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
大同府应州西南,有一山村,山村不大,百来户人家,然而民风淳朴。因在大山之上,常年云蒸雾绕,故名云涧村。
村东有一庭院,靠山而建,白墙青瓦,虽不富丽堂皇,却也整洁清雅。
院外峻山茂林,虫鸣鸟叫;院内修竹繁花,蜂飞蝶舞。
还未进庭院,一少年朗朗的读书声就已飘荡出来。读书的少年叫做赵泽。
“盖数年来,臣乡无岁不苦荒,无月不苦兵,无日不苦挽输。连年大旱,野无青草,十室九空。村无吠犬,尚敲催征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似闻鬼哭。”
赵泽刚读到这,然门“吱”的一身开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调皮的从门外嘻嘻的笑着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这是少年的妹妹香兰。
“哥!帮做个小风车。”话刚说完,也不管赵泽答不答应,就把手里的纸和小竹片一股脑的放在少年的桌前。
不一会儿,一个小风车做好了,香兰吹了一口气,风车呼呼的飞转。小女孩高兴极了,兴冲冲的跑出去玩风车了。
“哎哟!丫头你小心点!你想撞死你娘亲啊!”
说话的正是少年的母亲徐氏,原来徐氏端了碗鸡汤正要进来,正被小女孩撞了个满怀。
徐氏轻轻的进来了,见赵泽又在读书关切的叨唠起来。
“泽儿,你大病初愈,可不要如此用功,否则累坏了身子。”
“娘,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知道照顾自己。”
徐氏和蔼的用手轻点赵泽的脑袋说道:“知道就好,娘就怕你不知道。来先把这碗鸡汤给喝了补补身子。”
“娘你先搁着吧!我把这篇文章读完回头就喝!”
“那娘我就先隔这儿了,回头你可记得要喝啊!”
徐氏就转身向门外走去,走道门口时,却又回头叮嘱赵泽道:“记得趁热早喝啊,可别放凉了。”
赵泽答了一声“知道”,就又回头读书去了。
泽哥……泽哥……不是说好这几天打猎去的吗?走打猎去“
窗外突然而来的声音打断了赵泽的深思,刚抬头,只见张忠张勇两兄弟两个方圆的大脑袋,嘿嘿笑着,从窗口探过来。
张家两兄弟说起来也是赵泽家的世交了,二十多年前,那几年也是旱灾蝗灾不断,好不容易,碰个风调雨顺的年头,却又遇到他蒙古鞑子来寇边。万历皇帝,也是武功盛举,连年用兵不断,赋税徭役不断加征,自是没个活路。
正好万历皇帝又要对付西南的杨氏土司叛乱,赵泽他爹赵忠则和张家兄弟他爹张大山只有把心一横,便和村里一群后生投军去,也没想着升官发财,封侯建业,只想着这每日三分,一月九钱银子的军饷钱,和多砍几个脑袋,回家娶个媳妇,买几亩薄地。
二十多人去,却只有十来个人通过了,打完了西南土司叛乱,又跟着军队到处平叛,七八年过去,却只有两个后生回来……赵泽他爹和张家兄弟他爹。其中张大山,还是赵泽他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不过从此少了一只手臂,瘸了一只脚。张大山见自己军中是再待不下去了,便拿了好大一笔遣散费,回到了这个出生的山村,本想讨个媳妇,可这残腿蹶脚的去哪走,几家碰了一鼻子灰,直到是遇到了张忠他娘,他娘也是贫苦人家,花了大半的遣散费取了张忠他两,单不料早年死去,只留下张忠张勇这两个孩子,让张大山一人拉扯大。
穷人家的孩子有出息,张大山把他在军中学的武艺毫不保留的教给他们,尤其是射箭,两人箭法了解,是村里出了名的好猎手。
安顿好家里后赵泽他爹继续混于行伍,最后终于当了一个把总。真刀真枪的砍人头不仅赚了百亩好田佃给他人耕种,最后来那几年还在县城里买了一所大宅子,全家从山村里搬到县城住了几年,好不风光,所以赵泽与村里其他孩子不同,他有机会读书。以前读书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并且早早的和自己一个同袍给赵泽定下了娃娃亲,他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玉荷,以前男女讲究授受不亲,上一次见她已经有一年半了。
不过到头来却想不到赵泽他爹是这样的结局,人死了不说,名声也没了,还不如残废的那个兄弟。
因为这种建立在生死兄弟上的感情,所以两家两代人都走得非常的亲近。赵泽一直亲切地称呼他为张大叔。
张忠首先抢进门来,一把抢过书来扔到桌上,嘿嘿笑道:“泽哥,你还看啥子书哦,疯疯癫癫了两年,刚好点,就又来烧你那脑子。”
“就是,就是!前几天我听村东头,刘大伯说道,这是乱世,读书无用,应该习武。”
张勇抢过话来,边说边把墙上挂的弓箭取了下来,背在自己身上,推着赵泽就往门口走。
赵泽苦笑不已,想着今年被那群流贼闹得鸡犬不宁,早务了农时,虽说有几十亩田,爹出事后,娘四处请托,卖掉了县里宅子,和绝大部分的田地,搬到老家来住,为了不牵连到家里人,其实主要是保护赵泽,不让牵连到他。
父亲的去世,加上自己赶考举人的名次被人顶替,双重刺激下自己又疯傻两年,娘为他四处求医治病,又卖掉了所有田地。仅靠山坡上几亩贫瘠土地耕种,作女红维持生计。
还好,这里有莽莽太行,巍巍恒山,马上过冬了,可以去猎些猎物,制成腊肉,以备寒冬,弄到两张好皮子也可以拿到集市去换些钱,补充家庭用度。因为流寇在村里憋了好久的赵泽,也迫不及待的要去打猎。
三人刚出门,身后就传来了母亲徐氏声音。
“听胡大爷说那流贼还未散去,这兵荒马乱的,你们几个去哪打猎,还不赶紧回来。”
张家兄弟赶紧拉着赵泽跑了出去,等徐氏那三寸金莲慢吞吞的从院子里出来时,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急死了徐氏,尽自己最大声音喊道:“泽儿,你把娘的鸡汤喝完了,再走啊!”
“娘!等我回来再喝”徐氏左顾右盼,却又见不到一个人影,只得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