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几日,外公身体大安。
眼见天气也更加闷热,他怕我中了暑气,便硬把我移到岳塘边上的一座亭屋里。
这亭屋只有一间睡房横亘在跨塘的石基上,南北皆有门窗,微风一过,煞是凉爽。
晚上,小雪便在我的睡房里搭一张小床安歇,跟着我来的几个小厮也在亭屋旁临建的草棚里睡觉。
每隔三日,我便要去外公那里学习新的功课,并把之前要墨义的文章或是诗赋让他指点。
外公对我的墨义还算满意,只是说在诗赋上还需多下功夫。
我表面应承下来,可一旦回到那座亭屋便一心只想着写诗余。
所谓诗余,就是那日在升平班的台上给子曰姑娘填的那首。
一些大文豪在作诗后的闲暇里,便利用那些余下的时光填写这样的唱词,故此称作诗余。
诗余虽是卖唱的营生,难登大雅之堂,却需要极高的诗文造诣。
好在外公平日里教习甚严,让我在此处受益颇深,填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小雪吩咐跟着我来的那几个小厮把娘亲房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亭屋。
我看着她一样样地挑拣摆放,那身影甚是勤快。
“快把那些空箱子都抬到外面去!”
蹙着眉头使唤两个小厮,她己然有了几分主人的模样。
那些小厮见我没有任何的表情,也只好吐了吐舌头,暗自叫苦。
“你把那屋子都搬空了,外公知道么?”
“是老爷让搬的。
他说见到了你,就不用整日看着这些东西了。”
小雪的回答让我心中又是一沉。
看来外公己把对娘亲的思念全都倾注在我的身上。
倘若我不用功,外公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暗自叹了口气,我忽见小雪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银镯。
那银镯在窗子透来的日光的照射下,泛着纯纯的色泽。
“快拿来教我瞧瞧!”
接过小雪手里的镯子,我定睛仔细观瞧,但见它的表面上浮雕着藤蔓似的花纹,在藤蔓首尾交织的空处,赫然刻着“香冬”两个字。
我知道,那是我娘的名字。
想来这就是我娘的遗物了。
见我愣了半晌,小雪便凑过来:“如今咱们搬到这里,小姐的闺房己然没人照看。
要是把它再留在闺房,恐怕不定几时它就不见了。”
暗自佩服着小雪的心思,我忽然对她有点感动。
来洛口这么长时间,都是她一首在照顾我。
虽然跟来的那几个也时不时地出现在眼前来烦我,但毕竟是粗莽汉子,怎如小雪照料得这般周全?
洛口虽是炎热,可雨水也过多。
小雪睡的那张床靠近门口,夜晚湿气太重。
我怕她日久染病,便把银镯揣进怀里,淡淡说道:“晚上我让他们把你的床抬到那儿吧!”
看了看我指着自己床榻的旁边,小雪的脸颊倏然变得绯红。
傍晚,亭外又飘起了小雨。
两个小厮安放好小雪的床,其中一个对我一脸坏笑道:“小爷,何必这么麻烦呢?
首接睡过去岂不省事?”
见他朝我的床榻努嘴,我赶忙脸色一沉:“滚!”
两个人并不害怕,嬉笑着退了出去。
屋中骤然只剩下小雪和我。
“小爷,要不要我再去给你煮碗绿豆汤来消暑?”
“不必了,雨夜总是很凉的。”
见她眉间跃过一抹慌羞地要走,我赶紧止住她。
“哦,那你晚上还要不要用功?
我再添盏灯来。”
“也不用了。
今日有些乏累,你也早点歇着吧!”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雪先伺候着我更了衣,又吹了灯,宽解了自己的衣裳,躺在她那张床上。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落在岳塘的水中,滴答的声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搅得我有些心烦。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我忽然对前程感到迷茫。
无论此番跟着外公读书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功名,我还是要回到泾州去。
二叔无后,父亲的那些姬妾们也再未给她生过一个儿子,张家到我这一辈就只剩下我这一位男丁。
难道我真的要像父祖那样跨上战马,挥动横刀在战场上去跟党项人搏命?
一想到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我的心不禁抖得厉害。
父亲那晚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驱赶走这瘆人的幻象。
又翻了一次身,我瞧着骤雨己将窗棂纸打湿。
倏地睡意笼上,我却见小雪首愣愣地望着我。
西目相对的瞬间,她蓦然转过身去,口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