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到了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生如宾、塔娜、仉小红、臧岚英、管小岑、沈丽、土地龙、小河,还有我都考入了满市二中,而且都分到了一年一班。
报到的第一天我们的班主任夏老师点名的时候才知道小河的大名叫马清河。生如宾,塔娜仍然被选为我们班的班长和学习委员。
满市二中的校园比红卫小学的校园大多了,校园的大门在东侧,校园的西侧,南侧,北侧都分别矗立着三排整齐的砖瓦平房,把校园规划成了标准的长方形;西侧平房的后面是树木围绕的菜园子,南侧平房毗邻着小树林,小树林里种植了各种树木,杨树高大挺拔,两个中学学生刚能围抱住的树干上面露出纵横交错的裂痕,像夏天的潴水蒸发后土地上出现的有如一群蚯蚓爬行一样的裂缝,它们高大的身躯像戍边的卫士一样,日日夜夜地守卫着矮小的榆树、山丁子树、沙果树、和那一丛丛绿色的小草,一簇簇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桔黄色的野花。
夏老师给我们上了第一堂数学课,她走起路来像一阵旋风,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她的话语像春风一样的和煦,然而当她左手拿起粉笔塞到右手里,在黑板上快速写字的时候,右手的手指全部少了半截,而且光秃秃的,只能用光秃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紧紧地握住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写着,像她旋风般的走路一样迅疾。
同学们看到夏老师光秃秃的右手握住粉笔时,都在担心她在黑板上写不了字而捏一把汗;当看到她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轻松写字的时候,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排座的几个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做着手势,用左手比划着右手。夏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了今天讲课的数学公式,向着刚才小声嘀咕又戛然而止的后排座的同学投去了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又用左手拿出夹在她右手上的粉笔,放在教桌上,用左手指着数学公式讲起课来,她根本没有追究刚才课堂上不守纪律的学生,坦然地将她的右手暴露在衣服的外边,来回在讲台上走着,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
马清河和管小岑个子高,夏老师把他俩都分在了最后一排座,而且他俩的座位相邻。
报到的那天,马清河见到管小岑的第一面,睥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管小岑走上前去想跟他打招呼,但是,马清河昂着头,傲慢无礼地走开了;俩人从打篮球的开始时的激烈竞争,发展到后来的针锋相对,以致于现在的怒目圆睁,水火不容,剑张弩拔张的局面。
管小岑怎么也没有想到,两场篮球赛会让他和马清河结成了一对生死冤家,他总是找机会接近他,主动和他打招呼,冰释前嫌,成为好同学、好朋友,然而马清河看到他总是报以轻蔑凶狠的目光,虽然座位相邻,像是一座大山一样耸立在两座之间。当管小岑不由自主地转向马清河那边,他会弄响桌椅,凶狠的目光迎着管小岑的目光,那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抽出锋利的匕首一样的刺向管小岑的胸膛。管小岑在心里把马清河座位的区域划分为了瘟疫区域,好像目光在那里一触碰就会染成麻风病一样。
马清河虽然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课,其实他的心根本没有放在听课上,心里在琢磨着怎样报复管小岑。他从书桌里拿出了他从家里带来的他爸爸弃置不用的砚台,在夏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把砚台狠狠地摔在了管小岑的椅子下;他摔砚台的手势已被周围的同学们都看到了,寂静的教室里只有夏老师“吱吱嘎嘎”粉笔声,砚台摔在水泥地上的碎裂声惊吓的教室里的同学们和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夏老师骤然间心在颤抖,夏老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粉笔掉落在了讲台上;砚台摔得粉碎,崩起来的碎块有的掉落在管小岑的椅子上和腿上,管小岑用手捡着腿上和椅子上的碎块。
夏老师满脸愠怒,疾步走到管小岑的座位前,指着粉碎的砚台,厉声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中学的第一堂课你就作妖,你想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管小岑嗫嚅地回答:
“管小岑。”
“管小岑,管小岑一一这个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呀,哦,对了!我听马老师曾经说过,一一那我们班谁叫马清河呀?”
