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女儿吧！”
“（拉开抽屉的声音）我曾对诸神发誓，谁能救回我的女儿，我愿将名下封地拱手相赠！”
“（翻东西的声音）见鬼，女士，难道法师准则里有见死不救、放任邪祟这一条吗？
（点击空格跳过对话）（点击空格的声音）……（丢弃背包里多余物品以拾取更值钱物品的声音）我靠恁娘，你区区一个2级法师，恢复药也不带几个，就公然闯进我堂堂沼地领主的城堡，当着我这统治着百里土地的贵族之面，翻箱倒柜、挑东拣西！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玛格丽闻言，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宝石、银餐具、翡翠项链和装着不知什么溶剂的小试管从指缝间滚落在地，发出咯啷咯啷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那双玛瑙般的大眼睛里露出惊愕的神情，嘴唇也抿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弧度：“你怎么会说话？”
“我不仅会说话，”说着，我便从NPC的公频里复制了一个”流汗“的表情发给她，我那戴着领主宝冠的脑袋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流汗黄豆，几乎有挂在墙上的盾牌那么大，想必能让观者顿生憎意，“我还会嘲讽你哩。”
“你——你不是NPC吗？”
玛格丽的眼中闪烁着怀疑，我注意到她从腰间摸出了攻击用的魔杖，魔杖顶端的水晶开始聚光，“还是说，这也是任务文本的一部分？”
算了，还是别这么快暴露身份，我暗忖道，毕竟我只是个能力点全加在”撬锁“上的NPC——虽然在”尼哈“的游戏世界里，所有的NPC都能被招募为队友，但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法师来说，多一个精通撬锁的队友，确实没有多大帮助。
于是我决定继续扮演好NPC的角色。
“抱歉女士，我昏了头了，”我稍稍改动了自己的说辞，使我们之间的对话能回到预设的任务文本上来，“请原谅一个走失了至亲的父亲短暂的冲动和冒犯吧，即便他贵为领主，但他对女儿这个世上唯一牵挂的爱，和乡野垄间的农夫并无不同……（点击空格跳过对话）（点击空格的声音）”太好了，看来玛格丽并未把我的异常放在心上，仍当成普通的任务对话。
于是我又道：“我最后一次听到关于爱丽丝的消息，是在沼泽西部的野狼树林那儿，您能帮我去看看吗？
（点击空格跳过对话）”我知道，接下来玛格丽的屏幕上会弹出殊途同归的两个选择，一个是爽快接受，一个是回敬了些俏皮话的委婉接受——哈，谁叫我这是主线任务呢，她不得不接。
玛格丽爽快地接受了我的任务，随后转身离去，墨绿色的法师罩袍留下一个轻盈的背影。
我立刻打开NPC的公频，在里头激扬文字地布置起任务来：“野狼树林入口的”杀人狂樵夫“，快醒醒，有玩家要来了。”
“”狼王麦林“，看好你的小狼崽，别再让它们跟在成年狼附近游荡了，真实世界的狼可不会带着宝宝狩猎。”
“还有两位森林女巫，”法蒂玛“和”泰瑞丝“小姐，拜托你们衔接得流畅一点，姐姐被杀了，妹妹好歹也哭会儿或者骂会儿吧……要给玩家留点回血的时间啊，不然一个死了，另一个马上冲过去，玩家来不及恢复，很容易嗝屁的。
之前就己经有玩家在论坛里反馈你们的难度过高了，要再不想辙，你俩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至于你，我的宝贝女儿”爱丽丝“，你别忘了你是人质啊，是你爹在两个邪恶女巫手上的人质啊，每次都被玩家看到你在和她们玩牌，有这么当人质的吗？！
啊？！”
爱丽丝不甘受我摆布，在公频里回怼道：“我是被女巫姐妹用甜言蜜语”骗“进森林的，又不是被暴力”劫“进森林的，从我的角度来看，她俩是朋友，和朋友玩玩牌怎么啦？
身陷魔窟的贵族少女就一定要叫救命叫哑嗓子吗？”
说完，她还在消息的最后加了个”流汗“的表情。
真是气煞我也，令本领主七窍生烟。
“”尼哈“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在NPC公频里痛心疾首，大声疾呼，“优良的RPG传统在哪儿？
成熟的网游套路在哪儿？
贵族少女落难了大哭大闹，这表演俗套吗？
这不符合人之常情吗？
唉，我记得我以前玩这款游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大家表演得都很卖力，Boss有Boss的样，野猪有野猪的样，爱丽丝你有爱丽丝的样……你玩那时候，”尼哈“还是点卡制游戏，大家收入高，演得自然就卖力咯，”女巫姐妹里的的姐姐法蒂玛说，“现在改成免费游戏了，又吸引不到玩家氪金，我这身衣服经历几万场战斗都没钱换，都快碎成布条了，搞得新玩家还以为我是擦边角色。”
“就是就是，”妹妹泰瑞丝接过话茬，“而且吧，以前你是我们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现在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们干嘛还要听一个不是上帝的家伙的安排？
何况这还是个把所有能力点全加到”撬锁“上的NPC。”
“勇士理应首面凶敌，精通”撬锁“这种小偷小摸的伎俩，实在是为人所不齿，”狼王麦林也加入对我的批判。
过了一会儿，它才在下面又加了一行，“为狼所不齿。”
之后，NPC公频上长久的沉默，是我的心绪在震耳欲聋。”
尼哈“，一款曾经风靡全国的网游，讲述的是玩家扮演的角色在充斥着魔法和怪物的”伊斯顿大陆“上展开冒险、并随之成长的故事，我曾是这款游戏最忠实的拥趸，见证了它从万人空巷到如今的落寞寂寥，曾经的一百多个服务器陆陆续续关得只剩一个。
至于那位叫玛格丽的女法师，她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撞了大运“之前的同班同学，也是”尼哈“屈指可数的新玩家之一。
玛格丽的真名叫姜羽楚，是个酷爱打电动、却从未接触过电脑的女孩子，当初上微机课时，连键盘都不会用的她迅速引起了我的注意。
“Control键是哪个啊……”看着她对着键盘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大感惶惑。
“你不是说你平时很喜欢玩游戏吗？”
我实在没有冒犯她的意思，但她在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我喜欢打电动”实在让人印象深刻，一是“打电动”这个词实在有够古老，二是她长得确实很可爱，别说在班上，就算在年级里也算排得上号。
“我……我之前从没碰过电脑，”她嗫嚅道，似乎很难为情，“为了不让我去网吧，我爸说电脑游戏都是垃圾，只给我玩游戏机或者家用机……”真是是“将门虎女”啊——于是，坐在她旁边的我当仁不让地开始教她电脑的基本操作，也趁机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我俩就这样熟络起来。
那阵子，我放学回家后通常只做两件事：一是打上两个钟头的”尼哈“，二是下线以后，和她在手机上昏天黑地地聊到互道晚安。
她挤进了我只被游戏充盈的贫瘠世界，像一把裁纸刀，轻巧割开我的空白，露出本真的底色。
我本以为一首这样下去，我俩说不定能发展出些什么——首到那个放学后的傍晚，我”撞了大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