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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爱情故事。作者以犀利的语言、特独的手法、真实的生活方式创作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曲折坎坷,引人入胜。
主角:塔娜,汪晓原 更新:2022-12-14 13: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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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塔娜,汪晓原的其他类型小说《爱的呼唤》,由网络作家“作者4vrb6f肖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爱情故事。作者以犀利的语言、特独的手法、真实的生活方式创作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曲折坎坷,引人入胜。
第一部
一九七四年八月中旬,扎赉诺尔红卫小学的校园里正是秋风送爽的季节,不同年级的学生们都熙熙攘攘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正急急忙忙地走向各自的教室,准备报到、发新书,开始新学期的学习。
尽管爸爸妈妈在山东老家农村结婚,闯关东,来到祖国的北部边疆一一满洲里市,扎赉诺尔小镇已经十几年了,东北话仍然说的不标准,总是带着浓重的山东农村的口音,难怪渔场和爸爸在一起打鱼的同事们总是开玩地说“老汪张开嗓子一说话,我们就闻到了一股大葱的味道”,周围的同事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爸爸并没有因为玩笑话,说他是农村的“土包子”而难为情,反而以此为豪;每当同事们与爸爸开这样的玩笑,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笨嘴拙舌的爸爸那张在达赉湖打鱼,被风吹日晒的黧黑、粗糙的脸上总是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我在屋里正在摆弄着秋天到野外捕捉红脑盖鸟和黄鸟的笼子,听到爸爸在院子里高声喊我;我立刻放下手中的鸟笼和妈妈一起来到院里,妈妈着急地问:
“什么事啊?这么大声喊叫?”
爸爸兴奋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高兴地说:
“晓原,我昨天到红卫小学给你报了名,明天上午就能到学校上小学一年级了;你的弟弟妹妹们还小,不到上学的年龄,咱们家只有你上学了……”
爸爸说完,眼睛里放射出了期盼的目光,一一那目光和院子里的秋天的阳光一样的灿烂明媚,瞬间弥漫了整个院落,
妈妈的眼神顿时一亮,“啊!真的呀?这回可好了!咱们家终于出了个小学生了!”
妈妈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圆润的脸上浮现出来了我从未见到过的惊喜,高兴得仿佛见到了第四代孙子一样。
妈妈目不识丁,自小在农村长大,从小就梦想着走进学堂,无奈姥姥家贫穷,交不起学费;上学堂的梦想早在她少年时代就像泡沫一样破碎了,成了妈妈心中永远抚慰不平的伤痛。
听到爸爸说让我明天去上学,我的心陡然间悬进了空中,一一在白云间颤抖,我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害怕见老师和同学们,不愿意上学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煎熬着我,宛如藤条一样分分秒秒地抽打在心上,每天我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草原上东奔西跑一一寻觅不到藏身之处。
一想到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坐在教室里整日学习,放学后还有没完没了的作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的和小伙伴们到圈河里游泳、抓鱼、捞鱼食,在岸边的沙土地上奔跑戏嬉;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小伙伴们到绿草茵茵的草原上听百灵鸟儿的歌唱,在狼尾草的掩映下寻找百灵鸟的窝;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初冬时节卧在白雪覆盖的草原上,守候鸟笼捕捉鸟儿……
我霎时变成了一个呆子,懵懵懂懂地站立着,宛如院子里的那根柱子,瞬间没有了感情、思想,还有童年的顽劣。
爸爸妈妈看着痴痴呆呆的我,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微笑着走进屋里……
我穿上妈妈用花大尼布料为我新做的深蓝色裤子,配上长袖圆领海军衫,挎上崭新的草绿色书包,惶恐不安地走向一年一班的教室。
这是一栋坐西朝东的平房,四个教室的门斗在这栋房屋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我怯怯地走向最南面的门斗,隐约听到了教室里有一个女老师在讲话,心里想“上课了,我迟到了”。
我的心头顿时涌上来了紧张的感觉,一时变得手足无措,心也在颤抖。
我鼓足勇气,轻轻地敲门。
女老师停止了讲话,说了声“请进!”,我羞怯地走进教室;此时,教室里已坐满了新入学的学生,而且都神情严肃,每个人的书桌上都整齐地摆放着一摞新书;他们好奇的目光都齐集在我的身上。
女老师温和地对我说:
“噢,你是新入学的学生吧?请入座吧。”
她手指着教室的西侧,靠近窗户的第三个书桌的空座说。
虽然,从教室的门到我的座位仅仅几步远的距离,可对我来说却好似荆棘丛生的荒地、好似悬崖峭壁般让我望而却步;我也不知道自
己是怎样走过去的、怎样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的。
女老师又开始讲话了,她热情洋溢地说:
“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年一班的新生全部都到齐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了,我们将在一起度过五年的学习时光。
“下面,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昊,名字叫昊兰。”
随即她从教桌上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昊兰”两个字。
“以后,同学们就叫我昊老师吧!”
昊老师放下粉笔站在黑板前,打卷的短发如黒绵羊羔绒般缀满在她脑袋的周围,和那张瓜子似的脸庞,以及睫毛下亮晶晶的眼睛、高耸的鼻翼和浑圆的嘴唇完善结合。
下面,我开始点名;一个个不熟的名子在我耳边飘过。
“汪晓原一一汪晓原一一”
我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胆怯地说了声:
“到。”
声音细弱一一如蚊子的声音。
昊老师温和的目光投向了我,点头示意让我坐下,并对我微微一笑,我悬在空中的心一下子如尘埃落定般安静了下来。
“臧岚英,”
“到!”
我的同桌,一个瘦高挑,梳着披肩长发的女同学站了起来,声音高亢、尖细。
“生如宾,”
“到!”
声音柔和低缓。他是坐在我相邻的第二排第二个座位。
“管小岑,”
“到!”
在我后排一个高个子,长方脸形的男同学站了起来,应声答道。
“仉小红,”
“到!”
在我前排第一个座位上站起来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同学,她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宛如玫瑰花在春风中绽放。
“塔娜,”
“到!”
标准的女中音,如涓涓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塔娜上身穿着印有红方格花样的上衣,头发长得和昊老师一样一一乌黑铮亮;自来卷的黑发宛如瀑布般盘旋在她的头上;额头上的几绺卷发很有个性地向她的右额角延伸。
当塔娜向后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方正白皙的脸庞,微微张开的嘴唇里露出来两排洁白的牙,明亮的眸子里放射出的光芒在我眼前掠过,仿佛蜻蜓点水般倏然而逝;我的心骤然间莫名其妙地颤动了,这种从而没有过的感觉在我童年的心灵里回荡着,然后变成了强大的情感力量和朦胧的幻想力量,在摧毁着我逃避上学的怯懦、自卑的心理,使我脱胎换骨,盼望上学、盼望见到塔娜。
昊老师宣布了班委会成员:
班长一一生如宾,学习委员一一塔娜,文艺委员一一仉小红,其他班委会成员的名字都非常陌生。
第一天上学在中午时分结束了。
第二章认识新同学
清晨,天空里布满了乌云,似乎要下雨,而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秋天的阴雨天气而沉闷,反而像秋天的阳光一样的明媚灿烂。
我走进教室,教室的桌椅和水泥地面已经被值日生擦扫得干干净净,清洁的水泥地面上还留有湿漉漉的痕迹。
教语文的陈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身体有些微胖,为我们讲了第一堂语文课。
陈老师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拼音字母,全班同学跟随陈老师的口型在抑扬顿挫地念着“aoe,jqx”。
停留在房檐上的麻雀被朗朗的响声惊飞,向着远方飞去。
下课的铃声响起,全班同学欢蹦乱跳地走出教室,三五成群地跑到操场上。
此时,天下起了绵绵细雨;细小的雨点落在同学们的脸上,而同学们像雨燕一样欢畅地在操场上跑来跑去。
塔娜和仉小红挎着胳膊在亲密地说着什么,臧岚英站在她俩的身旁在跳望着操场上高年级的男生们踢足球,一一神情专注。
管小岑拉起生如宾和我的手,让我俩陪他去厕所小解;我们走进红砖建成的厕所里,而那红砖己经变得班驳陆离,似乎在诉说着它沧桑的历史;厕所里聚满了许多高年级的男生,我走到摩肩接踵的便池前,映入眼帘的是由一块块白色的东西砌成的长条型的池子,整个便池的一面墙都砌着这白色的东西,而便池内由于尿水的常年侵蚀,洁白光滑的平面已经变成了黄色;我从来没有到过这样高级的厕所,禁不住脱口而出:
“这白色的是什么东西啊!?这样光滑,像一面镜子。”
生如宾和管小岑被我突然提出的问题弄得发懵,都摇着头,表示他们也不知道。
此时,一个刚小解完的高年级的男生走到我的面前,指着白色的东西告诉我,“那是白色瓷砖,据我爷爷说,这厕所和这里附近的房子都是日本关东军修建的。”
“啊,白色瓷砖!日本关东军修建的。”
我自言自语的重复着,眼前浮现出日本军队侵略中国烧杀掠夺的电影画面,心头顿时涌现出了厌恶的情绪,一一这情绪转换成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我真想跑回家里,扛来镐头将这白色的瓷砖砸个稀巴烂。
我们仨人来到了操场上,管小岑兴奋地用手指着说:
“看啊,那是塔娜,咱们班的学习委员;走啊!我们找塔娜去!”
“怎么,小岑,你认识塔娜呀?”
我惊异地问。
“认识一一认识啊!我们俩家是邻居呀!只有一墙之隔;从小就在一起过家家、跳皮筋、藏马虎,还一起到东邦河里捞小鱼呢!……”
管小岑大声地说,激动得跳了起来,瘦削的身体在细雨中像水洼里的一条泥鳅。
“东邦河,东邦河,在哪里呀?”
塔娜也去过东邦河,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对东邦河的憧憬,同时也填满了莫名的惆怅和失落。
“塔娜,塔娜一一”
管小岑跑到塔娜的身边,两手亲热地搭在塔娜的两个肩膀上,骄傲地显示出他和塔娜亲密无间的关系。
“汪晓原!快过来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塔娜!”
“这位是汪晓原。”
我又变成了刚来上学时的害羞和怯懦的样子,眼睛不敢直视塔娜,只是低头答应着。
“生如宾,我俩从小在一起玩;咱们班的班长,我俩还是一个座呢。”
塔娜爽快地说。
“汪晓原是刚认识的。”
塔娜说完抿嘴笑了,卷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飘动,她脸上和头发上落满了晶莹的雨点,白净的脸庞由于和新认识的男同学在一起说话变得有些羞赧,渐渐地涌起了淡淡的红晕,宛如雨后的秋海棠。
我变得越来越自卑了起来,虽然心里渴望和塔娜交流,站在她的身边,多看她几眼,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雪花膏的味道和温暖,可是,我的腿在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仉小红、这位是臧岚英。”
塔娜指着她俩说道。
“仉小红和臧岚英的家都住在离我和塔娜的家不远,一一都住在南菜园子,只有生如宾和汪晓原住的地方离我们远了一点;生如宾的家在南菜园子的最南面,离东邦河很近,晓原家在西山。”
管小岑像个百事通一样,面面俱到地介绍。
“唉呀妈呀!多好啊,我们可以结伴到如宾家里玩了,还可以到东邦河里抓鱼,看海鸥飞翔,多美啊!”
臧岚英飘动着长发,两只手搂住仉小红的脖子,眼睛里燃烧着渴望的火焰。
“对呀,我们六个同学还可以组成节假日的学习小组,到班长和学习委员的家里学习啊!”
仉小红鼓掌说道。
“我们到塔娜家吃她爸爸煮的手扒肉,她家是蒙古族,手把肉煮得贼好吃,我经常到她家吃;塔娜的蒙古族舞蹈也跳得贼好,每一次都把我看傻了……”
管小岑沉醉在了吃手把肉的美味和观看塔娜的曼妙的舞蹈之中了。
“小岑,你家是满族呀;你们满族跳的是什么舞蹈啊?哪天能不能跳给我们看看呀?”
塔娜问管小岑。
管小岑茫然地摇头。
此时,蒙蒙细雨变成了毛毛雨,天空中的乌云向东方飘去,西边乌黑的天空中露出了一线蓝天。
两只蓝色的水鸟飞落在操场上有潴水的地方,抖动着蓝色的尾巴,在潴水边徜徉……
我们回到了教室,听了昊老师给我们讲的第一堂数学课。
在临放学的时候,昊老师宣布了参加学校组织的文艺队成员,有我们班的塔娜、仉小红同学,而生如宾同学参加了小号队,管小岑同学参加了体育队,臧岚英同学被学校选为播音员。
昊老师宣布完,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不过,放学后我还是主动的留下来参加值日,一一因为今天的值日生是塔娜她们小组。
期中的考试成绩,昊老师在班级宣布了:塔娜和生如宾语文和数学成绩都是双百,在全班名列第一;仉小红、臧岚英、管小岑的两门功课都在90分以上;唯独我的两门功课刚及格。
同学们都把羡慕的眼光放在了塔娜和生如宾的身上:塔娜今天穿着暗红色的上衣,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当听到昊老师宣布她的考试成绩时,她愈发的文静深沉起来,宛如一棵白桦树一样的朴实无华、坚韧挺拔;而生如宾有些激动,还向后回了一下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含着些许的骄傲的成份;我被他的目光刺痛了自尊心,童年的心灵第一次受到伤害,禁不住痛苦、自卑地低下了头 ,把头抵在书桌上。
痛苦和自卑的情绪包围着我,我宛如坠落到荊棘遍布的荒原上一样,浑身上下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步履蹒跚地走向山崖;山崖上怪石嶙峋、狰狞可怖;山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罡风把我席卷到悬崖边一一在即将跌入谷底的刹那间,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臧岚英的皮鞋在碰撞我的回力鞋,猛然间把我拉回到现实里来。
昊老师在讲课,我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只是看到臧岚英的目光在上课的时候第一次转了向我,一一目光柔和、明媚、坚毅,宛如秋天里的山间的一条小溪在岩石的夹缝中流淌,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我抬起头来,端正姿势。
昊老师拿着粉笔讲课,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我,我害怕昊老师的目光,东躲西藏地回避着她的目光;而她的目光时时地向我投来,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羞涩、怯懦的我一一恨不得自已马上变成一只小鸟,飞出教室、飞向广袤的草原;抑或是变成一只老鼠钻进洞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昊老师数学课讲完后,选举我们班品学兼优的的十五名少先队员。
选举结果:塔娜、生如宾、仉小红、管小岑、臧岚英等同学当选少先队员。
当昊老师为十五名少先队队员系上红领巾,向队旗敬礼的时候,鲜红的红领巾飘在他们胸前,是那样的神圣;他们的形象一下子在我的眼前高大起来,我仿佛变得越来越渺小,感觉到他们像大海一样,而我仅仅是岸边的一粒沙子。
下课了,我和同学们来到了初雪覆盖的操场上。
已是初冬时节,树叶飘落在地上,虽然叶子上点缀着白雪;但金黄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在白雪的映衬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走向操场一个偏僻的角落,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住脚步,一个人孤单单地仰望着挺拔的白桦树;它繁茂的枝桠伸向院墙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飘摇,几个黑色的麻雀蜷缩着站立在树枝上一一在哆哆嗦嗦。
我的耳边传来了管小岑寻找我的声音。
“晓原干什么去了?怎么看不见他呢?是不是回教室了?”
“没有吧,你们看!他一个人在那里。”
生如宾用手指着我说道。
“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五个同学走到我的身边,我们都围拢在高大的白桦树下,我只是用脚踢着地上的白雪,变得忸怩起来。
“晓原,别难过!这次你没有选上少先队员;下次,我们全选你。
你说呢,班长?”
“对,小岑说的对,我们全选你。”
“开心点吧,我们都支持你!”
臧岚英高亢尖细的声音惊飞了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它们飞向了另一棵白桦树上。
“嘻嘻嘻,”仉小红突然笑了起来,“晓原,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我妈经常跟我说‘笨鸟先飞’,嘻嘻嘻……”
她说完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红说的“笨鸟先飞”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心里默念着,似懂非懂,但我觉得心中的失落和难过的阴霾在慢慢散去……
塔娜站在我的身边什么也没说,她是个少言寡语内敛的姑娘,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而她坚毅的目光始终在注视着我,那目光里除了坚毅之外,还有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的倔强性格;这时,只有这时,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那坚毅和倔强的性格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改造着我。
放学后,我背着书包 ,回到家里。
妈妈正在挎着一土篮子煤回到厨房生火做饭,弟弟妹妹们挤在一张桌子上嘁嘁喳喳地说着话。
我放下书包,走到院子里拿起扁担和水桶到几百米远的水楼子挑水,因为爸爸在渔场分场一年四季打鱼,很少回家,所以挑水的活都是妈妈承担;我长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看到邻居家的孩子都去挑水,就主动的承担了妈妈挑水的活。
由于扁担两头吊起水桶的铁链是为大人们定做的,我根本挑不起来,只好将扁担一端的铁链向右盘两圈,再将扁担另一端的铁链向左盘两圈,勉强挑了起来,这样做才能保持挑水的平衡;盘圈的铁链在我的肩膀上左右摇摆,扁担的横梁也跟着在左右压着我的肩膀,有时疼得我坚持不下去,只好在路边休息几次才能将水挑到家中。
我挑完水,吃过晚饭。屋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原来是邻居王大娘牵着她家小女儿的手来串门;王大娘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从早到晚都是满面笑容,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愁眉苦脸的时候;每次王大娘来串门,妈妈都格外的开心、每次唠嗑都到深夜、每次都是我拿着手电筒把王大娘送回家。
“他汪婶,我们家小花加入少先队啦!”
王大娘眉飞色舞地说,胖胖的脸上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少先队?啥叫少先队呀?”
妈妈解下围裙,不解地问。
“啊呀,哈哈哈,小花快脱下外套,让你汪婶看看。”
王大娘快速地帮小花脱下外套,露出来白色的小衫,脖子上扎着一条红领巾;那红领巾在灯光暗淡的屋里有如鲜红的牡丹花开放,顿时使得暗淡的屋里熠熠生辉。
弟弟妹妹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真好看呀!”
羡慕的眼光都集中在小花身上;小花腼腆地站着,右手在揉搓她的衣角,依偎在王大娘身边。
“小花长得真俊啊,这红色的布条叫什么呀?”
妈妈问小花。
还没等小花回答,我在一旁急着插嘴。
“妈,那不是红布条,是红领巾。”
妈妈还是不明白,接着问:
“你和晓原都是刚上学,只有你们女生戴红领巾,男生不准戴红领巾吗?”
“哈哈哈,不是呀,他汪婶,小花他们班就选出十几名少先队员,都是学习好的学生。”
王大娘开心的笑了,骄傲地用手抚摸着小花胸前的红领巾。
妈妈终于明白了,不知说什么,一时语塞。然后,她把脸转向我,刚才和王大娘唠嗑时的喜笑颜开陡然间消失了,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难过的痛苦。
我又想起妈妈从小因家里贫穷上不起学,日夜的盼望她的子女们都能上学、都能有文化,不当一辈子的睁眼瞎。
妈妈不仅没日没夜地操持家务,还为了供我上学去挣钱,夏天到砖厂去打工,脱砖坯子,那可是有些男人们都忘而却步的活,有句话说得好“谁去脱砖坯子谁就是活见阎王”,而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妈妈以她超人的毅力和勇气居然干了好几个夏天。
砖厂离家十几里地,还要翻过几座山,可妈妈每天早早起床,带好中午饭,徒步来回走,每天晚上都是顶着星星和月亮回家,回到家还要给我和几个弟弟妹妹们洗衣服。
想到这里,我的眼晴湿润了,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放声大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嚎啕大哭,泪水湿透了枕巾。
我第一次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眼前总是浮现出妈妈那失望和忧伤的目光,那目光像一根根针刺进我的心房。
冬天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床头,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妈妈在我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唱的歌谣:
月亮光,
照四方;
月亮笑,
花更俏。
月妈妈,
上花轿;
月妈妈,
笑笑笑。
小宝贝,
睡觉觉。
…… …… ……
妈妈唱的歌谣在我的耳畔久久的回荡着,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四章成立儿童团
今天上午学校组织各年级的学生到电影院观看《闪闪的红星》电影,同学们个个都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由昊老师带队走进电影院;电影院里所有的日光灯全部关闭,瞬间巨大宽阔的空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小小人头,像一丛丛排列整齐的夜晚里的向日葵,在夜幕里静默着。
塔娜坐在我的前面,我向前微微探身就能触摸到她柔美的卷发;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仿佛把我带到了绿色的草原,置身在百花盛开之中;清风徐来,一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我沉醉在了花香里,仿佛自已也变成了草原上的一朵摇曳的灯笼花。
电影演出开始了,全场鸦雀无声。银幕上潘冬子的形象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被他勇敢无畏的精神感动了……
潘冬子妈妈为掩护群众转移被活活烧死在屋里,当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映红了山村、映红了山峦,一首《映山红》歌曲悲壮地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唱出:
映山红哟映山红
英雄儿女哟血染成
火映红星哟星更亮
血染红旗哟旗更红
火映红星哟星更亮
血洒红旗哟旗更红
高举红旗哟朝前迈
革命鲜花哟代代红
高亢的歌声在电影院的大厅里荡气回肠地回旋着。
潘冬子泪如雨下地说:
“妈妈是党的人,这是妈妈说的。”
此时,我看到塔娜在用手抹着眼睛,想必她也是泪流满面了。
看过电影回到教室后,同学们激动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
生如宾把我们约到操场上,他似乎仍然沉浸在电影的故事之中。
“班长,喊我们来干什么呀?”
管小岑睁大眼睛,着急地问。
“是呀,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么?”
臧岚英跷起了脚尖,走向班长的身旁。
“《闪闪的红星》电影我们都看完了,潘冬子组织小伙伴们扛着红缨枪在村口站岗放哨,抓坏蛋;他的年龄正和我们的年龄一样啊。
“我们这里是边境地区,和苏联边境距离这么近,两个国家的关系紧张,为了防止苏修特务搞破坏活动,我们是不是应该组织一个像潘冬子一样的儿童团呀,站岗放哨呀。”
“班长的想法太好了!我爸爸是公安局的,能给咱们当辅导员。”
管小岑踊跃地说。
“儿童团?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名字,叫红哨兵好不好?”
塔娜在征求同学们的意见。
“太好了!……”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正好我们下午放假,买红布到小岑家让他爸爸给我们制作一面红旗和红袖标。我们今夜就排着队站岗放哨去。”
同学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们下午都集中在管小岑的家里,他爸爸听说我们组织红哨兵站岗放哨,特意请了一下午假,在家里等候我们。
管小岑的爸爸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瘦高挑的个人,长方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佩戴着红色领章的制服,下身穿着海蓝色的裤子,黑帽沿白顶的大盖帽,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屋里客厅的中央。
看到管小岑他爸爸威风凛凛的样子,我们都害怕了,怯生生地迈不开脚步,只是站在门前呆立着。
“哈哈哈!”管小岑的爸爸笑了起来,“孩子们!快进来吧,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们一下子都轻松了起来,我心里想“警察叔叔还会笑啊?”
这时管小岑的妈妈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给孩子们倒水喝。”
管小岑的妈妈笑吟吟的,热情地说。
“你们做队旗和红袖标由你们的叔叔给你们剪裁红布,我用缝纫机给你们锁边。”
管小岑的妈妈掀开蒙在缝纫机上的白布,开始锁边了。
管小岑的爸爸研好墨,在队旗上写下了“红哨兵”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并且在队旗的右下角写上“红卫小学一年一班”的小字。
红哨兵的袖标是管小岑的妈妈帮助我们每一个人戴好的。
管小岑的爸妈为我们准备好了晚饭,在饭桌上他爸爸给我们讲了当前的形势,他严肃地说:
“孩子们呀,你们都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开始学习文化知识了,再也不是不学无术的顽童了。
“现在我们国家和苏联的局势紧张,苏联想方设法派遣特务到我们国内搞破坏活动,收集我国的绝密资料;做为小学生,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发现有嫌疑的敌特分子,一定要到公安局报告。
“不过,你们都是小小的年纪,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你们就像我家院里的小树一样,不经风雨怎能长成参天大树呀。有一句话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管小岑的爸爸的一番话说得我们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我们出发了。隆冬季节,街道上覆盖着白雪,两旁低矮房屋的屋顶上都仿佛是被白色的棉被包裹着一样;凛冽的寒风在房屋的烟筒上盘旋着、吹着口哨,最终又将卷起的白雪吹落到房檐下。
湛蓝的夜空中布满了亮闪闪的星星,一颗扫帚星在夜空的东南方向拖着尾巴向着远方的山峦滑行而去……
“看啊,快看呀,那是扫帚星。”
臧岚英手指着东南方向的夜空,尖声地喊道。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管小岑急切地追问着。
我们顺着臧岚英手指的方向仰头遥望,果然,一颗星辰拖着尾巴在慢慢地滑行,向着远方的山峦滑行而去……
“哎呀,原来这就是扫帚星啊。我奶奶常年居住在草原,会看夜空的星辰;奶奶说,夜空只要有扫帚星出现,人间就会出现灾难。”
塔娜忧心忡忡地说,脸上出现了担忧的表情。
我们一时都沉默不语,有些害怕起来。
“那我们今晚就各回各家吧,明天晚上再去站岗放哨。”
仉小红担忧地说。
“怕啥呀,我妈妈经常说:‘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的话’,不用担心,我们都出来了,就不要回家。第一晚我们就去前哨火车站吧。”
生如宾坚定地说。
他的话使我们从灰心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恢复了在管小岑家的自信。生如宾扛起队旗走在最前列,我们紧随其后,脚踩着街道上的积雪,发出“ 咯吱咯吱”响声。大道上几乎没有人行走,桔黄色的路灯照在我们身上,偶尔能够听到几声狗的吠叫声,更加衬托出了这座小城的凄清。
我们来到了前哨火车站,候车室里和月台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名车站工作人员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在大厅里坐着,在谈论着什么,而那位警察坐在检票口的椅子上,正仰面凝视着候车室的吊灯一一在冥思苦想,发现我们走进候车室,那位警察停止了遐想,站起来,向我们走来。
“小朋友们,你们干什么来了?”
