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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舞西宇田禾正后续+完结

西宇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一乡上的干部再入户来,就让把这棵老核桃树剁了!这事情,就是我屋里眼前头最大的困难啊!从深圳务工返乡的小强,手指院坎边上那棵老皮翘裂、枝干干枯的老核桃树,对一旁傻傻站立的他爸老浪说。老浪抬起长发蓬乱的头,眨巴着深陷的小眼,望着儿子头顶油黑乌亮的卷发,嘴唇蠕动着说,可是,上一回,乡上的小文子来,问我屋里有啥困难,他给我帮着解决哩,我给说没啥困难!小强瞪圆双眼,生气地盯着他爸,连声责怪道,你啥心都不长!现今,精准扶贫政策就是要干部帮扶好特困户、低保户,把每一家的困难,都帮着解决了哩,你晓得啊?他甩了甩“朋克头”发型上的长发。老浪莫名其妙地瞪着小眼,瞅着儿子光滑白净的鬓角和蓬松的长发,又蠕动嘴唇,我……不晓得啊!小强又甩甩“朋克头”上的长发...

主角:西宇田禾正   更新:2024-11-07 1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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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西宇田禾正的女频言情小说《乡舞西宇田禾正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西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乡上的干部再入户来,就让把这棵老核桃树剁了!这事情,就是我屋里眼前头最大的困难啊!从深圳务工返乡的小强,手指院坎边上那棵老皮翘裂、枝干干枯的老核桃树,对一旁傻傻站立的他爸老浪说。老浪抬起长发蓬乱的头,眨巴着深陷的小眼,望着儿子头顶油黑乌亮的卷发,嘴唇蠕动着说,可是,上一回,乡上的小文子来,问我屋里有啥困难,他给我帮着解决哩,我给说没啥困难!小强瞪圆双眼,生气地盯着他爸,连声责怪道,你啥心都不长!现今,精准扶贫政策就是要干部帮扶好特困户、低保户,把每一家的困难,都帮着解决了哩,你晓得啊?他甩了甩“朋克头”发型上的长发。老浪莫名其妙地瞪着小眼,瞅着儿子光滑白净的鬓角和蓬松的长发,又蠕动嘴唇,我……不晓得啊!小强又甩甩“朋克头”上的长发...

《乡舞西宇田禾正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乡上的干部再入户来,就让把这棵老核桃树剁了!这事情,就是我屋里眼前头最大的困难啊!

从深圳务工返乡的小强,手指院坎边上那棵老皮翘裂、枝干干枯的老核桃树,对一旁傻傻站立的他爸老浪说。

老浪抬起长发蓬乱的头,眨巴着深陷的小眼,望着儿子头顶油黑乌亮的卷发,嘴唇蠕动着说,可是,上一回,乡上的小文子来,问我屋里有啥困难,他给我帮着解决哩,我给说没啥困难!

小强瞪圆双眼,生气地盯着他爸,连声责怪道,你啥心都不长!现今,精准扶贫政策就是要干部帮扶好特困户、低保户,把每一家的困难,都帮着解决了哩,你晓得啊?他甩了甩“朋克头”发型上的长发。

老浪莫名其妙地瞪着小眼,瞅着儿子光滑白净的鬓角和蓬松的长发,又蠕动嘴唇,我……不晓得啊!

小强又甩甩“朋克头”上的长发,连声说,看看看,你炕眼里活人着哩!他提高声音说,你记下,下一回,帮扶的干部要再问,你就把剁树的困难提出来,听下了没?乡上干部大小事情都管哩!

儿子的声音使老浪双耳“嗡嗡”响。他望望身旁的老伴金盏子,疑惑地问,剁树的事,去年给村上和乡上人说了两回,人家都说,要我个家剁去。这一回又给乡上人说,人家能管么?

这一回,形势不一样了!小强又甩动长发说,帮扶干部到各家各户,主动问着有啥困难没,只要提出来,立马就解决了!一解决,干部办实事的记录上就多了一项内容啊!

老浪又问,你是说,这剁树的事,也能算到困难里头?

当然算哩!小强说,这老核桃树死了,眼看要倒坎底下满仓子家房上。为了这树,跟满仓子家淘了几回气,你清楚!你没力气剁,又没钱雇人。这不算是屋里的困难,是啥?现在精准扶贫,干部专门寻着给群众解决困难,办实事哩,天天到各家各户摸底登记,你咋不报上哩?

老浪舔舔嘴唇,没有言语了。小强娘金盏子胳膊肘子拨开老浪,急乎乎地给儿子说,乡上的小文子来了几回哩,说我屋里是低保户,由他帮扶!人家一来,就问养猪养鸡的收入哩,问庄稼收成哩,还问有啥困难哩,你爸一口一个“好着哩”,还说政府给我老俩口一月发几百元,有吃有喝了,再没啥困难!

小强苦笑着摇摇头,对他爸他娘说,这树眼看一年比一年低,要翻根了!要是压垮了人家的房,赔得起吗?要是压了人,就更了不得了!这些困难,不靠政府,你两个老汉能解决?

