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爷爷远走他乡为柏家人寻陵,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娘和他得了不知名的怪病,饱受折磨。
阿娘去世后,他就被柏富贵抓起来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柏富贵给出的理由是怕他的怪病会传染给寨子里的其他人。
是那个一首被他视为死对头的柏家二少爷柏寻不顾众人反对将他从地牢里救出来。
那样尊贵的人不嫌弃他浑身溃烂散发着恶臭,耐心又温柔地为他上药。
还亲手给他做他爱吃的米松糕,陪着他看日出日落。
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活得像个人。
所以当南春醒来看到神色焦急的柏寻的时候。
他没有一丝犹豫,一把抓住了柏寻的手,急切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的。”
“醒了?
感觉怎么样?”
是穆老先生的声音。
南春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柏寻怀里,同窗们正围着他看。
他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爷爷还没有离开柏家寨去往他乡寻陵。
昨日他跟柏富贵打了一架,又淋了雨。
晨起就头昏脑胀的,好不容易忍到下学。
他从柏寻身边走过的时候,脚下一软就摔倒了。
梦里的那个他醒来之后看到柏寻,误以为是柏寻故意把他绊倒,让他出丑。
所以他一把将人推开,然后破口大骂。
柏寻被他热切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道:“阿福,你送他去李大夫那吧!”
“是,二少爷。”
南春被柏寻的小厮架上了马车,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柏寻和一群看热闹的人,捂着砰砰首跳的胸口心想:刚刚幸好没有说出那句我愿意成为你的男妻,不然就糗大了。
这个时候大巫还没有提出让柏寻与他结亲,他们还是两看相厌的状态。
南春坐在马车里想了很多,他不确定那是个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若是个梦,也太过真切。
若是真的发生过呢?
可他己经死了,死了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吗?
南春眉头轻蹙,握紧了拳。
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一次一定要守护好爷爷和阿娘,不再和柏寻为敌。
南成林和宋阿梅得知南春在学堂病倒被送进医馆的事儿,匆匆忙忙赶来。
南春看到上一世生死未卜的爷爷和被怪病折磨而死的阿娘,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孩子怎么了?
是不是很难受?”
宋阿梅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
“爷爷,阿娘,你们都在……真好。”
南成林冷哼一声道:“你这个臭小子打架都不挑个好天气。
大冷的天,还下着个雨,打什么架?”
南春抹了把眼泪,气呼呼地说道:“这得怪那个柏富贵,他在我回家的路上堵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跑呗!”
南成林拿出旱烟袋抽了一口。
“懦夫才跑呢!”
南春不服气地说道。
“什么叫懦夫?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你这个性子,以后定要吃大亏的!”
南春闻言闭了嘴。
上辈子自己确实吃了大亏。
柏富贵……上辈子就是这个人在他得怪病之后,不由分说把他从家里拖出来扔进了地牢,然后用各种方法虐待他凌辱他。
若不是柏寻出手相助,自己怕是死都死不安生。
宋阿梅觉得自己儿子生了一场病,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现在总是喜欢围着她打转,喜欢跟她撒娇,变得乖巧懂事,嘴甜又勤快。
“爷爷,老宅有传话过来让你去寻陵吗?”
南春问道。
上一世对于爷爷寻陵的事,他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这次去寻的陵很重要。
而且不知因何,寻陵的时间突然从年后提前到了年前。
“没有,这个时候又不是寻陵的好时候。
即便是要寻,也得等开春天暖了再说。
哎,你不是一向对寻陵的事不感兴趣吗?”
“之前不感兴趣,现在感兴趣了呗。
爷爷,你多给我讲讲寻陵的事吧!
我想再多听听。”
南春笑着说道。
南春的祖上其实并不是什么寻陵者,而是守墓人。
据说守的墓还不是一般的墓,是座皇家陵园。
南成林每次喝点小酒都会跟南春絮叨这个事。
什么那皇陵有多气派、墓里的机关有多精巧、有多少盗墓贼命丧其中、南家的人多么赤胆忠心……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南春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他每次听都觉得很可笑。
有吹牛说自家祖上是皇族的,有吹牛说自家祖上当过大官的,再不济有的人也吹个牛说自家祖上是个土财主。
就没见过谁家吹牛说自家老祖宗是个看坟的……即便是皇家陵园又如何?
说到底也只是个让人觉着阴森晦气的守墓人。
而今南成林不仅仅是柏家寨的守墓人,也是一名寻陵者。
南成林不止一次地对他说:“物有报本之心,人有思祖之情。
战乱灾祸凡人躲不过,埋骨他乡,后代子孙亦无以祭拜。
于死者,客死异乡魂魄难安。
于生者,哀思孝道无以寄托。
寻陵者为的是让死者落叶归根,让生者思有所托。”
可大多数人并不这么觉得,只觉得他们就是披着好看外衣的盗墓贼。
而且寻陵者是要掘墓挖坟与死人尸骨亲密接触的。
这身上沾染的死人味和阴邪气儿只会多不会少。
南春年少无知玩性使然,也曾觉着寻陵的活计神秘又刺激。
因而在南成林的教导下也学了些皮毛。
后面慢慢长大了,看得懂寨子里人们的疏离、恐惧甚至是鄙夷之后就不愿意再接触那些了。
上一世,每当爷爷开始絮叨这些的时候,南春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东西,然后鼓着像小松鼠一样的腮帮子,逃命似地抓起打着补丁的旧蓝布包往学堂跑去。
那时他觉得比起听爷爷说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不如去学堂对着那吊着眼皮瞪着眼睛一脸凶相的王先生。
至少那王先生偶尔讲起的城里妙事儿比他爷爷絮叨的那些坟圈子里的事儿要有趣多了。
而现在,他巴不得爷爷多讲一些,好让他知道,上一世爷爷究竟为何一去两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