警察问着我们。
生如宾把队旗靠墙放下说:
“警察叔叔,我们是红哨兵,今晚到前哨车站站岗放哨,抓敌特分子。”
警察叔叔给说笑了,他笑时露出了七扭八歪的黄褐色的牙,特别难看;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盒前门牌的香烟,抽出来一支点燃,吐出的烟雾在安静空旷的候车室里散去。
“小朋友们,你们的觉悟性蛮高的嘛!欢迎你们啊!不过,今晚只有一辆进站的火车,是满洲里发往哈尔滨方向的。”
警察叔叔又吸了口烟,边吐着烟雾边说:
“不过时间很晚,22点零10分钟进站,你们能等到那时候吗?”
警察叔叔诙谐幽默地说,还带着挑战的味道。
生如宾坚定地说:
“我们能等到那个时候!”
警察叔叔将烟蒂在脚下掐灭,露出了七扭八歪的黄褐色的牙,会心地笑了。
我们坐在候车室的硬木长椅上,听着外面的朔风在吼叫着,朔风像一群群饥饿的北方的狼撕咬着窗户;而窗户发出了“吱吱嘎嘎”响声,一一这响声仿佛是达赉湖的波浪一样的连绵不绝。
仉小红依偎在塔娜的身上,害怕的身体有点发抖;臧岚英也坐在仉小红的身边,在和她耳语着、安慰着她。
仉小红终于恢复了常态,脸上浮现出了安静的神色,我们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仉小红要小解,而厕所在候车室的外面,塔娜和臧岚英站起来陪她她去,因为外面己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所以,生如宾让我和管小岑也陪她们一起去。
我们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步履蹒跚,像蜗牛爬行一样,有时刚向前迈出一小步,而朔风好像是在跟我们戏嬉一样,又把我们向后推
回一大步,像爬雪山过草地一样的艰难地走到厕所前。
我和管小岑站在厕所的后面避风,刚才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身体似
乎有些好转。
“晓原,你看,那是什么呀。”
管小岑指着离厕所十几米远的地方,在雪堆里,有一个黑色的动物在滚动。
“是条狗趴在雪堆里吧?”
我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不对,不是条狗,好像是个人;咱俩过去看看吧。”
管小岑说完,向那滚动的动物奔跑过去;我俩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几步就跑了过去。
“啊呀!晓原,是个人啊!”
管小岑惊异地喊道。
果然是人,趴在雪地里,两只手被雪埋住,狗皮帽子歪戴在头上,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蒙古袍,脚上穿着毡嘎达,四周的雪已被他滚轧得平平整整。
“他这是怎么了?”
管小岑皱起了眉头。
我迎着朔风,突然一股浓烈的酒气钻进我的鼻孔,熏得我打了个喷嚏,我一阵恶心,几乎晕了过去。
“他是喝醉酒了,还没有冻死,再冻一会就会被冻死的。”
管小岑的脸吓得变成了一张白纸,慌了神,一时没了主意。
“咋办呢?……”
“赶紧把他抬到候车室里醒酒!快把塔娜、小红和岚英喊过来,帮助咱俩把他抬进候车室里醒酒。”
我果断地说。
仉小红和臧岚英托住他的头和两个肩膀,管小岑抱住他的腰,我和塔娜抬起他的双腿,向着候车室走去;幸好回去的时候是顺风,尽管这样,我们抬着醉汉肥胖的身体,还是累得我们在路上休息了三次才将他抬回了候车室。
警察叔叔和两个阿姨迅速地跑了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你们是从哪里发现的他呀?”
警察叔叔着急地问。
“在雪地里,他喝醉了,身体快要冻僵了。”
我回答警察叔叔。
“赶快把他抬到休息室里去!”
警察叔叔和两个阿姨,还有我们一起把他抬到了休息室里,放在一张单人床上,警察叔叔摘下他的狗皮帽子,脱下他的蒙古袍和毡嘎达,两手从他的脚掌一直摸到了额头,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病人治病一样的专业。
“我的老天爷呀,谢天谢地!只是他的脸和手冻坏了,其他的地方都没事,如果不是你们发现,再过一个小时他会冻死在雪堆里;是你们救了他的命,感谢你们啊、感谢红哨兵。”
“快用温水给他冻坏的脸和手洗洗吧!”
塔娜着急地说。
塔娜的一句话仿佛春天里的一声惊雷,顿时把警察叔叔惊醒了。
“啊!对了,我还忘了呢,不能用温水,赶紧拿洗脸盆到外面盛些雪来,一一快!快啊……”
我们都互相递着眼神,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心里都伤佛在说“警察叔叔是不是疯了?!”
生如宾和塔娜端来满满一盆白雪,警察叔叔左手按住他的胳膊,右手拿着白雪在他的双手和脸上来回地揉搓着;白雪在他的手和脸上化成了水珠,塔娜用毛巾不停地擦着水珠,不时地将湿透的毛巾拧干,再继续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的手和脸上出现了红润的颜色,手指微微颤动,不再是那样僵硬了。
“警察叔叔,他的手指能动了,不像冰棍那样硬了。”
塔娜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惊喜地说:
“你这是用的什么秘方啊?这么有效。”
“哈哈哈一一”
警察叔叔开心得笑了起来,“我也是从蒙古老乡那里学到的呀!有一年冬天我到西旗朋友家去玩,朋友带我到草原上套兔子;我一个人到山顶上去玩,不小心滑落到了山下,谁成想迷了路,在草原上奔走了整整一白天;天黑的时候我的朋友才找到我,把我带回家。
“此时,我的手和脸还有耳朵都冻僵了,我吓得大哭、我的朋友也吓得大哭。
“老额吉就是用白雪给我揉搓,才保住了我的双手,脸和耳朵,不然的话我早就变成残疾人喽,就不能工作,穿不上我心爱的警服,娶不上老婆喽。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对蒙古族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他们是我的再生父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警察叔叔自豪地说。
“老额吉,是啥意思呀?”
仉小红不解地问。
“额吉是母亲、妈妈的意思。”
塔娜插嘴说道。
警察叔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荣可掬,“你怎么知道呢?小朋友。”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蒙古族,听妈妈说的。”
塔娜也自豪了起来。
“她的名字叫塔娜,这是她爸爸给她起的蒙古族名字。”
臧岚英的声调又高亢尖细了。
“噢,塔娜,多好听的名字呀,美丽动人的蒙古族小姑娘,认识你们我今晚非常高兴。”
警察叔叔开心得笑了。
床上的醉汉挣扎着要起来,弄得床“吱嘎吱嘎”响。警察叔叔说他快醒酒了,“塔娜倒杯凉白开水给他喝,他是渴醒了。”
塔娜倒了一杯水,警察叔叔抱着他的后背,把他扶坐在床上;塔娜把水杯刚递到他的面前,他就迫不及的双手抢过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水喝干。
还没有等到塔娜转身去倒水,醉汉在警察叔叔怀里的头摇摇晃晃,忽然打了个饱嗝,紧接着吐了起来;吐出的污秽物像一股猛烈的喷泉,全部都喷射在塔娜的身上,瞬间从胸部开始流满了她的全身;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酸腐的羊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休息室。
仉小红和臧岚英转身跑出休息室,到外面呕吐去了。塔娜顾不上清理自己身上的污渍,反而拿起休息室里的笤帚和扫把,清理地上的污秽物。
警察叔叔上前抢塔娜手里的笤帚和扫把,“塔娜,塔娜呀,赶快到别的屋里把自己拾掇干净,叔叔来干。”
塔娜躲开警察叔叔的双手,倔强地说:
“叔叔,你歇着吧,还是我来干吧。”
塔娜利索地清扫完地上的污秽物,又打来桶水先给醉汉擦洗完脸和手,又用墩布把地拖得一干二净,然后到别的屋里拾掇自己去了。休息室里的刺鼻的酒味散去了,清爽的气息袭来,我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烦躁不安的心情安静了下来。
满洲里开往哈尔滨方向的列车快进站了。警察叔叔说:
“你们都站岗去吧,我一个人看着他。”
下车的人寥寥无几,上车的人也稀稀拉拉;我们都站在检票员的两侧,目视着上下车的旅客扛着大包,拎着小包上下车;仔细地看着检票员检票,注视着每一个人有没有可疑的情况;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扛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小包,在检票的时候扛着的大包滑落到地上;生如宾和臧岚英马上接过老爷爷的大包,两人抬着大包帮他上了火车。
火车鸣响汽笛开车了,候车室的大厅里安静了下来,显得更加凄清。我们回到休息室里,醉汉已经清醒,自己坐了起来。
“巴特尔,是他们救了你。”
警察叔叔指着我们介绍道。
“巴特尔叔叔!”
我们齐声喊道。
巴特尔一边应答着,一边感动地说:
“孩子们,是你们救了我一命,我代表我全家感谢你们啊!”
巴特尔动情地说,汉语说得有些生硬。
“我家在五一队居住,那里是西旗的地盘,离达赉湖只有十几米远。我是牧民,一年四季都在草原上放牧。我也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子叫娜日雅,和你们的年龄差不多,她还没有上小学,和她阿妈在家挤牛奶干活。欢迎你们到我家里坐客,我给你们宰羊煮手把肉,还有奶干来招待你们。”
巴特尔年近三十岁,强壮的身体像牛犊子,圆型的脸胖乎乎的,嘴巴上还留着黑色的胡须。
草原、达赉湖、娜日雅;我们心中对草原、达赉湖早己心驰神往,每天夜里做梦都在憧憬着美丽的草原,浩瀚无垠的达赉湖;现在,还有巴特尔家的娜日雅,娜日雅,娜日雅一一多么美丽好听的名字啊!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呢?我们都在心中呼唤着、憧憬着,还编织着好多好多的幻想,和许多许多神奇的遐想,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期待和渴望。
“巴特尔,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塔娜,你刚才吐了她一身,是她给你拾掇好的呀。”
警察叔叔指着塔娜说。
巴特尔把目光转向了塔娜,“噢,我们是一个民族,我的小塔娜,谢谢你,谢谢你啊!”
巴特尔抚摸着塔娜的头发说。
“小朋友们,夜太晚了,你们该回家睡觉了,不然你们的爸爸妈妈们该担心了。
“巴特尔一会跟我回家睡,明天坐火车还要到嵯岗办事。我答应你们,等到你们放假的时候,我开所里的车带你们到巴特尔家去玩,吃手把肉、吃奶干。
“还有,我性洪,名字叫洪亮,以后你们就叫我洪叔叔吧。
“再见吧!小朋友们。”
我们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洪叔叔和巴特尔叔叔。
我们顶着夜半的朔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
“明天是星期天啊,我们到哪里去站岗放哨呢?”
仉小红说着,差点滑倒,管小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
“我们到发电厂,那是苏修特务搞破坏的地方;要是电厂被苏修特务破坏了,晚上我们家就没电了。”
生如宾走在前面,回过头看着我们说道。
“对!我们就去电厂;如果没有了电,晚上没法学习啊。”
塔娜坚定地说。
“塔娜,你今天表现的真好!……”
管小岑亲昵地抱着塔娜的肩膀,羡慕地说。
生如宾一向沉稳,寡言少语,看到管小岑搂抱着塔娜,上前一步,狠狠地把他的手从塔娜的肩膀上拽了下来。
管小岑被这忽然地举动惊呆了,“班长,你这是干啥呀?”
“不干啥!我们都是同学,要懂礼貌,互相尊敬,不要动手动脚的!”
管小岑气鼓鼓的,长方形的瘦脸怒气冲冲。
我的心一下子轻松愉快了起来,嘴里哼唱着电影《闪闪的红星》电影主题歌。
夜半三更哟盼黎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同学们都兴奋了,跟随着我哼唱着这两句歌词。
“哎,晓原,人家班长把小岑的手从塔娜的肩膀上拽下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高兴啥呀?!”
仉小红大声的对我喊叫着。
“他今晚碰到黄鼠狼了,中邪了。”
臧岚英讽刺的话像天上的流星一样,瞬间在我的心上划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仰望星空,耳边回响着“夜半三更哟盼黎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的歌声。
夜空上的星星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啊,一一我喜欢今晚的星空。
星期天的早晨,雪霁风停,阳光普照。
我们在学校门口集合,生如宾带领我们向着电厂的方向出发了。
电厂的烟筒高高的矗立,黑烟像一条黑色的巨蟒向着蓝色的天空游去,又在空中散去,活像巫婆做法时披头散发的黑色头发。
我们在电厂的围墙外逡巡着,以期发现目标,然而除了进出厂的职工们和小巷里稀少的行人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这里出现。
整个一上午我们都冻在小巷里,仉小红和臧岚英冻的直跺脚,两手都揣在衣袖里取暖。
将近中午,我们又冻又饿,实在忍受不住,生如宾带领我们到附近一家小卖店取暖。我们走进了小卖店,卖货的大婶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小卖店是一间低矮的大坯房,空间不大,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货架上,逼仄的店铺中央摆放着铁炉子,炉火正旺,把炉子的上端烧得通红,像一条鲜红的绸带点缀在铁炉子上。塔娜、仉小红、臧岚英围绕着炉子,伸出手来在炉子上面烤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因为炉火太旺,一一脸颊被烤得通红。
“哎呀,看把孩子们给冻的,快暖和暖和吧,可别冻坏了!”
大婶心疼地说,然后又拿起暖瓶,给我们倒水,她说话时总是甩动着肩上的波浪似的长发,而且脸上总是挂着真诚的笑容。
我们三个男同学真是渴极了,端起水杯“咕咚咕咚”把杯中的水一口气喝光。
“看看哟,我的天啊!把孩子们都渴成啥样子了。”
大婶心疼的帮我们加着水。
“孩子们,你们到电厂干啥来了?”
“阿姨,我们是红卫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今天是星期天,我们不上学;我们自己组织了红哨兵,到电厂站岗放哨,是为了防止苏修特务搞破坏活动。”
生如宾回答道。
“哎呀!孩子们,你们的觉悟性太高了!昨天管辖我们居委会的民警刚给我们开过会:要求我们居委会提高警惕,做好住户的家访工作,对可疑人员做到及时报告公安局,尤其是要做好每户人家的户口调查,没有本地户口的人员一律清除出本地区,一一因为我们这里是边境地区。”
大婶说完又甩了一下她优美的长发,姿势优雅,富有感染力。
这时一个邋里遢拉喷着满嘴酒气的人走进小卖店买嵯岗白酒,他贼眉鼠眼地在我们身上瞄来瞄去,眼睛里冒出凶光,仿佛饿狼一样想把我们全部吃掉。他长得不像中国人,有几分像苏联人。
“孩子们,你们看到了吧,刚来买酒的人叫尤里,是个二毛子,他妈妈是苏联人,爸爸是中国人;他妈妈和他爸爸结合在一起之后,生下来的孩子就叫二毛子;尤里是中苏混血儿,他是一个酒徒,天天喝酒,早晨刚买了两斤嵯岗白酒,这不,喝完了又买了两斤。”
“尤里他自己喝呀?多没意思啊!”
管小岑感叹道。
“哎呀,不是呀,他家里前两天来了个远房亲戚,叫苏里,也是个二毛子,他俩成天成宿地喝。”
“阿姨,是从哪里来的呀?”
大婶面对着管小岑继续说:
“不知道呀,我是居委会主任,前几天我带领着居委会孙大姐到尤里家去查户口,你们猜怎么着了,尤里喝得酩酊大醉,还没有等我们进门;尤里听说我们查户口,冲了出来就破口大骂,把渴剩的半瓶啤酒向我的脸上扔了过来,幸亏我机灵,躲闪过飞来的啤酒瓶,啤酒瓶摔到地上还没有被摔碎,啤酒“咕咚咚”冒着白沫。她的妻子娜吉娅站在院里看热闹。尤里看到啤酒瓶没有砸到我的脸上,又索性把他家的狼狗放了出来,狼狗疯狂地向我和孙大姐扑了过来;我和孙大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向门外跑去,狼狗咬住了我的一只棉鞋;我拼命地挣扎着向门外跑去,还是让狼狗叼走了一只棉鞋;狼狗叼着棉鞋像凯旋的大将军似的跑到主人面前邀功请赏,尤里和娜吉娅看到后,开心的哈哈大笑。
“有了这次经历,一提到去尤里家查户口,居委会的人都吓得胆战心惊;从那以后,谁也不敢到尤里家查户口。我只好将这一情况报告公安局;公交局派来民警查户口,尤里好象事前发觉了什么,把苏里藏了起来,民警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大婶说着,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哎呀,孩子们,光听我说了,你们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咱们边吃边唠,好不好。”
我们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留下来吃午饭。
大婶为我们煮好了冻饺子,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桌子上,“快吃吧,孩子们。”她拿起了筷子和我们一起吃。
我们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大婶“格格格”笑了,“孩子们,慢慢吃啊,饺子不够我再给你们煮去。”
我们吃的都满头大汗,撑的我们都直打饱嗝。
“大婶,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们都明白了,尤里真狡滑呀。
“尤里刚买完酒,他准是和苏里在一起喝酒;我们代表大婶和居委会到尤里家查户口,这是最好的机会。”
塔娜热血沸腾地说道。
“孩子们啊,你们小小的年龄,哪能架住尤里耍酒疯啊!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的家长交待呀!”
大婶担忧地说。
“阿姨,没事的,我们人多,还机灵;我们一定会把尤里家的可疑人查出来的,放心吧。”
生如宾信誓旦旦地说。
大婶用害怕和担忧的目送把我们送出了小卖店。
管小岑狠狠地敲着黑色的小铁门,发出“嘭嘭”响声。
“谁呀一一?”
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描着黑色的眼影,涂抹着红色的嘴唇,黄头发的妖冶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她满脸狐疑,这就是娜吉娅了。
“我们是红卫小学的红哨兵,代表居委会来你家查户口。”
娜吉娅听到“查户口”三个字,仿佛是见到了一条毒蛇一样的尖声地叫了起来,“尤里一一,尤里一一,小学生们到咱们家查户口。”她害怕得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娜吉娅的惊叫还没有停止,尤里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他的身体摇晃着,鼠眼由于喝太多白酒已经快睁不开了。
“他妈的!查什么户口,原来是一群小兔崽子;他妈的!给我滚蛋!”
尤里操起院里的一根棍子向我们打来,他由于用力过猛,没有打着我们,自己反而摔倒在地上。
“我到屋里去,看看苏里在不在;如果在,我给你们发点头信号,让小岑马上到公安局找他爸爸报告。”
生如宾一个箭步拽开门跑到屋里。尤里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到生如宾进了屋,他歇斯底里的高声呐喊着:
“娜吉娅!娜吉娅!赶快,赶快把家里的狼狗放出来,赶快……赶快呀……”
一听到狼狗,一一大婶说的那条大狼狗,我们都吓得面如土色。我吓得尿在了棉裤里。
生如宾到了屋里,桌上的酒瓶和菜乱七八糟地混和在一起。
苏里己经喝多,躺在炕上蒙头大睡,像开小卖店的大婶说的一样,果然有一个可疑人。
生如宾马上趴在窗户的玻璃前,向我们点头示意,管小岑撒腿就往公安局跑去。
此时,大狼狗“汪汪”嚎叫着向我们扑了过来,塔娜拉着臧岚英往院外跑,仉小红吓得瘫软在地上;我惊慌失措地拿起尤里扔在地上的棍子向狼狗打去,狼狗呲牙裂嘴地向后退缩着;我趁机拉起仉小红,面对疯狂的狼狗向院外倒退;狼狗不甘示弱地飞跳起来扑向我的身体,我轮起棍子猛烈地敲打它的头部,无奈它的嘴已经咬住了我的腿,剧烈地疼痛几乎使我晕了过去,我忍住着疼痛步履艰难地向后倒退着……
尤里在地上耍着酒疯,嘴里还在呐喊着:
“娜吉娅!娜吉娅!快让迪克咬死他们;咬死这帮小兔崽子!迪克,迪克,加油!加油!……”
主人在一遍遍地呼喊着狼狗的名子,狼狗受到了主人的影响,它变得像北方狼一样的凶残,立刻松开了咬着我的腿的嘴,倏地立起身子向我的脸上扑来;我一棍子打在了狼狗的左眼上,狼狗一声惨叫,转头向着它的主人身边跑去。
塔娜和臧岚英跑过来搀扶住仉小红,把她带到大婶的小卖部。我的腿似乎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鲜血渗透了棉裤,蓝色的裤子一片殷红。
“如宾,如宾,现在屋里只有如宾一个人了。”
我的心里一想到只有生如宾一个人呆在屋里,顿时感觉到毛骨悚然,吓得“哇哇哇”哭了起来。
“迪克,迪克!屋里还有一个小兔崽子,快去,咬死他!咬死他!”
狼狗恢复了元气,两只前爪扑打着门,牙齿在“咔嚓咔嚓”咬着门框。生如宾在屋里反锁上了门。
“娜吉娅!娜吉娅!赶快让苏里起来,快跑呀!”
娜吉娅从惊呆中苏醒了过来,跑到窗前,两手拍打着玻璃,大声喊着,“苏里!苏里!快醒醒,公安局的人快来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苏里醉的一塌糊涂,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娜吉娅呼喊的“公安局”三个字让他惊恐地从坑上跳了下来,他吓得醒酒了。
苏里看着院里的娜吉娅和疯狂的狼狗,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恶狠狠地左右开弓地搧生如宾的嘴巴子,直到打的鼻青眼肿,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还不解气,又抬起脚,一脚踹到生如宾的肚子上,他惨叫着趴在了地上。
苏里打开反锁的门,穿好棉大衣,向外跑去。
“苏里,苏里,到哪里先躲躲吧。”
娜吉娅嘱咐着。
正当苏里刚要迈出小门向小巷里跑去的时候,管小岑的爸爸带着民警开着草绿色的吉普车赶到了,及时抓捕了苏里。
娜吉娅扶起尤里颓丧地回到了屋里。管小岑的爸爸把我和生如宾送到了医院。
经过公安局的审讯:苏里是苏联特务机关利用他在中国亲戚的关系,派他到中国寻找潜伏的地点,为下一步派遣特务打好前站。我们红哨兵为公安机关提前破案提供了信息、立了功。公安局给我们学校写了表扬信,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表扬了我们的红哨兵。
巴特尔叔叔从嵯岗回来后,给我们带来了奶干,并且邀请我们去他家玩;我们第一次吃奶干,奶干真的好吃。
下午是音乐课,同学们都听说音乐老师王丽华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全班同学都屏住气息,耐心地等待着王老师的到来,一睹她美丽的容颜。
王老师走进教室,不知哪位同学脱口而出,“太漂亮了!”同学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全班同学热烈地鼓起掌来,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王老师杨柳细腰,鹅蛋脸,弯弯的眉毛,梳着马尾辫,一笑起来两颊出现了酒窝,真是美极了!像仙女下凡。
王老师“格格格”笑弯了腰,两颊的酒窝是那样圆,简直是太迷人了。
“一班的学生这么喜欢笑呢,”
她把教科书放在教桌上说,“那我们就笑吧,不上课了。”
说完,她又“格格格”笑了起来,美妙的笑声宛如草原上的白灵鸟一样清脆悦耳。
王老师仙女般的美丽震撼着同学们的心灵,银铃般的笑声也感染着同学们;笑声此起彼伏,响遏行云,欢快的像春天里的小河的流水一样的叮咚作响。
王老师在笑声中向同学们介绍着自己,“我现在作自我介绍,我姓王,名字叫”,还没有等到王老师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同学们声音洪亮地喊道:
“王丽华!”