小强娘听儿子说完,连连催促他,小强,乡上的干部来了,你赶紧把剁树的困难报上么!

老浪捣捣老伴,瞪了她一眼,说,你看你!小强是分了户的人,能让他报去?

金盏子恍然想起年前已将小强俩口和孙子一家三口分户另过,她和老浪因此才评上了低保,当即说道,小文子再来,就让你爸记着报上!

小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理了理头发,从兜里掏出一只银色的手机,问他爸他娘,会不会拍视频啊?乡上干部来了,跟他说话时,要放手机拍下哩!

看着儿子手中晃动的手机,老浪尴尬地笑笑,说,我只会往出拨个电话号码,你说的照相录像,从没弄过!

小强叹了一口气,生气地瞪着他爸。小强娘脚步颠颠地去找手机。她在枕头底下掏了掏,没有找到,又拉开炕亲柜门,在里头翻。还一面翻,一面嘴里嘟嚷道,咦?夜晚夕你爸还充电哩,放哪达去了,咋不见影形了?

小强冲他娘扯着嗓子吼,莫胡翻了!我拨个号码,它就给声气了!随即,熟练地在手机上压了一串数字。刚一压完,炕角的被子下面响起《小苹果》的音乐声。

小强娘脚下一蹬,脱鞋上炕,提起墙角那堆暗红色棉被。满屋子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脚味。小强皱着眉头抽抽鼻子,看见被子下出现一只油光发亮的针线笸箩。手机振铃声是从那只笸箩里传出的。

小强娘伸手从笸箩里掏出一只黑色手机,兴奋地说,哈哈!过来过去寻你哩,你在这达藏着哩!

小强从他娘手里接过手机,点开主屏,又点开相机,镜头对准了正堂的中堂。中堂上高山流水映红日的画张,以及两旁“鸿运当头迎百福,吉星高照纳千祥”的对联,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他压住屏幕下方的拍摄键,边拍边对他娘说,乡上干部来了,我爸跟干部说话,你把干部说的拍下!我给你教会!

小强娘默记着拍摄视频的步骤,“嗯嗯”答应着儿子。老浪舔着嘴唇,不解地问小强,把说话的拍下,有啥用处哩?又不是拍电影哩!

唉,你!小强瞪了他爸一眼,气咻咻地说,你把手机对准他,等于逼他表态哩!录下,就是个把据!他答应了的事,要是哄了人,就把视频发到浪河坝村精准帮扶工作群里,看他丢得起这个人么!

老浪苦苦一笑。小强娘从儿子手里接过手机,兴奋地打开刚拍的视频,在屏幕上看到了老浪窘迫的神情。她露出前豁的门牙,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老浪瞪了欣喜若狂的金盏子一眼,将目光投向那棵老核桃树,良久不语。

自从老浪记事起,那老核桃树就长在院前的土坎上。小时候,他经常在树下刨着土土面玩耍。他再大一些时候,每年中秋前后,都要爬到树上,手持长长的竹竿打核桃。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他就提着竹笼子捡。那核桃是当地一种古老品种,果小皮厚,硬如铁丸,用锤子砸开果壳,仅有指头肚大小的果仁,却饱含油脂,奇香无比,当地人叫“油核桃”。用那核桃榨出的油,灿黄灿亮,倒出一滴,满室生香。不知从啥时候开始,这树的树干渐渐干枯。先是枝条枯干,不长一片绿叶,后是枝干发黑,朽成黑洞,雨天流黑水,晴天淌黑末。渐渐地,老树大面积干枯腐烂,只有盛夏季节,才能看见寥寥几片绿叶,随风招摇,就像秃子头上的几绺头发,煞是难看。与此同时,树根部位的裂隙越来越大,致使老树腰身愈来愈佝偻,远望像一位老态龙钟的瘦老汉,身子慢慢贴近满仓子家房顶。庄里人看见那树,都给他说,要赶紧把老核桃树剁了呢,眼看就要翻根了!满仓子也多次上门闹事,说如若老树翻了根,轻则毁房,重则伤人,不敢再耽搁了。他常望着那树,提心吊胆,却没有能力剁,雇人剁吧,青壮男力都去了外地打工,也怕出事,没人搭手剁啊!还要掏一笔钱哩!他曾厚着老脸,给村上和乡上的干部告过急,回答都是自己想办法剁去。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小强回来,给他出了这一主意……

那就等小文子来了,我把这困难给他报上算了!这一刻,老浪喃喃地说。



浪河坝村精准帮扶工作队员小文子又瘦又高的身影刚一走进老浪家,老浪的老伴金盏子就拿起手机,压住录像按键,开始拍视频。这段时间,她刷微信,拍视频,学得快,玩得精。

小文子正与笑脸盈盈的老浪打着招呼,忽觉眼镜上闪过一道光,定睛一看,见金盏子举起手机,正对着他拍,诧异地问,姨姨,你拍啥呢?

