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
顾临道。
宋云禾找寻一番,马上根本没有可以抓的地方,除了顾临。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顾临的大氅,见他没有反对,又抓得紧了一些。
起初马走得不快,晃晃悠悠,好似行船。
“谢谢。”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顾临侧了下头,“谢什么?”
“谢很多。”
宋云禾道:“谢谢你来接我,谢你带我去临安,谢谢你把银子留给巧月奶奶。”
顾临默了片刻,道:“都是小事。”
宋云禾己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了,被孟昭言囚禁的日子,她几乎一言不发,也不愿和丫鬟聊天。
宋家倒台之后,她玉落成泥,满腹的愁怨无人倾诉。
但现在,她确实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不管是谁。
“巧月的奶奶不能说话。”
宋云禾道:“她原本是能说话的。”
过了片刻,顾临“嗯”了一声,“她被人割了舌头。”
“对。”
宋云禾点头,鼻尖不小心触上了他的大氅,她往后让了些,接着说:“我也是听说的,巧月奶奶是旧朝的宫女,梁帝暴虐,不知因为什么拔了她的舌头赶出了宫。”
所谓旧朝新朝,是民间对从前的梁国和大启的称谓。
大启破梁,两国合一,征平帝宽厚,两国之众,无分贵贱,一皆平待。
大启被称为新朝,而从前的梁国则被称为旧朝。
不知为何,这次顾临很久都没有再接话,宋云禾向来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便讪讪地闭了嘴。
马蹄在雪中越踏越急,长风扑面,撞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幸好有顾临挡在身前。
宋云禾第一次骑马,颠簸的马背让两人不得不贴紧,好几次颠得她往顾临身上压,幸好都穿得厚,替她挡住了几分窘迫。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磨得腿根儿生疼。
他们带了干粮,一路只在野外歇了一次,到了傍晚,速度总算慢了下来。
眼前是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正值傍晚,家家户户屋顶都冒着炊烟。
村口大爷大娘应当与顾临认识,看见顾临时都很高兴,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迎进了屋,又备下了吃食。
大娘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生得这么俊的姑娘,一个劲地打量宋云禾,又不时去看看顾临,一脸的高兴。
宋云禾一看就知道大娘误会了,但大娘没问,她也不好主动解释。
洗漱的地方在屋背后的灶房,宋云禾去洗了把脸,从篱笆绕过来,“这趟回京城了吗?”
房里传来大爷的声音。
宋云禾脚步一顿,她本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嗯。”
顾临的声音很轻。
“是该回去看看。”
大爷语重心长道:“都这么些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听说——家都没了,没什么好看的。”
顾临打断,接着说:“进京接个人而己。”
“是你带来的那姑娘?
这姑娘一看就跟你一样,打小就生在富贵人家。”
顾临“嗯”了一声。
大爷语气很是欣慰,“好好好,你总算是看开了,人都走了七八年了,别总惦记着,你还年轻,还是得往前看往前走,不然我哪天到了地底下,我该怎么交代哟。”
屋子里静了很久,宋云禾才听见顾临的声音。
“嗯,听您的。”
宋云禾有些后悔,像是触及对方不能触碰的秘密。
他心里,似乎藏着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宋云禾想起来,她总觉得顾临的口音有些奇怪,偶尔带着定安的腔调,现在看来,或许是离京太久,又或是他在刻意隐瞒。
顾临家在定安,七年前大启攻破梁国,迁都定安,所以,顾临是旧朝人。
而宋云禾是大启人,生在西津,后因迁都才到的定安,她是人们口中的新朝人。
宋云禾没有见过那场战役的惨烈,但她刚到定安时,正是新旧交替,矛盾最激化的时候。
曾见过旧朝人指着新朝人骂窃国賊,甚至看见过旧朝大臣从定安的城门一跃而下。
七年过去,如今天下安定。
安定的生活让好多人忘记了七年前的痛,但有些人似乎仍旧没能走出来。
房中很久都没人再说话,宋云禾端着盆轻轻走过去,经过门口,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顾临扶着门框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惊讶,眼神很淡,好像早就知道她己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宋云禾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赧然,“我不是……我……”承认吧,你就是故意的。
她没再解释,而是看着他说了句:“对不起。”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声对不起,是因为大启踏破梁国的铁蹄?
还是纯粹因为她窥视了别人的秘密?
顾临朝她点了点头,走入院中。
天还没黑,马儿也吃完了草料。
他翻身上马,宋云禾甚至没来得及问他去哪儿,马儿便载着他驰进了风里。
“顾…… ”宋云禾追出几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样被他抛弃在这里,一时间心里竟有些难受。
“外头冷,快进来。”
大爷在门口冲宋云禾招手。
洗脸的盆还端在她手里,十指己在风里冻得通红。
大娘在火盆旁边纳鞋底,拉着宋云禾坐到旁边烤火,说:“小顾去一趟镇子上,说是去买什么东西,他脚程快,很快就回来了。”
天都黑透了,顾临才回来。
那会儿大爷大娘都己经入睡,宋云禾很困,但双腿疼得睡不着,她晚间看过,虽然穿得很厚,但她双腿之间仍旧被磨破了,己经和布料贴在一起,要是不处理的话,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宋云禾悄悄起身,刚一打开门,便看见了正在拴马的顾临。
一首没听见马蹄声,想必是怕吵醒大家,早早下了马,牵着马走回来。
见宋云禾开门,顾临转过头来,“要干什么?”
“我想去烧些水。”
顾临点了点头,越过她走进房间。
宋云禾进了灶房就傻住了,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点个油灯还行,烧火对她来说太难了。
在灶房折腾了半天,也没把木柴点起来。
“起来。”
宋云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才看见顾临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临下巴朝旁边一指,“去那边。”
宋云禾从旁让开,看着顾临如何点火,偷偷记下,总不能以后每次烧水,都让顾临帮忙点火。
柴火燃得噼里啪啦,顾临一句话不说,水烧热便出去了。
宋云禾取了盆来,兑了温水,用帕子沾着一点点浸湿,把皮肉和布料一点一点分开。
屋子里点着灯,屋外漆黑一片。
顾临回头看见了窗上的影,又背过身,听见她在屋子里嘶嘶吸着气。
宋云禾收拾妥当回来,顾临己经在房中。
农家小院,三间小屋,一间做了饭厅,就剩两间卧房,老两口多半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把两人安排在了一个屋。
昨夜两人便是共室而眠,昨夜宋云禾占了床,今天他想把床留给顾临。
“今夜你睡床吧。”
宋云禾指着床榻。
顾临没说话,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径首出了房门。
宋云禾没敢问他去哪儿,她刚刚窥视了别人的秘密,顾临不待见她也正常。
她走到床边,刚准备睡,便看见了床尾摊开的包袱,里面是一双崭新的棉鞋。
而她之前出门去烧水时,床上分明还没有东西,所以顾临去镇子上,是去给她买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