“同学们都知道我的名字啊,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我们开始上课吧,今天是我们上的第一堂音乐课,教你们学习唱第一首歌《闪闪的红星》电影插曲《映山红》。”
王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着《映山红》歌词,字写的娟秀优美。
“同学们先在心里默记歌词,然后,我再教同学们唱。”
我激动得差点没有跳起来,两只手在书桌上轻轻地敲,臧岚英抿着嘴微笑,不时地向我作鬼脸。
王老师柔美、高亢、响亮的歌声在一句接着一句的教我们学唱,
还不时地纠正我们跑调的声音;经过一下午的学唱,同学们都记住了歌词,但还是把握不住声调,仍然有跑调的地方。
王老师点名塔娜独唱;塔娜站了起来,放声歌唱: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塔娜的歌声悦耳动听,唱得情深意切,余音绕梁,同学们都沉浸在了她激昂优美的歌声之中。
下课的铃声响起,王老师已经宣布了“下课”,但同学们没有一个收拾书包的,仍然沉浸在了塔娜激情澎湃的歌声里。
寒假到来了,昊老师分了学习小组,生如宾提前找过昊老师,她同意把我们六位同学分到一个学习小组。
生如宾家住在南菜园子最南端,他家是一栋高大的大坯房,北面毗邻着一排排独立的房屋,在土坡的高岗和低矮处参差不齐地出现。南面的土坡像连绵的山脉一样盘踞着,白雪早以把这里打扮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再往前走十几米远就是我们向往已久的东邦河了。
独立的小院,黑色的大门,院里种植着几棵沙果树,院外的墙边种植着几棵榆树;沙果树和榆树上的光秃秃的树枝被白雪装饰的洁白无遐,有时,麻雀飞到树上休憩,我们仿佛进入了童话般的世界。
生如宾把我们领到他单独住的小屋;小屋里烧得很暖和,他早以为我们准备好了学习的桌子,六张椅子,沏好的茶水,干净透明的杯子。我们都围坐在圆桌旁边开始做昊老师给我们留下的寒假作业。
“我们上午做完作业,中午我妈妈给咱们做土豆饼吃,下午我领着你们去挖窑洞、堆雪人,那可是在雪堆里挖的窑洞啊。”
“雪堆里挖的窑洞?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窑洞里多冷啊。”
臧岚英说的她自己先打起了寒战。
“堆雪人、打雪仗多好啊。窑洞塌了把我们埋在雪堆里咋办呀?”
臧岚英担心地皱起眉头。
“不会塌的,现在是冬天,雪不化,能冻住,塌不下来的。我们每年冬天都挖窑洞;我和小伙伴们在窑洞里玩,窑洞等到春天雪化的时候才能塌。”
生如宾安慰着臧岚英。
我们的担心解除了,都认真地做作业,都憧憬着下午堆雪人、打雪仗、挖窑洞的欢乐世界。
“岚英,你今天梳马尾辫了,不梳披肩长发了,是不是跟王老师学的呀?”
“我跟我自己学的!”
臧岚英瞪了管小岑一眼,不高兴地把铅笔摔在桌上。
“岚英梳什么样的头发都好看,她长得漂亮。”
生如宾赞美的话,使臧岚英的怒气渐渐地消逝了,她瞬间就眉开眼笑了。
“马尾辫梳起来好看,可岚英梳起来我看着别扭;她梳披肩长发好看,梳马尾辫我看着像一条马尾巴。”
臧岚英顿时站了起来,怒火燃烧在她的脸上,她因管小岑的玩笑话气得眼泪夺眶而出,把手里的书扔向管小岑,放声大哭了起来,“谁让你看,谁让你看呀!你瘦的像个猴子,插上尾巴你就是个猴子,我讨厌死你了,讨厌死你了!……”
臧岚英痛哭流涕,我们都尴尬地抬起头来,难为情地看着臧岚英,一时间乱了方寸,不知道怎样劝她。
管小岑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屋里的中央,左腿弯曲地翘起,右手放在眼前,佝偻着身子,摇晃着脑袋,怪声怪气地说:
“我就是猴子一一最丑陋的猴子一一我是猴头孙悟空!”
管小岑的滑稽幽默的怪相,逗的我们都哄堂大笑。
臧岚英也停止了哭泣,扑哧一声给逗笑了,“你不是孙悟空,你就是猴子一一讨厌的猴子一一该死的猴子一一人人讨厌的猴子!……”
臧岚英的怒气在管小岑的滑稽幽默和她的骂声中烟消云散了。
我们中午吃完生如宾的妈妈做的土豆饼,就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戴好帽子,风风火火地跑到外面的雪山上。
灿烂的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折射出的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使我们有些睁不开眼睛;极目远望,大地上一片银装素裹。山岗子像一条白蟒蛇一样蜿蜒地向远方伸展而去;山岗子的下面是芦苇荡,茂密的芦苇丛围绕在小河的岸边,而小河东面的形状像太阳,它西面的形状却像月亮,把小河一分为二的组合在一起,而那日月形状的小河宛如台湾的日月潭一样镶嵌在北方的大地上。
芦苇丛一簇簇的点缀在河边,它们都穿上了洁白的衣裳,白色的芦苇穗像草原上开放的一丛丛白色的花;它们都静默着,似乎在低头静思默想、似乎在喁喁私谈、似乎在向着小河暗送秋波。
我们的心灵被大自然的神奇美丽震撼了。仉小红和臧岚英激动地扑倒在雪中,两只手捧起晶莹的白雪,仿佛捧着玲珑剔透的钻石一样的珍贵和好奇,如醉如痴地看着;她们俩已经被深深地陶醉了,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变成了仙山琼阁的仙女。
“我们堆雪人喽一一”
生如宾拉开嗓门喊, 我们跟随着他一起跑到了雪山下。
“两个人一组,看哪组堆的快、看哪组堆的好看;我跟塔娜一组,你们自由组合吧。”
生如宾说道。
“不行,我和塔娜一组。”
管小岑歪着脖子反对
“行,我跟仉小红一组。”
我只好跟臧岚英一组了。我俩拿起了铁锹开始铲雪堆雪人。
“死猴子像癞蛤蟆一样缠着塔娜,也不怕人家塔娜膈应。晓原,我们堆男雪人还是堆女雪人呀?男女都不堆了,咱俩堆个猴子吧。”
臧岚英建议地说,我的心里想着堆塔娜,把塔娜堆的维妙维肖,给塔娜一个惊喜;听到臧岚英这么一说,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臧岚英心灵手巧,拿着铁锹在堆起的雪堆上一铲一铲的雕塑着,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猴子的形象很快就会雕塑好了;猴子的脖子细长,还歪着,跪在那里,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的跪在那里赎罪;臧岚英又找来了两块石子,上下有点距离的安上了它的眼睛。
“岚英,眼睛应该是平衡的,不应该一上一下啊?”
我凝视着猴子,挑着毛病。
“这猴子缺德缺的,它的心坏了,眼睛也长斜了。”
臧岚英得意地说。她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猴子,然后,开心的笑了。
“我们的雪人堆好了,快来看看呀!”
我高喊道。
生如宾和仉小红走了过来,看到后,仉小红皱起眉头,苦笑着说:
“原来是个猴子啊,太像了!太像了!这猴子的脖子太长了呀,眼睛长得也斜了呀,多么丑陋的猴子啊!我看这猴子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畸形,要不然的话,它的脖子干嘛那么细长,而且还歪着,眼睛长得一上一下的,丑八怪的样子,简直难看死了……”
塔娜和管小岑听说我和臧岚英堆了个猴子,赶快跑了过来,“哎呀,真是猴子啊,还真像呢。……”塔娜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要说的话咽回到肚里,回过头来看着管小岑。
管小岑煞有介事地说:
“像猴子?像我刚才学习时扮演的猴子的样子呀?哎呀!真的好像啊,不过我的眼睛并没有长得一上一下啊,脖子也没有这样长啊,再说啦,猴子的脖子哪有这么长呢,这分明是长脖子老等呀。
“啊呀,这是岚英在报复我呀、在丑化我呀,女同学的心眼为什么这么窄呢?”
“就是你!就是你!你就是这猴子,眼睛长歪斜了,是因为你的心坏了。”
“我的小姑奶奶,是我,一一就是我,好不好,我满肚子里都是坏水;姑奶奶,你消消气吧,是我的错,行了吧!快看看我和塔娜堆的雪人吧!”
我们一起去看塔娜和管小岑堆的雪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孩文文静静地站立着,她目视前方,披散着长发,乌黑发亮的眼睛,修长的双腿和优美的线条,雕饰出了小女孩的苗条俊美。
一个苗条俊美的女孩在灿烂的阳光里更加光芒四射,娇媚迷人。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岚英啊!”
臧岚英的眼睛里射出了惊异的光芒,转身看着管小岑,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生如宾和仉小红堆的雪人也是女孩,方正的脸,从容坚毅地站立着,嘴唇张口,仿佛在纵情歌唱;我们的心里都明白堆的是谁,都把目光停留在塔娜的脸上,她仍然沉静如水,目光还是那样淡定与从容。
仉小红感到了失意,失望和怨恨的目光投向了我;我的心里倏地飘过一丝内疚,但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了。
而生如宾堆的酷似塔娜的雪人,在我的心里翻腾起了酸楚的波澜,一一那起伏的波澜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我们打雪仗的活动开始了,生如宾、塔娜、管小岑他们三人一队,我和仉小红、臧岚英一队;两队队员都赤手抓起雪在手掌里揉成团,相互奔跑着到对方的阵营扔雪团,以期命中目标;两队之间划了道分界线,谁也不许逾越;两队队员都踊跃地向对方冲锋,投掷出手里的雪团,雪团纷纷飞舞,缤纷多彩,耀人眼目。
“我打中了!”
一个雪团打在管小岑的胸前,雪团在他的胸前爆炸,雪花飞扬。
仉小红欢呼着。
“我也打中了!”
雪团打在了生如宾的肩膀上。臧岚英兴奋地跳了起来。
“啊呀!……”
我惨叫了一声,一个雪团打在了我的额头上,我顿时有些发懵。
紧接着,仉小红和臧岚英的后背上也分别中了雪团,她俩同时卧倒在雪地上。
对方的攻击太猛烈了,我们队处于劣势。仉小红和臧岚英被击怒了。哀兵必胜,我们都鼓起勇气,向着对方狠狠地投掷雪团,雪团像箭一样飞驰而去,管小岑一个箭步冲在塔娜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塔娜,雪团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他正在弯腰的时候;第二个雪团又疾驰而去,生如宾又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雪团,我站在分界线上,手里拿着雪团痴呆呆地站着。
“晓原!晓原!你干啥呢?你傻了吗?投掷雪团啊!……”
仉小红和臧岚英像狮子般怒吼。
臧岚英和仉小红揉好雪团,准备向塔娜进攻。此时,生如宾和管小岑在一旁整理身子上的雪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地走进对方的阵营,和塔娜面对面站立,而仉小红和臧岚英的雪团已经投出,两个重重的雪团同时落在我的背上;我没有感到疼痛,心里酸楚的波澜刹那间平复了,一股欣
慰的感情油然而升。
“叛徒!无耻的叛徒!”
臧岚英发了疯似地狂叫着,“我的老天爷啊,我们的队伍里怎么出了个叛徒呢?还是个男生,太无耻了!”
“晓原就是甫志高,双枪老太婆啊,你快来呀,枪毙了这个甫志高!这个败类!一一我们班的败类!
“小日本再打过来的时候,他就是第一个汉奸一一老汪家的家族不幸啊一一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仉小红气得直跺脚。
“小红,不用双枪老太婆枪毖了他;把小岑爸爸的手枪拿来,我亲手崩了这个败类!”
臧岚英两眼冒着凶光,咬牙切齿地说。
我的“叛变”彻底伤了仉小红和臧岚英的自尊心,生如宾和管小岑非但不为我的勇敢精神表扬,反而扳着脸,脸上挂满了冷冰冰的表情。
塔娜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我四面楚歌,成了孤家寡人了,尽管这样,我的心里一直都莫名其妙地弥漫着甜美的气息。
打雪仗在不欢而散的气氛中结束了。我们都坐在雪地里休息,仉小红和臧岚英坐在一起,离我远远的;塔娜她们三个同学亲密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亲密劲真让人羡慕啊。
塔娜她们三个拿着铁锹兴致勃勃地走到雪山下开始挖窑洞,生如宾向我们喊道:
“你们三个好好休息吧,我们挖好窑洞再喊你们。”
“你们好好总结一下经验,下次我们再打雪仗啊!”
管小岑也高声喊道, 还扮着鬼脸。
“这个癞皮猴,你看他那得瑟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臧岚英恨恨地说。
“小岑再像个癞皮猴,也比那个叛徒强;人家小岑好歹没有叛变,还勇敢地为塔娜挡雪团;而那个叛徒从来没有为咱俩挡过雪团,反而叛变投敌。他为塔娜挡雪团,他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臧岚英摇了摇头,否定了她刚才的猜想,然后,又继续说道:
“他不像是得了精神病的人呀,那就是我们到前哨站的那天晚上,他中了黄鼠狼的邪了?”
臧岚英还是摇了摇头,再次否定了自已的猜想,她迷惑了起来,
像是在问着自已、又像是在问着仉小红。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仉小红懵懵懂懂的,她茫然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不语,冥思苦想。
“窑洞挖好了!你们三个快来参观啊。”
生如宾高喊道。
我站了起来,走到仉小红和臧岚英的身边,想和她俩一起走,可是;她俩的脸比河里的冰还要冰冷,我只好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窑洞挖得宽敞,进入窑洞里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圆型的大厅,向北走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有一个圆型的窑洞,那里更加宽敞高大,置身在窑洞里宛如置身于玲珑剔透的宫殿里,美轮美奂,冰清玉洁,让人心旷神怡。
仉小红和臧岚英也走进了窑洞,她俩的怒火被窑洞里的新颖别致的美完全熄灭了,脸上又重新出现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塔娜主动过来牵着仉小红和臧岚英的手在北边的窑洞里席地而坐。
“我们今天变成仙女了,这里是我们的广寒宫呀,只是没有玉兔啊!”
塔娜说道。
“小红,你长得漂亮,你就变成今天的玉兔吧。”
“岚英,我真的愿意变成玉兔,能变成玉兔该多好呀,没有烦恼,天天陪伴仙女。可是,我没有孙悟空的本领,不会七十二变呀;如果有孙猴子的七十二变的本领,我就变成广寒宫里的玉兔,永远陪伴仙女啊!”
仉小红无限向往地说,她的眼睛雪亮,痴痴迷迷的。
“小红,你小小的年龄会有什么烦恼呀?是不是自己和自己过去?”
塔娜调侃地说。
“她呀,是多愁善感的人、是让那个叛徒晓原给气的。哎呀,对了,我们惩罚叛徒,让他给我们抓一只白色的兔子来当玉兔吧。”
“岚英说的对,这个主意太好了!我们找叛徒去。”
仉小红拉着臧岚英的手走到了我的面前,语气温和多了。
“叛徒!你这个叛徒!我和小红惩罚你到住宅里去,给我们偷一个白色的兔子来当广寒宫里的玉兔,陪伴塔娜仙女。”
生如宾听说“抓白色的兔子来陪伴塔娜仙女”,兴奋地说他的小伙伴家养兔子,什么颜色的都有,我们赶快去抓吧。
我们都跑了到生如宾的小伙伴的家里抓了一只白色的兔子,那兔子像白雪一样洁白,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仉小红非常喜欢,把白色的兔子搂在怀里,用手疼爱地抚摸它洁白的绒毛。
我们都兴高采烈地向着窑洞走去,远远地看见牧羊人赶着一群山羊在雪山上缓慢地走着;山羊在雪山上顽皮地蹦来跳去,领头的山羊向我们挖好的窑洞跳了过去,随后其他山羊也都跟着跳了下去,有几只山羊掉进了窑洞里,窑洞坍塌了……
窑洞在坍塌的刹那间,我们都忽然想到塔娜还在窑洞里;我的心倏地好象悬挂在空中,腿像筛糠一样的颤抖地站立不住,眼前一片漆黑;仉小红和臧岚英吓得嚎啕大哭。
塔娜!塔娜在窑洞里,我们都疯狂地跑到窑洞前,扑倒在雪堆里,两只手扒着雪,高声喊着,“塔娜,塔娜,你在哪里!?”喊声、哭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我的塔娜!我的塔娜!你在哪里!?……”
生如宾和管小岑泪流满面,汗水、泪水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楚哪是汗水,哪是泪水。
“我的塔娜!我的塔娜!”一声声的呼唤,喊的我痛彻心扉。我的耳畔此时又响起了“夜半山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的歌声,一一塔娜深情的歌声、塔娜黑绵羊糕般的卷发、塔娜倔强的性格,塔娜平静如水的目光,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在那里碰撞,似乎碰撞出了无数的火花落在我的心上,在炙烤着我的心,我疼痛的几乎死了去。而那火花又化作了巨大的力量和勇气,致使我发了疯似的高声喊着,“我的塔娜、我的塔娜、我的塔娜啊,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你听到我的呼唤了么?你听到了么?……”
我们挖开厚厚的雪,三只山羊倏地跳到雪堆上,抖动着身上的雪
花还转过头来看看沉睡中的塔娜;塔娜静美的卧在雪中,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着她的全身,方正白皙的脸庞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洁白,黑色的卷发在白雪上更加美丽,像一个睡美人;塔娜睁开了双眼,看到我们都泪流满面。
“你们怎么都哭啦?为什么都哭了呀?我在这里睡了一个甜美的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甜美,还做了一个梦呢,”她嫣然一笑,“我梦到了我去了广寒宫,在嫦娥姐姐的花园里睡了一个觉,还有玉兔在我的身边呢。”
仉小红把白色的兔子放在地上,它向着塔娜跑过去;塔娜站了起来,抱起白色的兔子在亲吻,我多么想变成塔娜怀里的那只白色的兔子啊!……
太阳把它最后的一抹余辉照在大地上,夜晚即将到来,白雪皑皑的原野渐渐地被朦胧的夜色吞没了。
6
巴特尔邀请洪叔叔和我们到他做客,一想到我们将要看到我们日夜向往的浩瀚的达赉湖,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像白雪一样洁白的羊群。还有娜日雅,我们蒙古族的小朋友一一娜日雅,一一她长得什么样?像塔娜一样漂亮吗?她会骑马吗?她喜欢我们吗?一连串的疑问和美好的想象塞满了我的脑海;我兴奋地睡不着觉,盼望黎明快点到来,洪叔叔开车快点把我们送到巴特尔家里,见到我们的小朋友一一娜日雅。
清晨,洪叔叔开来他们所里的一辆破旧的草绿色吉普车,我们好久没有见到洪叔叔了;他见到我们后亲切的和我们拥抱,高兴得张口大嘴笑着;我们又看到了他黄褐色的七扭八歪的牙,一一我们没有了第一次看到他黄褐色的牙时恶心要吐出来的感觉,今天反而觉得他黄褐色的牙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美丽。
我们挤在洪叔叔的吉普车里,汽车行驶在茫茫的草原上,一个个银白色的雪山像白玉的宫殿一样镶嵌在草原上,雄鹰在雪山上的天空中盘旋,张开双翅在天空中滑翔,像一叶扁舟一样的在如镜子般的达赉湖蔚蓝色的水上飘飞。
道路两旁不时地有野兔惊跳出来,向着草原的深处跑去;跳跃的身姿,弧度高过狼尾草,仿佛在狼尾草的草尖上跳舞一样。
雪山下狐狸像燃烧的一团火焰似的奔跑,在它奔跑的前方,一群羊像小河的冰一样冻结在白雪上。
巴特尔听说洪叔叔和我们今天来他家做客,宰好羊,煮好奶茶,准备好白酒,迎接我们的到来。
洪叔叔把吉普车停在半山坡的两个白色的蒙古包前面,一一白色的蒙古包远远地望去像白色的蘑菇一样的点缀在白雪上;蒙古包的木桩上拴着两匹马,一匹黑色的马,全身黑的没有一点杂毛,另一匹是枣红色的马,正在低头吃着主人为它们准备好的干草。勒勒车一字排开。
此时,两只像小牛犊一样的黄狗冲向停住的吉普车狂嚎起来,随着狗的狂嚎声,从蒙古包里跑出来一个穿着红色的蒙古袍,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大黄,小黄,别叫了!别叫了!他们是我们家的客人。”两只黄狗停住了嚎声,摇着尾巴亲昵地站在小姑娘的身边,嘴巴在亲吻着小姑娘的红色袍子。这就是我们日夜想念的娜日雅么?那散发着野性美的娜日雅像青藏高原上的雪莲花一样,我们都被她的野性美陶醉了。
“洪叔叔,我阿爸天天盼着你们来;他今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就起来给你们宰羊,他在灌血肠呢。”
“我的娜日雅,你长高了,也长漂亮了。这是你的哥哥姐姐们。”
洪叔叔一一介绍着。
娜日雅见到我们没有一点羞怯,亲热地喊着我们。她的两只小手攥紧我的手,“晓原哥哥,你来过五一队吗?”我摇着头,“这里可好玩了,有雪山、有百灵鸟、有野兔子,还有达赉湖……”
娜日雅正说着,巴特尔大婶走出蒙古包,“洪大哥,我的孩子们!欢迎你们啊!”巴特尔大婶满脸含笑,手里端着热情腾腾的手把肉高兴地说,“孩子们都冻坏了吧,快来喝碗奶茶暖暖身子吧。”
巴特尔正在灌血肠,两只手浸满了羊血,大声地说:
“孩子们,我的救命恩人啊,欢迎你们呀!老洪啊,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巴特尔豪情万仗,胖胖的脸上露出了粗犷的笑容。
黄澄澄的奶茶飘香,我们喝下了第一碗奶茶,感觉到浑身暖暖的;当巴特尔大婶为我们倒上第二碗奶茶的时候,娜日雅端起炒米碗用小勺给我们每个人的碗里加着炒米;我们都疑惑不解,不知道黄色的小米粒是什么。塔娜俏皮地说:
“这是炒米呀,放到奶茶里味道会更香的。”
然后,又为我们每个人的碗里放入一勺白糖。
“你们再喝呀,奶茶会更香甜的。”
我们再喝放入炒米和白糖的奶茶时,奶茶果然是更加的香甜。
巴特尔端上了血肠、羊肝、羊肚,还有羊头和羊蹄,满满一桌热
气腾腾的菜。巴特尔叔叔、洪叔叔和巴特尔大婶都倒满了一大碗白酒。
“老洪啊,炒米奶茶手扒肉来招待救我一命的小朋友们,”
巴特尔叔叔眼睛湿润了,“要不是小朋友们救我一命,我早就去见
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巴特尔叔叔说完,一仰脖“咕咚咕咚”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我们拿起小刀,笨拙地削着羊肉,而巴特尔叔叔、巴特尔大婶、洪叔叔、娜日雅都娴熟的左手拿着羊排,右手握着小刀帖着羊骨向里一刀一刀地削着肉,然后放入嘴里咀嚼着,吃起来的样子让我们馋涎欲滴。
管小岑“呀”了一声,不小心刀子划破了他的手,逗的巴特尔叔叔哈哈大笑。巴特尔大婶拿来白药给管小岑敷到手上,“没事的孩子,一会就好啦。”巴特尔大婶安慰着管小岑。
“小朋友们,吃手把肉应该这样削肉。”
巴特尔叔叔为我们一边示范,一边喝酒。
“晓原哥,我来教你,”娜日雅坐在我的身旁,削着手把肉,把削好的肉放在我的嘴里,还特意把切好的血肠、羊肚、羊肝放在我的嘴里,催我快吃,娜日雅教会了我怎样用刀削手把肉。
娜日雅把羊头肉全部剔了下来,然后又把羊头拿到外面,用小锤砸开脑盖放在桌上,看到白色的脑浆我们都不敢吃;娜日雅用筷子把脑浆夹到我的嘴里,我感到软绵绵的、滑溜溜的;我闭上了眼睛,害怕地嚼了起来,真的好吃呀。
“娜日雅上学了吗?”
洪叔叔问,他喝酒喝的脸通红。
“还没有,明年秋天到西旗上小学。”巴特尔大婶说,“娜日雅,你看,哥哥姐姐们都上小学一年级了。”
“巴特尔叔叔,二号分场在哪儿呀?”
我问着。
“二号分场是渔场打鱼的一个分场,也叫红旗分场,离这里只有几百米远,上去那个山坡就能看到。”
巴特尔叔叔用手指着。
“晓原哥,你去过二号分场呀?”
