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艳艳地贴在天边,洇染出整座夕照山一片金红。雷峰塔如同从西天佛国降落人间的纯金宝塔,本就是彩色铜雕的塔体在夕阳晚霞的映照下,西湖绿波的烘托下更加的绚丽夺目,这就是西湖十大美景的“雷峰夕照”。
风轻和吴来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没有欣赏西湖美景的心思。两人私自结伴搭车来到千里之外的杭州,是他们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胆最疯狂的一次举动。当然,他们出门之前,是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的。字条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举世闻名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而是:
“爸爸妈妈,你们相信《白蛇传》是真的吗?你们肯定不相信!我们也是。但是那是以前。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故事是真的!它不是传说,而是真人真事。所以,我们要去杭州雷峰塔,看看那个美丽动人的白蛇。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们只是想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保证!看完了就回家。”
这张字条一式两份,各自抄写、署名,放置各自父母的床头。然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就拿着私房钱上路了。
中午时分两人就顺顺利利地来到西湖夕照山雷峰塔下,如同出笼的鸟儿,第一次出远门,身边没有唠叨的父母,两人快活了一下午。只不过围绕着塔体逡巡几十回,什么奇怪扎眼的东西都没发现。也进塔坐上电梯上了塔顶俯瞰过西湖,体验了一把现代化、商业化的无趣和白蛇的渐行渐远。于是随着太阳的西移,抱负着重大目的的两个家伙激情消褪,失措渐增。
在两人的徘徊彷徨中,夕阳渐近山头,薄雾渐渐地在山脚下湖面上升起、累积,山林间光线逐渐朦胧,气温也从凉爽变得有点冷了。风轻忍不住埋怨吴来可:“都是你,异想天开!出的什么膄主意?什么梦到了漂亮好看的白娘子……呸!被你害死了!回家还不知道要让老爸扒几层皮……”
吴来可不服气:“还不是你那天中了邪似的,死缠着那对叔叔阿姨不放?最后阿姨给了你信物了不是吗?没有信物,我也不会做梦,也不会提议来这里。你爸打人,难道我爸就不打人?”
风轻不以为然掏出了一块鸡蛋大的墨绿色卵石:“什么信物?狗屁!我回家就让我爸看了——当然没敢说是什么信物。我爸说就是一块黑曜石而已。虽然带着绿彩看着挺好看的,也就顶多值一两百块。咱们五台山有个很大很大的曜石矿,你没看到景区到处卖这种东西?叔叔阿姨来到了五台山,顺便买几块做记念的。咱们上当了!”
吴来可拿过曜石重新再看。这块石头两人已经千百遍看过摩挲过了,就是一块普通的曜石,再看也看不出一朵鲜花来。他沮丧地把石头还给风轻:“咱们回去吧,爸爸妈妈肯定急死了。”
风轻撇嘴:“才不会。我妈妈经常说要把我赶出家门。我不在,她更省心!哼!”脑中回想起妈妈的怒容,风轻忽然满心委屈,鼻头发酸,眼眶发胀。他担心吴来可看到他泫然欲泪的样子取笑他,慌忙转过头去。
吴来可默然。转头看看游客渐寥的景区,看看天边衔山的夕阳,看看林下隐隐约约的暮蔼,再次开口:“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议来这里。咱们回去吧。我觉得今天晚上咱们不回去的话,明天咱们的爸爸妈妈都会追到这里来的。”
风轻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来时的激动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消失殆尽了,大半天的转悠让他们双腿酸软,十分疲倦。垂头丧气地拾阶下山,风轻心头涌上一股不甘,粗话出口:“什么狗屁水神,我靠!什么白蛇青蛇,你们两条死蛇!去你丫的!骗子!”猛力一掷,手中滑溜溜的墨绿曜石飞越林梢,咚地一声落入西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几丈外一个景区管理人员吆喝一声:“不许乱扔垃圾!不许扔石入湖!扔一次罚款一百!”
风轻一声哎哟,“快跑!”撒腿就跑。吴来可愣了一下才慌忙搬动两条胖腿跟在他身后奔跑下山。
管理人员是个中年男人,瘦削的一张脸上满是执法必严的威仪,举步追赶,张口就骂:“死兔崽子还跑?站住!抓到了加倍惩罚信不信?站住!”
吴来可边跑边扭回头看,惊呼:“不好了,有人追来了!咱们跑不掉的!”风轻气急败坏:“别啰嗦,快跑!”吴来可气喘吁吁,不忘回嘴:“我说不用跑!石头掉水里了,他又没有证据,咱们别承认就是了。”
风轻仗着脚长身轻,跑在他前面,对方来了也是先抓吴来可,说:“不怕,咱们比他跑得快,他追不上的。干嘛不跑?他如果不讲道理,动手打人怎么办?”
