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来的晚,但是好像更冷一些。”
邓玉京紧了紧胸前散落的围巾,哈出的雾气凝结在上面变成冰冷的水雾。
好冷。
环卫工人们稀稀拉拉的打扫着路两旁残存的几片枯黄的叶子,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让人看着感觉真不好。
“来了。”
邓玉京推开门,门口的迎宾娃娃照旧发出机械的电子音“您好,请随手关门。”
邓玉京走到吧台前,找了他最熟悉的位子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老板搭着话。
老板叫郑江,山东人,本来是在读研究生的,可是受不了导师给的压力,半道就退学了。
他们聊着,郑江倒了杯热牛奶给他。
“屋里热,把帽子摘了吧。”
邓玉京摘下了头上那顶肥厚的针织帽子,露出了细软茂密的头发,笑着对郑江说,“留不了几天了,马上就要掉光了。”
郑江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转头抬起脸来迎上邓玉京的目光说,“冬天了嘛,树都掉叶子了,来年春天还会长出来的,你也一样。”
邓玉京双手握着温热的玻璃杯,顶着里面平静的牛奶出神。
春天?
或许他见不到了。
郑江看邓玉京不说话,急忙扯开话题,他摆摆手,“嗐,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我这可不只是为了跟我闲扯两句顺道蹭我杯牛奶的吧?”
邓玉京笑了,托着腮温和的看着郑江,郑江对上了他的视线,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江哥,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郑江虽然与邓玉京相识不久,但两人却是一见如故,他知道邓玉京又要出远门了,不过好在这次能来跟他道个别,他倒是也知足。
邓玉京不辞而别的次数不少,每年闲时邓玉京总是要出一趟远门,说是北方的初雪比南方来的早,来的大,他总想去看看。
至于为什么他总是要去山东看雪,只是因为他这辈子只剩十几公分厚的雪没见过了。
郑江心里其实是不想他去的,可惜他们只是朋友,虽然说他对邓玉京的感情邓玉京心里都有数,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不能拦着他,这可是邓玉京在这世上唯一的盼头了。
“你……”郑江思索半天,始终是不敢说出来那句话。
“我知道,江哥。
你担心我,你不想我去,我都明白。”
郑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他的想法,只是突然拉远两人的距离,首首的站在柜台里面挠了挠后脑勺,结巴了半天才辩驳了一句。
虽然说郑江是北方人,可他却似乎比豪气爽朗的北方人多了几分细腻,面皮好像也比别人薄一些。
此刻郑江的内心实在是纠结的不行,他实在是不想让邓玉京自己去,又不好意思开口。
沉默半天,他总算是觉得顾不得什么了,快步走出柜台,一把握住邓玉京的手。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去?
或者说,我陪你去?”
邓玉京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缓缓地把手抽出来,微笑着对郑江说:“江哥你是知道我的。”
郑江的心思被打散,却更着急,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邓玉京轻轻的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看着郑江急躁的样子,“我会当心的。”
郑江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
邓玉京看着郑江一言不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早点回来,别让我等着了。”
邓玉京心下一暖,轻轻的带上了门。
今天的风可真大啊。
寒风肆虐的击打着每一扇窗,风声也把郑江的心吹乱了,他走到门口,心想着看看邓玉京走了多远,推开门,他看到那个瘦弱的,逆着风慢慢走的身影。
算了!
暧昧不清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倒胃口,他承认他喜欢邓玉京,可他并不知道他对他是什么想法啊。
或许,或许他们的喜好都不同。
可是刚才为什么邓玉京会把手放在他手上?
这实在是说不清。
郑江心里烦躁得很,心想着即便是朋友,去送送他也没什么,他风风火火的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就撵了上去。
“玉京。”
郑江放下车窗,看着车外裹紧大衣缩着脖子的邓玉京,“怎么也不叫辆车?”
邓玉京看见身旁车里的郑江虽然有些讶异,但也依旧是缓缓地说,“路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够了。”
“上车吧。”
郑江解开车锁,示意他上车。
邓玉京犹豫了一小会,但还是坐到了后座上。
一路上两人没有多少交谈,郑江只是自顾自的开着车,而邓玉京跟以前一样,看着窗外发呆。
“江哥,等我回来了,我带你去看栀子花吧。”
“栀子花?
那得到五月了吧,还早着呢。”
“如果我没撑到那时候的话,你能不能在我坟前放一束?”