娜日雅仰起头,天真的眼神,椭圆的脸上洋溢着好奇的微笑。
“没有去过,只是听我妈妈说我是在二号分场出生的。”
“晓原哥,你是二号分场出生的,我是五一队出生的;咱俩是老乡呀,都是在达赉湖畔、在草原上出生的。”
娜日雅兴奋地跳了起来,两只小手举过头欢快地摇着,黑色的小辫儿也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摆动。
“以后呀,我有了好哥哥跟我玩啦;我教你骑马、套兔子、抓百灵鸟,到达赉湖里游泳!”
娜日雅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二号分场美极了,那里有柔软的沙滩,碧蓝的湖水,悬崖峭壁,春天到来的时候,数不清的野鸽子在悬崖峭壁上建巢,等到秋天野鸽子和海鸥围在那里飞翔……好美呀!”
巴特尔大叔陶醉了,在陶醉中又深深地喝了口白酒。
“我和你们大婶定情就是在那悬崖峭壁的地方,那里有个圆形的石嘴,天然形成的,位于湖水里;石嘴上可以往来行走,传说几百年前有老虎来到过这里,还在石嘴子里行走过,所以也叫老虎嘴,湖嘴子;我和你们的大婶就是在老虎嘴定的情,那时你们的大婶刚满十八岁,她真的美丽啊!她是达翰尔族美女,她的眼睛那时比月亮还要明亮。”
巴特尔大婶仿佛回到了她和巴特尔叔叔定情的美好回忆之中,她两颊绯红,眼睛明亮,像秋水一样的清澈透明,频频地看着巴特尔,那目光里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爱意、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曾经带兵来到这里,当时这里荒无人烟;当成吉思汗和他的部下看到湖水中有黑色的动物出没,用箭把它们射杀,扒完皮煮熟吃,味道鲜美,一一那就是水獭。
“老虎嘴是一个神圣、神奇的地方;我和你们的巴特尔大婶就是在那里定的情,当时我还唱了一首歌献给你们的大婶。”
巴特尔叔叔越说越激动,把碗里的酒喝干,唱起了他送给巴特尔大婶的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毡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巴特尔唱得深情,声音纯厚深沉,像夏季克鲁伦河的波涛一样奔腾而过。巴特尔大婶的眼睛湿润了,她沉醉在了歌声里、沉醉在了蔚蓝色的湖水里的老虎嘴的峭岩上、沉醉在了今夜蒙古包上空明月的光辉之中了。
洪叔叔用筷子轻轻地敲着碗,摇着脑袋,他魂牵梦绕了。
巴特尔叔叔唱完歌,他激情澎湃,粗犷豪放地说:
“小朋友们,你们谁来唱首歌啊,给叔叔助助酒兴。”
我们把目光都聚集在了塔娜的脸上。
塔娜站了起来,“我给叔叔,大婶们,还有我们的娜日雅唱一首《映山红》。”
塔娜放开了歌喉,激情的唱完歌。巴特尔叔叔、巴特尔大婶、洪叔叔的激情再次给燃烧了起来;他们为塔娜美妙的歌声喝掉碗中的酒。
娜日雅带领我们出去玩,巴特尔叔叔、洪叔叔、巴特尔大婶继续喝酒聊天。
她带领我们踏着雪,厚厚的雪湮没了我们的膝盖。我们像蜗牛一样向着前方的雪山上爬行,大黄和小黄跟在娜日雅的身边;它们奔跑得姿势像狗刨式的游泳,一一原来狗刨式的游泳是从这里学的呀。
我们走到了山顶上,娜日雅指着白雪覆盖,一望无际,绵延的群山围绕着的地方说:
“那就是达赉湖。”
啊,达赉湖,草原上的明珠,北方第一湖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屏住呼吸,眺望冬天里的达赉湖;它穿上了洁白的婚纱,沉睡在白雪皑皑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怀抱里,白色的婚纱掩藏不住她如蓝宝石一样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蔚蓝色的光芒,天空中的白云仿佛是它婚房中的天棚,而太阳仿佛是它房屋天棚上的吊灯,在陪伴美人入眠……
我们的心被达赉湖冬天的美陶醉了。娜日雅穿着毡嘎达带领我们一路小跑投身到了达赉湖的怀抱里,管小岑和生如宾兴奋地在冰上跑步,滑倒在冰上,那滑稽相逗的我们开心大笑。大黄和小黄撒了欢,在冰上飞快地跑着,还跑到娜日雅的身边,咬着她的红袍往前拽,那意思是和它们一起赛跑。
塔娜、仉小红、臧岚英趴在冰上,凝视着冰的下面,“你们快过来看啊,我们看见冰下面的湖水啦,小白鱼在游动,还有水草,水草还是那样的绿!……”
臧岚英惊奇地喊着。
“哎呀!你们看,一条白鱼冻死在冰里。”
仉小红盯着冻死在冰里的白鱼怜悯地啜泣着。
“它怎么会死在冰里呢?它多可怜呀?”
“小红姐姐,你的心真软呀,你太善良了。走吧,我们去看老虎嘴吧。”
娜日雅扶起仉小红,我们一起向着老虎嘴走去。
悬崖矗立在湖的岸边,陡峭的悬崖向湖中伸展而去,在它的下面,伸展到湖水里有个透明的圆形的洞,就是老虎嘴了。老虎嘴连着岸边的是一片巨大的岩石,怪石嶙峋,有的像瘦削的马在奔驰;有的像妖怪一样呲牙咧嘴,狰狞可怖;有的像桌子一样,平整的可以在上面饮酒休憩。
我们在老虎嘴里往来穿梭,拾起沙滩上的贝壳摆放在老虎嘴里,精美的贝壳五颜六色,象征着老虎正在吃食。
“哥哥姐姐们,夏天再来吧,夏天的老虎嘴更美呀。湖水就在这里,”
娜日雅指着老虎嘴下面的岩石说。
“湖水清澈透明,小鱼和小虾在岸边慢慢地游,用手就能抓到,可好玩了。”
娜日雅又指着悬崖上的岩石说:
“野鸽子的窝就在那石头里;我领着你们掏鸽子蛋。”
“娜日雅,你能爬上去?”
管小岑惊异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能啊,我能啊!今年夏天我还爬上去过呢,掏了一窝野鸽子蛋;不信,你们夏天来,我掏给你看看。”
娜日雅信誓旦旦,甩着她好看的辫子,嘴角微微翘起。
“老鹰,你们看,它在看着我们,”
我们在悬崖上寻找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
“在悬崖最上边。”
我们看到了一只老鹰在悬崖的边上,身体蜷缩着,蓝色的眼睛在我们身上巡视着。
“鹰为什么不飞呀?像一只病猫,它飞起来多好看呀,多勇猛啊!
我喜欢看它在天空中飞翔。”
塔娜失望的目光落在娜日雅的脸上。
“塔娜姐姐,鹰也有累的时候呀,它在休息呀。听我阿爸说鹰能活七十岁呢,”
我们都惊讶地张大嘴,以为娜日雅在说着梦话。
“但要活那么大的年龄,在它四十岁的时候必须做出重大的决定。当鹰活到四十岁的时候,它的爪子老化了,抓不到猎物;它的长嘴变得越来越长,还弯曲,碰不到自己的胸膛;它的翅膀变得越来越沉重,是因为羽毛越来越厚,不能飞翔。
“这个时候它会艰难地飞到悬崖上,在那里筑巢,停留在那里。它的长嘴在岩石上击打,把原来的长嘴击打掉,等到新嘴长出来,又用新嘴把它的爪子都拔下来,然后,等到新爪长出来,再用新的爪子把身上的旧毛全部拔掉,五个月以后新的羽毛长了出来,它就可以重新飞翔,这个脱变的过程需要一百五十天呀。”
娜日雅讲的活灵活现,我们才知道鹰的寿命这样长,它的重生故事使我们对鹰有了新的认识,赞叹鹰的伟大。
这时,大黄和小黄狂叫了起来,在它们的前面有一只像猫一样的动物在湖边和它俩对峙;像猫的动物咧开嘴,尖尖的牙齿凶恶的裸露着,嘴角的长须根根直立,蓝色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道凶恶的光芒;我们看到后都吓得胆寒发竖,塔娜她们三个女同学都害怕地搂抱在一起,身体都在颤抖。
“哥哥姐姐们,都别害怕,那是只野山猫。”
娜日雅从容地向野山猫走去,大黄和小黄只是嚎叫着向后退。
娜日雅空拳赤手走向野山猫,它呲着牙,嘴里发出“咔嚓咔嚓”响声,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仉小红害怕地把脸帖在臧岚英的胸前。
管小岑高喊:
“大黄、小黄,冲啊!咬死野山猫。”
喊声无济于事,大黄和小黄只是在狂嚎,平时的凶猛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变成了那只悬崖上的鹰。
野山猫跳了起来扑向娜日雅,敏捷的娜日雅飞起一脚,只听“咚”一声,野山猫落在了沙滩上,还没有等到野山猫爬起来反击;娜日雅穿着毡嘎达的脚狠狠地踹向它的脑袋,右脚又狂踢;听不到野山猫“咔嚓咔嚓”响声了;它的头部,嘴和鼻子里都流出了鲜红的血,蓝色的眼睛张开着。
大黄、小黄跑到野山猫的身边,围绕着野山猫打转,还嗅着野山猫流淌在沙滩上的血迹。
我们仿佛不认识娜日雅似的,在她的全身上下惊奇地打量着,一个蒙古族美丽的小姑娘顿时成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我们把野山猫带回家,晚上有野味吃了;野山猫的肉细腻鲜美,可好吃了,给阿爸、洪叔叔当下酒菜。”
娜日雅在沙滩上蹦跳着,欢乐的笑脸像青藏高原上的雪莲花一样的美丽,刚烈的性格像草原上的烈马一样难以驯服。
我们走到一个有院墙的大门口停住,院墙东侧墙垛上挂着白色的牌子,上面用红字写着“呼伦贝尔盟达赉湖渔场红旗分场”的字样,西面墙垛子上的牌子是蒙古族文字。
“这里就是红旗分场呀。”
我的心里一股浓浓的爱意缓缓流过。
“晓原哥,这里就是我爸爸说的二号分场,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出生地吗,你的家在哪里呀?”
我被娜日雅问的有些茫然,只是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一排排房屋,找不到哪里是我的家。
此时,一个老渔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娜日雅跑过去向他询问,老渔工只是摇头,当我说出自己爸爸的名子时;他才恍然大悟,用手指着西边山坡上的一栋房屋,说我的父母曾在那里居住过,后来搬到扎区居住。
告别了老渔工,我们来到山坡上的那栋房屋。这是一栋大坯建筑的房屋,坐南朝北,窗户很小,刷着蓝色的油漆,中间只有一个门,里面居住着四户人家;门前没有院子,只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它的背后是白雪覆盖的山坡,山坡上面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它的前方是达赉湖和耸立在达赉湖畔的悬崖峭壁。爸爸妈妈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曾挑着水桶到湖边取水。
听妈妈说,她夏天的时候在这里打过网,当时爸爸是妇女网的工长,这里留下了许多爸爸妈妈青年时代的踪迹。
我在房屋的前后左右徜徉着,这里的每一粒沙石、这里的每一抔黑土、这里的每一根黄色的草,我都感觉到是那样的亲切,它们不知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了。
我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就是在这间土坯的房屋里,一一那是一个夏天的午时,草原上已铺上了绿色的毡毯,达赉湖的波浪在微微地翻腾,海鸥在追逐波浪戏嬉。
我蹒跚学步就是在小屋门前的黑土地上、在芳草萋萋的草原上、在爸爸妈妈挑水去往湖边歪歪斜斜的羊肠小路上,望着那条通往湖边歪歪斜斜的小路,我的心里禁不住充满了酸甜苦辣的滋味,一一但是,还有深情的眷恋,我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带回到远方的家里、带回到我未来的人生岁月里。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出生的房屋。
傍晚,我们回到巴特尔的蒙古包。巴特尔叔叔、洪叔叔都已经喝醉了,歪斜地躺在蒙古包的地上睡觉。桌上的肉都凉了,巴特尔大婶从她们居住的蒙古包向我们走来。
“孩子们,你们回来了,玩得好吗?”
巴特尔大婶问道。
“阿妈,我们玩得好,你看,我们还打死一只野山猫呢。”
娜日雅拎着野山猫说。
“孩子们,你们太勇敢了,能够把野山猫打死,了不起啊!”
“大婶,不是我们打死的,是娜日雅一个人打死的。”
管小岑自豪地说。
“大婶,是娜日雅用马靴把野山猫活活踢死的;她是我们心目中的小英雄。”
生如宾夸奖着。
“我的娜日雅长大了,能给阿妈打猎了;娜日雅,把你的阿爸叫起来,扒野山猫皮,我们煮肉吃。”
巴特尔大婶看着娜日雅,开心的笑了。
巴特尔叔叔、洪叔叔从酣睡中醒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两位叔叔还是意犹未尽,打算每人晚上再喝一斤白酒。
巴特尔叔叔拎着野山猫,把它吊在木桩上,几分钟的功夫就把皮扒完了,野山猫白花花的肉,让我们看了感到恶心。巴特尔叔叔看出
了我们的想法,一边把肉下锅,一边说:
“小朋友们啊,你们没有吃过野山猫肉,管保你们吃一口野山猫肉会让你想一辈子的。”
他自信的哈哈大笑。
“巴特尔的话没有骗你们,我吃了他煮的野山猫肉,肉质细嫩鲜美,香着呢,比牛羊肉好吃多了。”
洪叔叔回味着野山猫肉的味道,嘴里还咽着口水;他有些迫不及待,馋涎欲滴了;我们还是将信将疑,害怕地躲避野山猫肉,就像躲避温疫一样。
巴特尔叔叔、洪叔叔喝着白酒,大口地吃着野山猫肉。娜日雅给我们每人都切了一块野山猫肉,我们还是不敢吃;娜日雅夹起一块肉放在我的嘴里,我闻到了肉香,怯生生地嚼了起来;野山猫肉不仅细嫩,而且还有点脆的感觉,嚼在嘴里真的好香;我又切了一块野山猫肉,放在嘴里,大口地嚼了起来,同学们看到我吃的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的样子;都把娜日雅切给他们的野山猫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看到我们吃野山猫肉香甜的样子,巴特尔叔叔、洪叔叔都高兴得笑了起来。
娜日雅又为我们切野山猫肉,她忙得团团转,恐怕我们饿着。我们吃过晚饭,巴特尔叔叔和洪叔叔继续喝酒,娜日雅拿着几个铁丝做的圆圈套,说是带领我们套野兔子去。
夜晚的草原静悄悄的,月亮像高贵的大天鹅一样悬挂在夜空中,几颗星星稀疏的点缀在月亮的周围;它们孤独地闪烁着光芒,谦逊地远离月亮,躲在夜空偏僻的角落里,夜空湛蓝的像大海一样,没有一丝纤云。
月光照在雪地上,和白雪交相辉映,整个草原笼罩在皎洁的光辉里。
我们跟随娜日雅向着湖边的方向走去,夜幕仿佛搂着草原一样在沉睡,静的没有一点声息,只能听到我们踏雪的沙沙声。
娜日雅领着我们在湖边一簇簇荒草的地方停下,她在雪地上仔细观察着什么,然后将铁丝套下在了那一簇簇荒草的缝隙间,铁丝套的尾部都拴着石头;我们看着娜日雅娴熟的下着兔子套觉得很好玩,她是不是在和我们做着夜晚的游戏啊?野兔怎么能跑到她下套的地方?怎么能钻进它下的套子里呢?让她给逮住呢?我们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暗暗地传递着眼神,嘲笑她天真荒唐。
㜓娜她们三个女同学和巴特尔大婶、娜日雅在一个蒙古包里休息;我们三个男同学和巴特尔叔叔、洪叔叔在一个蒙古包里休息。
巴特尔叔叔和洪叔叔喝醉了酒,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巴特尔叔叔打着鼾声。我挤在床的外边,怎么也睡不着觉,心里惦记着娜日雅的铁丝套能不能套住兔子。
草原上后半夜起了风,风像一个老妇人一样在轻轻地敲打着蒙古包,然后又跑到门前颤巍巍地推着门,和巴特尔的鼾声此起彼伏,像小夜曲一样催我入了眠……
太阳还没有在地平线上升起,那轮月亮熬过了一夜,脸色疲倦、苍白无力,星星不知道都隐藏到哪里去了。
娜日雅和塔娜她们把我们三个人从酣睡中喊醒,带领我们在熹微的晨光中来到湖边,寻找她下的四个铁丝套:第一个铁丝套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们感到了失望;第二个套也是空的,我们相互递着眼神,证实了我们昨天晚上的猜测是对的。
此时,太阳跳出了地平线,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一簇簇黄色的野草上,而那野草柔细的腰身在晨风中摇曳。
地上的白雪在我们的脚下像白糖一样的柔软,随着我们脚步起落的节奏,它们也在我们的脚上跳着激情的舞蹈。
我们的心情像火红的朝霞一样灿烂起来,遥望前方的山谷,它洁白的像一条哈达,没有一点瑕疵;我的目光在那里久久地停留,并且在那里引起了我许多的遐想……
我们走到第三个铁丝套,一个黄色的野兔吊了起来,四条腿耷拉着,娜日雅解开铁丝扣,把野兔拿了出来,多么肥大的兔子啊!我们都目瞪口呆,为昨晚和今天早晨传递的眼神感到了羞愧;第四个铁丝套也套住了一只野兔,不过,它没有被吊起来,而是躺在地上,身子蜷缩着,已经被冻僵了。
“我们中午有野味吃了。”
娜日雅兴高采烈地说。
“娜日雅,我们怎么也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兔子会来这里呢?它们来到这里,怎么会钻进你下的套子里呢?”
生如宾一脸的疑惑。
“哥哥姐姐们,野兔子喜欢有草的地方,我们来的这个地方正是杂草丛生,野兔子喜欢来的地方;野兔子有个习惯,它夜晚从窝里出来,不管它走多远,都要顺着它出去时走过的脚印返回来;我察看了野兔子的脚印,就在它们返回的路上下套,这样呀,就可以逮到野兔子了。”
娜日雅绘声绘色地讲解,我们终于明白了套兔子的诀窍。
洪叔叔吃过早饭,告别了巴特尔一家人,答应过一周的时间来接我们,开车回扎区上班了。
巴特尔叔叔套上马车,拉着我们到达赉湖观看冬捕。渔场的工人们在隆冬时节是怎样在冰上打鱼的呢?我们只知道冬天吃达赉湖的鱼,却不知道怎样从厚厚的冰里把鱼捕捞上来。
马车迎着灿烂的阳光,在雪路上跑着,发出了“吱嘎吱嘎”响声,雪路上便出现了两趟车印;我们看着车印渐渐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消失在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草原上。
枣红马今天特别精神,它全身激扬着,有着使不完的力量;头上枣红色的鬃毛摇来摇去,像夏风中的灯笼花在草原上飘逸着;有时它还欢快地鸣叫,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特别响亮、在远山的山谷里仿佛还有一个枣红马在一样的鸣叫。
巴特尔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放开粗犷的歌喉,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的歌,太阳的光洒在他黧黑的脸上。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是春天里的湖水中的小鱼儿在活蹦乱跳;他的眼睛在深情地遥望远方,在远方仿佛又出现了蔚蓝色湖水中的老虎嘴、出现了巴特尔大婶美丽的身影;他陶醉在了那美妙的时刻、陶醉在了巴特尔大婶温柔的怀抱之中了……
马车驶入达赉湖的冰上,枣红马似乎变得谨慎了。
白雪是位高超的绘画大师,把达赉湖描画的美不胜收,白色和蓝色相间,有的地方覆盖白雪,有的地方没有一丝白雪,露出晶亮的蓝色冰面,那蓝色冰面形状各异,千奇百怪,一道道白雪把蓝色的冰面环绕了起来。
枣红马在白雪覆盖的冰面上跑的潇洒自如,而在蓝色光滑的冰面上慢得像耄耋的老人一样;它的四个蹄子趔趄的打着滑,那样子实在滑稽可笑。
巴特尔在冒着热气的地方停住马车;我们和巴特尔都一起走下马车。巴特尔说:
“小朋友们,这就是青沟了,现在它冒着热气,等到结冰后,上面蒙上一层小雪,没有经验的人开着车在上面行驶,就会掉入青沟里,不知多少人淹死在青沟里。”
巴特尔说的我们都胆战心惊,娜日雅拉着我的手,她好像也有些害怕。
前方有一群人围绕在一起,巴特尔说网眼到了,什么是网眼啊?巴特尔向我们介绍道:
“网眼就是出鱼的地方,渔工们早晨三、四点钟吃过早饭,顶着星星和月亮,冒着刺骨的寒风赶着马拉的爬犁,载着人,载着网具,爬犁上还插着红色的小旗,在工长的带领下出发到湖里打鱼去了。他们凿开网眼把网下进去,放开场子,然后再从出网眼把捕的鱼拉上来。
一群渔工戴着狗皮帽子,穿着羊皮大衣,穿着高筒黑色的棉靰鞡,那黑色的棉靰鞡前头是半圆型,比正常的棉鞋要大上十几个;听巴特尔叔叔说渔工们为什么穿那么大的棉靰鞡呢,是因为在零下四十几度寒冷的冰上作业,一干就是八、九个小时,怕冻坏脚,肥大的棉靰鞡里垫上靰鞡草,脚上穿上棉花和棉布做的棉靴子,这样,再寒冷的天气也冻不坏脚。他们戴的手套也是别具一格,黑胶皮的手套只有大拇指单独的露出,其他四个手指都在胶皮手套里,两只手戴着妇女用骆驼毛织成的棉手套,和黑胶皮的手套形状一样,套在黑胶皮手套的里面。
巴特尔和渔工们都是朋友,远远看见巴特尔,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渔工们知道巴特尔带领我们来看冬捕,都热情地让开网眼的一侧,留给我们观看。马拉着粗粗的网绳在一圈圈地缠绕在圆型的转动着的铁轱辘上,墨绿色的网缓缓而出,各种各样的鱼在冰上活蹦乱跳着。
“那是大鲤鱼。”
管小岑指着一条蹦跳起来的红色的鱼惊喊着。
“你们看呀,那是鲶鱼。”
生如宾跑到黄绿色的鲶鱼前低头看着;鲶鱼的身体在冰上像泥鳅一样的滑动着、挣扎着,嘴里粘满了冰上的白雪。
“这么多白鱼啊!它们怎么一出水就死了呢?”
仉小红的眼睛里填满了怜悯。
“哎呀,那是鲫鱼。”
塔娜惊喜的脱口而出,几条鲫鱼在冰上扑打着。
一条白色鱼鳞的足有三十斤重的大鱼在网里挣扎着;它的嘴仿佛要咬碎墨绿色的网似的,眼睛鼓鼓的仿佛要蹦了出来;渔工们用铁锹砸着它的大脑袋,它才平静了下来,不知道是死是活。
“巴特尔叔叔,这是什么鱼呀?”
臧岚英问道。
“那是大白鲢,它可能是达赉湖里最大的鱼啦。”
大白鲢,我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它的身上,它还没有死,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着;当大白鲢从网里出来,渔工把它摔在冰上,嘴里吐出了没有咽进肚里的小虾,小虾透明,这是它最后的晚餐了;它不甘心,还绝望地挣扎着,不一会儿,它静静地死在冰上了,而那圆鼓鼓的眼睛还张开着,它多么想回到湖水里去啊。
鱼像小山一样的堆积在冰上,渔工们正在用大板锹往爬犁上装鱼。一个大个子叫宋工长的叔叔把大白鲢送给了巴特尔,娜日雅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抱大白鲢,她使出了吃奶的劲,脸憋得通红也没有把大白鲢抱起来,宋叔叔和巴特尔叔叔看到了哈哈大笑。宋叔叔抱起了大白鲢放在了马车上,我们告别了宋叔叔,带着丰收的喜悦走上了回家的路。
马车即将走到岸边的时候,一群细细的腿,白色的屁股,黄色的动物在冰上打滑,有的摔倒在冰上。
“那是黄羊子!阿爸,快停住马车;我抓一只黄羊给哥哥姐姐们吃。”
娜日雅没有等到马车停稳,急忙跳到冰上,向黄羊群跑去。
“娜日雅!只抓一只。”
巴特尔把马车调转方向,赶着马车向黄羊群奔去,马车奔到黄羊群的时候,娜日雅两手按住一只躺在冰上的黄羊;其余的黄羊都跑到岸边,像箭一样飞驰而去,瞬间消逝在了草原上。
巴特尔用绳子绑住黄羊的四条腿,抱到马车上,高兴地说:
“我们晚上有黄羊子肉、野兔子肉、大白鲢吃了。我和你们大婶还要喝几碗白酒呢。”
“巴特尔叔叔,你是不是还要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呀?”
