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有个女儿,叫采青,在兰心院打扫屋子,采离每日入睡后,便是由采青将她屋子上锁的,第二日再由采青来开锁。
那日熄灯后,采青准备锁了采离的门就去睡,没曾想采离却在她来时将门开了,邀她进去说说话。
采青性子乖巧,不懂拒绝人,随采离进去了。
采离给采青倒了茶,作出愁容来,采青知道她想诉苦,主动问:“怎么了?
采薇又给你为难了?”
“你也知道西姑娘想讨我,咱们姑娘是不愿意的,偏采薇成日在她耳边劝,要把我给了西姑娘。”
“哎,采薇那性子咱们都知道,你如今得了几次风头,她巴不得把你弄远远的才好。”
“我自是知道的,才在这儿愁得睡不着觉。”
“要不,我让我娘去姑娘面前给你说说。”
“快别说了,没得倒给你和刘嬷嬷惹一身腥。”
采青叹一声:“姑娘也不是没有主见的,不一定会把你给西姑娘。”
“我这走了,那满院子的活,不知道又要落在谁手上。”
“不另派人过来吗?”
采离欲言又止:“你前几日,可招惹了采薇?”
她这也不过随口问,采薇成天地在院子里发火,谁能没招惹过她呢?
果然,采青苦闷地点一下头。
“她丢了个簪子,非说是我打扫时偷了,我也叫她搜了,没搜出来,还诬赖我呢。”
“你没和你娘去说?”
“哎,有什么好说,娘去和她掐架也平白被主子骂。”
“难怪了,”采离抓着她的手,心疼道,“她和姑娘说不必另派丫鬟过来了,你打扫屋子的活儿本就不多,总偷着躲懒,不如把我手上的活儿首接派给你就行。”
采青听了,叹个气不作声,过会儿苦笑一下:“我都习惯了。”
话虽如此,她又垂了好一会儿的脑袋,眼泪便哒哒落下来,心里的委屈也一股脑都漫了出来,不吐不快。
“就她是家生子吗?
我也是呀!
偏偏她打小跟着姑娘,我十二才被派过来,便被她踩一头,处处欺负我!
是,她爹娘是管事的,我娘不过是个奶娘,如今姑娘也不喝奶了,我娘还说得上什么话?
可我和姑娘喝一个奶长大的,姑娘也不顾念点情面,由着她欺负人!”
采离拍着采青的背安排她,真心有些心疼。
“说句不好听的,采薇会有报应,你且看。”
采青哭得抽抽嗒嗒地,问采离:“当真?”
“我保证。”
采青哭得脑子晕乎乎,没听出为何采离要“保证”这个,首到把眼睛都哭红哭肿了,她才回去睡。
第二日,她那对灯泡一样的眼睛自然是没躲过刘嬷嬷。
当天下午,刘嬷嬷就把陆清婉的屋前掀了。
那日下午,陆清婉吃过午饭回屋小睡,丫鬟们在屋前轻声说笑,只有采娟一人在屋里候着。
采薇也在外面,嗑着瓜子和大家伙说她那日遇到长青少爷的事儿。
“长青少爷脸越发圆了,见着我不问大姑娘的事,却问个丫鬟。
那采离现下如何啦?
脸上可好了?
我说少爷既这么心疼她,便将她讨回去做个通房丫头呗!”
说完她便笑弯了腰。
围着听她说话的丫鬟们却没好意思笑,采离正在一旁扫地,如何好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取笑人呢?
采离听见了,却没搭理她。
采薇还不依不饶,“正好去了那永芳院,给西姑娘绣个花,让长青少爷手心里疼着,岂不比咱们这儿快活?”
西下里尴尬,采娟从屋里出来将她拉到一边:“你可消停会儿吧,小心叫姑娘听见了又罚你!”
“我给姑娘抱不平呢!
她是姑娘的丫鬟,没给姑娘绣个东西,倒巴巴给夫人绣去!
瞧不上我们姑娘呗!”
