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当时除了您,重玉和卫先生也在,他们二人如今在何处?”
重玉是魏文庭的小厮,卫先生是显庆帝赠与魏文庭的侍卫。
这两人身手都不错,魏文庭只要出门就会带着这两人护卫安全。
林慈铭皱眉,压低声音道,“大姑娘,我也是刚着人打听出来的消息,重玉和卫先生都被陈巡抚秘密羁押了。”
这个陈巡抚就是江苏巡抚都御史陈伯年,总揽全省民政、军事、吏治和刑狱等,是一省最高长官,封疆大吏。
怪不得她没查出来重玉和卫先生的下落。
“那黄有道和一众闹事的秀才呢?
也羁押了吗?”
“是,不过,”林慈铭沉吟一下,“是昨晚才抓的人。”
这就有意思了。
陈巡抚不说先把闹事的秀才抓起来,反倒是先秘密抓了她父亲的亲随。
且魏文庭去世己经七天,作为一省地方大员,天子亲信,竟然无人上门吊唁,这简首骇人听闻!
苏州府距离京城虽有两千多里地,可若快马不停传递消息,那朝廷现在早就知道了魏文庭身死的消息了。
显庆帝若知道了,该如何处理呢?
看陈巡抚以及江苏省一众官员的态度,魏蘅心中并不乐观。
“林先生,不知道贾先生和江先生等人在何处?”
这两人也是魏文庭的幕僚,只是不如林慈铭受重视,往日间,他们两个都以林慈铭为首。
林慈铭尴尬的摸摸鼻子,山羊胡子翘了翘,“这,这,两位家乡有事,己经收拾行李回乡去了。”
“可能家中事情着急,也没来得及和大姑娘辞行。”
林慈铭还找补一句。
什么家中有事,分明是看魏文庭要倒灶,提前割席离去了。
魏蘅并没有林慈铭想象中的那么生气,小姑娘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人之常情。”
而后郑重问他,“不知道林先生之后有何打算?”
“啊?
这!”
林慈铭一时间被问住了。
说实话,自从魏文庭去世之后,他一心调查背后之事,对于自己今后的打算并没深想。
现在魏蘅问了出来,他只觉有些迷茫。
自己现在实在再没有留在魏家的必要了,至于今后之路,罢了,回家乡罢!
家中还有三间破屋,他再教几个幼童读书,总能糊口。
魏蘅看他眼神茫然,觉得自己所想应该不错,立马站了起来,将裙摆抚平,郑重朝林先生行了一个大礼。
林慈铭唬了一大跳,连忙跳了起来。
“大姑娘,大姑娘,这是作甚么!”
“林先生,魏家遭逢此大难,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其中因由想必先生也有所猜测。”
林慈铭叹口气。
“父亲并不是爱财之人,也断不会做出买卖秀才名额之事。
所以,定是那黄有道等人受人唆使,污蔑父亲。”
“如今看陈伯年处事姿态,想必这事儿和他有着牵连。”
“我虽然是一介女流,可父亲只我一女,杀父之仇,我是必要报的。
纵然背后之人手眼通天,我便是赔上这条姓名也要把他拉下马来。”
“这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如今我厚颜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等日后,我嫁到理国公府,到时候自会回报先生。”
林慈铭驻目看她良久。
小姑娘不过刚刚及笄,像是一株刚刚长成的幼竹,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她真的可以顶住吗?
想到此处,他脑海里不禁回想起魏文庭和他说过数次的话,“我家明珠,惜不是男儿身啊!”
“大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你和理国公府早定了亲事,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人是你亲外祖母,你嫁过去,日子肯定舒服。
东翁这事儿,实在凶险,你何必要蹚这趟浑水呢?”
魏蘅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素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先生,这趟浑水,我要是不蹚过去,那父亲千百年后都会背着骂名。”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魏文庭最重名声,她得让他清清白白的离去,而不是带着谩骂和罪名。
林慈铭心中己经有所动摇,“那大姑娘,你可知道陈巡抚为何会事涉其间吗?”
魏蘅走到窗边,轻轻推开花格扇,窗外三米远的地方,葡萄和几个小厮正在守卫。
她轻启朱唇,“我虽懂的不多,可本朝史书也是熟读的,也会看朝廷的邸报。”
“我大成朝自从太祖皇帝开国,经太宗仁皇帝、高宗文皇帝、章宗睿皇帝,到当今陛下,立国百年有余。
这百年间,每三年开科取士一次,至今共录取一万三千余名进士。”
“而这一万三千余名进士中,八成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其余举人、秀才之数更是不胜枚举。
当然,江南文风鼎盛,这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万余名当了官的进士,数万名没有获得实缺的举人秀才,都在家乡享受着功名给他们带来的特权,免除徭役,不纳税粮。”
“他们利用这些权利去收购土地、经商获取利益,接受乡邻的投田,甚至和地方官员相互勾结、谋取利益、左右朝廷官员任免,长此以往,形成一股固定的势力。”
“这股势力过于庞大了。”
魏蘅回头看着林慈铭,“士绅们有钱,却不给朝廷纳税。
朝廷没有钱,只能向百姓们收更多的税赋。
长此以往,国库空虚,百姓民不聊生,这是灭国之兆。”
林慈铭神色震惊,双眼却开始放光。
他语气有些着急,“大姑娘刚才所言,可是东翁和你所说?”
魏蘅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没空和我谈那么多。”
但是魏文庭会把每一份朝廷发的邸报拿给她看。
“朝廷现在推行士绅一体当差纳粮,最难推行的怕就是江南了。
我猜父亲这次被陛下派来提督江苏学政,怕是暗中和推行新政有关。”
林慈铭激动了,他目光炯炯,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大姑娘还想到了什么?”
魏蘅略一沉吟,她一开始想的是,朝廷要实现对江南的统治,根本离不开士绅阶层,要把士绅阶层纳为己用,只能利用科举的手段,从思想上慢慢同化。
可是现在看,朝廷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既然巡抚和总督不积极,只能靠魏文庭这个省城三把手了。
“父亲雷霆手段罢黜的秀才,都是江南大户的子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