金盏子边拍边说,小文子,你太有心了!自打你帮扶我,上门多少回了!我拍点视频,发到群里,让大家看哈你的感人事迹!

小文子摆着手道,姨姨,你莫拍了!我跟浪叔说个话,有啥感人事迹哩?

金盏子仍然压住录像键,在小文子眼前晃。你感人事迹多得很!她说,你帮我屋里解决困难哩,办实事哩,是政府的好干部,当然要宣传你哩!

小文子说,我来几回了,回回来,浪叔都说没啥困难,还没给你屋里办一件实事,有啥宣传的哩?姨姨,你莫拍了,免得发到群里惹人笑话!

金盏子说,小文子,你浪叔太好面子了,给你张不开口!你跟我儿子同岁的,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娃着哩!今个,还真有个困难,想给你说哩!

小文子说,姨姨,啥困难?你给我说!

金盏子指指老浪,给小文子说,让你浪叔给你说,我把你为民办实事的事迹,都录下!

小文子又去瞅老浪,老浪抬手指着院边的老核桃树,说道,她说那棵树的事!走,你到跟前看看,我给你详细说!

老浪出门,向院边上走,小文子不解地跟在他身后。金盏子手持手机,紧随他俩出门。他俩背影在手机里屏幕上晃悠,忽闪忽闪地,一直晃到老核桃树下。

老浪指着老核桃树,给小文子说,你看,这棵树死了,快要翻根了!要压到前头满仓子家房上,就把麻搭闯下了!

小文子这才注意到那棵老核桃树。这分明是一棵百年老树。树根处,已扯开几条醒目的裂缝。裂缝宽处,可伸进一只巴掌;窄处,可轻轻松松插入一根筷子。有无数蚂蚁,正从裂缝中忙碌地爬进爬出。干裂的树干上,翘起的老皮像密密的鱼鳞。有几处拳头大小的腐朽窟窿里,淌出一串串虫蛀的粉末,挂满了树干,将整个树干涂抹得乌七八糟。干枯的朽枝上,顶着几片稀疏的干叶子,在冬季的寒风中无奈地晃悠着。整个树身,佝偻着苍老而干瘦的腰身,向坎下屋顶上倾斜。距离屋顶最近的树枝,已经不足一米,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下去,压到那家房顶上。望着挨近房顶的树身和树根部位的裂缝,小文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啊呀!这真个太危险了!小文子惊叹道。

是危险得很!再下几场雨,院里的水都渗到裂缝里头,这树就翻根了!老浪用脚尖踢着树根下的裂缝说。

小文子仔细察看着裂缝,隐约看得到缝隙中褐色的树根。咋不赶紧剁了哩?他问老浪。

老浪苦苦笑了笑。嘿!咋剁哩?他说,我又没本事剁,叫人去没人,掏钱去没钱啊!

小文子皱了皱眉头。看到金盏子的手机镜头追踪着他的脸,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对金盏子说,啊呀!姨姨,你莫拍了么,这有啥拍的哩?

金盏子反而将手机凑近小文子,将他的脸拍成一张特写。她说,这半截儿我要拍全哩!你这样为民解难的好干部,我不宣传,让谁宣传去哩?

老浪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对小文子说,这就是……我屋里一件实际困难啊!你来了几回了,问我有啥难处哩,我没好张口啊!嘿嘿!

金盏子又将手机凑过来,给小文子说,看你浪叔,多好面子啊!明明自己剁去没本事,还不好意思给你张口啊!

小文子围着那树,不停地倒腾脚步。他时而低头看看树下裂缝,时而仰头望望斜横房顶的树身,不敢轻易表态。金盏子手持手机,围着他转圈。

半晌,小文子想起一事,问老浪道,剁树的事,你给浪支书说过吗?

我给说过的!老浪说,去年,乡上的干部来,也给说过,都看过!人家都说,要我自己想办法剁去哩!但我……实在没办法啊!

乡上谁来哩?你给谁说过?小文子问。

老浪回答,乡上的来了两次哩,我都认不得啊!

小文子笑笑说,呵呵!都不敢答应,你这树难剁,有风险哩!他望望金盏子手中的手机,欲言又止了。

金盏子露着豁豁门牙,笑嘻嘻地说,我相信乡政府哩!只有政府,才有能力把我的困难解决了!她镜头不停地追踪着小文子的脸。

小文子又围着老核桃树转了两圈。看着金盏子的手机镜头,他推了推眼镜,斟酌着措辞,慢腾腾地说道,这样吧!回去我给高书记、孟乡长汇报一下,争取乡上的支持,尽量想办法把这棵树剁了,把你屋里的困难解决了!对不对?

老浪和金盏子一听,连连点头。

金盏子说,太感谢你了!小文子,你真个是群众的贴心人啊!

小文子着急地摆着手说,哎哎!你这话说错了!你可不能感谢我个人啊,等剁了树,你要感谢,就感谢乡政府吧!

老浪说,对的对的!感谢乡政府!

金盏子也说,那就感谢乡政府吧!



