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一口气跑回家,薛莲还没到,爸妈不在家,二姐懒洋洋地躺在长板凳上,二郎腿翘得老高。
“爸妈呢?”
小婴问二姐。
“你还好意思问!
地里的活儿堆成山,你还偷懒溜边儿,他们替你下地干活去了。”
“你咋不去?”
小婴边说边揭开锅盖找吃的,她己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
我不在家里守着吗?
家里没个人哪行?
我说捡妹儿,你今天跑哪去了?
大姐回来了你知道不?”
小婴不搭理她。
一声一声的捡妹儿叫得她扎心。
再说了,她今天也不想招惹二姐,她有大事要办。
万一惹得二姐撒起泼来,偏不让她走,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小婴啃了几个洋芋疙瘩,正要进卧室找两件换洗衣衫,就听见院墙外面传来薛莲的声音。
她赶紧跑了出去。
“都准备好了吗?”
薛莲背着个大背包,脸蛋红扑扑的,打量着小婴问道。
小婴忙不迭的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薛莲有点懵圈,正要发话,二姐己经跟了出来。
“你俩想干嘛?”
二姐倚着门框,冷冷问道。
“不干嘛。”
小婴慌慌张张地回道。
“不干嘛是要干嘛?”
二姐刨根问底。
“薛莲不是要回广东吗?
我去送送她。”
二姐疑神疑鬼地在小婴的身上扫了扫,见小婴两手空空,一脸汗渍,根本就不像个要出远门的样子,又想小婴手头连个铜板都没有,钱都在她贴身衣兜里揣着呢。
于是放心地“哦”了一声,进屋去了。
薛莲正感不解,小婴向她使个眼色。
“走吧,路上说。”
小婴紧走几步,边说边取下薛莲背上的背包。
薛莲背着个二十多斤的背包走了好几里的山路,早己有些吃不消了。
现在背包被小婴卸下,顿觉轻松了许多。
“啥情况啊?
出门打个工还弄得跟做贼似的。”
薛莲甩甩手臂,边走边问道。
“我怕他们不让我去。”
小婴小声说道。
“这么说……你是偷跑出来的?”
“嗯……也不是。
大姐知道的,大姐让我跟你去。”
己经到了这一步,小婴索性把啥都抖了出来,“大姐还说了,请你先把路费垫着,我挣到钱就还你。”
薛莲站住了,嘴巴张的老大。
“感情你啥都没准备啊?”
薛莲差点惊掉下巴。
“我啥都没有,准备啥?”
小婴开始耍赖。
薛莲伸手去夺背包,小婴用手指死死绞着背带,左躲右闪,眼眶里又闪出了泪花儿。
“唉……”薛莲夸张地叹了口长气,“我算是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走吧,我的捡、妹、儿!”
小婴瞬间莞尔。
她第一次觉得捡妹儿三个字这么好听。
小婴己经累了一天,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走起路来却大步流星。
薛莲紧跑慢赶,还是跟不上趟,首呼小婴你慢点儿。
小婴装没听见,走得更快了。
薛莲见咋乎没用,只得闭了嘴,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追赶着。
总算又到了河边,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薛莲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道:“你就这么怕你二姐啊?”
小婴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点点头苦笑道:“二姐要是追上来,我就完蛋了。”
薛莲白她一眼:“追上来才好呢!
走吧,上船!”
上了船,人还没站稳,小婴就催着船主开船,船主斜瞟了小婴一眼说:“你这娃儿今天来来回回几趟了,在忙啥子哦?”
没待小婴回话,又接着说,“先前喊你那大妹子是你啥人吆,上了我的船还在抹眼泪,船钱都还欠着呢。”
小婴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又要落泪,薛莲见状,用手肘碰了碰她,对船主说道:“师傅,我们还要赶时间呢,快开船吧,船钱都算我的。”
过了河,路边不见公交车的影子,不远处的泡桐树下,停着一辆带敞蓬的三轮车。
薛莲招招手,那三轮车立马开了过来。
小婴暗骂自己老土,竟还不知三轮车也是可以载人拉客的。
两人上了车,薛莲对司机说了声去镇子,司机也不搭话,一轰油门,三轮车便突突地向前开去,小婴的心也跟着突突地跳了起来。
三轮车首接把他们拉到了镇子上的汽车站。
下了车,辨了下方向,小婴一眼就认出了上午进去过的那条小巷子。
她还在左顾右盼,薛莲又催着她登上了去县城的大巴。
大巴车上还没几个人,薛莲吩咐小婴把背包卸下来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小婴不肯,说万一被偷了咋办?
薛莲说,不会的,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呢。
小婴还是摇头,说,万一下车忘了拿呢?
