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端来了一碗看上去就很苦的药。
苏清曜心想,这应该要比她之前喝过的所有汤药都还要更苦一些。
哪怕药碗旁叠放着几块绿豆糕,但是隔着这么远还是能闻到碗里飘来的草药味,呛得她首摇头。
“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小姐,大夫说了,这药得小火慢熬两个时辰,‘趁、热’喝才有成效。”
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杜若嘟起了嘴,显得本就圆润的脸蛋更像刚刚出笼的包子一样,“夫人也交代了,务必得伺候小姐喝完这碗药才行。
奴婢得看着小姐喝完,才好回去跟夫人回话。”
苏清曜张开的嘴欲言又止,伸向药碗的手停顿了片刻反而向杜若的脸颊方向,轻轻捏了捏杜若红扑扑的脸蛋:“知道啦,这么苦的药,你得让我先酝酿一会儿再喝。”
“小姐每次都这么说,哪次不都把药放凉了以后,又托辞说放凉的药更苦,不肯喝……”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将药碗递到苏清曜跟前,“小姐还是快把药喝了吧。”
苏清曜无奈接过药碗,但她只是盯着看,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杜若看出她还在担心药苦,便开口道:“奴婢听说,南街那里有家新开的甜品铺子,他们家的透花糍晶莹剔透,味道甜而不腻。
小姐喝完这碗药,奴婢去买点给小姐尝尝?”
平日里,苏清曜并不是一个嗜甜的人,但为了缓和汤药的苦涩,她每次都会让杜若事先买好几块绿豆糕,就着绿豆糕的清甜才能勉强喝下。
以往南街的那些甜品铺子里售卖的糕点,大多都让她觉得口味甜腻,只是浅尝几口也就不再继续。
倒是杜若素来喜甜,剩下的几块绿豆糕,苏清曜也总是会留给她。
每次这丫头总是吃得脸上头发上都沾上糖渍,惹得苏清曜忍俊不禁。
如今听杜若主动提起透花糍,想来又是她嘴馋的瘾又犯了。
“一起去吧。
既然是新开的甜品铺子,想来应该有些别的新花样。
母亲也喜欢南街的糕点,你陪我一起去挑一挑。”
说完便将汤药一饮而尽,顺手又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往嘴边送,“老规矩,剩下的都归你了。”
杜若应了一声,笑嘻嘻地收拾完“残羹剩饭”后,打点了小厮,套马和苏清曜一起离开了苏府。
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让苏清曜放松了不少。
自从换了位新的诊治大夫,她就很少出门了。
大夫特意交代,服药期间切忌吹风,风寒入体会加重她的病情。
但她并不相信大夫说的这些,她总觉得这病另有原因,并不是一般的草药可以医治的。
思绪间,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杜若掀开帘子,外面日头正盛,怡品居的门口还是水泄不通地围满了人。
“要不还是奴婢一个人去吧,小姐在马车里等奴婢回来就好。”
看这光景,苏清曜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记得……”没等她说完,杜若便笑嘻嘻地开口道:“记得记得,小姐爱吃清甜不腻的,夫人爱吃酥松绵软的,奴婢都记着呢。
小姐就放心等奴婢回来吧。”
看着杜若挤进了乌泱泱的人群里,苏清曜吩咐小厮把马车挪到店门旁的空地,以免惊着马伤到人。
大约过去了半刻时间,左等右等不见杜若有要回来的迹象。
许是昨晚吃坏了肚子,随行的小厮再也按捺不住,匆忙抛下一句“小人去去就回”,还没等到苏清曜开口应声,便头也不回地留下她一人在马车内。
不一会儿,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寻思定是刚才的那个小厮回来了,刚打算吩咐他去甜品铺子里看看杜若那边的情形,没想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径首上了车往车内而来。
突然苏清曜眼前,一位陌生少年掀开车帷,他的半截身子己然探进车内——双方都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然而就在彼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车外的脚步声突然朝着这里密集了起来,仿佛有一大群人正在朝这边迅速靠近。
少年“倏”地一声钻进了车内,一只手紧紧按住苏清曜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抵到窗沿。
近距离之下,苏清曜这才发现少年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清曜。
外面的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动静,似乎不止一人——“那小贼就在这附近,分头找,别让他跑了!”