下午时分,小文子拖着满身疲惫,回到乡政府。

小文子走进乡政府大门,拍了拍裤管的尘土,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一个声音喊,小文子!小文子!

声音来自二楼右侧那间最大的办公室窗口。小文子抬头一看,乡党委书记高仁生正在窗口向他招手。他边答应,边向二楼走去。

刚走进高书记办公室,小文子就听他问,你今天浪河坝给群众剁树去了?

小文子吃了一惊,疑惑地望着高书记那张白胖而没有表情的圆脸,说,我没剁啊!

高书记拿起手机,点了点,点开浪河坝村精准帮扶工作群,给小文子说,你看!有人把你承诺给群众剁树的视频,发到这个群里了!你看,群众正点赞着哩!

小文子接过手机,首先点开那条长达十二分零六秒的视频。他看到视频拍得很抖,可能手机像素不高,也很模糊,但却一直在对准他拍。从对话内容和他的表情看,他明显有些拘谨,但始终没有说啥错话,让人难以抓住把柄。就在他观看视频时,信息提示音一直在“嘟嘟”地响。看完视频,群里显示发来的信息数量已达到一百八十七条,他看群里一共二百三十八个人,说明绝大多数群友都已关注了这一视频,并发布评论。他顺手翻看了一些评论意见,看到大多数人都为他的表态竖起大拇指,也有人为他献了鲜花,或者拍手鼓励。

正看时,有个网名叫“浪里的鱼”的群友,在群里发出这样一段留言:砍那棵树,已说了两年。虽然是小事一件,但风险很大,弄不好,就把满仓子家的房子砸了。所以,老浪家不敢砍,已经给村上反映了两次,要求村上帮他砍树,我觉得,这种风险应该他个人担。现在,小文子表态帮他剁树,这很好,但一定要防止出事,注意安全。让我们为心系困难群众的小文子同志点赞!在留言后,“浪里的鱼”还连竖三个大拇指,连献了三束鲜花。小文子知道,这个“浪里的鱼”,就是浪河坝村的浪支书,正在群里好心地提醒他。

看完留言,小文子将手机递给高书记,说,高书记,我正想汇报这个事情哩,你说咋办哩?

高书记接过手机,翻看着微信群里的留言,沉吟不语。半晌,他抬头对小文子说,这树……恐怕不好剁啊!要不然,一棵树么,他自己老早就剁了!我怕……剁的时候,压塌了房,就成了大事情,要担这个责任哩!我是说,不能给乡上闯祸啊!

见高书记吞吞吐吐,小文子难以捉摸他的意图。他试探地问,要不,我找个借口推了算了,不剁了?

那恐怕也不行啊!高书记说,要求干部都要帮群众解决困难,办些实事哩!再说,你都承诺了,视频也发出来了,这么多人,都在看,都在评论,你又推脱不剁了,恐怕……舆论对你不利,对乡上也不利啊!你考虑一下!你还年轻,又是乡党委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今后的路还长着哩!你考虑一下!

小文子无话可说了,连连推着眼镜。高书记又沉默不语,低头去翻看群里的评论。小文子就站在办公桌旁,望着他翻手机。良久,他又试探地问,高书记,要不,我……想办法剁去?

高书记还是没有表态。小文子想离开,又不敢挪步。办公室里,听得见两人的喘气声。半晌,高书记抬了头,对他说,要不这样,你把事情再给孟乡长说一下,……你们先商量一个办法去!

小文子望着高书记依然没有表情的胖脸,答应一声,去找孟乡长。

乡长孟文才的办公室在二楼左侧的大套间内。刚到套间门口,小文子听里面传来孟乡长的声音,啥?你说啥?平庄的几户村民把工程队挡下了?为啥挡哩?

听另一个声音回答,工程队把路硬化到这几家坎子底下,要剁几棵树哩,这几家子死活不让剁,张口要十万八万哩。工程队害气把这段路放下了,想把设备撤到其他路段去施工,结果这几家子把工程队的搅拌机扣下了,不让撤走!

孟乡长怒不可遏地说,这几家子想讹政府哩?就给他不赔付!县上核拨这条路的硬化经费时,就没核赔付资金!这些刁民!政府给他硬化路哩,还挡哩?

听到这里,小文子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门内响起孟乡长生硬的声音,进进进!

小文子推门而入,见负责平庄帮扶的乡林业站长马森正在汇报工作,就知趣地站在一边等候。

孟乡长看了小文子一眼,扭头又问马森,你没给这几户人家做工作吗?

马森尴尬地笑笑,回答,我在平庄见了工程队的姚老板,他一说情况,我就寻了那几家人,差一点磨破了嘴皮子,人家硬是不听啊!

孟乡长又问,姚老板也没啥办法?

马森回答,见我工作没做通,姚老板给我说,要不他晚上提上几件子酒,到那几家子偷偷地走一下,看有啥作用啊没!

