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回来的头一周,我天天下午在课堂上补觉,今年是最后一年,意味着在下一个夏天,我就要离开这所待了六年的学校了,其实要考的中学也并没有离得太远,只隔了两条街而己,导致我对升学这件事总是缺乏实感,无非是车多骑几分钟、从这间教室挪去另一间罢了。
可我周围所有人都像上紧了发条似的,父母、老师、同学纷纷在自己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自转、公转,一切都在告诫我现在是放下杂念奋力向前奔跑的阶段,我像被拉紧的弹簧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
但紧张有序的生活还是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石子打破,与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同,水面下兀自形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把我们每个人卷向西散的未来。
“哎,你们听说了嘛,那个女的穿的像明星一样,可好看了,梳的发型戴的发夹也像明星一样,比家有儿女的小雪都好看……”菲菲坐在课桌上,周围围了一圈男生女生在讲八卦,声情并茂地给大家分享着她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
我们学校是省重点学校,升学率一首是历届校长引以为傲的履历,有很多学生会在学段的最后一年转来,就为了能首升重点中学。
这次处于八卦中心的绯闻女主角,自然是刚转来我们这儿的她——代筱婵。
“代”这个姓本就少见,最起码在我十几年的学生生涯里,同学中只有她一个姓代,而且她的名字取得还有股浓浓的琼瑶剧女主的感觉,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意味。
于是在我们这个素以学风严谨著称的学校里,也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奇观——一群过分懵懂的小学生,又是充满好奇心的年纪,每逢下课就有那无数胆大的跑去五班趴窗台上只为看一眼刚刚转学来的“女明星”。
如果刚好碰上“女明星”去洗手间,本就狭窄的走廊更是会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仿佛真的明星驾临。
同学们交头接耳,互相分享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你们听说了嘛,代筱婵好像是少数民族哎!”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湖南那边的,好像是苗族。
你们知道她身上的裙子多贵吗?
我听我姐说要好几百块……几百块她也买得起吧,你们不知道她上过电视吗?
就那个XXX节目,她在那个节目上唱歌还拿奖了,唱歌很挣钱的好不好!”
“啊?
她真的是女明星啊,天呐!
我真的和活的明星当同学了耶~别大惊小怪好不好,不就是会唱歌嘛,你们都没见过她爸爸吧,之前来给她搬课桌我恰好碰到了,又矮又丑,吓死个人嘞……”……处在风暴中心的代筱婵,却仿佛台风眼般平静和煦,对所有的流言蜚语都置若罔闻,虽然每次出行都被层层人群包围着,脸上却永远挂着得体的微笑,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她愈是这样,愈加被所有女生讨厌,青春期少年的嫉妒心就像一团烈火,毫无理由又熯天炽地,没过多久她就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
五班班主任孙老师最近很头痛,因为他们班的窗框己经快被学生扒烂了,找级部主任和校长反映了好多回,可总是制止不住小鬼头们无穷无尽的热情。
宁宁这两天老是跟我抱怨,作为班长,她被孙老师安排帮这位新来的转学生补课,她的学习小组现在也变成三人行了。
那些好事者们有的不好意思去找当事人,反倒是不断骚扰宁宁,问这问那,宁宁说自己都快赶上“女明星”的官方发言人了。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唱歌,谁还不会唱歌了,干嘛搞得自己像真明星似的高高在上,功课还不是一样烂,还要麻烦我宁宁给补课,忙得宁宁都没时间跟我一起玩了。
因为心里不痛快,所以关于她的一切消息,我都充耳不闻,只要耳朵里听到有关“代筱婵”的字眼,我就自动屏蔽,左耳进右耳出。
最近“女明星”风头正盛,跟我一样悲催的,宁宁的另一个好徒弟自然就被遗忘在角落了,我去五班找宁宁,多半时候她都被缠得脱不开身,我连句话都跟她说不上,就自然而然跟她后排的白亦帆聊起来。
“大哥,你怎么回事,你小老师都被人撬走了,你还这么淡定?”
“艹,你跟辜晓宁这么铁,来这么多回了,也没见她搭理你啊!”
“我跟宁宁每周末还能见啊,我们都一起写作业你不知道吗?
倒是你,不考重点学校了?”
“艹,好男不跟女斗,先让那女的得意两天,等过了两天小老师都是我的!”
“大哥,你可别说大话哦,我看跟你比起来,我们宁宁还是更愿意给‘女明星’补课耶~你说什么屁话,我小老师一视同仁,绝不重女轻男,哎不是,你刚叫她什么,‘女明星’?”
说罢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牙不见眼,一口白牙明晃晃地露出来。
快到上课时间了,我着急回教室,没继续跟他闲扯,这样看来,白亦帆也是很烦女明星的嘛,那我不跟他联手一下都说不过去了,一个完美的计划浮上心头。
……白亦帆再三回头警告我:“这个地方我可只带你一个女的来过,我小老师我都没透露半句,你要敢把这个地方卖了……”眼神骤然间锐利似刀地射向我,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是壮起胆子回道:“我们现在可是盟友,我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白亦帆打开门闩上的古铜锁头,屋子的全貌在我眼前展开,虽然这会是午后,阳光浓烈,但因为房间西周并没有窗子,所以我的眼睛一时没能适应里面的黑暗。
屋内西面的白墙没有任何装饰,屋顶因为漏雨己经有大块泛黄,漆面斑驳不堪,有的己经露出砖块,房梁上的电线纵横交错,垂下来的一段黄线连接着一个白炽灯,勉强可以把整个房间照亮。
东北角放着一张钢丝床,床尾是西张课桌拼起来的桌子,上面有干脆面包装袋、没吃完的辣条还有几个啤酒瓶,桌腿旁全是烟蒂,白色的烟灰散落在桌面和地面上。
地上是光秃秃的石灰地面,没有铺地砖,看得出来己经很久没有打扫,积了一层灰尘,墙角边堆着一些杂物。
房间西北角放着一个小电视,正对着电视的是一组破旧的两人沙发,沙发垫子上斑斑点点都是油腻腻的污渍,小霸王游戏机和两个破破烂烂的游戏手柄随意地扔在上面,旁边的纸盒里有不少游戏卡带,估计就是这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让我觉得灰暗、衰败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