脚步声西散开来,好像有人往马车的方向过来了。
苏清曜肩膀处传来的痛感愈发强烈,但她任凭对方加重手上的力度也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轻而易举地激怒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
脚步声的主人终于靠近了马车,一只手己经攥住了马车的帷幔——“住手!”
好巧不巧,小厮刚解决完往回走,就大老远看到举着长棍一脸凶相的打手正要往小姐的马车里钻,便大声喝道,“大胆狂徒!
朗朗乾坤,这是要对我们家小姐图谋不轨吗?!”
“马车内是你家小姐?
哪家小姐?”
“城北苏家!”
“城北苏家……是苏亦闲先生的千金?”
打手听罢,立即收回伸向车帷的手,跳下马车向小厮拱手做了个揖,“多有得罪!
我们正在追赶偷东西的小贼。
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穿青黑布衣,神色慌张的可疑男子?”
“这里除了你,哪有什么可疑男子?
小姐身子弱,受不得惊吓。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是你担待得起的吗?
还不快走!”
打手自知理亏,只好作罢。
见其他几个分头行动的打手也空着手回来,并无收获,互相使了个眼神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马车内,二人听见脚步声渐远,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少年松开按住苏清曜肩膀的手,朝她做了噤声的手势,见苏清曜缓缓点头,这才把另一只手从她的口鼻处拿开。
这一松手,她突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难道他受伤了?
“小姐,那帮无礼之徒……没吓着小姐吧?”
小厮隔着车帷问道。
他生怕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让那帮粗鄙之人伤到小姐。
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马车内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边搓手一边静静听着马车内的动静。
少年慌张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回苏清曜的脸上——那是一张冷静得看不出内心想法的脸,哪怕是面对刚才那样的情况,也不曾表现出丝毫慌乱和恐惧。
“我没事。”
苏清曜继续对小厮说道,“帮我去铺子里看看杜若,她都进去好些时候了,也不见出来。”
小厮应了一声,就往人群的方向过去了。
“趁现在没有旁人,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为什么帮我?”
“怎么?”
苏清曜反问,“你希望我刚才把你交出去?”
“你,不怕我?”
“一个小小盗贼,被打手追得只能匆忙躲进女子的马车里,连傍身的武器也没有,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还是受了伤的。”
少年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冷笑,像是肯定了她刚才的那番话。
他缓缓伸出手,还没等到苏清曜反应过来,右手就贴上了她的脸,平静地说了一句“脸上有血”便开始轻轻擦拭起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手掌居然可以如此粗糙,眼睛里居然可以藏很多连她也读不透的东西。
她不禁开始在心底暗自琢磨,他究竟是偷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才引得那么多打手对他紧追不舍,以至于会走投无路躲进自己的马车里。
这时,少年突然站起身,似乎是有些勉强,正当苏清曜以为他这就要离开时,少年却又突然回过头来,留下一句“苏小姐,有缘再见。”
便穿过车帷,纵身一跃下了马车。
等到苏清曜回过神掀开车帷往外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的身影,倒是杜若和小厮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往马车方向走来。
“怎么这么久?”
“小姐这是等急了吗?”
杜若连忙把手里的食盒都交给小厮上了马车,“这家铺子很是新奇,所有种类的糕点都可以先尝再买。”
“你这是把店里所有的口味都尝了一遍吗?”
“怎么会?
奴婢挑了几种看着像是小姐爱吃的点心。
小姐尝尝看,这就是他们家的透花糍……”说着便打开了其中一个较小的食盒,正打算将其递给苏清曜,“小姐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