哼哼!孟乡长冷笑两声,不再言语了。斟酌半晌,他抬头给马森说,能行!让姚老板偷偷走动去!我再给平庄张支书打个电话,让他也给做做工作,就说扣了工程队的设备,是违法行为,让把设备放了!

孟乡长顺手给平庄支书拨通电话。为了让马森听清对话,他压了免提。孟乡长叮嘱张支书到那几户人家做做工作,张支书“嗯嗯”答应了。刚要挂掉手机,听张支书又说,喂!喂!刚才又出了一件事情!

又是啥事情?孟乡长迫不及待地问。

又有人为硬化道路的事情闹腾来了!电话那头的张支书说,按照原先定的方案,韦家山社的几户村民要统一搬迁到新农村来,就没有把韦家山的路列到项目里头。结果,那几户村民听说再不硬化韦家山的路,都到村委会里闹来了!

孟乡长又问,难道统一搬迁的事,他也反对?

张支书回答,统一搬迁不反对!都说搬到新农村,韦家山的旧房不拆,地都在山上,还要回去务庄稼哩!

还由了他了!孟乡长气愤地说,今晚夕你先给开会,就说项目没列的工程,我们没权开口子!如果需要为韦家山打路,就另行打报告上来,重新争取新项目!

电话那头答应一声,孟乡长挂了手机。

挂手机后,孟乡长气呼呼地说,你听听!尽是这些人的事,吹胀捏扁地,由着他来哩!

马森见汇报的事情有了结果,就给孟乡长打声招呼,离开办公室。

小文子见有了说话的机会,往办公桌前靠了靠。孟乡长抬了头,问,小文子,有啥事情哩?说!

小文子即把浪河坝村入户经过和为高书记汇报剁树的事,原原本本为孟乡长汇报了一遍。

听完汇报,孟乡长问小文子,就这事?高书记让你给我汇报哩?

小文子回答,就是!高书记让跟你商量个办法哩!

你不长个心!孟乡长脸色一沉,说,你想想,要是好剁,也不可能拖到现今!他户里没能力剁,社里、村上咋不组织人剁了哩?都怕担风险哩!都怕把取不离手的事情揽承下哩!

小文子见孟乡长来了气,望着他额头的两道浓眉,不知所措。

孟乡长又说,现在的群众,尽给政府出难题哩!你看这平庄村硬化道路的事,都给政府制造烧手的活计着哩!

小文子想起老浪老伴儿拍摄视频的事,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可是村民给我拍了视频,逼我表了态,还发到群里了!

那你就给剁去么!孟乡长又没有好声气了。

小文子满脸愁容,无助地问道,……那咋剁哩?

咋剁哩?孟乡长抬眼盯紧小文子,反问道,问我咋剁哩?

小文子望着孟乡长的两道浓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孟乡长还在盯着小文子,良久,又反问,小文子,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小文子回答,甘肃农业大学!

孟乡长问,啥专业的?

小文子说,园艺专业!

孟乡长说,这就对了么!你大学园艺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剁一棵树,问我一个大老粗咋剁哩?自己想办法去!

小文子苦笑着摇摇头,出了办公室。

你把事情给我弄好!孟乡长的声音从他身后追了出来。



吃晚饭时,小文子提只饭盒,走进政府大灶。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哇!小文子,你今天成网红了!

说话的是乡民政助理员牛成。他正端着一碗面条翻搅,见小文子进门,他放下饭碗,掏出手机,边翻边说,你看来,这浪河坝村的微信群里刚把这段视频发出来,立马在全乡十五个村的微信群里转开了!

牛成点开视频,在饭桌旁看。吃饭的干部一齐围拢过来,聚集在牛成身后,观看着视频。大家一面看视频,一面议论起来。

看小文子的“一边倒”头型,很有明星范儿!文化专干小王说。

看小文子那表情,完全是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看到群众的困难,显得很揪心啊!乡武装部许部长说。

完全是一个为民办实事的好干部形象啊!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党政办公室冉主任说。

听着大家的评论,林业站长马森说,正是小文子这认真负责的表情和千方百计解决群众困难的态度,才赢得大家的点赞啊!

牛成也说,就是的!我看所有微信群里,都有人点赞哩!小文子今天一天收获的点赞,肯定上千了!

此刻间,小文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他苦苦笑道,嘿嘿!我今个一进老浪家房门,糊里糊涂的就让老俩口套到里头了!老浪的老伴儿把镜头对准我,逼我表态哩!

许部长说,既然有表态,又发到了群里,就要把树剁了哩!不剁,恐怕有人网上胡说哩!

冉主任说,剁棵树的,简单么!让浪支书在村里寻几个人,两下就放倒了!

没有那么简单的!马森说,那树我知道根底!是一棵老品种核桃树,近百年了!乡林业站去年想给它建个档案,挂个老品种接穗源的保护牌哩,结果一看,树已干死,没啥价值了,就没有建档!但老浪老伴儿挡着不让我们走,让帮着把那树剁了哩!我让给村社干部汇报去哩!

牛成说,哦!我想起来了!那老浪是不是叫浪生平?