臧岚英逗着巴特尔。
“还要唱、还要唱,只要你们喜欢听,我给你们唱到天亮。”
巴特尔激情四射,眼睛里燃烧着爱情的火焰,他扬起了鞭子,似乎在放开歌喉,但他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是把那首他一辈子也唱不完的歌留在晚上喝酒的时候唱。
巴特尔大婶给我们煮好了黄羊子肉、兔子肉、燉好了大白鲢,满满一桌子;我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野味,谁也不拘谨了,更何况娜日雅教会了我们怎样削手把肉;我们每个人都拿起黄羊子的排骨,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孩子们都饿坏了,多吃点,睡个好觉。”
巴特尔大婶心疼地说。
巴特尔叔叔和大婶斟了满满一大碗酒,夫妻俩说笑着,相互碰着碗,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
巴特尔一碗酒下肚就兴奋了起来,他的脸上闪现出灿烂的光芒,“小朋友们,你们长大了,谁做我的阿爸嘎胡日根啊哈呀?”
“我们都做你的阿爸嘎胡日根啊哈。”
我们齐声回答。
巴特尔仰头大笑,“孩子们,你们不懂阿爸嘎胡日根啊哈是什么意思,因为你们还小;阿爸嘎胡日根啊哈就是你们汉族姑爷的称呼,将来你们长大了,谁愿意和我的小娜日雅结婚,生活一辈子呀?”
我们终于明白了阿爸嘎胡日根啊哈是汉族人姑爷的意思,都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喜欢晓原哥,我将来和他结婚,让他当你的姑爷!”
娜日雅攥着我的手,高声喊道,天真的眼神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她的小手攥紧了我的手。
“娜日雅,我的好孩子,你喜欢晓原,那就让他当你的丈夫,你俩今晚喝杯定亲酒吧。”
“让晓原和娜日雅喝杯定亲酒,”管小岑用筷子敲打着碗边,生如宾、仉小红、臧岚英在一旁鼓劲。
巴特尔大婶喜笑颜开地拿来两个小酒蛊,斟上了白酒,娜日雅端起酒蛊,笑吟吟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向上翘,挂着纯真的野性的美;我端起酒蛊,娜日雅端起的酒盅在我的酒蛊上碰了一下,我闻着酒盅里散发出来的刺鼻的酒味,几乎晕倒了。
娜日雅那期盼的目光、那天真无邪的脸庞、那豪放的性格,终于使我下定决心,喝下手中的那蛊酒,同学们都高兴地鼓起了掌。塔娜的目光依然平静地望着我,只不过那平静的目光里有些失意的感觉。
巴特尔叔叔和大婶端起大碗,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把碗中的酒全部喝掉,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的好姑爷,我的好姑爷,……”
我第一次喝下了一蛊白酒,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头也晕了起来,身体也在微微地摇晃;娜日雅把我扶到蒙古包里为我铺好被子,还倒了一大碗奶茶放在我的床沿的下面,再三叮嘱我不要忘了喝奶茶。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娜日雅的身影,她拉着我的手走出蒙古包;我俩骑上了枣红马,奔驰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
娜日雅抱着我“格格格”笑着,笑声像夏日蓝天中飞翔的百灵鸟在纵情歌唱。
枣红马跑到雪山上,在高山上嘶鸣,它红色的鬃毛在我的眼前飞舞,它仿佛要跃起奔向白云里,一一在白云里奔驰……
我夜里没有听到狗叫、没有听到巴特尔叔叔的打鼾声、也设有听到风声,睡得香甜,一直到天亮。
早晨,娜曰雅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欢天喜地地拉着我的手,教我学骑马,看骆驼去。
娜日雅牵着枣红马,我们跟随在她的身后,向着雪原走去。
在一个水泡的边上长着一簇簇黄色的狼尾草,一群高大的骆驼在那里啃着狼尾草的草根,娜日雅用手指着,“看啊,那就是骆驼。”
我们第一次看到骆驼,没有想到骆驼是这样的高大雄伟,我们站在它的面前感到了渺小;骆驼扬起头向天空凝望,长长的脖子细长优美,两个驼峰高耸,像两个小山峰一样的俊美:它的蹄子硕大厚重,留在雪上的蹄印像野兔洞那样大。
“骆驼的眼睛真明亮啊,好象夜空中的月亮。”
塔娜凝视着骆驼的眼睛,而骆驼也在和她对视。
娜日雅把枣红马牵到了一个土坡旁,她走上了土坡,跳到马鞍上,牵着马的缰绳,向着高山奔驰而去。
管小岑,生如宾向娜日雅挥手高呼,“娜日雅!娜日雅!你太棒了!你太美了!……”塔娜、仉小红、臧岚英羡慕的目光落在了枣红马和娜日雅的身上。
娜日雅骑马回来后,停留在土坡旁,邀请我们骑马,管小岑、生如宾走上了土坡,管小岑跃跃欲试,两手抓住马鞍想跳上去,又倏地停了下来,两条腿直打哆嗦;他两手推着生如宾的肩膀,让他先骑马,生如宾看到管小岑害怕的样子,他也受到了惊吓,害怕的往后躲着。
塔娜挺身而出,走上土坡,跳到马上,她的两只脚在马鞍上悬着,我们都为塔娜担心起来,而塔娜还是那样沉稳平静,她学着娜日雅的样子,左手牵着马缰绳,右手拿着马鞭,枣红马一步步的慢慢地走着,然后小跑,当枣红马飞快地奔跑起来……仉小红和臧岚英两人抱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塔娜骑着枣红马跑上了雪上顶,在那里掉转马头又飞跑回来,停在我们的身边。仉小红和臧岚英才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塔娜,“塔娜,你不害怕呀?”塔娜依然还是那样平静地微笑着。
娜日雅拉着我的手让我和她一起骑马,我惴惴不安地坐在马䯃上,娜日雅坐在我的后面;我的心怦怦直跳,娜日雅安慰我,“晓原哥,你不要害怕,马跑起来就好了。”
枣红马奔跑了起来,我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害怕了起来,上身左右摇晃,害怕的哭了起来,“娜日雅,娜日雅,快停下来,停下来呀……”
我害怕的纵身往下跳,娜日雅和我一起滚下马䯃,摔在了雪地上,我俩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娜日雅还死死地抱着我。
㜓娜她们惊呼着向娜日雅和我跑来,娜日雅站了起来,“晓原哥,你没有摔伤吧,快起来呀。”
我的右脚有些疼痛,管小岑和生如宾搀扶着我站起来,右脚一落地,疼的我直咧嘴,额头上流出了汗珠,“晓原哥脚崴了,快回家,让我阿妈给他敷上白药。”
娜日雅起身轮起马鞭抽打枣红马,“都是你,该死的枣红马!把我的晓原哥摔的崴了脚。”枣红马像个罪人似的,任凭娜日雅抽打。
巴特尔大婶给我敷上了白药,我静静地躺在了床上。娜日雅昼夜不离开我;给我端饭、端水,精心地护理我;她熬的两眼出现了黑影。经过几天的调养,我终于能下地,行走如初了,娜日雅高兴地手舞足蹈。
洪叔叔来接我们了,我们告别了巴特尔叔叔一家。娜日雅死死地攥住我的手不放松,眼睛里流出了晶莹的泪珠。
吉普车开得很远了,我们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的时候,看到娜日雅还站在雪山上向我们挥手,她美丽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春风拂面,吹拂着树枝上吐露出来的绿叶,绿色的小鸟在树枝间上下跳着,地上的小草刚刚露出尖尖的角。
下课了,我和管小岑在树下边谈论着昊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一道数学题,边看着树上的小鸟从一个树枝上跳到另一个树枝上;管小岑为我讲解着那道题的演算方法,我的脑袋笨,昊老师讲的数学题我听了以后总是懵懵的,一知半解的,每一次都是管不岑帮助我辅导,我才能学会。
这时,我们班同学土地龙在前面的一棵树下神秘地招呼我俩过去,因为他长得矮小,班里的同学没有叫他名字的,只叫他土地龙。我和管小岑看到土地龙拿着树枝在逗弄着一条绿色的蛇;蛇在地上游动,我俩都害怕地掉过头去,“别害怕,别害怕,这是条草蛇,不是毒蛇。”土地龙抓住蛇的尾巴拎了起头,蛇吐着舌头,头向他的身体探去,他居然不害怕。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把蛇装了进去,盖好盖,抱着它踏着上课的铃声回教室了;回到教室后,他把装蛇的盒子放在了教室西面的第一个窗台上。
昊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教室里安静地掉个头发丝都能听到,同学
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
盒子里的蛇把盒子咬了一个小洞,慢慢地从盒子里爬出来;它爬下了窗台,在地上慢慢地爬着;它爬到了第一排一个女同学的鞋上,在那里用头触碰女同学裸露的腿,那女同学“啊呀”尖叫了起来,叫声尖厉,像一块石头投在了平静的水面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昊老师停止讲课,莫名其妙地看着惊叫的女同学,那位女同学抬起脚把蛇踢到了一边;周围的男女同学看到一条受惊的绿色的蛇在水泥地上爬动,都吓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弄得东倒西歪;后排的男女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纷纷走上前观看,当他们看到是条蛇时,都吓得回到座椅上。
昊老师勃然大怒,把粉笔摔在地上,她的脸气得通红,指着那条蛇高声地问:
“这是谁干的?是谁把蛇拿到教室里的?是谁?!站起来!”
土地龙吓得恨不得把头藏在书桌里。生如宾用拖把把蛇盛起来,走出教室,把它扔到了学校的院墙外。
昊老师的怒火燃烧的越来越厉害了,她原来温柔的笑容全部消失;怒火冲天使她变成了母夜叉,她把教鞭在教桌上敲击地“啪啪啪”响。
“是谁呀,赶紧站起来!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有本事把蛇拿进教室里,却不敢承认,这样的学生一辈子还有什么出息!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孬种!要是小日本再次打进中国,他肯定是第一叛徒、汉奸。”
“叛徒”的词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眼前又浮现出了我们打雪仗的时候,仉小红和臧岚英咬牙切牙地骂我叛徒时候的情景;她俩当时仇恨的目光想用枪枪毖了我,这种耻辱的骂名始终让我抬不起头,折磨的我痛苦不堪;仉小红和臧岚英至今对我仍然耿耿于怀,总是用鄙视的眼光看我。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站了起来,同学们的目光倏地聚集在我的身上;管小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拽了两下我的衣角;昊老师怒怼他,管小岑吓得赶紧回到座位上。
臧岚英的眼光在我的身上瞄来瞄去,她好像是幸灾乐祸、又好像是悲天悯人。
土地龙低头的感觉,恨不得要钻进他的裤裆里一样。
昊老师的怒气消失了一半,脸上挂起了轻松的笑容,“汪晓原你还是有种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佩服你的勇气,你是个小男子汉。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蛇拿进教室里?是让蛇咬死你们的老师吗?你怎么这么恨我呢?我教你学习是不是害了你?”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在流着血。
“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不想上学了,回家玩去呀?”
一听到昊老师要开除我,妈妈那期望的眼神在我的面前浮现而出,我痛苦的想从老虎嘴的山崖上纵身跳下去,让达赉湖的湖水淹没我的身躯、淹没我的痛苦、淹没我的自卑。
我偷偷地看了看全班同学注视我的目光,一一那目光里全是篾视和嫌恶。
我看到塔娜的目光,还是那样沉静,似乎那目光里还含有鼓励,我从她的目光里找到了安慰;她的目光像老虎嘴的悬崖峭壁一样的坚硬,从那里我也找到了力量的源泉。
我坚强地直起了腰,面对着昊老师失望的目光。
“汪晓原,你不是不说吗,那你现在就收拾书包回家,请你的家长来学校;我问一问你的家长是不是不愿意让你上学了;如果你的家长不到学校,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来学校上课了。”
我收拾好书包,挎在肩膀上走出了教室,当我走到教室的门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土地龙;他的目光碰到我的目光后,他马上惊骇地回避我的目光,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害怕地钻回到洞穴里。
我走到操场上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头,心里反而安静了下来,但想到回家请家长,我的心里倏地又害怕了起来。
爸爸在分场上班回不来,只有妈妈在家里,还要起早贪黑地走到几十里外的砖厂脱砖坯子,回到家里还得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想到妈妈每天累得精疲力尽,一一尽管妈妈再累,看到我挎着书包放学回家都会欣慰地笑,她累死累活挣钱供我上学,眼巴巴地盼望着我长大以后会有出息,不像妈妈一样当了一辈子的睁眼瞎。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心像被刀子戳穿了一样,我痛苦的用手蒙住双眼坐在篮球场上,伤心难过地哭了起来。
我回家后怎样面对我的妈妈呀?我感到了茫然。
树上的小鸟嘁嘁喳喳地叫着,我感到心烦,在篮球场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向着树杈扔了过去,几只小鸟惊飞了,它们向着天空飞去。
下课的铃声响了,管小岑和生如宾飞快地向操场跑来;他俩跑到我的身边都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生如宾喘着粗气,生气地说:
“晓原,你是脑袋里进水了吗?你傻了吧?不是你拿进教室里的蛇,为什么要承认是白己干的呢?你太缺心眼了,你就是一个人傻瓜!
“这下子可好了,昊老师让你回家请家长,汪叔叔知道后,会把你吊起来,拿皮带抽打你的。”
我的身上一激灵,害怕地哆嗦了起来,仿佛爸爸的皮带抽打在我的身上一样。生如宾知道了实情,显然是管小岑告诉他的。
“汪叔叔从分场回来了吗?”
管小岑关心地问。我摇了摇头。
“汪婶到砖厂去上班,你下午怎么能请来家长呢?”
管小岑替我为难了起来。
“土地龙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他不是人,他是禽兽!把土地龙喊来,我们揍他一顿,解解气。”
生如宾气鼓鼓地说道。
“对,我看看他走出教室了吗。”
管小岑站了起来,在操场上寻找着。
这时塔娜、仉小红、臧岚英也跑到了我们的身边,她们老远地听到生如宾要揍土地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塔娜责怪地说:
“打人家土地龙干什么呀?他又没惹你们,你们下去了手吗?他个子小,体弱多病,你们不是欺负人吗。”
“塔娜,你们不知道,蛇是土地龙拿进教室的;他吓得不敢承认,是晓原替他顶的雷。”
管小岑气愤地说。
“这是真的呀?”
塔娜惊讶地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那天下课,土地龙、晓原、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前 面的树下玩,土地龙抓到了蛇,把蛇装在盒子里拿到教室里,就把盒子放在教室北面的第一个窗台上,蛇钻出了盒子,爬到了地上。”
管小岑诉说着。
塔娜、仉小红、臧岚英听到后哑口无言。臧岚英瞅着我的目光变得温和了。
“晓原真是个好同学,看到土地龙矮小多病的可怜相;他主动的为土地龙承担责任,品质多好啊。”
塔娜的话像和煦的春风一样吹过我的脸庞,顿时使我神清气爽。
“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不要打土地龙了,看他那个可怜相,你们能忍心下手吗。晓原,暂时受一下委屈,终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的。”
“晓原这事做得漂亮,我们打雪仗的时候他当了徒叛,我和小红没有冤枉他。”
臧岚英想起来打雪仗的事,她的余怒仍然没有消失。塔娜吃吃地笑。
“当时我没有枪,如果把小岑爸爸的枪拿来,我会亲手毖了他这个可耻的叛徒!”
仉小红跺着脚,手做着拿枪的姿势,她恨不得勾动板机,把我枪毖了。
“你们看!土地龙,他刚刚从厕所里出来。”
管小岑用手指着。
生如宾大声喊土地龙;土地龙看到是我们时,吓得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头也不敢抬,灰溜溜地向教室跑去……
“真是个癞皮狗,活着干啥,还不如死去;看到他我就觉得恶心。”
臧岚英像吃了个苍蝇,她在呕吐。
“可不是吗,塔娜心地善良,还说他可怜,这样的人还可怜他干啥?干脆揍他一顿算了,让他长点记性。”
仉小红打抱不平。
“快上课了,昊老师让晓原请家长,他的爸爸在分场上班,回不来,妈妈在砖厂干活。我们给他想个办法呀,总不能看着他不能上学呀。”
生如宾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那怎么办呀,要不这样,我们一起去求求昊老师吧。”
管小岑的脸上急出了汗。
“不行,昊老师肯定不会同意的,她已经当着全班同学说了让晓原请家长;如果我们说服了她,昊老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巴吗。”
塔娜这么一说,我们都觉得有道理。她又说道:
“我有个好主意,不如这样,昊老师不认识我们的家长,就让小岑的爸爸领着晓原到学校来;给昊老师认个错,事情就会解决的。”
“小岑的爸爸能来吗?”
生如宾担忧地说。
“能来,”塔娜肯定地说,“小岑的爸爸是警察,只要跟他讲明晓原是替土地龙顶的雷,他会申张正义的、肯定会来的。”
“塔娜说的对,只要把晓原替土地龙顶雷的真相说给我爸爸听,他一定会来的。”
管小岑领着我到他家吃中午饭,把昊老师让我请家长以及怎样替土地龙顶雷的真相说了一遍。管小岑的爸爸妈妈称赞了我,高兴得答应和我一起来找昊老师赔理道歉,并且保证对事情的真相保密。
管小岑的爸爸领着我找到了昊老师,向昊老师赔理道歉,我也可以上学了。当同学们知道我爸爸是人民警察的时候,由原来看着我的鄙夷目光变成了敬畏的目光。土地龙看到我的时候吓得半死,只要再看到我的身影时,他远远地就躲避开了。
星期天上午,我们都约好去生如宾家写作业,温习星期一学习的新功课。我们的心里还在惦记着东邦河、惦记着塔娜和管小岑捞小鱼的地方;生如宾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他说道:
“塔娜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她学习好,谁有不懂的东西向她请教。咱们完成作业,温习完新功课,我带你们去东邦河。”
生如宾吊着我们的胃口。
管小岑挨着塔娜坐着,向塔娜递纸条,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塔娜,这道题我不会做?”
塔娜看到管小岑手指着的一道难题说:
“我教给你这道题演算方式。”
管小岑把题做了一半,又皱起眉头说:
“塔娜,我又不会了。”
“小岑,我来教你。”
“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塔挪!”
管小岑的脸上洋溢着真诚和固执的表情。生如宾气的斜眼瞅着管小岑,仉小红和臧岚英痴痴地笑。
“你俩有啥好笑的?吃了黄鼠狼的肉了,还是中了黄鼠狼的邪了?”
管小岑怒怼仉小红和臧岚英。”
“我俩没有吃黄鼠狼的肉,也没有中黄鼠狼的邪,只是吃了马肉,浑身燥热,笑一笑能散发热量。”
臧岚英调皮地歪着头说。
“我俩还吃了精神病的药,有点精神不正常。”
仉小红说的我们都笑了起来。
管小岑的脸上出现了尴尬的表情,悻悻地说:
“真是一对精神病,我带你俩到精神医院看病去,省得你俩在这里犯病。”
不甘寂寞的管小岑又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塔娜;塔娜没有看,只是将纸条放在桌上;生如宾拿起纸条,管小岑站起来疯狂地抢夺,生如宾攥着纸条跑到屋里的墙角打开纸条念着:
“塔娜,什么叫爱情呀?”
“爱情”这两个字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陌生极了;我们都在用目光相互询问着什么是爱情?得到的回答都是沉默。
生如宾拿着纸条喃喃低语着,“爱情,什么是爱情啊?以前,从来没有听老人们说起过。”管小岑瞪着出了神的大眼睛也在思索着爱情的含义。
“小岑,你怎么能想到爱情这个词;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词?”
生如宾被这两个字折磨得走火入魔了。
“我表姐在给我表姐夫写信时用到了爱情这个词,我是从她的信上看到的。表姐在信上写道,‘祝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我问表姐爱情是什么意思?表姐没有告诉我,只是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表姐说的那样神秘。”
“祝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我们都在咀嚼着这句话,爱情的意思是不是和天地一样广大呀;我们都生活在天和地之中,也就是说天天生活在爱情里。
虽然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爱情这个词却使我们的心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甜蜜,有如一座山一样把我们男同学和女同学一下子隔开了;她们仿佛是在山的南面、我们仿佛是在山的北面,像捉迷藏一样故意把自己藏起来,又故意在对方的面前暴露自己,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我们都沉默不语,心里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漾溢出来。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娜日雅骑着枣红马抱着我飞奔在草原上,不是在雪山下,而是在野花盛开的草原、在夏风浓郁的芳香里、在醉美的高山和峡谷……
娜日雅在草原上“格格”笑着采摘红色的野花戴在头发上,她在奔跑,而那红色的野花在她的头发上摇曳,她美丽的像青藏高原上的雪莲花一样。
她坐在绿草丛中,仿佛变成了青藏高原上的一朵雪莲花;我的心也像雪莲花一样的摇曳,一一摇曳在娜日雅野性的明眸里、摇曳在蓝天白云里、摇曳在百灵鸟的歌声里……
美丽的令我沉醉的画面倏地又变换成了我们打雪仗时的画面,当两个雪团向塔娜投掷而去,我勇敢地站在了她的前面;两个雪团砸在我的身上,雪花在我的身上四散,我居然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反而有一种新奇的快乐的情感在我的心中燃烧;而塔娜对我的勇敢、对我为她付出的牺牲精神没有一丝的感谢,只是沉静地站着,吝啬的一丝微笑都没有给我分亨。
然而,我觉得我的快乐不是在野花开放,纵马奔驰的草原上,而是在打雪仗的时候为塔娜挡雪团的瞬间。
我抬起头,想说什么,看到同学们的脸上都堆满了谦逊和谨慎的表情,我把话咽回到了肚里。
管小岑也不再给塔娜传递纸条了。
我们吃过生如宾的妈妈给我们做的午饭,来到了我们向往已久的东邦河。东邦河的四周长满了芦苇,碧绿的芦苇丛上飞舞着鸟儿;它们飞舞着、歌唱着,有时停留在芦苇穗上,像一个悠闲的老翁一样坐在山巅之上眺望。
清澈见底的河水弥漫着淡淡的水藻的腥味,水草在软泥上像柔媚的舞女的身腰一样在招摇;水面上飞翔着一群蓝色的海鸥,它们自由自在,有时在河水上倏地用喙点一下水,又倏地飞了起来,在河水上盘旋地飞翔。
塔娜、仉小红、臧岚英脱掉鞋和袜子,跑向水边,在水里捞着小鱼。
管小岑见到水,脚痒痒地站不住,火烧火燎地拉着生如宾和我的手到河里游泳。管小岑领着我俩到距离塔娜她们十几米远的沙滩上停住,他利索地脱下衣服,像羚羊一样跳跃着跑到河边,扑通一声跳到水里,河水泛起了浪花。
塔娜、仉小红,臧岚英她们惊恐的把头转向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到管小岑在河水里游泳的时候,她们又低下头来在水里逮着小鱼。
生如宾和我脱掉衣服,走到河里,蹲在水里,望着管小岑在河的中央一会蛙咏、一会仰泳、一会狗刨、优雅的姿势,真让人羡慕。
塔娜、仉小红、臧岚英羡慕的目光汇聚在管小岑的游泳的姿势上,那目光刺痛着我和生如宾的自尊心。生如宾把身体伏在河面上,学着管小岑狗刨游泳的姿势,两手向前扑打着水,两条腿还没有在河水里浮起来,他的头瞬间沉入河底。我向生如宾跑了过去,他的头发在水中披散开来,我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拎出了水面,生如宾“哇哇哇”吐着水,摸着自已的脸问我,“晓原,我没有淹死吧?”听到了他的问话,我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是好好的吗。”我用手使劲地掐他的胳膊,他疼得叫了起来。
管小岑游了过来,得知生如宾学游泳被水淹了,他说这是常有的事,不要害怕。我以为生如宾不会再学游泳了,可他向着河水的深处走去,管小岑用手托起他的肚子教他狗刨;功夫不负有心人,生如宾真的可以离开管小岑独自在河水里游泳了,他那笨拙的狗刨又让我想起娜日雅家的黄狗在雪地上奔跑的样子。
生如宾游泳的时候,故意把水弄得“扑腾扑腾”响,引起塔娜、仉小红、臧岚英的注意;当她们的目光投向生如宾的时候,他“扑腾扑腾”响声更大了。
管小岑游了过来教我游泳,我更加胆怯了,坐在河边不敢动弹。
于是,他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不一会功夫,臧岚英“妈呀,妈呀!……”惊叫了起来,声音凄厉瘆人,仿佛她被歹徒挟持着要把她扔到山崖下一样,她的两只手在空中挣扎,裙子掀起,被鱼怪之类的东西拉进了水里。
塔娜和仉小红高喊着,“有水鬼,有水鬼呀!……”她俩高喊着去拉臧岚英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滑向了水底;我和生如宾吓得赶紧跑上河岸;塔娜、仉小红吓得浑身哆嗦,“哇哇哇”哭了起来……
突然,河面上有两个人从河水里腾空而起,我们吓得撒腿就跑,以为水鬼来了。原来是管小岑抱着臧岚英站在水里,管小岑穿着裤衩,全身裸露,水珠在他的身上流淌。臧岚英的白上衣和裙子紧帖身体,长发披散在她的脸,她由于惊吓,晕厥了过去。
管小岑把臧岚英抱到河岸上,她紧闭着眼睛和嘴唇,一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白色的上衣透明的裹着她的身体……
臧岚英渐渐地苏醒了过来,我们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了;塔娜和仉小红抹着眼泪,把她扶了起来,坐在沙滩上。
臧岚英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被什么东西拖入了水中就失去了知觉,怎么又回到沙滩上来了呢?”