吴来可一惊:“那……那还是快跑吧。咱们又没有学武功学法术,打不过大人的。哎呦!”山道弯折,他转向不及,一头便向山道外面冲下去。山道旁边是只到他们膝盖高的石砌拦护墙,外面就是微波荡漾的西湖水。他一双膝盖磕碰在石墙上,上半身余势未消,登时扑入湖中。前头风轻听到他叫喊,扭身回抓,虽然抓住他一只胳膊,但因为自己也是冲奔下山的势子,不但抓不住小胖墩吴来可,反而被他带着跌入湖中。追下来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这一片湖面甚浅,轻易淹不死人,两小落水,顶多就是两只落汤鸡,不会有什么大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病。两个小家伙跌入湖中,居然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一桩悬案……
吴来可一头栽下,眼前一片湖水,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热血冲脑,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其实他和风轻都曾经报名参加过暑期游泳培训班,根本不用害怕这点儿水。风轻让他沉重的身子扯带着扑通落水,溅起大片水花。他慌张之中虽然呛到了一口水,却双腿奋力一踢,浮上水面。右手抓住吴来可,正要把他往水面上推,蓦然间仿佛水面上有张大网罩落下来,刹那间天昏地暗。身躯浮起再落下,屁屁下似乎不再是湖水,而是一片泥泞不堪的软地。未及回神,身下软地并非平整之地,而是有着不小的倾斜度,他身躯不稳,立刻从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一路翻滚,不由自主。也不知滚了多少路途,终于身有所依,不再滚动。手抓处有物,鼻端隐隐约约有一种腐烂草叶的酸膄味儿,昏头昏脑的风轻未及回醒,脑海中第一个想到就是一片长着苍松翠柏白杨绿槐林木混杂的树林子,树木稀疏,树下各种各样的山花野草争相疯长,各抢地盘,争先恐后地活出自己的风采。地面上堆积着一年又一年的落叶,深可没胫。低洼地里积满了雨水成了浅浅的池塘。浅塘里头肯定没有鱼,只有残枝落叶。被雨水长年浸泡的枯枝败叶腐烂了,就会发出一股淡淡的酸膄味儿,像小时候逢年过节奶奶总是会揉一小堆面放着隔一两天让它发酵,就是这个味儿。
这个味儿不算好闻,但是让人安心。他定一定神,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暮光中,果然处身一片林子里面。身后倚靠的,就是一棵参天巨松。活动一下手脚,虽然到处隐约疼痛,却没有发现流血的伤口,更没有哪里转动不灵,实在侥幸。更加让他欢喜的是吴来可摊着手脚倚靠着另外一棵巨大的树干,双眼痴呆,跟他一样一身水湿。
风轻蹲着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吴来可的胖脸儿:“胖哥,醒醒,胖哥……吴来可,你死了吗?”叫一几声胖哥不得回应,不禁有点担心,手下加上三分力气。
吴来可在他连续不断的拍打下猛然一激灵,神智回醒,哎呦连声:“别打别打!哎呦,疼死人了!”
风轻大喜:“你没死?没死就快爬起来!还躺着挺尸啊?看看哪儿受伤没有?“帮他四处察看,同样一身完整,胖墩墩的肥肉半两都没少。吴来可哼哼唧唧爬起来:“你都没死,我当然没事喽。哎呦怎么全身到处疼啊?”四下稍微打量,登时瞪大眼睛,问:“这啥地方?咱怎么到这来了?”
风轻不放心地问:”你确定没事?咳嗽一声看看有没有内伤?“吴来可当真大声咳咳咳咳了好几声,挣得一脸通红,确定没事。风轻哈哈大笑:”就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傻瓜猪头蛋,我让你咳你就咳啊?这么乖?”
吴来可才知道上当受骗,气得挥拳作势要打。风轻笑着躲闪:“停!这啥地方你知道么?还闹?小心林子里头跑出一个妖怪一口吃了你!”
”嘿嘿,这小子聪明!我要了!”一个玄衣宽袖的老道士从先前风轻倚靠的巨松上面滑落下来。两小惊讶地张大嘴巴。来人纯阳道髻山羊胡,瘦瘦高高的身材,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脸,相貌平平,却是满身道骨仙风,不容小觑。他飘飘然落地无声,如同一片羽毛,嘿嘿笑着说:“小娃子,你的造化来了!本道护脑真君是也。看你小子言语伶俐骨格清奇,实在是个人材。本道打算与你结一番师徒缘份,你可乐意?”双眼于暮色灼灼生辉,盯着风轻。
风轻未及答话,刷地一声轻响,一个顶着冲天辫子的红衣童子兀突出现在老道士身边,身高不满三尺,白白胖胖的就像观音菩萨座前的红孩儿,双手叉腰,老气横秋:“且慢,我叫护心赤子!有想拜师的没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难得俺老百姓今儿个高兴,真呀嘛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