小文子回答,就是的。

牛成说,浪生平是个老实人!她老伴儿叫金盏子,是个“鬼钻子”,贼精贼精地!去年这老俩口为了申请低保,跟儿子分家另过了。我们民政办到他家核查年收入,金盏子就要求帮忙剁树哩!我说我们不管剁树,让给村社干部汇报去哩!

小文子说,今天老浪还说给乡上的两个干部汇报过,我问是谁,他说不认识。原来是你两个?

许部长说,这么说,这老俩口只要见乡上人,就要求给他剁树哩,咋没剁哩?

小文子苦笑道,唉!那树不好剁啊!花本钱不说了,弄不好,树一倒,砸了前头的房,要给人家赔哩,没人愿意承担风险!

许部长笑道,哦!这老俩口是想借着政府的脊背,把他背过河哩!

马森说,哈哈,正是!

许部长问小文子说,那你……没给高书记、孟乡长把这情况汇报一下?

小文子望着许部长,笑了笑,嘿嘿!欲言又止,转身去了打饭口。

晚饭过后,小文子来到马森的房间。

马森已经在龙门乡当了十几年林业站长,对全乡的情况了如指掌。小文子是省委组织部从优秀大学生中招录的调干生,分配到龙门乡第一天,就跟着马森一起驻村。无论工作上,还是个人的事情上,每遇到难以抉择的事,他都会跟老大哥马森沟通,听听他的意见和建议。马森在闲来无事时,爱钻研《面相学》和《奇门遁甲》一类的书,曾给小文子相面,说他虽然身材瘦削,但个子高大,肩膀宽阔,足以担当大任;天庭饱满,耳大有轮,是典型的富贵相,又是公务员序列的干部,很看好他的前程。所以俩人关系较铁,无话不谈。

小文子刚一进门,马森即问,领导给你咋说哩?

小文子即把下午汇报高书记、孟乡长的经过和两位领导的态度,给马森说了一遍。

正说着,办公室外面有人经过。马森“嘘”了一声,示意小文子小声说话,起身关了门窗。

听小文子叙说完,马森盯着他的脸,点着头,诡秘地说,唉!你没想想,现在高书记、孟乡长的形势,能揽承那麻烦,担那些风险吗?

小文子知道,马森说的事,这几天乡政府内部正在疯传,都说年底高书记将调任县民政局长,孟乡长将接替他的书记职务。

小文子表情忧郁起来,感到一筹莫展,无所适从了。你说这事情……咋弄好?他焦虑地问马森道。

唉!你把烧红的毛铁攥手里了!马森笑道,你又想把这毛铁接书记、乡长的手里,你想,有人接吗?

问题是,这毛铁没人接,我也不能定定地手里攥着啊!烧手地很!小文子说。

小文子的话惹得马森“呵呵”笑起来。笑罢,他说,没人接,你也放不成,再烧手,你都要攥手心里哩!现在,也是你的关键时候啊!

小文子心里明白,马森说的关键时候,是指上个月,县委组织部派人到乡上,对担任精准扶贫工作队员的年轻公务员进行了测评,他因认真的工作态度、优秀的工作业绩和憨厚的性格,获得考评第一名。据说,年内就有可能获得任命,被提拔到乡镇领导岗位,可眼下的事……小文子愈加焦虑不安起来。

可问题是,这树,我确实没办法剁啊!小文子满脸愁容。

马森说,可是,现在,你靠不上任何人了!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剁!

小文子不解地问,这办法我咋想哩?我就领了点工资,早就让银行扣了房贷,总不能让我借钱雇人剁树么?

马森说,你当然不掏钱雇人剁树去!这树本来该老浪家自己剁,但现在的人,单会钻政策的空子!一有机会,就想把个人的事情绑到政府的脊背上!你明明知道这不合适,还不敢说,谨防人家抓住辫子,吃个啥亏哩!尤其遇到担风险的事,都想把政府套到里头!而领导的态度,你是清楚的!你说,现在,你不想办法,还指望谁去哩?

小文子问,我想啥办法哩?

马森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放个冷胆大,硬上硬地,剁!

小文子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个人剁去!

马森点了点头。当然不是让你一个剁去,老浪要给你帮忙哩!他说,其实办法很简单!寻两根结实檩条,绑一个交叉支架,先把核桃树稳稳当当地支住,这样,就能把翻根砸房的危险排除掉!你听清楚了?

小文子点点头。

马森继续说,支好支架,你再爬上树,用电锯锯树枝。如果好锯,没啥危险,你就多锯些!如果不好锯,有危险,你就莫锯了,直接下树就对了!老浪的婆娘肯定要拍视频哩,发群里,给群众有个交代,就行了!反正有支架,再不害怕树倒砸房了!

小文子仔细听着马森的话,低头沉吟起来。

马森又问,树你会上?

小文子回答,树我肯定会上!小时候,在农村常上树哩。上大学的时候,也上过,毕竟是园艺专业的么,电锯也用过!