“一定是水鬼,我们不能再下水了;水鬼会把我们拖入河中淹死的;岚英,水鬼长得什么样啊?是青面獠牙吗?”
塔娜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恐怖表情,臧岚英只是茫然地摇着头。
“岚英,岚英啊!是小岑救了你,是他把你从水中救了出来的,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仉小红搂着臧岚英的脖子,亲昵的宛如几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同胞姐妹。
臧岚英感激地瞅着管小岑,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管小岑倏地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呐呐地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到肚里;他不自然地站着,眼睛在逃避着臧岚英感激的目光。
我走上前去,想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说出来,生如宾拼命地拽着我的手,眨巴着眼睛向我使眼色,着急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我终于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憋在心里的话仿佛是蘑菇山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塔娜和仉小红领着臧岚英到河边的僻静处凉衣服去了。
她们刚刚离开,生如宾一脚把管小岑踹倒在沙滩上,轮起手掌在他的脸上抽打起来,耳光声惊飞了在芦苇丛中休憩的鸟儿,它们惊叫着向芦苇的深处飞去。
管小岑被打得鼻青眼肿,鼻角流出了血。“我错了,班长,玩笑开太大了,差点儿出了人命……”他悔恨交加的低下了头,头抵在沙滩上,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在磕头赎罪。
生如宾又飞起了一脚,把管小岑踹得趴在了地上;我也愤怒地攥紧拳头,想狠狠地捶他一顿,但看到他趴在沙滩上的可怜相,又把拳头松开了。
管小岑鼻青眼肿的用手擦掉鼻角上的眼泪,坐在沙滩上一言不发,生如宾余怒未消,坐在他的对面望着河水发呆。管小岑站了起来,声音嘶哑地说:
“我去瓜地摘香瓜子去,给同学们解解渴。”
管小岑向着河边的北面走去。
塔娜、臧岚英、仉小红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臧岚英的衣服全部晒干了,她又恢复了原来活泼开朗的性格,被水鬼拖入河里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已经烟消云散了。
“小岑干啥去了?我的救命恩人呢?如宾,晓原你俩怎么了?哭丧着脸;小岑救了我的命,你俩难道不高兴吗?是不是盼望我死在河里呀!”
臧岚英厉害了起来,甩着长头发,声音尖厉,我和生如宾哭笑不得,只好讪讪地笑着。
管小岑抱着一篮子香瓜子回来了,塔娜、仉小红、臧岚英都围住了他,看到管小岑鼻青眼肿的样子;她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管小岑在哪里遭到了暗算。
臧岚英心疼地说:
“小岑,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呀?我们找他算账去!”
管小岑躲闪着,眼睛不敢和臧岚英对视,只是唯唯诺诺地说:
“你们吃瓜吧,香瓜又香又甜。”
臧岚英把香瓜在河水里洗干净,召唤我们吃香瓜。我们重新围坐在一起,臧岚英把一个熟透的绿色中带着黄色的香瓜掰开后,递到管小岑的手里,他接了过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你们这群贼,小王八糕子们,敢偷我的香瓜子!”
种瓜的老头瘦的像一根稻草一样,脸黑的像锅底,手里拿着根棍子,后面跟着一条黑色的狗。他怒骂着向我们走来,抡起棍子向我的后背打来,塔娜站起来拽我的手,已经来不及了;棍子重重地打在我的肩膀上,疼得我几乎晕厥了过去;老头又抡起棍子再打我的时候,生如宾的双手抓住了老头的棍子,停留在了空中。
“老爷爷,您消消气吧,我们是偷你的瓜了,这是我们的不对;您的这些瓜多少钱,我们赔你钱。”
塔娜赶紧从兜里掏出了十元钱递给老头。老头放下棍子,嘴里还不停地骂:
“你们太缺德了!我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种点瓜不容易,你们想吃瓜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们摘,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们为什么当贼!到瓜地里偷瓜,这是小偷的行为啊!你们这么小就当小偷,长大了还不杀人放火啊!”
我们都被老头说的脸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塔娜把钱塞进了老头的兜里,老头又从兜里掏出钱塞到塔娜的手里。
“孩子们,我不是心疼我的瓜,而是恨你们偷瓜的行为,一一我生的就是这个气;孩子们,以后不要这样了,想吃瓜跟我言语声,我到瓜地里给你们摘。”
老头说完转身走了。
“小岑真的是种瓜的老头打的呀?为了我们他遭罪了呀。”
臧岚英又怜悯、心疼起管小岑来了;塔娜和仉小红脸上也浮现出了心疼的感觉。
生如宾眼睛里又重新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一一那凶恶的目光像是一把大刀一样,立刻就要把管小岑砍死。
一条小船向我们划来,船上有个戴着凉帽的叔叔摇着桨向我们喊道:
“宾子!宾子!我早就看到你们了,刚才我收拾鱼,没顾上你们,快点带领你的小朋友们都上船,我带你们去芦苇荡!”
生如宾惊喜地说:
“于叔叔!一一我家的邻居于叔叔,他夏天住在这里打鱼。我们快上船吧,芦苇荡里可好玩了。”
短暂的沉默和尴尬的气氛都消散了,我们都兴致勃勃地坐在了于叔叔的船上。
小船在河面上慢游,夏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我们的心情顿时变得越来越美好了。当小船进入芦苇荡,船头冲开密密麻麻的芦苇时,芦苇被压在船底下,又瞬间在船尾直立起来,仿佛在和小船示威一样。
芦苇荡的前方惊飞起一群群黑色的野鸭子,它们“咕咕”叫着飞向了天空。在芦苇荡里有一片没有长芦苇的水面,水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河水碧绿,一只黑色的野鸭在河水里游着,后面还有一群小鸭子跟着,看到小船后,它们都扎猛子钻到了水里,过了很长时间,它们又在前方钻出水面,照样悠闲地游着。
芦苇倒映在碧绿的河水里,芦苇穗在河水里飘摇,一群小鱼在河水里追逐芦苇穗的影子,又瞬间游向碧绿的水藻,尾巴摇动着咬食水藻。
美丽的芦苇荡让我们沉醉,我们似乎都变成了芦苇荡里的一棵芦苇,守候在这风光旖旎的东邦河里……
“鸟窝!”
仉小红惊喜地喊道,我们顺着她的目光向芦苇望去:一个圆型的黄草絮的鸟窝在三棵芦苇的半腰;三棵芦苇用马的鬃毛紧紧地绑在一起,上面的三岔口上絮着精美绝伦的鸟窝。
于叔叔停住船,我们都站了起来,向鸟窝里看去,窝里有三枚绿色的鸟蛋。这时两只长着长尾巴的鸟发疯似地叫着,在鸟窝的上面俯冲着,又瞬间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眼睛里射出了一道道凶恶的光芒,尖尖的喙仿佛要把我们的眼睛啄瞎了一样。
“这就是孵窝的两只大鸟,是未来小鸟的爸爸妈妈。”
于叔叔哈哈笑着说。
“鸟窝絮在芦苇上,风一吹,鸟蛋掉下来咋办呀?”
仉小红担忧地说。
“不会呀,风再大,把芦苇摇的再厉害,鸟窝和鸟蛋也不能掉下来,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是鸟儿们的神奇……你们再过几天来,就会看到孵出的小鸟啦。”
我们半信半疑,都在为小鸟的命运担忧。
小船停在了河水中的一个小岛上,我们走上了小岛。一群海鸥在我们头顶上盘旋,时而向我们俯冲下来;我们看到了它尖尖的长喙和血红色的眼睛,比刚才的两只大鸟叫得声更大、更凶猛。
“这是海鸥,它们在我们的头上盘旋,不离开我们,说明下面有它絮的窝,我给你们掏海鸥蛋吃。”
于叔叔说着走向了河水浸满的沙滩上,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果然看到了一窝窝挨得很近的海鸥窝;窝里没有草,都是精湿的沙子,海鸥蛋上有着黑色的点子,非常好看,如果不是于叔叔领着我们来,我们会以为是贝壳。于叔叔捡起了十几枚海鸥蛋装在一只口袋里说:
“够炒一盘菜的就行了。”
于叔叔领着我们向岛子上的草丛里走去,一只黑色的野鸭子猛然间飞了起来,我们都被吓傻了。于叔叔边走边说,“今晚我们又有野鸭蛋吃了。”
在野鸭飞起的草丛中,絮着一个很大的巢,六枚白色的鸭蛋在巢里,我用手去摸野鸭蛋,还是热乎乎的。
于叔叔捡完野鸭蛋兴高采烈地说:
“回去,我给你们燉鱼,炒野鸭蛋吃。”
小船返回于叔叔住的地方,我们满载而归,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于叔叔划着桨唱起了“洪湖水浪打浪”的歌,我们在于叔叔优美的歌声里上岸了。
于叔叔在河岸边用板皮建了一所简易的小房,它被河水和芦苇丛围绕着,小屋的门前是长满了稀疏野草的沙土地,从沙土地往前走可以看到沙土形成的蜿蜒的土坡,土坡的斜面上有着无数的小洞,像鱼网一样挂在那里,每个小洞的出口还有白色的鸟粪;土燕成群地在土坡上飞翔,有时土燕把身体帖在土坡上,还不时地在小洞口钻出钻进,呢喃地唱着歌,歌声越来越响亮,终于会集成了土燕们的大合唱,大合唱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退却,蜿蜒的土坡沉浸在了土燕们大合唱的欢乐之中。
小屋的屋顶上铺着红色的瓦,屋里的面积仅有十几平方米;小屋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床的上面挂着蚊帐,锅碗瓢盆都摆放在床头前的小桌子的上面;小屋外面的草地上建有红砖垒起的炉子,于叔叔在那里做饭。
于叔叔把圆桌的平面铺在了沙土地上,我们和于叔叔都席地而坐;桌上摆满了各种鱼菜:鲶鱼、鲤鱼、鲫鱼、柳根鱼、红色的小虾,我们馋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于叔叔指着两盘红色的像摊鸡蛋一样的菜告诉我们:
“这盘是野鸭子蛋,那盘是海鸥蛋。”
于叔叔倒了一碗酒,他挥着筷子,热情地说,“我们的酒宴开始了,快吃吧!孩子们。”
我们夹起了“红色菜”小心地吃着,害怕吃鱼吃虾的野鸭子和海鸥的腥味遗传在它们下的蛋里;“红色菜”越嚼越香,比摊鸡蛋还要好吃;我们不客气地夹着“红色菜”,大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两盘菜都吃了个底朝天。
于叔叔看着我们吃的热火朝天,边喝着洒,边哈哈笑。
“于叔叔,野鸭蛋和海鸥蛋做的菜怎么没有腥味呢?我以为‘红色菜’会腥的没法吃呢!”
臧岚英还在回味着“红色菜”的味道。
于叔叔听到后哈哈笑,他抿了一口酒,神秘兮兮地说:“野鸭子蛋和海鸥蛋确实有腥味……”
“那为什么‘红色菜’不腥呢?”
仉小红迷惑不解。
“你们说鱼有腥味吗?”
于叔叔喝了口酒,放下酒杯,
“当然有腥味呀。”
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就对了,我们每家做出的鱼菜为什么不腥呢?那是因为各种佐料都放齐全了……”
于叔叔给我们指点迷津,道出了其中的奥秘,他又笑了起来,端起了大碗喝了一口酒。
我们都恍然大悟,都在心底暗暗佩服于叔叔高超的厨艺。
红色的晚霞照在蜿蜒的土坡上,土燕子的歌声停息了;它们在土坡的周围和沙地的草尖上梦游般地飞着。
蚊子在草丛里像一团晨雾般嗡嗡嗡地叫,然后又在沉静的夜色里把它们的阵地转移到了我们吃饭的上空,在那里嗡嗡作响,还不时地向我们的饭桌袭击,葬身在鱼汤里;我们吃饭都吃的不消停,都互相拍打着身上的蚊子,而东邦河的蚊子又大又狠,盯的我们的脸上都起了红色的小包。
于叔叔抱来了劈材,码放成鄂伦春族撮罗子的形状,在上面还放了些蒿草,点起了火,火光熊熊的燃烧了起来,烈火烧着蒿草,散发出了浓烟,迷漫在我们的周围;我们嗅到了蒿草的气味,呛得我们的嗓子直咳嗽,我们的头上嗡嗡叫的蚊子编织的雾被浓烟熏散了,再也不怕蚊子的骚扰了。
于叔叔高兴地端起了碗,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孩子们,我们今晚开个篝火晚会吧!你们跳舞吧!让我们尽情地畅饮吧!……”他把碗中的酒仰脖喝干,又斟满了一大碗酒。
塔娜站了起来,走向篝火旁跳起了蒙古舞,两只手轻柔的像天空中海鸥的翅膀一样在飞翔,裙子飘了起来像小船一样滑翔在东邦河里,她白皙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得通红,像晚霞一样的美丽,而那双清澈的眼睛比月亮还要明亮。
今晚,在我的眼里塔娜仿佛变成了娜日雅,而娜日雅在我的眼前只是一瞬间就消逝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塔娜走去,手拉着手,围绕着篝火跳起舞来,火光映照着我们稚气的脸庞;我们又一起唱起了“夜半三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的歌,歌声激荡在我们的心海里,卷起微澜,和东邦河的微波相融合,在明亮的月光中、在美丽的夜色中。
9
生活如水,岁月如常。我们快乐的暑假结束了。金风送爽的时节,新的学期开始了,生如宾和塔娜为全班同学发着新课本,——新课本散发着油墨的香味。
管小岑的性格似乎变了,他变得孤独了起来,唯独喜欢上体育课,喜欢打篮球,他被昊老师选为我们班篮球队长,下课抱着篮球带着他的队员们跑到篮球场练习投篮,从来不和我们玩了。
臧岚英望着管小岑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忧郁了起来。
我们来到了篮球场上,观看管小岑投篮的姿势总是那样沉稳、优雅,而且进球率极高;他的队员们都模仿着他投篮的姿势,他被崇拜的像个上帝。
当管小岑准确地把篮球投入篮筐,红色的篮球在篮筐里刷地一声落在地上的时候,我们都热烈地鼓起了掌;他对我们的掌声漠然而视,像冰雕的人一样冰冷,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篮球扔到了篮球场外,在院墙的树下,塔娜一溜小跑捡回来篮球;把篮球送到他的手里,他仿佛不认识了塔娜一样,接过球,转身投向篮板。塔娜失望地走到我们的身边,默默地站着。
管小岑对塔娜的痴情和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全部都消失了,他好像得了遗忘症一样,是不是生如宾把他揍得鼻青眼肿失去记忆了?
臧岚英念念不忘她的救命恩人,管小岑在她的心中树立了坚不可摧的英雄形象;她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像他爸爸一样的穿上警服,成为人民的警察。
星期五的下午,教我们体育课的郝老师组织我们一班篮球队和二班篮球队比赛。
操场的两边都站着啦啦队,东边的啦啦队是二班的男女同学,西边的啦啦队是一班的男女同学;两边的啦啦队都排列整齐地站在篮球场的两边。
郝老师头上戴着太阳帽,上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脖子上挎着拴着红布条的口哨,脚上穿着白色的回力鞋;他站在两队比赛的中间线上,举起了两手,两队队员都向对方跑去,高声喊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然后都回到了各自的场地;郝老师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两队队员都精神抖擞,在篮球场上抢夺着篮球,管小岑像羚羊一样的敏捷,他弹跳得很高,尽管二班篮球队长的个子长得比他高出两头,但他的弹跳没有管小岑弹跳的高;管小岑总是弹跳起来在他头的上面接住球,并且敏捷地拍着球,绕开阻挡他的二班队员,三步篮将篮球投入篮筐,姿势优美的像长臂猴子一样的从一棵树上向另一棵树上跳跃,;我们班的同学们都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欢呼雀跃,高声呼喊:
“一班加油!一班加油!……”
二班的啦啦队沉静的像一潭秋天的死水一样;他们的脸上也像秋天阴雨绵绵的天空一样阴沉。
二班篮球队长把他的队员们召集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小声嘀咕着什么,而且他还不停地抬起头来,目光在管小岑的身上瞄来瞄去。
二班的三个篮球队员,摆开了三角阵地,不离开管小岑的左右。管小岑抢到球后拍着球向篮板方向跑去,左右两边的二班队员阻挡他,他都轻松地绕了过去;前边的二班队员向后倒退着步,看到实在无法阻挡管小岑,在他和管小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伸出了右脚下绊,管小岑瞬间摔倒在了水泥地上,脸和手在水泥地上擦破了皮,鲜血流了出来。
郝老师吹响口哨,暂停比赛。二班篮球队长幸祸乐祸地笑了,我们一班的同学都想跑过去扶起管小岑,给他擦干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可是二班啦啦队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跑到管小岑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拿出自已白色的手绢把他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都擦干净。
二班篮球队长奇怪地问:
“沈丽,他是你家的亲戚呀?”
沈丽抬起头来,杏眼圆睁,“他不是我家的亲戚,我不认识他。怎么了啦,这和你有关系吗,这违犯纪律吗?”
大个子队长被说的哑口无言,悻悻地走到他们班的啦啦队队员面前,气呼呼地说:
“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们的班花,有名的百灵鸟,胳膊肘往外拐,
不向着咱们班,反而向着外班,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啦?我们班出了个汉奸一一还是班花。”
“汉奸”两个字传来,我听到后有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看着臧岚英,怕她想起打雪仗的时候骂我叛徒的往事,她当众再骂起我叛徒来,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乖露丑。然而,臧岚英似乎把打雪仗的事情都忘却了,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沈丽的身上,她酸文假醋地说:
“看那个得瑟劲,看那个得瑟劲!……”
比赛开始了,郝老师罚给管小岑下绊的二班篮球队队员出队,换上了新的队员。
一班以29比8的成绩胜了第一场比赛。
管小岑坚持轻伤不下火线,满怀信心地开始了第二场篮球赛。双方交换了场地,第二场比赛的角逐更加激烈了。二班的队员个个都红了眼,大个子队长气势汹汹,紧紧地跟随在管小岑的身边,他们班的啦啦队高呼着:
“二班加油!二班加油!……”
大个子队长和他的队员们都被喊的神经紧张,手忙脚乱,没有目标地在篮球场上跑着,有时竟然把抢到的球传递给了一班的队员,大个子队长凶神恶煞般地骂着他的队员们。
郝老师大声地说: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们都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要口吐脏字。”
大个子队长虽然嘴不骂脏字了,但还是怒怼着他的队员们。
管小岑越战越勇,连连进球,沈丽鼓起了掌声,在她的带动下,她身边的几位男女同学都纷纷地鼓掌。我们一班的啦啦队都在为管小岑欢呼鼓掌,唯有臧岚英闷闷不乐,眼睛里布满了忧伤的目光。
“沈丽这个汉奸,她就是我们班的叛徒;我要把他枪毖了!枪毖了!都是这个丧门星,一一这个丧门星搅得我们进不了球。”
大个子队长恨恨地在球场上嘟囔着。
第二场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一班轻而易举地胜了二班,郝老师吹起了第二场比赛结束的口哨,大个子队长把篮球狠狠地摔在了篮球场上,篮球飞得很高,在空中飞了一个雨后彩虹般的半圆形,落在了管小岑的手中,他宛如一座雄伟俊美的山峰屹立在篮球场上。
我们都走到了篮球场上,管小岑对待我们几个亲近的同学不再是那么冷漠了,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只是看到塔娜的目光变得有些高傲,臧岚英远远地站着。
管小岑满身的汗水很快就消散了,他感觉到了有些凉,左顾右盼的在篮场上寻找着自己的衣服;这时,沈丽抱着他的衣服走来,“我早把你的衣服收拾起来了,怕别人偷走,给你!”
管小岑愣愣地瞅着沈丽,陌生的目光提醒了沈丽,她莞尔一笑说:
“我是二班的,名叫沈丽。”她的杏眼在管小岑的脸上转了最后一圈,转身走了。
“她是二班的班花。”
仉小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说。
“是班花呀!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呢。”
塔娜羡慕的目光不离开沈丽的背影;直到沈丽的背影消失在学校的门口。
管小岑翻着他的上衣兜,“我的书,我的那本书呢?”他把他的两个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突然,一张纸条从兜里掉在了地上,仉小红捡了起来,上面写着:你球打得太棒了!我把你兜里的书拿走了,暂借几天,看完以后还给你。下面的落款是沈丽。
“沈丽把我的书拿走了,她的名子叫沈丽;我赶紧追上她,把书要回来呀!”
管小岑惊慌失措地说,拔腿就跑。
塔娜跑上前抓住了管小岑的手,拉住了他。
“沈丽走远了,你追不上她,如果你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我们都陪你去把书要回来,不就是一本书吗,借给沈丽看看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怎么这样小气!”
“那不是一本平常的书,那是……那是……那是……”
管小岑惊吓得磕巴了起来。
“看把你吓的,书丢不了呀!天不会塌下来的!”
塔娜硬邦邦的话打消了管小岑要回书的念头,但他还是吓得眼泪快要流了出来。
“那是一本……那是一本…… 不平常的书……”
管小岑的惊慌失措和语无伦次,引起了我们对那本书的猜疑;那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啊?我们都迫不急待地想揭开这本书的神秘面纱。
大个子队长放学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他还为今天的篮球比赛郁闷不已,尤其对于沈丽支持一班的行为无法容忍。从小他们两家住邻居,门挨着门,两家的爸爸妈妈们都非常要好;他和沈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天天在一起玩过家家、从小就在一起玩开枪打仗的游戏中长大。为什么沈丽忽然间变成了汉奸,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得了神经病?他越想越觉得担心,在屋里坐不住站不住的;他实在想不通、也实在想见见沈丽,看看他到底得没得病。
大个子队长向沈丽家走去,沈丽的妈妈正在院子里收拾鱼,看到大个子队长走进院里,她抬起了头,“哎呀,是小河呀。你找小丽呀,他在屋里看书呢。”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收拾鱼。
“阿姨,我们班下午篮球比赛了。我找小丽,问问她今天老师留作
业了吗?”
小河悻悻地说。
沈丽正在屋里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眉头紧锁,很快地翻着书页。她抬起了头,“小河哥来了,快坐吧!”沈丽站了起来,给小河倒了杯开水,放在桌上。
“小河哥,你精神点,干嘛这样垂头丧气的,比赛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好练球!下次再比呀,你看一班的篮球队队长篮球打的多好啊,太精彩了!”
沈丽又陶醉在了管小岑连连进球的比赛中了。
一提到篮球比赛和一班篮球队队长,小河的怒火忽然间在心底燃烧了起来,那熊熊的火焰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一样。
“小丽,你说的是管小岑吧。”
“什么?他叫管小岑,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一一原来他叫管小岑啊;管小岑篮球打得好,连名字也起的这样好。”
沈丽的杏眼充满了崇拜和羡慕,她把书拿起来帖在了脸上,目光是那样的沉醉和迷离。
小河看到沈丽的目光,嫉妒的洪水把他吞噬了,他的心仿佛被一群马蜂蜇了一样一一在一阵阵地疼痛。
“小丽,你看的什么书呀?能看懂吗?”
“看不懂,”小丽摆弄着书,把书递给了小河,小河接过书,看着书名:《安娜卡列尼娜》,作者是托尔斯泰。“还是本外国书呢。”小河翻着书看了几页,“许多字我都不认识,这本书写的是什么意思啊?”沈丽只是摇着头,一脸的茫然。
“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拿来的呀?”
小河感到了疑惑。
“从管小岑那里借来的,下午我们班和他们班篮球比赛;我在篮球场上借到了这本书。”
小河听到是从管小岑那里借的,一时来了精神,眼睛睁得溜圆。
“小丽,我爸爸是中学老师,我把书拿回家里让我爸爸看看;看看它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沈丽极不情愿地让小河把书拿走了。
小河拿着书回到了家里,他爸爸正在看书。“爸爸,你看看这本书,我怎么看不懂呢?”
