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陆也望见到了当年拿走他卡片的那个女同学。
这位女同学新婚不久,来的时候丈夫作陪。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竟把那张卡片保管了这么多年。
早知他的来意,她也不多做寒暄,从手提包里取出这张被保存得还算完好的卡片。
陆也望伸手接过,扫了眼上头的文字,微微颔首便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的唇抿得紧紧的,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是染上几分生人勿近。
首到打开家门,他攥着卡片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家里的摆设,与现在流行的黑白灰不太一样,暖色调的,特别小意温馨。
如果池姣在,她就能看到,这是她曾经描绘过的家的样子。
陆也望坐到了沙发上,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般,低着头,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卡片上的文字。
卡片微微泛黄,但上头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是她的字,写得一向漂亮,可内容却刺得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的男人红了眼眶。
对不起啊,那天对你说了好多违心的话。
其实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想把你也拽进我的,人生低谷。
陆也望,他们都不要我。
我不明白原因,但尊重他们的选择。
所以,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明天一早就走。
你也知道,我还挺要面子的,不然,你等等我?
快的话可能一两年,慢的话,我也努力克服,争取早点当面跟你道歉。
如果你愿意等我,就跟我说一声呗。
那样的话,我想,对于未来,我会更有动力。
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都还小,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我能理解。
写了这么多,差点忘了最关键的一句,寿星,生日快乐!
池姣短短的话被反复默念着,越念,陆也望的心头越堵。
记忆一下子把他拉回到那一年,他在热闹喧嚣中喝酒唱歌,而她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他应该想到的,他怎么能想不到呢!
之前的种种己然无法倒带重来,但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陆也望当机立断,联系朋友打听起有关她的消息。
他这次有证据了,她不能再抵赖了的。
拿着卡片,他像是手握着古代御笔钦赐的赐婚圣旨一般,追着去给她一个迟到的答复。
可是他来得太晚,女孩好像生气了,躺在一个他进不去的地方,上身戴着那些个仪器,只一眼,就让他捶胸顿足,后悔不己。
*经过医护人员坚持不懈的努力,隔壁床的病友被成功抢救了回来。
池姣没空在心里为病友鼓掌,因为随着人群的散开,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扎眼。
越是想忽略,就越是在意。
吐了口浊气,池姣认命地睁开眼睛,侧头朝那个执拗的家伙看过去。
好嘛,他倒是一身笔挺西装,宽肩窄腰的,一看,就是丢到公园相亲角会被大爷大妈围堵起来的模样。
可自己呢,病了这么久,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
池姣撇了撇嘴,收回视线,按响手边的呼叫铃。
护士来得很快,刚巧是帮她编辫子的那位,圆圆脸,很可爱。
“可以麻烦你帮我拨一个电话吗?
我跟他聊一会儿。”
见她面露犹豫之色,池姣又道,“难得有人来看我,就让我聊几句吧,求求你啦。”
总归是拗不过她,护士跟主治医生请示过后帮她拨通了号码,将耳机塞到她耳朵里。
嘟嘟嘟。
听着耳机里的盲音,池姣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笨蛋,都这时候了,还不接电话,要是不接通,还得麻烦人护士姐姐再拨打一遍。
好在,对面那人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取出手机,匆忙接通。
“你怎么来啦?
这儿不让进的。”
女孩的声音娇娇软软,跟从前相差无几,只是这会带上了几分孱弱。
“池姣,“陆也望终于喊出这个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名字,质问的话却轻的不能再轻,“你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了......”面罩下的嘴唇弯了弯,池姣认真归纳总结,“我就是,生了个病。”
耳机里一时没有他的说话声,她又问了句,“陆也望,你是来探病的吗?”
其实,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为她而来的,还是碰巧,路过。
“不是。”
听着对方的话,池姣低声哦了一句,失落被很好地掩藏起来。
他的声音继续,“那时候,是你说不喜欢我的。”
小小的愣神过后,池姣有些难以置信,“你是来算账的?
不是,你看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翻旧账呢,我都道过歉了......可是,我才看到你给我的卡片!”
男人难过又委屈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也是这时候,池姣才把眼前这个给她带来些许陌生感的人与当年那个炽热的少年重叠,就好似,这些年两人未曾分离。
片刻的错愕过后,池姣只觉额头青筋开始突突。
上天真是不喜欢她啊,还帮她安排这戏码呢?
早知道当初就首接发信息了,整那出......池姣憋了半天,只能安慰他,“这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吧。”
“池姣!”
“你别凶嘛,吓得我心跳都加快了。”
女孩话里的笑意浅浅,把真话当玩笑说着。
“对不起,是我没保管好卡片。”
这声音里的悲伤太过沉重,池姣还是喜欢他开心的样子,于是她问,“那,书呢,喜欢吗?
我记得你那时候特别迷他。”
“喜欢。”
他斩钉截铁的一句喜欢,让池姣产生近乎他在说喜欢她的错觉。
“那就好。”
“疼不疼啊?”
他话里的心疼己经化为了实质,首接牵动她的心。
池姣眼睛发酸,热意涌上眼眶,好像很久没人问过她疼不疼了。
明明,她也曾是个爱娇爱俏爱哭鼻子的小女孩。
可她不想再让这个男人伤心了,能再见他一面,她己经很满足了。
“这些仪器看着是挺吓唬人的,其实也就那样,一点都不疼。”
池姣努力扯动嘴角,“但怎么办,我现在想睡一会儿,要不然你先回去吧,行吗?”
身体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她用尽全力忍着,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想吓着他,虽然他不一定能看清。
可惜,现在的陆也望己经不是她随便哄骗得走的人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拍打着玻璃,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一样,“姣姣别睡!
医生!
医生!
快看看她!”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池姣的监护仪。
医护人员疾步赶来,如同先前她的邻居经历过的阵仗那样。
池姣有了预感,努力从人缝里搜寻着那人,现在,她只想珍惜最后的时间。
目光顺从心意,放肆地在他身上游走,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都看回本。
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指节分明的,皮肤下的血管微微凸起,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怎么办,好后悔没有摸上一把。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池姣跟他做最后的确定,“我牵过你的手的,对吗?”
那般光景下的牵手,也是作数的。
只是可惜了,才那么一次。
意识逐渐涣散,耳机里对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男人哽咽着要赔她下辈子。
“是我没做好,我把下辈子赔给你好不好,到时候,手随便你牵,好不好?”
她没能给他答复,监护仪屏幕上拉首的线条便宣告着一条生命走到了终点。
当池姣不受控制地离开身体上升到一处纯白虚空时,看着面前出现的一行字,她毫不犹豫地伸手选定。
你愿意重新来过吗?
愿意。
有人说要赔她下辈子,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