马森说,那就好了!毕竟你是年轻人么,体力好,反应灵活。不过,有些树枝,可能不好锯啊!

小文子说,房顶上的树枝,肯定不好锯啊!要锯,我只能一手提电锯,一手提树枝。到时候再看吧!

马森交代道,像那种情况,你就不要冒险了!尽量把握好,莫出危险就对了!

小文子想了想,说,嗯!这倒是个好办法!

马森说,反正现在,没人能给你帮忙,只有靠你个人了!我估计,连这个主意,都没人敢给你出啊!你也不要给别人说是我的主意。你尽量注意好,以不出事情为原则!现在出了啥问题,都要你个人承担哩!

小文子听着马森的话,频频点头。

马森从床下提出了一把手提电锯,说,电锯你拿上,这是培训核桃树管护技术时,林业局发的。



小文子掮着手提电锯,走进了老浪家。

老浪的老伴金盏子正提着扫帚扫地,小文子“腾”地跨进门来,将肩上电锯轻轻放到地上。

见小文子掮进一个铁家伙,金盏子停了扫地,盯着那黑乎乎的家什,疑惑地问,嘎!小文子,你掮了个啥?

小文子摆弄着电锯,回答道,这是手提电锯,专门锯树的!

金盏子露出豁豁门牙,眉开眼笑。把我吓了一跳!她说,我还当你掮了杆机枪进来了!

小文子哈哈笑道,掮杆机枪干啥哩?你看么,这锯齿!他用手拨弄着锯链,让金盏子看。

老浪闻讯,挑开黑乎乎的门帘,从屋子里间赶出来,见小文子正拨弄锯链,即刻明白来帮他锯树了。

哦!电锯啊,有这家什,剁树就方便多了!那年子电力局来庄里架电线,就放这电锯锯树哩!我见过的!老浪的小眼眯成了一条缝,笑笑地说。

小文子说,这是乡林业站借的!今个,给你剁树来了!我俩个先绑个支架,把树支住,我再上树锯树枝去,尽量把房顶上的树枝锯掉些,免得树冠太重,压翻根了!

金盏子听清了小文子的意图,颠颠地跑进里屋,从针线笸箩里翻出手机,打开视频按键,对准小文子拍起来。

小文子见金盏子又来拍视频,冲她连连摆手,说,你莫拍了,姨姨,今个不要拍了,也不要胡发了!

金盏子举着手机,执拗地说,我就要拍哩!那天把视频发群里,庄里人都点赞着哩!都说你是为民办事的好干部,宣传的好!

小文子无奈地摇摇头,随老浪出门,一起去柴房里翻腾檩条。翻腾半天,俩人将两根又长又粗的檩条抬到院边坎下,用一根结实的牛皮绳绑好支架,再将支架树起来,在斜伸到房顶的核桃树下,稳稳当当支好。

小文子用力摇摇支架,纹丝不动,对老浪说,浪叔,我现在上树去!我上去后,你把电锯给我接上来!

老浪望着小文子又单又瘦的身子,担心地说,你念书的人,会上树吗?

小文子嘿嘿一笑,说,你放心浪叔,我也是农村出身的,小时候,上树没人能比得上我啊!

老浪站在树下,见小文子推推眼镜,双臂抱住老核桃树,像一只猴子,灵巧地向上爬,转脸即上到高处。见小文子身子灵巧,动作娴熟,老浪放心地提过了电锯。

小文子上到树叉处,顺手接过老浪递上的电锯,“呜”地一声,拉响了机器。

随着电锯的呜呜声,老核桃树微微抖动起来,小文子在树上喊,浪叔,你去把支架按住!我先把跟前这些小树枝锯了,要不,左扯右挂地,转不开身啊!

小文子手握电锯,启动锯链,锯着身旁的树枝。锯断的树枝纷纷掉落坎下,很快,房檐后堆起一堆干枯的树枝。

锯掉了一些树枝,老浪抬眼向上望去,树下空旷了许多。小文子锯得兴起,一口气将身边树枝全部锯掉。他关了电锯,提在手上,朝斜横房顶的树身望望,见有些树枝好锯,即顺着树身慢慢向房顶移动。

树下支架“嘎嘎”响了几声。老浪吓得手忙脚乱,抱紧支架,仰头朝小文子喊,嘎呀呀!小文子,你莫往前走了,危险的很!

小文子止了脚步,对老浪说,我看房顶上有些树枝好锯的,再锯掉些,能减轻重量啊!

老浪说,我害怕你一手提锯,一手提树枝,提不住哩!

小文子说,我先把能提住的小树枝锯掉!

小文子又缓缓向房顶移动。见他双腿微微颤抖,拍摄视频的金盏子惊呼起来,你小心点!小心点!