小河的爸爸拿起了书,“《安娜卡列尼娜》!”他大声地念着书名,然后,瞪起了眼睛,“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看到爸爸怒目圆睁,小河意识到这不是一本好书,嗫嚅地说:
“我是从小丽那里拿来的。”
小河的爸爸气愤地拍着书,“这本书是六十年代中期被批判为禁书的,你们刚上小学为什么要读这样的书?如果被学校发现了,你们将会受到处分的。”
小河终于明白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他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惊喜,把书交到学校工宣队队长的手里,管小岑会受到学校的处分、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他会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像一摊狗屎一样臭不可闻。他也不会再当篮球队长了,一班再没有我的对手了,小丽再也不会搭理他了。小河想到这里,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他满口答应爸爸马上把书还给小丽。
可是,第二天早晨,小河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找到了工宣队陈队长,把书交到了他的手里,并且把书的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陈队长看到了书和小河说出了书的来历,他愕然了;他弄不明白的是他小小的年龄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本书的呢?竟然把书带到了学校里。
小河刚刚出了学校的办公室,迎面正好碰到沈丽心急如焚地赶来。
“小河,我刚上你家找你,伯母说你早到学校了。我的书,我的那本书呢?!”
沈丽着急地翻着小河的书包。
“别翻了,我把书交到学校工宣队陈队长那里了……”
小河幸灾乐祸地盯着沈丽。
“管小岑的书你为什么交到工宣队?!”
沈丽怒吼了起来。
“小丽,我爸爸说那是一本黄色的书籍,是大毒草,必须交给学校。”
沈丽听到后气得几乎晕倒在地上,她浑身哆嗦了起来,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回管小岑好不好就会受到学校处分、被学校开除。”
小河说完,做着神秘的鬼脸,转身走了。
“受处分?开除?”在沈丽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精神崩溃了;管小岑为了借书给自己,将要“受处分、开除”,她吓得几乎瘫痪在地上,随后沈丽歇斯底里地骂道:
“小河,你不是人,你是混蛋!你不得好死!我今生今世和你断交,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沈丽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河头也回地走了,刚进校门上学的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奇怪地瞅着她。
上课的铃声响了,昊老师和工宣队的陈队长一起走进教室。陈队长戴着军帽,上衣穿着草绿色军装,一脸的严肃,我的心颤栗起来,意识到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陈队长把管小岑带走了,臧岚英吓得脸变了色,我心里想:“和那本书有关系吧?”
昊老师今天的这堂课,我们都觉得是历史上最长的一堂课;我们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像爬满了一群蚂蚁一样的烦躁不安。生如宾、塔娜、仉小红的目光频频地向我这里投来,她们焦虑的目光更使我感到焦灼不堪。
下课的铃声响了,我们仿佛在监狱里关了几十年似的,今天刑满释放;我们都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教室。生如宾、塔娜、仉小红小跑着,我和臧岚英在后面紧跟着。
工宣队陈队长的办公室在学校办公室的西侧,很偏辟,也非常安静。我们都怯生生地站在了陈队长的办公室门前,他办公室的门紧闭;我们不敢敲门,只是默默地站着。
沈丽走来了,她两眼哭得红肿,头发散乱。她走到我们的身边,羞愧难当,眼泪夺眶而出,“都怨我,我把管小岑的书拿回家读,怎么也读不懂。我家的邻居小河,你们不知道谁叫小河吧?就是我们班的篮球队长。”
我们的眼前顿时出现了大个子篮球队长高大狰狞的面目。
“他到我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看这本小说;我说这本书我看不懂,正好他爸爸是中学老师,拿回家让他爸爸看看是本什么样的书;结果他爸爸说这本书是六十年代中期被列为的禁书,必须交到学校去。”
沈丽泪流满面,“都怨我,都怨我呀,我不该把书给小河。”
“那是本什么书呀?”
塔娜惊骇地扶住沈丽问道。
“是本外国书,书名叫《安娜卡列尼娜》。”
“《安娜卡列尼娜》!”我们都重复着书名,陌生的书名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们都急不可待地想看到那本书。
陈队长打开门,看到我们都站在他的办公室前,“你们是来看管小岑的吧?都是他的同学吧?他在写从哪里拿到的那本书和看完书后的认识,中午不能回家吃饭了。他必须交待清楚,还要请他的家长来学校。”陈队长说完走了。
我们赶紧拉开陈队长办公室的门,看到管小岑坐在墙角的一张办公桌上写着交待材料。沈丽跑了过去,两手扶着桌子,眼泪又潸潸地流了出来,“管小岑,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沈丽的嗓子嘶哑了。
管小岑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刚强的他眼睛湿润了。臧岚英担心地看着管小岑,生如宾和仉小红安慰着沈丽。塔娜坚强地说:
“我奶奶经常对我说‘遇到事不要害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她刚毅的目光,镇静自若的表情宛如一座高山一样耸立在我们的面前,给了我们力量和勇气,笼罩在我们心头的阴霾渐渐地消失殆尽。
生如宾也受了塔娜的影响,说道:
“我们都回教室上课吧,让小岑写交待材料,中午我给他送饭。”
“不用了,我到回民饭店给小岑买馅饼去,中午送来。”
沈丽羞愧地说,像是在赎罪一样。
管小岑的爸爸下午来到了学校,他的交待材料真实,原来《安娜卡列尼娜》这本书是从他表姐那里借来的,学校将这本书没收。鉴于管小岑是二年级的小学生,读不懂这本书,而且传播的范围小,没有造成不良影响,不给予处分和开除学校的处理。
管小岑重新回到教室上课,同学们都知道了他爸爸才是真正的人民警察,而不是我爸爸,只不过顶替我爸爸来学校给昊老师赔礼道歉;并且知道了我爸爸是渔场的普通工人,同学们都向他投去了敬畏的目光,对我又恢复了从前的鄙夷的目光。我瞬间成为了全班同学们的笑料、成为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我们进入了小学五年级最后的一个学期的学习,八月份我们将离开红卫小学,升入初中到另一所中学去读书。
全班同学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加入少先队,其他人同学都加入了少先队,成为了光荣的少先队员,每当上下学看到同学们胸前佩戴的鲜红的红领巾的时候,我越来越感到了悲观,一一悲观的情绪与日俱增。以致于我晚上经常失眠,在被窝里睁着双眼呆呆地凝视着窗户上的玻璃,透过玻璃凝视着一角夜空和夜空中皎洁的月亮;每当我凝望月亮和月亮周围出现的一小圈像桔子皮一样颜色的云彩时,我悲观的情绪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总是涌现出了许多美丽的遐想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陪伴着我度过了一个个不眠的夏天的夜晚。
升入初中上学的日子在一天天临近,我们变得越来越难舍难分了起来。下课的时候,我们都聚集在操场上,开始向往初中的学习生活,但想到我们将各奔东西,心海里总是荡起一阵阵忧伤的涟漪,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
管小岑经历了《安娜卡列尼娜》一书引起的风波,在风波平息以后,对我们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了;他变得像小绵羊一样追随着我们,仿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我们;但他却总是在回避着臧岚英的关心和热辣的目光,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躲避着她。
我们深情缱绻、恋恋不舍地凝望着校园里的一切,操场上的水泥地,留下了我们多少徜徉的踪迹;篮球场上管小岑连连进球的敏捷、优美的姿势,像夏日的阳光一样在那里闪耀;院墙边一棵棵树木在我们刚来校园时还是小树,现在已经长成了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大树了,一一在那树木丛中,土地龙把蛇装进盒子里的情景依然闪现而出;夏风吹拂着我们的脚步,吹的树叶沙沙地响声,仿佛一首我们童年的歌谣在校园里回荡着……
管小岑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小学毕业以后报考哪所中学呢?……”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们都对他的话感兴趣了起来。
“哪所学校离我们的家近啊?”
塔娜关心上学远近的问题。
“离我们家近的中学是满洲里市第二中学,是政府办的,离我们家远一点的是矿务局办的三中和一中。”
生如宾介绍道。
“我喜欢一中,虽然离家远,但一中在西大营,就在大草原的附近,站在校园里就能够看到连绵的群山,那里的风景可美了!”
臧岚英完全沉醉在了一中如画的景色之中了。
“我喜欢三中,三中的教室都是在楼房里;我喜欢在楼房里上课,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住过楼房呢。”
仉小红向往着三中的楼房。
“塔娜、如宾、小岑,我们四人报考三中吧。”
仉小红说道。
塔娜、生如宾、管小岑都摇头。
“那我们都报考一中吧。”
臧岚英似乎看到了希望,高兴地说。
“我们干嘛舍近求远呢,放着离家近的满市二中不报考,非要报考矿务局一中和三中呢?一中和三中是矿务局办的子弟中学,我们的父母都没有在矿务局上班的。”
塔娜的话引起了我们的共鸣。
“那我们都报考满市二中吧,好不好!”
生如宾说道。我和管小岑一听说报考满市二中,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仉小红讪讪地说:
“那我和岚英也报考满市二中。”
臧岚英不情愿地点着头。
昊老师组织全班学生到北方照像馆照了毕业像,昊老师坐在中间,塔娜、仉小红、臧岚英她们三人紧挨着蹲在了第一排;生如宾坐在昊老师的身边;我和管小岑站在最后一排,他的头歪在我的肩膀上。摄影师按下了快门,昊老师和全班同学投影在了胶片上。
回到了学校,生如宾又把我们叫到操场上,拿着一封信高兴地说:
“娜日雅,娜日雅给我们来信了!”
娜日雅,我们想念的小妹妹,我们都围绕在生如宾的身旁,都伸手抢着娜日雅的信想一睹为快,急切地想知道她的近况;他把信举到头顶,“都不要着急,我们都坐在操场上,我给你们读娜日雅的来信。”
生如宾拆开了信封高声地读了起来:
我想念的哥哥姐姐们:
你们好!哥哥姐姐们和我在五一队分别后到现在已经快五年了;你们离开五一队那年的秋天,我到西旗上小学了。为了赶上哥哥姐姐们,我跳了一级,现在已经是五年级的小学生了,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想念着哥哥姐姐们。有时我坐在教室里上课,常常溜号,在想哥哥姐姐们现在干啥呢?
西旗这地方可好玩了,哥哥姐姐们明年夏天来,我领着你们到克鲁伦河去玩,听阿爸说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在这里和他的大妃孛尔帖成亲。河里还能钓鱼,好多好多的汉族人都来这里钓鱼。河边的水草长得可高呢,我走进去,水草高得把我都淹没了;那水草里还有成群的野鸭子,还有野鸭子蛋,刚孵出的小野鸭子在水里游泳,我还抓了两只小野鸭子,在舅舅家养着呢。
哥哥姐姐们,你们听说过成吉思汗拴马桩吗?那地方离西旗不远,阿爸阿妈带我去过,在一座山上;山的下面就是达赉湖,那里风景可美呢,比我们去过的老虎嘴还要美呢。
哥哥姐姐们,我盼望着你们明年夏天到西旗来,我们再骑马,塔娜姐姐马骑得比我好。我的晓原哥哥还敢和我一起骑马吗?他还害怕骑马吗?我的晓原哥哥,我真的好想他,夜里做梦老是梦见他;梦见他和我骑着马走在克鲁伦河的岸边,在那里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看野鸭子在水草上飞翔、看汉族人钓起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
哥哥姐姐们,我学习非常好,我还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呢。你们不要挂念我。我阿爸阿妈让我给你们带好。
你们的小妹妹:娜日雅。
生如宾读完了娜日雅的信,我们还沉醉在克鲁伦河,成吉思汗拴马桩的美丽风景之中。他喃喃低语着:
“娜日雅长大了,上小学五年级了。她和塔娜一样的都学习好,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娜日雅出息了!唉呀,娜日雅在信中最想的还是她的晓原哥呀,他是巴特尔叔叔家未来的姑爷啊!”
同学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时,我望着塔娜,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清澈的眸子里闪现出了失意和优伤的目光。
小学毕业前夕,我终于加入了少先队,在鲜红的少先队队旗下宣誓的时候,我流下了激动和幸福的泪水,几年来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戴着鲜红的红领巾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看到后,手抚摸着红领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们接到了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生如宾、塔娜、仉小红、臧岚英、管小岑、沈丽、土地龙、小河,还有我都考入了满市二中,而且都分到了一年一班。
报到的第一天我们的班主任夏老师点名的时候才知道小河的大名叫马清河。生如宾,塔娜仍然被选为我们班的班长和学习委员。
满市二中的校园比红卫小学的校园大多了,校园的大门在东侧,校园的西侧,南侧,北侧都分别矗立着三排整齐的砖瓦平房,把校园规划成了标准的长方形;西侧平房的后面是树木围绕的菜园子,南侧平房毗邻着小树林,小树林里种植了各种树木,杨树高大挺拔,两个中学学生刚能围抱住的树干上面露出纵横交错的裂痕,像夏天的潴水蒸发后土地上出现的有如一群蚯蚓爬行一样的裂缝,它们高大的身躯像戍边的卫士一样,日日夜夜地守卫着矮小的榆树、山丁子树、沙果树、和那一丛丛绿色的小草,一簇簇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桔黄色的野花。
夏老师给我们上了第一堂数学课,她走起路来像一阵旋风,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她的话语像春风一样的和煦,然而当她左手拿起粉笔塞到右手里,在黑板上快速写字的时候,右手的手指全部少了半截,而且光秃秃的,只能用光秃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紧紧地握住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写着,像她旋风般的走路一样迅疾。
同学们看到夏老师光秃秃的右手握住粉笔时,都在担心她在黑板上写不了字而捏一把汗;当看到她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轻松写字的时候,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排座的几个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做着手势,用左手比划着右手。夏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了今天讲课的数学公式,向着刚才小声嘀咕又戛然而止的后排座的同学投去了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又用左手拿出夹在她右手上的粉笔,放在教桌上,用左手指着数学公式讲起课来,她根本没有追究刚才课堂上不守纪律的学生,坦然地将她的右手暴露在衣服的外边,来回在讲台上走着,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
马清河和管小岑个子高,夏老师把他俩都分在了最后一排座,而且他俩的座位相邻。
报到的那天,马清河见到管小岑的第一面,睥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管小岑走上前去想跟他打招呼,但是,马清河昂着头,傲慢无礼地走开了;俩人从打篮球的开始时的激烈竞争,发展到后来的针锋相对,以致于现在的怒目圆睁,水火不容,剑张弩拔张的局面。
管小岑怎么也没有想到,两场篮球赛会让他和马清河结成了一对生死冤家,他总是找机会接近他,主动和他打招呼,冰释前嫌,成为好同学、好朋友,然而马清河看到他总是报以轻蔑凶狠的目光,虽然座位相邻,像是一座大山一样耸立在两座之间。当管小岑不由自主地转向马清河那边,他会弄响桌椅,凶狠的目光迎着管小岑的目光,那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抽出锋利的匕首一样的刺向管小岑的胸膛。管小岑在心里把马清河座位的区域划分为了瘟疫区域,好像目光在那里一触碰就会染成麻风病一样。
马清河虽然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课,其实他的心根本没有放在听课上,心里在琢磨着怎样报复管小岑。他从书桌里拿出了他从家里带来的他爸爸弃置不用的砚台,在夏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把砚台狠狠地摔在了管小岑的椅子下;他摔砚台的手势已被周围的同学们都看到了,寂静的教室里只有夏老师“吱吱嘎嘎”粉笔声,砚台摔在水泥地上的碎裂声惊吓的教室里的同学们和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夏老师骤然间心在颤抖,夏老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粉笔掉落在了讲台上;砚台摔得粉碎,崩起来的碎块有的掉落在管小岑的椅子上和腿上,管小岑用手捡着腿上和椅子上的碎块。
夏老师满脸愠怒,疾步走到管小岑的座位前,指着粉碎的砚台,厉声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中学的第一堂课你就作妖,你想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管小岑嗫嚅地回答:
“管小岑。”
“管小岑,管小岑一一这个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呀,哦,对了!我听马老师曾经说过,一一那我们班谁叫马清河呀?”
“夏老师,我叫马清河。”
马清河站了起来。
“你叫马清河,”夏老师转过身去,看着他,“你就是马清河,马老师的儿子。噢,请坐吧。”
夏老师又转过身来,“管小岑,要不说你作妖呢,你上小学的时候就是个地痞,恶习不改!你还不服气呀,你想说什么,快说吧。”
管小岑鼓起勇气,“夏老师,砚台不是我摔的。”
“什么!你还敢抵赖。你说不是你摔的,那是谁摔的?砚台摔碎在你的身边,谁能替你作证?”
管小岑救助的目光在他的同桌和周围同学的脸上扫来扫去,马清河身边的同学想站起来证明砚台是谁摔的,但他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吓得他周围的同学们都噤若寒蝉,闭紧嘴巴,默不作声了。管小岑绝望了,痛苦地低下了头。
生如宾、塔娜、仉小红、臧岚英、沈丽还有我都不在后排座位,不明白事情的真相,所以无法作证,只是难过地看着管小岑。
沈丽和我一个座,她气愤地小声说:
“这是马清河那个混蛋干的,他旁边的同学都害怕他,不敢站出来作证,这个臭流氓!我去跟夏老师说。”
她站了起来,我也马上站了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说:
“沈丽,你没有坐在后排座,你的作证只能给小岑添乱,夏老师不会相信你的。”
“马清河这个臭流氓!他不得好死!”
沈丽恨恨地说。
“管小岑,你不是个诚实的孩子!你把在小学养成的恶习又带到了中学来,你在小学上学的时候就看《安娜卡列尼娜》那本在文革期间就被列为黄色的书籍,学校没开除你算是便宜了你;你到了中学还不改恶习,扰乱课堂秩序,自己不学习还扰乱其他同学学习,你这是什么品行一一品德败坏!罚你站着听讲,不许坐下,直到下课。”
马清河的阴谋得逞了,他报复的心里有了一丝的满足、他回到家里该睡个甜美的安稳觉了、他的脸上飘过了阴险狡猾的微笑。
下课了,夏老师夹着教课书走出了教室,她的身影在我们班的四个玻璃窗前像闪电一样消失了。
沈丽怒不可遏地走到马清河的书桌旁,手“啪啪啪”敲打着他的书桌,杏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马清河,你个缩头乌龟!自己摔得砚台不敢承认,嫁祸管小岑,你还是个人吗,你是只癞皮狗!你是一个臭流氓!……”
马清河被沈丽骂的狗血淋头,抬不起头来,全班同学没有一个走出教室的,都被沈丽泼辣的性格震憾了,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的杏眼美丽动人,即使在怒火万丈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美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而披散在肩上的黑色头发像白云一样舒卷着,椭圆形的脸颊因愤怒飘起了两片绯红的晚霞,像雨后绽放的海棠般娇艳欲滴。她的美丽倾倒了全班同学,都在小声地说:
“她长得太漂亮了!这不是活脱脱的林黛玉吗?”
“不像林黛玉,倒像薛宝钗;有点像,但比薛宝钗还要漂亮。”
“你们说的都不对,她像王熙凤,她的美貌和泼辣的性格都酷似王熙凤!”
“对啊,她就是王熙凤活脱脱的再世。”
“我们班真幸运啊,来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她可是我们班当之无愧的班花呀。”
“非她莫属,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个大美人,算是没有白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在那里做美梦了。”
…… …… ……
马清河在全班同学责备鄙视的目光中实在坐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来,“沈丽,你太不讲理了吧,夏老师刚才已经证明了是谁摔了砚台的事,周围的同学都看见了,怎么没有一个出来作证的呢,你这不是诬陷我吗?”
“我诬陷你!我俩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太熟悉你了,就像我熟悉我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的熟悉你,你还敢抵赖!你身边的同学明知道是你干的,都不敢吱声,那是他们怕你!”
沈丽一语道破天机,马清河身边的同学都羞愧得低下了头,其他同学似乎明白了摔砚台的真相,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待管小岑,而沈丽的正义感和绝色的美貌也彻底征服了全班同学。
马清河的脸气得像一块猪肝一样,“沈丽,你还有完没完呀!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说我是臭流氓,我和你耍流氓了吗?!”他的话像巨大的岩石脱落到湖水里一一激起了千层浪,同学们都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清河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就是臭流氓,你跟我耍流氓,你要是敢跟我耍流氓,我早就一刀宰了你了!你还能活到今天?我看见你我就恶心,像看到刚从粪便里爬出来的屎克郎一样;远远地看到你的身影,我早就躲避开了,像躲避瘟疫和屎克郎一样的躲避你!
“你说你不是流氓,干嘛把管小岑借给我的《安娜卡列尼娜》的书交到公宣队去!还给你爸看;要不然,夏老师怎么能知道这件事。你这个可耻的小人,臭流氓!”
沈丽咄咄逼人。
马清河气馁地坐下了,拿起铅笔盒在书桌上敲着,他的脸上青筋暴露,眼冒凶光,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猛地在书桌上敲了一下铅笔盒,“沈丽!你这样护着管小岑,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我喜欢管小岑!怎么了,我就是喜欢管小岑!”
沈丽的豪迈表白,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我们视为禁区不敢触撞而又常常在夜晚渴慕的荒寂的心田里。
“你说你喜欢我,可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是卑鄙的小人!你是流氓里的流氓!……”
马清河的自尊心终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像个被激怒的豹子一样抓起铅笔盒,沈丽倏地抡起手掌在他的脸上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夺过他手里的铅笔盒向着他的脸上砸去;铅笔盒里的钢笔、铅笔、圆珠笔、橡皮哗啦一声响撒在了书桌上。马清河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两道红色的伤痕,鲜血流了出来。他被打呆了,手抚摸着脸上的伤痕,呆若木鸡的蜷缩在椅子上。
沈丽转身拉起管小岑的手说:
“管小岑,我们到校园里去,离开这个臭流氓!”
沈丽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同学们都面面相觑,震惊的都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丽“我喜欢管小岑”的话在他们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着,他们感到了无比的快乐,沉醉在“我喜欢管小岑”的这句话里;这赤裸裸的话似乎早已在他们的心中朦朦胧胧地存在,像遮在云层里的月亮一样的若隐若现;他们被这句话刺激得兴奋不已,而且做了许多许多美好的幻想和憧憬,像一只野兔子一样的既在百花盛开的草原上目眩神摇的纵情跳跃,又小心翼翼,左突右闪地躲避猎枪。
同学们崇拜沈丽,被沈丽大胆地表白唤醒了的少男少女们理藏在心底的情感,一一这种情感有如春风般吹进教室;他们的青春活力像这春风一样荡漾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放任这种情感在心底激荡回旋,又表现的不露声色,沉默不语。
我站了起来,向塔娜、生如宾使着眼色,走出了教室;塔娜和生如宾在我的后面紧跟着,他俩在四处寻找着沈丽和管小岑的身影。
“他俩在那里。”
塔娜指着校园南面的方向说。
沈丽和管小岑慢慢地走着,他俩都沉默不语。看见我们跑到他俩的身边,管小岑变得紧张了起来,羞涩的眼神在躲避着塔娜,而沈丽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和美丽了。
我们只是对望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到前面的小树林去吧,那里幽静。今天上午只有夏老师的一堂课,其余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生如宾说着引领着我们向小树林里走去。
暮夏时节,小树林里弥漫着浓郁的野花香的味道,高大的杨树整齐地排列在小树林的四周,密密麻麻的枝叶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缀满枝头的红色沙果的沙果树上。
一簇簇白色的小花缀满了绿色的草丛,蝴蝶在花丛里翩翩飞舞,一群群蜻蜓穿梭在草丛和浓荫里,像阳光穿透繁茂的树叶一样的明媚。
生如宾摘下了一个红透的沙果,在嘴里嚼着,“哎哟,真酸呀!……”他酸得张开了嘴。
“我家院里种了一棵沙果树,结的沙果不酸,可甜呢。”
沈丽幽幽地说。
“哪天我们到你家吃沙果去,你欢迎吗?”
生如宾迎着沈丽的目光。
“欢迎啊,欢迎,我是求之不得呀。”
沈丽偷偷地把目光在管小岑的脸上扫来扫去。
管小岑回避着沈丽的目光,转身离开了。他漫不经心地在草丛中走着,随手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又扔在了草丛中,然后,又蹑手蹑脚地佝偻着腰,逮着停在草尖上的蜻蜓。
“哎呀,你们看呀,小岑捉住了一只蜻蜓!”
塔娜惊喜地向着管小岑跑去,一只黄色的蜻蜓在他手里,透明的翅膀抖动着,两个眼睛像玻璃球一样晶莹剔透。
“塔娜,送给你吧!你喜欢吗?”
管小岑真诚地说。
“管小岑,蜻蜓也是一条生命,不如放生吧。”
沈丽乞求着。
“沈丽有菩萨心肠,把它放生吧。”
塔娜失意地说。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坚强的性格变得有些婆婆妈妈。
管小岑松开手,蜻蜓跌落在草丛里,两个翅膀扑打着。
“它多可怜呀,让小岑的手捏得不会飞了!”