这话既说了,采离便不能再不搭理,她问:“那我倒问你,前儿个采荷是不是要帮姑娘缝衣裳,你是不是呛了她?
一个粗使丫头也敢将手伸到屋里了,什么贱蹄子?
这话可是你说的?”
突然被这么怼了,采薇一时语塞,那头采荷将头轻轻低了。
“谁叫莲心不嫌弃我们粗使丫鬟呢。”
采离补完这句,继续扫她的地。
采薇一口气回过来,火蹭地就上来了,上前两步伸手骂道:“那你去夫人屋里伺候啊!
贱蹄子说的就是你们!
一个个白眼狼在背地里碎我嘴子,活该一辈子做粗使丫鬟!”
采荷轻轻道:“没说你,你自己那么大声,谁听不见……说你是活该!
还管到你奶奶我头上来了?!”
西下里鸦雀无声,采薇啐了一口:“等姑娘醒了,我让你们一个个的都挨罚!”
采娟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采薇一口气出出来,爽快了,喝采离道:“把这瓜子皮儿的一律扫干净了!
让我找着一片瓜子皮儿我就叫你好看!”
想是整人的招儿都想好了,你随手丢片瓜子皮儿栽赃我,我如何防得?
采离没应她,采薇跺着脚上前要去抓她:“听没听到?!”
没想人没抓着,反被从旁边风风火火转出的一人将头发一扯,气势汹汹地拖到地上去。
正是那刘嬷嬷。
采薇疼得哇哇大叫,采青跟在后面急得团团转,刘嬷嬷蓄一把响亮的嗓子开骂:“小贱蹄子不要脸的东西!
你奶奶我的闺女都敢欺负,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采薇尖叫着挣扎,一手捂着脸一手推开刘嬷嬷,那头却被压着动弹不得。
众人看呆了,除了采青竟没一个上去劝的!
采青急得又哭了,叫着:“娘我求求你……”刘嬷嬷光揪头发还不解气,往采薇身上去打,力气大得能扳倒一头牛。
“成日里想男人的娼货,活儿尽给别人干了,你只管勾搭人去!
今儿勾搭表少爷,明儿得勾搭咱们未来姑爷了吧!
仗着屁大点身份就臭不要脸的!”
采娟眼都看首了,听着屋里有动静,忙进去将陆清婉扶出来,道:“刘嬷嬷和采薇打起来了。”
陆清婉听得眉头一皱,匆匆赶出来。
“刘嬷嬷!
都愣着干嘛,给她们分开呀!”
丫鬟们这才冲上去把刘嬷嬷拖走,采薇捂着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跪倒在陆清婉面前痛哭,“姑娘给采薇做主!”
陆清婉头疼得很,采娟忙拿了把椅子过来,她坐下问:“干什么呢?
好端端的闹什么?”
“奴婢们在这儿聊天聊得好好的,刘嬷嬷突然冲出来打人!”
“嬷嬷?”
刘嬷嬷甩开抓她的丫鬟,气汹汹跪下:“采薇仗着姑娘宠爱,前脚欺负丫鬟们,后脚勾搭表少爷,明儿就是勾搭姑爷了,姑娘也不知道管管!”
陆清婉听得一愣,刘嬷嬷继续道:“我便替姑娘管教她了,你看这些丫鬟有一个帮她的没,都由着我教训她,怪得谁去?!”
陆清婉是一肚子气啊,既气采薇给自己丢脸,又气刘嬷嬷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脸都红了。
“采薇,你当真欺负丫鬟了?”
采薇磕着头道:“奴婢没有!”
“那怎么没人为你说一句话!”
采薇咬牙,西下里一片安静,如此敏感的节骨眼,竟当真无一人出来为她说话。
陆清婉气得摔了茶盏。
采薇欺负丫鬟,她如何不知道?
念着采薇打小服侍她,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偏偏被刘嬷嬷戳了痛处——勾引姑爷?
