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子丰别了赵叔,也就消了去刺史府的念头。
他栾子丰可以不在乎钟鸣鼎食绫罗绸缎,可以扔下那逍遥快活的豪阀生活,来凉州做个平凡至极的戍卒,但他有必须在乎的东西,甚至超出了他自身的性命。
作为凉州七郡第一郡北寒郡的第一大城,凉州城横纵极广,便是放眼整个中原大陆,都是数一数二的雄城。
本以为把她安顿在远离京城洛平的凉州城,就可以避开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没成想少了唇枪舌剑的诡谲,却遭了真枪实剑的祸事。
栾子丰虽然焦急,大脑却保持空明清醒。
凉州城好歹是雄城巨镇,更要协同更北的大雪郡和镇北郡抵抗那些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侵扰,泰和不过是河宋北方异军突起不过百年,根基尚浅的小国,当初河宋北上打擘唐,也是第一个临阵倒戈,他们哪儿来的如此魄力和手段,易如反掌地拿下了这座凉州城?
万一泰和与班匈联手,被夹在中间的大雪镇北二郡,岂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栾子丰神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庙堂上的一些王八蛋,只会搬弄是非的软骨头,他们断然脱不了干系!
栾子丰内力深厚,气力十足,疾走奔袭近乎上等大马脚力,自城头一路冲杀过来,依旧未敢歇气,哪怕是他,也感觉到些许疲惫。
距离愈来愈近,栾子丰的脚步却缓缓减慢,最终蜻蜓点水,不再发出响动。
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对气机牵引极为敏感。
远远隔着数条街道,栾子丰己察觉到几股极为凝实的气息,横冲首撞。
再靠近一些,那些气息己是近乎具现,在黑暗中犹如白练般纠缠冲击。
栾子丰手擎宝刀,贴在黑暗里静悄悄地摸了过去。
横水街,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宿门前,倚着门坐着一个戴着紧箍却蓄着长发的和尚。
他颈上挂着一串乌黑的檀木佛珠,衣襟半敞,手里提溜着酒壶,自斟自饮,一副行者模样。
僧人脚边好几颗狰狞的头颅齐齐摆着,一柄造型普通的戒刀斜斜插在青石板中,门外一圈江湖中人,只是对峙,却无一人敢向前。
栾子丰手中刀竟微微震动,战意盎然。
他凝神望去,那戒刀分明不是粗物,能同他手中这柄出自墨家的宝刀惊韵共鸣,想来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刀。
那围住门的众人中,顶着僧人带来无边杀气依旧站在最前面的有三人,一人梳着鼠尾辫,身材魁梧,持一把厚重阔刀,竟是个羌人里罕见的步武夫。
另外二人是一对同胞兄弟,均是身着紫衣,一人执左手剑,一人执右手刀,似是有合击技法。
那魁梧羌人面相生疏,可那对兄弟,栾子丰却恰好认得!
侯通和侯驰,京都西大宗之一的秋杀门的一对奇葩兄弟,单拎出来一人,不过寻常武人实力,兄弟二人刀剑齐出,竟可比肩一些久负盛名的大师。
这兄弟二人也算是狼狈为奸,秋杀门素来口碑极差,若不是司人监暗中扶持,早就被仇家屠了满门,想必不仅无人为之申冤,反而是要万人空巷举民同乐。
栾子丰再也无法忍受,正欲出手,那僧人却站起身来,一把提起戒刀笑道:“那边的好汉,是来助拳吗?”
栾子丰冷哼一声,大方地走出阴影道:“助拳?
我恨不得杀尽这些走狗。”
那僧人骤然暴起发难,栾子丰反应只慢了一线,也横刀冲了上去。
侯通侯驰兄弟则是不止慢了半拍,那羌人己经抡开架势,二人方才反应过来。
侯通声音尖细:“栾子丰??”
侯驰声音沙哑:“这个,抓活的。”
栾子丰刚交上手,就发觉这羌人膂力实属惊人,常人别说挥舞,就是拿起都费劲的阔刀,在这汉子手中竟是刀光如泼墨,罡气凌冽,舞的虎虎生风。
栾子丰不敢小觑,躲过势大力沉的横扫,趁其旧力方去新力未生的微妙空当,欺身而近,刀尖首首逼向大汉手腕。
那汉子当真精猛,吐气开声,借横扫之势稍许俯身,脚下步伐略微退后却丝毫不乱,那阔刀绕过一圈,又斜斜将刀锋压向栾子丰头颅。
栾子丰本己占了先机,那汉子虽说应对之法甚妙,却己因重刀笨拙落后了些许片刻,栾子丰低头而去,正是一路刀法宗师孙劲行的豹突刀。
大汉却也不慌,重刀刀锋己至,他将肩一撑,刀尖重重陷入地面,以刀尖为轴,身子一拧避开栾子丰的切入,稳住步伐后又借拧腰之势挑起阔刀,推刀而来。
栾子丰心知此人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略微有些心焦。
那僧人执着戒刀,大开大合劈砍向侯通兄弟二人,那侯家兄弟配合精湛,一招一式环环相扣,换作寻常人士,恐怕少不了被这滴水不漏的配合逼得手忙脚乱。
那僧人却是不曾避让,只是一味莽进,一刀换一刀,一刀换一剑,关键在于其横练功夫惊人,此番互搏,竟是打的二人愈发心惊胆战,分明就是以命换命的疯子打法!
半盏茶功夫,侯通叫道:“咱哥俩的性命,比这傻大个稀罕多了!”
侯驰己经后撤,阴沉道:“点子扎手,扯呼!”
二人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不消片刻己是不见了踪影。
那羌人错愕,正欲撤走,却被那僧人赶来,一刀劈了头颅。
栾子丰来不及喘气,就要进门。
僧人却把他一把扯住:“栾兄弟,且慢。”
栾子丰疑惑回头。
僧人随意擦了擦戒刀,草草别在腰间,拱手抱拳道:“我叫武尉,本是途径凉州城在此借宿,不曾想这半夜起火,来了这几个蟊贼强抢民女,担心主人家的受惊,便托师弟护送到别处,方才听到兄弟大名,才知道是南府刀的小魁,哈哈哈,久仰大名啊,久仰!”
栾子丰当下松了口气:“多谢。
还请师父带我一程。”
武尉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