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想上学因为羡慕,所以才会渴望;因为渴望,所以才会努力。
七岁那年,我的同伴们都背着书包上学了,我真的很美慕他们。
“妈妈,我也想上学。”
“你手都没有,字都不会写,怎么上学?”妈妈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
为什么同伴们都可以上学,而我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我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我恨自己的身体是这样子,在心中质问上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我一定要学会写字,一定要上学。
没有铅笔,我就到厨房里找来没有燃烧完的木棍;没有本子,我就在地上写写画画。
木棍掉了,我用双臂抱起来;再掉了,再抱起来......首到我手腕磨出厚厚的老茧,夹木棍的地方出现两条浅褐色的小“沟”,慢慢地,手腕上的小“沟”刚好可以夹住木棍。
寒冬腊月,伙伴们都穿着棉祆,我为了使手臂灵活一些,只穿一件毛衣,还把袖子撸到手肘那里。
我冷得哆嗦,额上却在冒汗。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熬过了最冷的日子,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新一年。
就在这一年,我终于会写第一个字了。
我扔下木棍,翻过堂屋门口差不多50厘米高的门槛,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喊:“妈妈,快点儿来,我写出来了!”从堂屋过去,就是我家的草棚厨房。
我探出头在厨房环视了一圈儿都没有看见妈妈,又追到旁边半掩着门的猪圈,看见妈妈正在给家里的两头小猪冲洗猪圈。
我跨过20厘米左右高的门槛,站在猪圈外面。
石头堆砌的圈墙高过我的下巴,我试图用双臂抱住猪圈墙,怎奈力气太小了,又滑了下来。
我人虽小嗓门儿却大:“妈妈,快点儿,我会写字了!”妈妈扔下扫把,翻过猪圈,都没来得及洗手,习惯性地掀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脏水,抱起我往猪圈外面走。
“你写在哪里了?外面的走廊上。”
看着地上的字,妈妈放下我,蹲下身抚摸着泥地上的字。
被木棍“雕刻”出来的字,一横一竖间,“泛”起很多细泥,字浅浅地嵌在泥地上。
妈妈眼睛里泛着光,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第一次在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笑容,好甜好美。
妈妈起身,握着我的小“拳头”,脸僵住了,眉头微微皱紧了,她问:“孩子,你去学校,同学笑你没有手没有脚,怎么办?”我沉默了片刻:“妈妈,他们笑累了就不会再笑我了。”
只要能上学,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精卫可以填海,愚公可以移山,只要努力,一切都有可能。
7上学,并不那么容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八岁那年,爸爸妈妈终于同意让我上学了,但是家里有三个孩子,爸爸妈妈负担不起这么多学费。
开学日都过去半个月了,爸爸还迟迟不送我去学校。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花白短发的奶奶,身体胖胖的,看上去她就妈妈那么高的个子,一件碎花短袖特别抢眼,圆圆的苹果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特别慈祥。
她伸手摸着我的头,问:“你妈妈呢?妈妈去后面的竹林里背柴去了。”
奶奶胖乎乎的手从我头上抚过,又落在我的手腕上。
她一边卷起我弄脏的袖子,一边说:“我是周老师,你小时候生病时,我给过你冰糖吃,你还记得吗?”脑海里突然闪过妈妈经常提到的冰糖老师,我盯着这位老师,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老师问:“听说,你会写字了?”我回过神来,赶紧不停地点头,后来听见妈妈和周老师在后面的竹林里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那天晚上,妈妈给我洗了头洗了澡,还说我和妹妹都可以上学了。
后来我才知道,周老师来我家特意告知妈妈,她为我们申请到两个孩子读书只缴一份学费的优惠政策。
第一天去学校时,十分钟的路程,我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学校门口了,还没来得及走进校园,有个同学发现了我,他一边拉住他身边的同学,一边说:“你看,那个人没有手没有脚!”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全校同学就都知道了,七八十个同学跑出来围在学校大门外对我指指点点,有的笑话我,有的模仿我走路,有的甚至还叫我瘸子。
明明己经告诉自己,同学笑累了就不会笑我了,但是真正面对时,我还是将手腕深深地塞进衣兜里,蹲下身,试图用身体和衣物遮挡住脚腕。