“夏老师,我叫马清河。”
马清河站了起来。
“你叫马清河,”夏老师转过身去,看着他,“你就是马清河,马老师的儿子。噢,请坐吧。”
夏老师又转过身来,“管小岑,要不说你作妖呢,你上小学的时候就是个地痞,恶习不改!你还不服气呀,你想说什么,快说吧。”
管小岑鼓起勇气,“夏老师,砚台不是我摔的。”
“什么!你还敢抵赖。你说不是你摔的,那是谁摔的?砚台摔碎在你的身边,谁能替你作证?”
管小岑救助的目光在他的同桌和周围同学的脸上扫来扫去,马清河身边的同学想站起来证明砚台是谁摔的,但他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吓得他周围的同学们都噤若寒蝉,闭紧嘴巴,默不作声了。管小岑绝望了,痛苦地低下了头。
生如宾、塔娜、仉小红、臧岚英、沈丽还有我都不在后排座位,不明白事情的真相,所以无法作证,只是难过地看着管小岑。
沈丽和我一个座,她气愤地小声说:
“这是马清河那个混蛋干的,他旁边的同学都害怕他,不敢站出来作证,这个臭流氓!我去跟夏老师说。”
她站了起来,我也马上站了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说:
“沈丽,你没有坐在后排座,你的作证只能给小岑添乱,夏老师不会相信你的。”
“马清河这个臭流氓!他不得好死!”
沈丽恨恨地说。
“管小岑,你不是个诚实的孩子!你把在小学养成的恶习又带到了中学来,你在小学上学的时候就看《安娜卡列尼娜》那本在文革期间就被列为黄色的书籍,学校没开除你算是便宜了你;你到了中学还不改恶习,扰乱课堂秩序,自己不学习还扰乱其他同学学习,你这是什么品行一一品德败坏!罚你站着听讲,不许坐下,直到下课。”
马清河的阴谋得逞了,他报复的心里有了一丝的满足、他回到家里该睡个甜美的安稳觉了、他的脸上飘过了阴险狡猾的微笑。
下课了,夏老师夹着教课书走出了教室,她的身影在我们班的四个玻璃窗前像闪电一样消失了。
沈丽怒不可遏地走到马清河的书桌旁,手“啪啪啪”敲打着他的书桌,杏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马清河,你个缩头乌龟!自己摔得砚台不敢承认,嫁祸管小岑,你还是个人吗,你是只癞皮狗!你是一个臭流氓!……”
马清河被沈丽骂的狗血淋头,抬不起头来,全班同学没有一个走出教室的,都被沈丽泼辣的性格震憾了,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的杏眼美丽动人,即使在怒火万丈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美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而披散在肩上的黑色头发像白云一样舒卷着,椭圆形的脸颊因愤怒飘起了两片绯红的晚霞,像雨后绽放的海棠般娇艳欲滴。她的美丽倾倒了全班同学,都在小声地说:
“她长得太漂亮了!这不是活脱脱的林黛玉吗?”
“不像林黛玉,倒像薛宝钗;有点像,但比薛宝钗还要漂亮。”
“你们说的都不对,她像王熙凤,她的美貌和泼辣的性格都酷似王熙凤!”
“对啊,她就是王熙凤活脱脱的再世。”
“我们班真幸运啊,来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她可是我们班当之无愧的班花呀。”
“非她莫属,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个大美人,算是没有白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在那里做美梦了。”
…… …… ……
马清河在全班同学责备鄙视的目光中实在坐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来,“沈丽,你太不讲理了吧,夏老师刚才已经证明了是谁摔了砚台的事,周围的同学都看见了,怎么没有一个出来作证的呢,你这不是诬陷我吗?”
“我诬陷你!我俩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太熟悉你了,就像我熟悉我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的熟悉你,你还敢抵赖!你身边的同学明知道是你干的,都不敢吱声,那是他们怕你!”
