。
“少爷,您回来了。”楼下客厅,有女佣的声音传来,恭敬中带着几分敬畏。
然后,有男子的身影踏门而至——
“少爷”,“回来”……
这样的字眼落入木兮的耳里,宛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这么多年,她不是明明已经习惯了,不在乎了吗?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是进自己家门一般熟悉的男子,看着周围佣人对他如同主人般恭敬谄媚的态度,木兮前一刻脑子里还在疑惑,下一秒脑子却一片空白,就那么怔怔的,僵在了原地,如同擅自闯入,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
可,这不是她的家吗?
……
赫连瑾呢?
漫天霞彩的傍晚。
命运恩赐,那一天即将29岁的赫连瑾,终于在一片耀眼的微光中,觐见了他的女孩,他的小公主。
那时——
落日余晖透过一侧的玻璃窗洒落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映在女孩小小的侧脸上,恍若蒙上了一层层轻薄而耀眼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实。
沿着古木楼梯盘旋而上,一片朦胧的白雾里,他的女孩正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那是赫连瑾“第一次”见到席木兮,他的小公主——
小小的个子却有一头乌黑浓郁的长发,她的眼睛很黑,与她苍白的仿佛没有血色的皮肤,有着鲜明的对比落差,五官稚嫩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轻描淡写……
她穿着纯白的长裙睡衣,长长的裙摆都到了脚踝,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薄薄地身体撑着那件宽大垂至脚踝的长睡衣,整个人瘦小的,仿佛某种脆弱的小动物。
多年以后,他的小公主独自一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她再也不愿见他,远到他对她的爱,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让他只能遥遥相望。
于是,数不清的夜晚,他看着木兮的照片,总是会想——
他的木兮会不会孤单?
会不会被人欺负?
会不会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