我希望他们早点儿走开,早点儿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这时,只听见校园里传来“当一当一当一”的敲钟声,只见那群不友好的同学撒腿就跑,原来那是上课铃声。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站起身,拖着有点儿发麻的腿走进校园。
周老师老远就看到我了,她一边小跑,一边向我挥手。
就这样,我被周老师领进了教室。
有时,放学了,爸爸还没有来接我,我便习惯性地边走边等爸爸,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乡间的田埂上。
那会儿我们班有个调皮的男生,听老师说他是因为调皮,才从二年级留级到我们班的。
他个子高出我一大截,经常穿着一件橘黄色的短袖衬衫。
他身体健壮,在体育课上,没有一个同学跑得过他。
我那天刚好走在他前面,我那慢吞吞的步伐怎么比得过他?我本想站在窄窄的田埂上让一下他,谁知我刚侧身,还没来得及站稳,他就急匆匆地冲到前面去了。
不料他的胳膊肘碰到了我,扑通一声,我掉进水田里了。
估计他也没有想到我这么“弱不禁风”。
知道自己惹事后,他逃跑得比兔子还快,只见橘黄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田埂那一头。
我几次试图抓住田埂上的草,无奈田埂太高,双臂举起来也只能夹住草尖。
草像抹了油似的,每次都从双手腕间溜出去,我用不上劲儿。
再看看脚下,水浸没了我的布鞋和裤脚。
我使劲儿抬起右腿,右腿还没有抬起来,左腿陷得更深了,再试着抬起左腿,一个跟跄,坐在了田里。
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又坐了下去。
水田里的稀泥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狠狠地吸着我,不让我离开一分一毫。
不一会儿,我的衣服几乎都湿了。
在挣扎与绝望中,我恨自己没有一双手可以抓住草,我恨自己没有一双脚可以让身体从泥田里抽出来。
在无助中,我大声地哭喊:“妈妈,妈妈!”离家还有二里路,妈妈怎么能听得到?声音好像又被无情的田埂弹了回来,我哭喊了好久都没有出现一个人影儿。
就在我绝望时,只见眼前一双赤脚从田埂上滑下水田来,两只大手掌抓住我的胳膊,举过他的肩膀。
我成功地“上岸”了,原来是一位路过的叔叔把我救了上来。
我的两条腿还在不停地发抖,为了避免第二次摔跤,我赶紧坐在田地上,双手腕紧紧地撑住地面。
赤脚叔叔问我:“还回得去不?”我想和他说些什么,但似乎水田里的经历让我的语言功能暂失了,我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叔叔弯下腰捡起锄头,扛在肩上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田埂上坐了好久好久,首到夕阳的余晖洒在我身上,我才缓过神来。
九月的那天下午,太阳己经把我的衣服和泥都粘在一起了,我一搓,泥一块一块地掉下来。
我起身,拖着一身的泥往家的方向走,布鞋太厚,被泥襄满后就更沉了,两条腿就像绑了千斤巨石似的。
我没走几步,鞋子就掉了,我坐在地上重新穿起来。
湿透的布鞋因为太沉,在脚腕上固定不住,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我才走到家。
首到天色暗了,妈妈才从地里背着一筐猪草回来,看着我,满是心疼:“孩子,你怎么了?是同学把我撞到田里了。”
憋在心里的委屈夹杂着泪水,稀里哗啦地涌了出来。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静静地望着窗外,默默地流着泪水。
我明白了,一切都不怨别人,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我决定以成绩让老师和同学们另眼相看。
遇上下雨天,爸爸、妈妈忙着做农活,乡间的泥路被雨水浸泡后更滑了,我无法上学,只能在家自学。
一到下午,我就端来小板凳坐在坝子边张望,看看邻居家的同学回来了没。
隐隐约约看见桥那头几个背书包的孩子走来了,一丝甜蜜涌上心尖,因为我可以问他们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了,那股想学习的劲儿,一天24小时都在大脑里翻涌。
有时候,明明上学时睛空万里,到学校后就下起了雨。
课间,学校唯一的泥土操场成了同学们戏玩的游乐场。
我躲在教室的窗台边,看着在雨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同学们,看着看着就哭了。
我想有双脚,能上厕所就好,因为上厕所,必须走到操场的那一头。
突然,一双温柔的手拍着我的肩膀,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首在教室里批改作业的谭老师。
“老师要去上厕所,我背你,我们一起去。”
我赶紧用手腕擦擦眼角,趴在老师的背上,不一会儿谭老师短短的头发上就挂上了很多雨珠。
雨珠洒落在我的脸上,第一次,我在学校里露出了笑容。
从那以后,每逢下雨天,女厕所门口总有谭老师背着我的身影,谭老师温暖的肩膀成了我那时的避风港。
下课后,我习惯性地站在教室窗前望着围墙外的山顶,心想着:谭老师真好,以后我也要做一名有爱心的老师。
老天收回了我的一双手掌,可能是为了让我在复杂的人生中,不胡乱指点;老天收回了我的一双脚掌,可能是为了让我在泥泞的大地上,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