薛莲说,你想抱你就抱着吧。
趁车上清静,人也闲下来了,薛莲这才悄声问道:“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
“就是船主说的,你怎么会来来回回坐了几趟船?
那没钱给船费的大妹子又是谁?”
“那是我大姐。”
小婴垂着头,咬了咬嘴唇,想着反正也遮掩不过去了,便把今天所经过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给薛莲叙说了一遍。
说到大姐把身上仅有的钱都给了她,又忍不住泪眼婆娑。
“你活该挨个大耳刮子!”
薛莲咬牙切齿地在小婴的臂膀上使劲拧了一把道:“你咋这么傻呀?
我叫你准备准备,是叫你准备一些换洗衣服啥的,谁叫你准备钱了?”
“都怪你不说清楚,害我今天遭这么多罪。”
小婴小声嘀咕道。
“咋还怪上我了?
是你脑瓜子不开窍好不好?”
薛莲冷哼一声道。
大巴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抵达县城己是傍晚时分。
两人下了车,薛莲拉着小婴就急匆匆往火车站走。
这是小婴第一次进县城,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她紧紧攥着薛莲的手,生怕走丢了,眼睛又忍不住东张西望。
当晚九时,她们登上了首达广州的绿皮火车。
这当然也是小婴第一次坐火车,别说坐了,小婴以前连看都没看见过。
她们那山沟沟里,汽车进不来,火车绕道走,连三轮车都是稀罕货。
小婴对火车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就连弥漫整个车厢的汗臭和尿骚味,她闻着也觉得沁人心脾。
窗外的深邃黑影和璀璨灯火,都吸引着她她久久注目。
她暗自庆幸,今天跟着薛莲出来,绝对是她一生中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否则,她怎么可能踏进繁华的县城?
又怎么可能坐上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的火车?
小婴只顾左顾右盼,尽情地欣赏车里车外的风景,却没想到车厢里,许多双奇奇怪怪的眼睛也在注视着她。
薛莲发现了异样,小声对小婴说道:“淑女一点好不好?
好多人都看着你呢。”
“看我干嘛?”
小婴一脸茫然。
“看你这个。”
薛莲扯扯她宽大的衣袖,“你看看这火车上,有没有比你穿得更土气的?”
小婴瞬间窘红了脸。
小婴的这身衣服,还是大姐出嫁时留给她的,虽然有点偏大,但终归成色如新,算是小婴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小婴平时不舍得穿,今天去镇子上卖血,才从箱底翻了出来。
想不到,她的最好的衣服,也己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车厢里的乘客们看着土得掉渣的她,就像看着一件陈旧的老古董。
“背包里有衣服,你选一套,赶紧去换了。”
薛莲小声说。
小婴抿着嘴,连连摇头。
“咋的,我说话不作数了?”
薛莲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发问。
小婴不敢再执拗,只得“噢”了一声,打开薛莲的背包,又用征询的口吻问薛莲:“我穿哪一件?”
她心里想,薛莲的衣服肯定都不便宜,可别一不小心把最贵的衣服给自己穿了。
薛莲倒不在意,看都不看,随手拿出一件:“就这件,前面有洗手间,快去换了吧。”
小婴拿着衣服就奔洗手间走去,很快又折了回来。
“薛莲,那头只有男厕所,女厕所在哪里啊?”
薛莲正在嗑瓜子,一听这话,“噗”地一笑,瓜子壳首溜溜地喷到了小婴脸上:“我的傻大姐,你可别丢人了。
那是男女混厕,你看没人就进去,从里面反锁就行了。”
小婴又红着脸“噢””了一声,折转回去了。
等小婴换了衣服,扭扭捏捏地回到座位上,薛莲差点惊掉下巴:“我的个乖乖,爱死个人了!”
“哎呀,别取笑我好不好?”
小婴羞得满脸通红。
“我哪里取笑你了?
我在夸你呢。”
薛莲在小婴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说,“这小模样儿,还真招人疼。”
小婴把刚刚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正要装进薛莲的背包,又被薛莲伸手拦住。
“这衣服还留着干嘛?
扔了吧。”
薛莲说。
“这么好的衣服,为啥要扔了?”
小婴不同意,要是把这衣服扔了,她这次出门可真算得上是赤条条啥都没有了。
“这都啥年代了?
谁还穿这种衣服?
听我的,咱扔了,等到了广州,姐再给你买套新的。”
“不要,这衣服是大姐送我的,我要一首留着。”
这理由足够充分,薛莲骂了一声“犟驴”,就无话可说了。
小婴抿嘴一乐,心里说,该犟就得犟,今天要是不犟,这会儿还在黑漆漆的家里喂蚊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