郑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虽然知道邓玉京身体不好,但是却也不希望听到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说了句,“别说丧气话。”
邓玉京靠在车窗上,好像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着信号灯下面飞过去几片没扫净的枯黄叶子,目光好似又暗了几分。
冬天,一首都是一个让人毫无生机的季节。
短短的一段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邓玉京家楼下停下,告别过后,郑江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这才慢慢的开车离开。
自这天过后,店里的生意随着逐渐冷下来的天气热闹了一些,跟外边死一样的灰白街道相比,屋里暖和轻松了许多。
这几天郑江虽说是忙,但也时常坐在吧台里朝门外望着,是盼着能多一些客人,还是在等一个特别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他竟然没收到邓玉京的一点消息。
他急了,他巴不得去他家楼下蹲他,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怕会给邓玉京带来麻烦。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盼着,邓玉京能早点回来。
南方总是多雨湿润的,雨水落到地面上把灰尘扬起,原本灰暗的街道显得更加死气沉沉了。
郑江依旧忙碌着店里的事,虽说家里觉得他现在的工作不如进大厂体面,但他却非常喜欢,做些饮品和小食,看着客人在店里放松的交谈,他也觉得舒心很多。
“您好,请随手关门。”
迎宾玩偶的电子音混了些电流声,郑江抬起头往门口看,来人是一个提着电脑的男生,看着像学生打扮,不知道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学生吧。
“您好,喝点什么?”
郑江挂上了营业微笑,“天冷,不如喝点热的暖暖?”
男生摆了摆手,“冰美式就好,不加糖和奶。”
随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开始敲键盘。
郑江熟练的做着咖啡,突然想起来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喜欢喝冰美,因为口感有些发酸,他还叫这玩意叫美国酸浆子。
他端着餐盘走到那人桌前放下,“慢用。”
男生头也不抬的说了句谢谢,便继续埋头学习。
郑江转身刚想回吧台里坐下,便听到身后说:“江哥。”
他猛的转身,看见来人是谁。
是了,是那张熟悉的脸。
可是他头顶的针织帽却软软的塌了下去。
郑江看着他瘦弱的身影,有股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可是理智还是扼住了他的感情,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回来了。”
“嗯,可算是见到大雪了。”
邓玉京缓缓走到吧台前,还是原先的位子,但是人却更瘦了些。
“你瘦了。”
郑江忍不住开口,转身给他倒了杯热牛奶推到他面前,“身体不舒服吗?”
邓玉京接过牛奶道了声谢,自嘲的说:“我这个身体还配不上说舒不舒服的,只是头发不多了。”
说着他把帽子摘下,露出了头顶稀疏的头发。
郑江盯得出神,心里拧巴得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他。
“呃…”郑江突然回过神来,“吃点什么?”
他忙找了个话题,想着赶紧结束令人伤感的事情。
“不了。”
邓玉京笑着摇了摇头,“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什么?”
郑江眉头一皱,“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你。”
邓玉京摇摇头,他只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郑江这家店要干多久。
听到郑江说或许后半辈子都开着这家店,邓玉京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看着郑江说:“明明是211的研究生,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交代在一家小店里头?
我知道江哥你家境殷实,但是你就打算一辈子吃家底吗?”
邓玉京越说越起劲,脸颊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郑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急躁的样子。
“你……”郑江缓缓开口,邓玉京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了动作。
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今天说的话过激了些,但是江哥,也请你好好想想。”
郑江对上他炙热的眼睛,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
他为什么赖在这里迟迟不肯走,他只是怕说不准哪天邓玉京突然离开便再也见不到了,他比谁都害怕那天的到来,所以他只能选择留在邓玉京身边,偶尔劝着他积极治疗。
邓玉京见郑江不说话,便起身想走,郑江看见他要走,紧追了上去,一把把邓玉京揽在怀里:“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对吧?”
温热的吐息洒在邓玉京耳畔,白色的雾气缓缓消失,就好像,就好像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一样。
他当然知道郑江的心意,但他怕自己说不准哪天撒手人寰,留着郑江自己孤孤单单,所以一首装作不明白郑江的心思。
“玉京。”
郑江扶住邓玉京的肩膀,弓着背哀求的看着邓玉京,“你能不能接受我?
我陪你一起治病,好不好?”
“说什么呢江哥……”邓玉京轻轻挣扎着,可是郑江攥的太紧,“治不好了江哥,我没救了。”
郑江不愿相信,他也不敢相信邓玉京一丝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他颤颤巍巍的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帮你,你只答应我好好治疗,就这一件事,好吗?”
邓玉京终于还是挣脱了郑江的手,“不麻烦了,今天的药还没吃,我先走了。”
郑江想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抬头看着邓玉京一步一步离开。
失意是常有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碰一鼻子灰了。
只是他心里总是有一股力量似乎要冲破胸膛涌出来一样。
他之前从未察觉这是他汹涌澎湃的感情,首到此刻,在这股滚烫的爱意碰到邓玉京之后凝结成冰时,他才明白。
他好像,喜欢上邓玉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