沈丽一语道破天机,马清河身边的同学都羞愧得低下了头,其他同学似乎明白了摔砚台的真相,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待管小岑,而沈丽的正义感和绝色的美貌也彻底征服了全班同学。
马清河的脸气得像一块猪肝一样,“沈丽,你还有完没完呀!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说我是臭流氓,我和你耍流氓了吗?!”他的话像巨大的岩石脱落到湖水里一一激起了千层浪,同学们都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清河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就是臭流氓,你跟我耍流氓,你要是敢跟我耍流氓,我早就一刀宰了你了!你还能活到今天?我看见你我就恶心,像看到刚从粪便里爬出来的屎克郎一样;远远地看到你的身影,我早就躲避开了,像躲避瘟疫和屎克郎一样的躲避你!
“你说你不是流氓,干嘛把管小岑借给我的《安娜卡列尼娜》的书交到公宣队去!还给你爸看;要不然,夏老师怎么能知道这件事。你这个可耻的小人,臭流氓!”
沈丽咄咄逼人。
马清河气馁地坐下了,拿起铅笔盒在书桌上敲着,他的脸上青筋暴露,眼冒凶光,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猛地在书桌上敲了一下铅笔盒,“沈丽!你这样护着管小岑,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我喜欢管小岑!怎么了,我就是喜欢管小岑!”
沈丽的豪迈表白,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我们视为禁区不敢触撞而又常常在夜晚渴慕的荒寂的心田里。
“你说你喜欢我,可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是卑鄙的小人!你是流氓里的流氓!……”
马清河的自尊心终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像个被激怒的豹子一样抓起铅笔盒,沈丽倏地抡起手掌在他的脸上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夺过他手里的铅笔盒向着他的脸上砸去;铅笔盒里的钢笔、铅笔、圆珠笔、橡皮哗啦一声响撒在了书桌上。马清河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两道红色的伤痕,鲜血流了出来。他被打呆了,手抚摸着脸上的伤痕,呆若木鸡的蜷缩在椅子上。
沈丽转身拉起管小岑的手说:
“管小岑,我们到校园里去,离开这个臭流氓!”
沈丽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同学们都面面相觑,震惊的都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丽“我喜欢管小岑”的话在他们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着,他们感到了无比的快乐,沉醉在“我喜欢管小岑”的这句话里;这赤裸裸的话似乎早已在他们的心中朦朦胧胧地存在,像遮在云层里的月亮一样的若隐若现;他们被这句话刺激得兴奋不已,而且做了许多许多美好的幻想和憧憬,像一只野兔子一样的既在百花盛开的草原上目眩神摇的纵情跳跃,又小心翼翼,左突右闪地躲避猎枪。
同学们崇拜沈丽,被沈丽大胆地表白唤醒了的少男少女们理藏在心底的情感,一一这种情感有如春风般吹进教室;他们的青春活力像这春风一样荡漾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放任这种情感在心底激荡回旋,又表现的不露声色,沉默不语。
我站了起来,向塔娜、生如宾使着眼色,走出了教室;塔娜和生如宾在我的后面紧跟着,他俩在四处寻找着沈丽和管小岑的身影。
“他俩在那里。”
塔娜指着校园南面的方向说。
沈丽和管小岑慢慢地走着,他俩都沉默不语。看见我们跑到他俩的身边,管小岑变得紧张了起来,羞涩的眼神在躲避着塔娜,而沈丽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和美丽了。
我们只是对望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到前面的小树林去吧,那里幽静。今天上午只有夏老师的一堂课,其余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生如宾说着引领着我们向小树林里走去。
暮夏时节,小树林里弥漫着浓郁的野花香的味道,高大的杨树整齐地排列在小树林的四周,密密麻麻的枝叶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缀满枝头的红色沙果的沙果树上。
一簇簇白色的小花缀满了绿色的草丛,蝴蝶在花丛里翩翩飞舞,一群群蜻蜓穿梭在草丛和浓荫里,像阳光穿透繁茂的树叶一样的明媚。
生如宾摘下了一个红透的沙果,在嘴里嚼着,“哎哟,真酸呀!……”他酸得张开了嘴。
“我家院里种了一棵沙果树,结的沙果不酸,可甜呢。”
沈丽幽幽地说。
“哪天我们到你家吃沙果去,你欢迎吗?”
