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变大了,血还淌着。
钟离贴耳道:“我不喜食言,正是高大人要你的命,你本就恶贯满盈,罪无可恕,如今已然是废子一枚,何不变废为用,再为你主子再做一回赤胆忠心的狗。”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钟离,口中冒着血泡,口齿含糊地恨出不甘。
四把刀刃齐齐抽回,钟离踉跄着扶墙而上,稳了稳身子才缓缓回过头去。
四个黑衣人面色如土地盯着钟离,他们要救的人已死,此番回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黑衣领头晃着刀尖血,恨道:“钟离,世上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难怪能入得了韩東的眼,在锦衣卫里扶摇直上。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一场空,如今我们没人交差,只能拿你这副将死之躯交差。”他跨前一步,阴恻一笑:“要是能救我们一命,也好帮你这人间厉鬼在黄泉路上积点阴德。”
“这话我听得顺耳,”钟离抬指拭去唇边血,缓缓抽出长剑,寒芒刺目,在这凄冷的夜影里煞气逼人:“你说得对,人死一场空,你带着这些杂念上路,怕是路上也不痛快,你要帮我,我也帮帮你。”
苍穹中云聚雾集,闪电横劈,瞬间颠夜为昼,钟离立在这泼扬的白光里,肤白胜雪,红唇如血,她腹部触目惊心的血洞鲜血如注,犹如索命厉鬼。
其余三个黑衣人们被钟离这副模样顿时惊得丢魂丧魄,不自觉地连连退步,却被黑衣首领低声呵斥住:“你们怕什么!他钟离再厉害,如今也是强弩之末,苦作困兽之斗罢了!咱们就是耗也得把他的血耗干了!
“他的伤口!”其中一黑衣人吓得面如死灰,手中刀也抖得握不住了。
“他不是人!不是人!快,快逃!”
这下饶是黑衣首领也撑不住了,几人连滚带爬地朝巷外跑去。
钟离垂眸看了眼腹部逐渐愈合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抵出剑锋,歪头晲着他们:“机会我只给一次,用过了就没了。”
垂柳浮翠,迎着温榆河上的暖风轻轻摇曳。街巷寂寞,唯有河对岸的两座香阁暖院还透着光亮,楼外的灯笼也未熄。
钟离来之前换了身干净衣裳,束胸扎得紧实,她低头嗅着身上的血腥味,虽挂着香囊去味,嗅觉灵敏的人却一闻便知。
她蹙着眉拢着鹤氅拾阶而上。
里面堂倌早早地侯在门后,听着脚步声探头一看,便悄没声地打开了门,笑脸相迎。
钟离脚还未踏进门槛,春暖阁里的嬉笑声已从楼上溢了出来。
暖阁里韩東拍着桌案捧腹大笑,指尖颤指着秦桓笑道:“好你个浪荡子,这种话也就你能浑得出口!”
在座的的都是些世家贵子,他们围案而坐,由于场子还没暖开,又当着锦衣卫指挥使韩東的面,各自有些端着,只倚着座安静地赏舞听曲,如今听着秦桓的话,皆是笑得前俯后仰,闹作一团,顿时没了拘谨。
秦桓拽着柔胰将一旁斟酒的侍女揽入怀里,也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跟着那拉曲的美娘和着调子,指尖叩在膝头缓缓打着拍子。
门口近卫推门而入,行了礼,凑在韩東耳边说了什么。
韩東挥手,那近卫便掀了帘,钟离垂首而入,屋内的橘光晕在钟离侧脸,像笼着株含露玉兰。
席间寂了寂。
连那拉曲的美娘也停了下来,与那赤脚旋舞的舞姬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惊艳。
秦桓叩在膝头的指尖一滞,喉头滚动,就着那侍女的手灌了杯热酒,不动声色地将人推离了身。
那侍女偷晲了一眼钟离,便识趣地退候在一旁。
“哟,叔父,这不是最近名声在外,您手下炽手可热的大红人钟离吗?”坐在韩東下首的韩修远坐得浪荡不羁,捏着筷子夹了菜,却搁在碗里只看不吃。
韩修远与钟离同在北镇抚司衙门当差,同僚五年有余,也就是个照面交情。韩修远任佥事一职,吃的是祖辈荫封的饭,锦衣卫里像他这样承袭官职的贵家子弟和钟离这样一步一步爬得艰难的人,两拨人明里暗里是泾渭分明,办差不凑队,私交更是沾不上边,两方相看两厌,互不对付。
“指挥使大人。”钟离对着韩東躬身行礼。
韩東颔首招呼着钟离坐下,不知有意无意,她的座位被安排在紧贴着秦桓身边。
钟离路过韩修远身边时,微微颔首,以示招呼,韩修远也含笑应了声。
如今钟离风头正盛,韩東对她更是青眼有加,从跑腿打杂的校尉一升再升,虽然正六品的百户在韩修远眼里还算不上威胁,可就钟离这趁热打铁的势头,往后往哪里猜都不过分,他与钟离虽不对付,也谈不上私仇,今日是韩東摆宴攒局,一团和气的戏码是基本的规矩。
歌舞重起,在座的公子哥们借着推杯换盏的间隙窃窃私语起来,似有若无地朝人瞟去。
钟离在秦桓身边落了座,侍女低眉顺眼地接过她的鹤氅挂在龙门架上。
秦桓挨着钟离坐也没有不自在,继续与众人谈笑自如,叩着膝头哼着小曲,那拇指上的玉扳是拉弓用的坡形扳指。
钟离垂眸吃着菜没有看他,却不可能不认得他。
大周朝彪炳春秋、名动六州的定远侯是秦桓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