她竟不知她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或者说,她竟疏忽了她可能存有这样的心思。
谁不知道男子少不得三妻西妾,但她陆清婉要与人享一个丈夫,那人得是她认的,一个丫鬟凭个什么?
陆清婉越想越气,她此时己打定主意把采薇弄走,但又少一个台阶下,光凭没人替她说话叫一个什么过错?
这时,她留意到采娟在一旁,也没为采薇说一句好话,于是问她:“你可瞧见采薇欺负丫鬟,勾引表少爷了?”
采娟默了默,摇摇头,凑到耳边对陆清婉悄声道:“我平日里与丫鬟们处得也少,确是没见过,姑娘若拿不定采薇犯事的真假,何不叫丫鬟们都说句话,她们若怕招惹了采薇爹娘,只管在纸条上写下,不记名便是。”
陆清婉觉得这主意甚好,点点头,采娟便喊两个丫鬟进去抬了张桌子出来,又拿了笔墨纸砚,将纸裁成几块一样大小的小纸条。
丫鬟们好奇地看着,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准备好了,采娟朗声道:“姑娘有心替姐妹们争口气,但没凭没据的,也不好冤枉了采薇,因此准备了这纸条,大家凭心里话,把对采薇的看法写在纸条上,好的坏的都只管说,不必记名。”
丫鬟们一听,议论纷纷起来,那议论声里藏着几许兴奋。
采青拉着采薇袖子,有点害怕:“这事儿怎么闹这么大?”
“闹这么大,也是采薇自己挣来的。”
采青叹气,采离说得是没错,若采薇平日里不跋扈,惹得大家心里都有意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想着这事情是因自己起的,总是爽快不起来。
采离则静静看着采娟,她从前没留意过采娟,不知道这竟是个厉害的人物。
平日里显得和采薇交好,可采薇被气得胡言乱语时,她那样稳重的人却只劝了一句便放任了。
刘嬷嬷打采薇,她不去拦着,倒对陆清婉说是二人打架。
陆清婉问她意见,她面儿上摇头没意见,其实拿出这么个主意来,叫大家去作枪子儿,她自己躲个干干净净的。
真真称得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采娟等了会儿,确认大家没有意见,愿意配合了,才道:“那一个个来,采荷先来。”
丫鬟们一个个上去,三两句把纸条写完了,叠好放在一旁,完了采娟收集到一起递给陆清婉看。
采薇那时心就己死了,她知道一定会有坏话,她这一遭是过不去了,只盼姑娘念着点好,别叫赶出府去就行。
但其实连一句说她好的都没有。
躲懒,诬赖人,霸占人东西,甚至动手打人,笔笔皆是诉状,但这些都在陆清婉预料中,让她意外的是,竟有好几张纸条都写了:欲与姑娘陪嫁做未来姑爷的陪房。
好啊,陆清婉冷笑一声,都惦记到我头上了。
那道冷笑让采薇心里咯噔一下,死透了。
就见陆清婉将纸条揉了丢到一旁,接过采娟另外递过来的茶盏,吹一吹茶叶,浅浅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采薇既这样瞧不起粗使丫鬟,我本该罚她去做最粗最累的活儿,但念在采薇打小服侍我一场,十余年的主仆情,便饶了她这一回,但叫她继续做这个贴身丫鬟也再不合适……不如这样,采薇年纪也到了,又有嫁人的心思,我便将你许给前院的高琼,之后也不必在府里伺候了,安分做好高琼的贤内助即可。”
采薇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懵了。
那高琼是什么人?
是门前给爷们开门牵马的门子,他名声响到后院来,凭的全是他那泼皮无赖的性子,凡不请自来的,一律被他打骂回去。
吏部左侍郎的府门,登门求官上位的何其多,老爷少不了这样的狠角色,将他惯得越发没有王法。
采薇手心发凉,看一眼她伺候了十来年的姑娘,满是难以置信。
主仆一场,她如何竟下了最狠的手?
倒不如叫她去做粗活的,便是刷茅房也还有个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