生如宾迎着沈丽的目光。
“欢迎啊,欢迎,我是求之不得呀。”
沈丽偷偷地把目光在管小岑的脸上扫来扫去。
管小岑回避着沈丽的目光,转身离开了。他漫不经心地在草丛中走着,随手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又扔在了草丛中,然后,又蹑手蹑脚地佝偻着腰,逮着停在草尖上的蜻蜓。
“哎呀,你们看呀,小岑捉住了一只蜻蜓!”
塔娜惊喜地向着管小岑跑去,一只黄色的蜻蜓在他手里,透明的翅膀抖动着,两个眼睛像玻璃球一样晶莹剔透。
“塔娜,送给你吧!你喜欢吗?”
管小岑真诚地说。
“管小岑,蜻蜓也是一条生命,不如放生吧。”
沈丽乞求着。
“沈丽有菩萨心肠,把它放生吧。”
塔娜失意地说。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坚强的性格变得有些婆婆妈妈。
管小岑松开手,蜻蜓跌落在草丛里,两个翅膀扑打着。
“它多可怜呀,让小岑的手捏得不会飞了!”
塔娜期期艾艾地说。
“我不会像小岑那样狠心,手捏的蜻蜓不会飞;也不会像小岑那样捉蜻蜓;假如有一只蜻蜓受了伤,我会把它放在家里,等待它养好伤再把它放飞,比原来飞得还要高!”
生如宾的眼光盯在塔娜的脸上。
“管小岑喜欢蜻蜓啊,如果他不喜欢,也不会捉蜻蜓的;蜻蜓在他的手上得到了爱抚,暂时不能飞,缓解一下也会飞的;你们看啊,蜻蜓不是又飞起来了吗。”
沈丽温情脉脉地说道。
蜻蜓在草丛中抖动一下翅膀飞了起来,而且向高空飞去,在高高的杨树尖上消逝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和岚英找的你们好苦呀。”
仉小红和臧岚英跑了过来。
“沈丽,你刚才的表现太棒了,同学们都在议论你、夸奖你呢;说你是咱们班的班花,比王熙凤长得还要漂亮、比王熙凤还要厉害,他们都叫你‘王熙凤’呢!”
仉小红兴高采烈地说道
“他们还在议论管小岑的那本书呢,书名叫《安娜卡列尼娜》,在猜测着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他们挖空心思地想啊猜啊,还为猜测打嘴仗,可笑死我了!他们也给管小岑起了外国女人的名子呢,叫‘安娜’。”
仉小红说的眉飞色舞,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喳喳喳”叫着飞走了。
“马清河那个混蛋,他这回可让沈丽给治好了、给我们出了气。下课后,他始终没有走出教室,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同学们都不搭理他,只有土地龙围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马清河这个小人也该收拾收拾他了,打打他的威风,他那种专横跋扈,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沈丽掴他的两个耳光太响亮了!同学们看着都解气。”
我们听仉小红说完,像是夏天炎热的午夜从电冰箱里取出来一瓶葡萄酒似的一饮而尽,痛快淋漓。
“咦,你们看呀,那小白花上停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它在吸着花蕊的蜜。”
仉小红指着一簇白色的小花说道。
“夏季多么美丽啊!可惜时光短暂呀。我们初中的学习时间只有三年,转瞬即逝;我们应该努力学习,不浪费三年的学习时光,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将来贡献给我们的工作单位。”
塔娜语重心长的话语拨开了我们少年时代懵懂的云雾,使我们醍醐灌顶。
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一会儿落在了我们前面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