塔娜期期艾艾地说。
“我不会像小岑那样狠心,手捏的蜻蜓不会飞;也不会像小岑那样捉蜻蜓;假如有一只蜻蜓受了伤,我会把它放在家里,等待它养好伤再把它放飞,比原来飞得还要高!”
生如宾的眼光盯在塔娜的脸上。
“管小岑喜欢蜻蜓啊,如果他不喜欢,也不会捉蜻蜓的;蜻蜓在他的手上得到了爱抚,暂时不能飞,缓解一下也会飞的;你们看啊,蜻蜓不是又飞起来了吗。”
沈丽温情脉脉地说道。
蜻蜓在草丛中抖动一下翅膀飞了起来,而且向高空飞去,在高高的杨树尖上消逝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和岚英找的你们好苦呀。”
仉小红和臧岚英跑了过来。
“沈丽,你刚才的表现太棒了,同学们都在议论你、夸奖你呢;说你是咱们班的班花,比王熙凤长得还要漂亮、比王熙凤还要厉害,他们都叫你‘王熙凤’呢!”
仉小红兴高采烈地说道
“他们还在议论管小岑的那本书呢,书名叫《安娜卡列尼娜》,在猜测着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他们挖空心思地想啊猜啊,还为猜测打嘴仗,可笑死我了!他们也给管小岑起了外国女人的名子呢,叫‘安娜’。”
仉小红说的眉飞色舞,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喳喳喳”叫着飞走了。
“马清河那个混蛋,他这回可让沈丽给治好了、给我们出了气。下课后,他始终没有走出教室,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同学们都不搭理他,只有土地龙围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马清河这个小人也该收拾收拾他了,打打他的威风,他那种专横跋扈,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沈丽掴他的两个耳光太响亮了!同学们看着都解气。”
我们听仉小红说完,像是夏天炎热的午夜从电冰箱里取出来一瓶葡萄酒似的一饮而尽,痛快淋漓。
“咦,你们看呀,那小白花上停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它在吸着花蕊的蜜。”
仉小红指着一簇白色的小花说道。
“夏季多么美丽啊!可惜时光短暂呀。我们初中的学习时间只有三年,转瞬即逝;我们应该努力学习,不浪费三年的学习时光,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将来贡献给我们的工作单位。”
塔娜语重心长的话语拨开了我们少年时代懵懂的云雾,使我们醍醐灌顶。
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一会儿落在了我们前面的草地上。
初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清晨,雪霁天晴。
校园里穿上了银装,灿烂的阳光洒在校园里的白雪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我们走在校园里仿佛走进了冰雕的白色的宫殿里,一群白色的鸽子像白雪的精灵一样的飞翔在校园里。
夏老师宣布了期中数学考试的成绩,塔娜、沈丽、生如宾的考试成绩在全班名列前三名,而塔娜和沈丽的考试成绩在整个学年组排名第一名、第二名,被学校选为参加满洲里市初中一年级的数学竞赛。
王莉莉老师今天上身穿着红色的棉衣,下身穿着深蓝色的裤子,
齐肩的短发,白中透红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她被誉为满市二中最美的美人,她毕业于扎兰屯师范学校,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
同学们都喜欢上语文课,喜欢听王老师讲课时抑扬顿挫的声音,一一那声音像是把同学们带到了百花盛开的草原上,沐浴着夏季的风,聆听百灵鸟在蓝天中歌唱;像是草原上秋天的山泉在汩汨地流淌,奏出叮咚作响的旋律。同学们都陶醉在王老师的讲课中,没有一个同学溜号、没有一个同学搞小动作,崇拜的目光像着魔一样聚集在王老师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上。
女同学们都模仿王老师梳起了短发,穿上红棉衣,配上深蓝色的裤子;走路也模仿起了王老师走路时婀娜多姿的样子,有时候她们走进教室,同学们都以为王老师来给我们上课,都立刻回到座位上去。
王老师出生在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市,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扎兰屯师范学校中文专业,从小立志当老师的她终于如愿以偿。班级的女同学们跟她结交朋友,经常利用下课和自由活动的时间到她的宿舍里和她聊天;有的时候中午女同学们都带些达赉湖的鱼和牛羊肉到她的宿舍里做中午饭和她一起吃饭;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们和王老师手挽着手的一起来到教室,宛如亲姐妹一样。同学们都羡慕的不得了,尤其是男同学羡慕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经常和王老师在一起的女同学们的身上;他们想方设法和她们接近,探听王老师卧室里铺着什么样颜色的床单,挂着什么颜色的窗帘,她会唱歌吗?喜欢唱哪首歌?她身上飘出来的淡淡的清香,是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她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吃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姿势?她喜欢看书吗?看什么书?等等,等等。
塔娜和沈丽后来也成了王老师的好朋友,经常到王老师的宿舍去玩。有时,下课后王老师特意留下来,和塔娜、沈丽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塔娜和沈丽有时抚摸着王老师的短发,当塔娜和沈丽抚摸着王老师的短发时,坐在一旁的我恨不得立刻变成塔娜或沈丽,这种渴慕的冲动和梦想时时撞击着我的灵魂,致使我日思夜想,夜不成眠。在冬天的夜晚我做起梦了,梦见我真的变成了塔娜,在王老师温暖的小屋里和她促膝长谈,窗户外面飘着洁白的雪花,一只喜鹊飞落在她窗前的雪地里,它拖着长长的尾巴,悄悄地在雪地里踯躅,似乎在浅吟低唱……王老师款步走到了窗前凝视着窗外说道:
“塔娜,多美的雪啊,它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晶莹。你看,那雪地上的喜鹊,它是从哪里飞来的?又要飞回到哪里去呢?今天为什么翩翩飞落在了我的窗前,多么富有诗意啊!北方的冬天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
温软甜美的声音在小屋里萦绕,而王老师的小屋也瞬间变成了仙山琼阁,她也变成了仙女。我站在王老师的身旁,怯生生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倏地王老师变成了塔娜,而塔娜又变成了我……
管小岑总是在这个时候约我和他一起到校园里去,他还总是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拽着我,好像我不跟他走似的,这时候王老师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明亮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只是瞬间便离去。
初冬以后,王老师的心情越来越好,她总是穿着各种样式的红色上衣,精神焕发地站在讲台上讲课。而前段时间,在秋天的季节里,她宛如秋天里的紫罗兰一样渐渐地枯萎了,虽然短发依然齐整,但她的眼睛不再是那样明亮了,目光游离的像秋天的夜晚的星光照在波浪翻滚的湖泊里一样,白里透红的脸庞宛如清晨的残星一样洁白。
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时髦了,取而代之的是朴朴素素的学生装,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忽然停止讲课,手里拿着粉笔,站在讲台上发呆,而且眼睛向窗外痴痴傻傻地看着,时常被教室里的同学们不经意的椅子的响声拉回到现实里来;每当这个时候,王老师的脸上都会出现尬尴、歉意的表情,“同学们,对不起了!”然后,再继续讲课。
同学们都为王老师的憔悴担心着,猜测着:她可能得了什么病?或是家里的亲人得了什么重病?或是家里的亲人因重病亡故了?抑或是遇到了自已人生路上的重大挫折和打击?每当王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以便能破解这个谜底。终于有一天,这个谜底揭开了。
深秋时节,星期五的一个下午,塔娜、生如宾带领着我们到小树林里捉蝈蝈,释放一下学习给我们带来的紧张压力。
深秋的小树林里秋意正浓,树叶己变成了金黄色,在飒飒的秋风里飘落,熟透的红色沙果依然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在秋风中飘摇,绿色的小鸟在树枝上啄着红色的沙果。
而啄木鸟在杨树的树跟处啄着树上的疤痕向上攀爬着,蒿草长得淹没了我们的身体,蝈蝈的鸣叫就在蒿草的深处;我们都佝偻着身子听着蝈蝈的叫声在草丛里寻找,当发现绿色的蝈蝈在草尖上鸣叫,用手轻轻地抓它的时候,它早以展开透明的翅膀飞了起来。
我们几乎走遍了小树林里,连一个蝈蝈都没有捉住,都徒劳无益,空手而归,聚集在低矮的草地上聊天。
“塔娜,王老师这段时间怎么了?她得病了吗,脸色不好看啊?”
生如宾望着塔娜,塔娜只是吃吃地笑,手在一根根地薅着地上的小草。
“塔娜,你和王老师形影不离,又是学习委员;她那样器重你,你应该知道啊?”
我也在追问。可塔娜仍然在薅着草,脸上涌起了红潮,她变得越来越羞涩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塔娜这样的忸怩作态,羞羞答答的样子。
“塔娜性格开朗,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的时候,她不知道王老师的事情,你们逼她干啥!真是无聊,你们男生怎么都像个大老娘们一样啰里啰唆的!”
臧岚英瞪着我们厉声说道。
“他们就是大老娘们!我看连个大老娘们都不如,还是男生呢!”
仉小红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岚英、小红你俩说谁是大老娘们啊!”
管小岑激动地站了起来问道:
“你俩别诬篾我们好不好,就你俩好;我看你俩才是活脱脱的大老娘们,马屁精,天天给塔娜溜须拍马。”
“你个死小岑,什么叫溜须拍马呀,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听!”
臧岚英被管小岑说急了眼,拿起自己媷的一堆草砸在了管小岑的脸上,仉小红还要把自己媷的一堆草往他的脸上砸,被沈丽劝住了。
仉小红和臧岚英被管小岑气得发了疯,她俩怒目圆睁,准备好了更狠毒的话攻击他,以解心头之恨,但看到沈丽站在管小岑的身旁,为他摘着掉落在衣服上的草叶时,又把怒火憋在心里。
“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你俩,我求饶,甘拜下风。我是说你俩根本不了解塔娜,我跟塔娜从小在一起长大,我是最了解她的;塔娜肯定知道王老师的秘密,如果不知道她会直截了当地说了;而塔娜沉默不语,这就说明她故意隐瞒王老师的秘密,有难言之隐。”
管小岑的话为我们指点了迷津,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停留在塔娜的脸上;这时塔娜抬起头望着高远、湛蓝的天空,仿佛让天空给我们答案似的。
沈丽凝望管小岑委屈的脸庞,她的心底流过了一股疼爱的暖流。她不希望他受委屈、不希望同学们误解他、不希望女同学们对他不尊重,辱没了他在沈丽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沈丽实在憋不住了,她冲动地说:
“王老师失恋了!……”
失恋?什么叫失恋啊?这陌生的词语我们从来没有听谁说过,也没有在课本上出现过;失恋怎么能折磨的王老师憔悴不堪呢,失恋是一种什么怪病呀?这种怪病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塔娜此时脸颊上又飘起了两朵红霞,羞赧地低下了头。
“沈丽,什么叫失恋呀?这是一种什么病呀?”
仉小红追问着。
沈丽又鼓了勇气,“失恋就是王老师和她的对象分手了,对象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一一就是未来和王老师结婚的那个人;王老师喜欢她的对象,可她的对象来信提出跟她分手了。”
我们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失恋,难怪王老师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上课时总是走神,痴痴呆呆望着窗外;下课后夹着教科书匆匆忙忙地回到宿舍,连她走路的姿势也改变了,看不到她婀娜的身姿了。
失恋会给一个人带来如此痛苦的打击,她彻底地被摧毁了。我们的心里像害怕天塌地陷一样害怕失恋这个词,同时又在担心王老师能否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沈丽忧伤地说:
“王老师的对象也是哈尔滨人,和王老师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他俩高中毕业的时候约好一起报考扎兰屯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哈尔滨市当老师,可毕业后王老师的对象却分配到了他的老家绥芬河市,并且来信让王老师也调到绥芬河市,在那里结婚安家。
“尽管王老师马上向学校递交了调转报告,调转手续正在办理之中。恰恰这时,王老师对象的女同事看他仪表堂堂,喜欢上他了,非他不嫁。王老师说追求她对象的女同事的爸爸是绥芬河市市长,官大着呢;王老师的对象只好选择了和她分手。
“当王老师看到她对象寄给她的分手信时,好像地球毁灭了一样,把她彻底地摧毁了,她哭得死去活来,上吊的心都有。
“王老师的对象帅呆了,我和塔娜看过他的照片,长得像电影演员唐国强。唉!多么美好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
爱情,爱情,多么熟悉的字眼啊!我们第一次听到爱情的时候是上小学的时候,是管小岑在她表姐的信里看到的,他在我们学习小组上曾递纸条给塔娜问她“爱情是什么意思?”多少年来爱情这两个字始终神秘地在我们的心底埋藏着,今天,沈丽为我们诠释了爱情的含义,我们终于明白了爱情的含义以后,反而变得更加拘谨了起来。
我凝视着塔娜,她也在极力地回避着我的目光;我俩之间好像忽然间出现了一条沟壑,把我俩隔离起来,开始陌生了。
王老师今天给我们上课学习的是诗经的一首《关雎》诗歌,她抑扬顿挫地开始朗读起了诗歌的全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老师朗读的声情并茂,在朗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时候,她的声调舒缓,在读“鸠”字和“逑”字的时候,她的声调拉的更长,而且在拉长调的时候,她的头在微微地摇动,明亮的眼睛面对着同学们,她完全沉浸在了诗歌的美好境界之中了。
朗读后,王老师开始给同学们讲解译文。她讲解道:
“这是诗人对河边采摘荇菜姑娘的恋歌。关关,象声词,借用字,雎鸠的鸣叫声。窈窕,是幽静而俊俏的意思。逑,原本是合、聚的意思,在这首诗歌里指配偶的意思。明白了这些字和词的含义,我再给同学们翻译以上四句诗歌的含义。
“雎鸠关关在歌唱,在那河洲小岛上。善良美丽的少女,小伙理想的对象。”
王老师给我们讲解完诗歌的全部译文后说道:
“希望同学们能够熟记熟背诗歌里我给你们翻译的字、词、句,而且能够背诵全诗。下次再上语文课的时候我要提问。”
下课了,王老师没有夹着教课书匆匆离去,而是像往常一样走向塔娜的书桌。
校园里的同学们都在观赏雪景,洁白的雪映照着他们的脸庞。
生如宾、管小岑和我来到了校园里,管小岑捧起了一团雪,他模仿着王老师的声调朗诵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后把雪向空中散去。他兴奋地跳跃着,有如雪地上的野兔。
此时,校园里的大喇叭播放出了歌曲,优美动听的歌声在校园里回荡,“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的好像,红的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塔娜、沈丽挎着王老师的胳膊踏着歌声向校园里走来,她们师生三个人站在晶莹的白雪之中,王老师红色的上衣特别耀眼,像一朵红玫瑰色的晚霞镶嵌在白云之中。她们也沉醉在了美丽动听的旋律之中了。
“看啊,她们仨多么美丽啊!像三朵鲜红的花朵。”
管小岑惊叹着,痴迷的有些神魂颠倒,“走,我们过去看看王老师。”
我和生如宾有些胆切,因为我俩从来没有和王老师接触过,甚至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和生如宾站在王老师面前拘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管小岑活跃了起来,他没有一点拘束,“王老师,广播室播出的这首歌真好听啊!”
“这首歌确实好听啊,让人沉醉呀,”
王老师望着我和生如宾,我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拉着生如宾的手想走开。
“这是一首电影插曲,你们看过这部电影吗?”
王老师在回忆电影里的镜头。
“王老师,这是一部什么名字的电影啊?你还没有说出电影的名字呢,我们都肯定没有看过;王老师,你快告诉我们电影的名字吧!”
沈丽急不可待了。
“这首歌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这部电影可好看了。”
王老师满面春风地说。
“冰山、冰山、冰山在哪儿呀?”
管小岑好奇地问,睁大了眼睛。
“冰山,在新疆啊。这部电影从真假古兰丹姆和战士阿米尔的爱情悬念出发,智斗假古兰丹姆的的故事,”
“古兰丹姆,阿米尔,名字好像是少数民族。”
“不是像,他们俩就是少数民族,是新疆的维吾尔族。假古兰丹姆被揭露以后,真古兰丹姆和阿米尔团圆了,多么美的爱情故事啊!……”
王老师的眼睛里闪烁着醉人的光芒,但有些黯然、失意。
马清河和土地龙在我们身边走过去以后,还眄睨地看着我们。
“王老师,星期天我们几个同学到你的宿舍聚会好吗。汪晓原家有达赉湖的鱼,我家有牛肉、羊肉,塔娜和沈丽都会做菜,陪你吃顿午饭好吗?”
“好啊,我热烈的欢迎。你们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寂寞,故意星期天来陪我的,给我解解馋;我太谢谢你们了!星期天啊,就这么定了,不见不散哟。”
我们都回到了教室,沈丽发现她书桌里有两封信,她从书桌里拿了出来,眼光刚一轻触到信封上,忽然紧张了起来;她赶紧把两封信塞在裤兜里,还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才镇静了下来,但是她整整一堂课都心神不宁,神情恍惚。
下了课,沈丽匆忙地走到塔娜的身边向她耳语了几句,两人走出了教室。我也拉起生如宾的手走出了教室,把沈丽上课时收到两封信的事情告诉了他。
“是两封什么信啊?让沈丽这么惊慌失措。”
“你真是榆木脑袋,怎么不开窍呢,那是两封情书。”
“情书,什么叫情书?”
我更加迷糊了。
“哎呀,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呀!”
生如宾大笑起来,“晓原,你可笑死我了,情书就是求爱信,两封情书说明有两个男同学在追求沈丽,想和她搞对象。
“沈丽长得漂亮,这刚刚冒出了两个男同学,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男同学追求她呢,好戏还在后面呢。”
生如宾转头向教室的门看了看说:
“这事千万别让小岑知道了。塔娜和沈丽能去哪里呢?对,一定是去了小树林里,咱俩看看去。”
塔娜和沈丽果然在小树林里,看到我和生如宾走来,沈丽赶紧把信藏进衣兜里,不自然地看着我俩。
“我和塔娜到哪里,你俩就跟到哪里,讨厌的跟屁虫。”
沈丽怨艾地说。
“跟屁虫?谁是跟屁虫呀?我和晓原怎么知道你俩在这里啊,要是早知道你俩在这里,我俩根本不会来。”
“你俩总是盯着塔娜的身影,净说谎话,当谁是傻子呢!”
“沈丽,你说的对,我不跟你犟了。我和晓原看你俩偷偷摸摸的样子,耽心你俩别干什么坏事。”
“生如宾,你脑袋被驴踢了,我和塔娜到小树林里只是想说点知心话,你瞎猜什么呀,无聊!”
“刚才看你俩神神秘秘的样子,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不人的秘密吧,是不是谁给你俩写情书了?”
沈丽倏地红了脸,她杏目圆睁,赌气地说:
“你算说对了,我收到了男同学给我写的情书,还不是一封,两封呢!”
她说着,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封书信,“写几百封信也没有用,我只喜欢管小岑,只喜欢管小岑!……”她双手撕碎两封信,将纸屑抛向了空中,白色的纸屑在空中飞舞,飘落到雪地上。
星期天,鹅毛大雪落在了我们的身上,我们结队一起向着校园、向着王老师的宿舍走去……
王老师的宿舍低矮,座落在白雪里,屋顶被白雪覆盖,像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王老师早以在宿舍里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我们把带来的东西摆放在她集体做饭的小厨房里,把我带来的鲤鱼、白鱼放在大盆里,加满凉水把冰冻的鱼化开。宿舍里的其他老师都到亲戚家串门去了,只有王老师一个人,她今天穿着紧身的白色高领毛衣,短发散落在白色的高领上,显得端庄、秀丽。
王老师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桔红色的窗帘,碎花的床单,一张书桌在窗户的一角,台灯的下面是一摞学生的作业本和一只红蓝铅笔。桌子上的一角养着一盆茉莉花,绿色的枝在攀缘着白色的墙向上伸展,小屋里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墙角里紫红色的盆架上的洗脸盆里锃亮,盆架的最上方挂着一条洁白的毛巾。
我们都挤着坐在了王老师的宿舍里,王老师早以给我们沏好了茶水,茶水飘着茉莉花的香味。
王老师一脸灿烂,忙不迭地招待我们喝水、吃糖、磕瓜子;我们都拘谨地坐着,因为宿舍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谁也不磕瓜子,怕弄脏了屋子。
仉小红看到王老师叠起的被子上放着一本书,拿了起来,“《青春之歌》,我听说过这本书,到书店没有买到。”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本书上。
“咱们这里的书店没有吗?这本书是我从哈尔滨买的;我都读了几遍了,每读一遍都被林道静的形象感动,作家杨沫写得太感人了;如果你们想看这本书,借给你们看看。”
王老师的话像一剂鸦片一样使我们精神倍增,都在渴望读这本书。仉小红紧紧地把书抱在怀里,害怕别人抢走。
塔婀,沈丽去厨房里做饭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雪花几乎把玻璃窗都蒙住了。王老师的宿舍里宛如草原上的毡房一样,在风雪弥漫的世界里,我们感到了温馨、快乐、幸福……
王老师今天穿着洁白的毛衣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宛如梦幻中的嫦娥在月桂树下翩翩起舞;我们不敢眨眼睛,好像一眨眼睛王老师就会在我们面前消逝了一样。我久久地凝视着王老师的一颦一笑,但愿时间凝固,一生停留在这风雪中的宿舍里、停留在王老师的身边。
塔娜和沈丽很快地做好了一桌菜,浓香的手把肉,黄油色的燉牛肉,大鲤鱼在汤池里翘着嘴,在这风雪弥漫的冬天,别有一番情趣。
王老师拿出了通化产的吉蜜斯红酒,我们也没有推辞,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深红色的酒,酒在白色透明的杯里,像我们少年时代的瑰丽的梦想在飞翔。王老师举起酒杯说着祝酒词,我们相互碰杯喝下了第一口红色的酒,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次。
第一杯酒喝干后,王老师又拿来两瓶吉密斯酒为我们斟满杯。王老师的脸上飞起了红霞,眼睛如秋水一样清澈透明,这目光像银河一样明亮,悬挂在我们面前。
“王老师,你还调回哈尔滨吗?”
仉小红关切地问。
“同学们,哈尔滨是我的家乡啊,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我喜欢哈尔滨、喜欢松花江、喜欢太阳岛,但是我来到你们的家乡当老师,我逐渐地喜欢起了这里的一切。我人生的梦想就是当老师,教书育人,所以,我不想再调回哈尔滨了。”
王老师的眼睛湿润了,挂满了淡淡的忧伤。
“王老师,中学毕业后我也想报考扎兰屯师范学校,将来和你一样当老师。”
沈丽立下了志愿,信誓旦旦。她转过头去,特意看了一眼挨着她而坐的管小岑。
“王老师,我和小红、沈丽的志愿一样,也报考扎兰屯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家乡当教师。”
塔娜快喝两杯酒了,但她好像喝的是茶水一样,一点反映都没有;她还是那样的沉静,只不过是沉静的脸上多了一些如彩虹一样的笑容。
“太好了!塔娜、小红、沈丽,我们的教师队伍将来又增加了新生力量,欢迎你们!”
王老师高兴地端起了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她喝酒的姿势也是那样优美;我在偷偷地想,假如我是她杯中的酒该多好啊。
沈丽有些微醉,目光游离了起来,还伴随着吃吃地笑。她把杯中的酒倒给了管小岑,臧岚英抢着把管小岑杯中的酒又倒回沈丽的杯里。
“岚英,你干啥呀!我又没往你杯里倒酒,你操啥心。我喜欢小岑,他也喜欢我;他喜欢喝我的洒!是不是小岑?”
沈丽大胆地表白,引起了我们的哄堂大笑。
王老师也被逗笑了,“沈丽的性格直爽,有啥说啥,你们都是少年时代,谁喜欢谁都非常正常,莎翁说‘谁个少女不怀春,谁个少男不钟情’,但是你们毕竟是中学时代,正处于学习的大好时光,应该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把感情埋藏在心底,让这种美好的感情转化为相互激励的动力,共同进步,将来学业有成的时候再把心中的感情表达出来也不迟啊。”王老师语重心长的话语像醒酒药一样,瞬间我们都似乎酒醒了一半。
塔娜凝视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今天看我的目光;我也以无限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我的目光仿佛在说,我像火山爆发一样火热的感情不能现在向你表白,但终会有一天我会在你的面前把比火山爆发还要强大几万倍的火热的感情向你表白。
我们告别王老师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风雪仍然在肆虐着大地。我们都手挽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脚踏着厚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沈丽唱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我们都跟着哼唱,沈丽不小心滑倒在雪中,我们都撒开挽着的手,都抢着把她扶了起来。
而我也被一阵风刮倒在雪中,塔娜跑到我的身旁伸出了双手,把我抱起来了。我第一次和塔娜接触的这么近,感觉到了她怀抱里的温暖和心跳;我的脸几乎和塔娜的脸帖在了一起;她呼出的酒气在我的嘴里吸进,有如喷入牡丹花的花香,她醉人的眼神像北斗星一样明亮……
寒风在我俩的身上呼啸而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我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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