小文子回答,好的!好的!一手提锯,一手扶着树身,继续向房顶移去。

金盏子在视频中看到,小文子每往前移一步,树身就摇一下,树下的支架也响一声。她的心随着树身摇晃提在半虚空里。她稳住手机,想把小文子剁树的每一步艰辛和危险,都记录下来,发到群里,为他赢得更多的点赞和好评。就在这时候,她看到小文子脚下一滑,一脚从树身上踩空,随即,身子一斜,惊呼一声,从四米多高的树干上,重重地摔落下来。

按着支架的老浪也正抬头望着小文子,忽见他一脚踩空,老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嗵”的一声,回头一看,小文子单薄的身子已经仰躺在他脚下。他大叫一声,松开支架,起身去拉倒在房檐下的小文子。

此刻,小文子正仰躺房檐下的滴水石条上,老浪双手拽住他的右臂,使劲将他往起拉。小文子左臂撑地,随着老浪的拉扯,吃力地往起抬着腰身,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老浪又拽住他的左臂,想扶他起来,小文子突然尖叫起来。

望着小文子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老浪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俯身去看小文子身下,见他胯骨紧贴在青石条上,一动也不能动。他将一只胳膊伸到小文子身下,想将他的瘦身子托起来,小文子再次龇牙咧嘴尖叫起来。在小文子痛苦的尖叫声中,老浪的手触到了他胯下一块坚硬的骨茬。

老浪即刻明白,小文子胯骨摔断了!

老浪从石条旁捡起小文子摔烂一只镜片的眼镜,替他戴上,又将他仰翻的身子拽起,拽到自己背上,仰头对金盏子喊,你赶紧把视频发群里,让乡上村上干部麻利来!小文子树上摔下来,骨折了!

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金盏子听到老伴喊叫,即刻停止拍摄,将视频发到浪河坝村精准扶贫工作群里。

视频发出不久,“浪里的鱼”在群里发信息询问,这是啥时候的事?

金盏子当即回了一条信息,就这阵的事,赶紧救人来!

老浪刚把小文子背到炕前,想扶他上炕,院里就传来浪支书焦急的吆喝声,老浪!老浪!

老浪答应一声,浪支书已经跨步进门,来到炕前。望着小文子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浪支书说,我才给乡上的高书记打了电话,他马上就来了!

不一会,院外隐隐传来汽车轰鸣声。



小文子刚从手术麻醉状态恢复知觉,就听见病房杂乱的说话声。他睁开眼,看见县委组织部万部长和龙门乡联系领导、县人大孙主任凑上前来。

醒了?万部长脸上浮满亲切的微笑,问道。

好些了吗?孙主任关切地问。

小文子咧了咧嘴,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唉!太危险了!万部长叹口气道。

幸亏是小伙子,要是年龄大的人,从四米多高的树上跌下来,就摔得重了!孙主任说。

一旁的龙门乡书记高仁生、乡长孟文才也凑近病床,给两位领导述说着剁树的情景。两位县领导听着介绍,连连发出惊叹。

听完介绍,万部长凑近小文子病床,给他大声说,县上领导都关心你的伤情,等会,丁书记、车县长都要亲自来看你哩!

小文子微微一笑,激动地说,谢谢领导的关心啊!

几位领导就在病房里谈论着事,等待着丁书记和车县长。过了一个时辰,楼道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高仁生疾步出门,在楼道里看了看,回头对万部长和孙主任说,领导来了!

屋里几位急忙起身,到门口迎接。刚到门口,丁书记、车县长领头进门。他俩身后,依次走进了县委任副书记、政府马副县长和纪委张书记、宣传部周部长、统战部赵部长等人。

小文子见状,慌忙从病床上欠起身子,与领导逐一握手。

握完手,几位领导齐齐地站在病床前,对小文子投以温暖的微笑。丁书记指着同来的几位领导,问小文子,这些领导,你都认识?

小文子频频点着头,对各位领导含笑致意,回答,领导都到龙门乡来过,我都认得!

丁书记说,你为了帮群众剁树,受了伤,县上领导都来把你看看!今天,除了武装部马部长外,县委常委们差不多到齐了!

小文子又激动地说,太感谢各位领导了!

丁书记又说,你受伤的过程,我看了群众拍的视频,视频上拍的清清楚楚啊!我看,当时你是脚底一滑,才从树上摔下来的!是不是你手里没有把住树啊?

小文子回答,当时,我一只手提着电锯,一只手把着树,结果,一脚踩到了青苔上,滑脱了,身体失去重心,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丁书记望着高仁生,问道,剁树是个危险事情啊!你咋不多派几名干部,给帮个忙哩?咋能让他一个人提个电锯上树哩?

高仁生脸上一红,回答道,剁那棵树,小文子给我汇报过!我一想那是个要紧事,就安排他给孟乡长说说,商量个办法,下来再剁哩。结果,小文子想着群众要求迫切,想马上帮群众把这个实事办了哩,就一个人提着电锯去了!

丁书记说,给群众办实事,帮群众解决困难,精神可嘉!但以后,既要解决好群众困难,又要保护好自身安全,对不对?小伙子!

小文子对丁书记点了点头。

丁书记又问,小伙子叫啥名字?多大岁数了?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小文子回答,文兆祥,今年二十六,参加工作整三年了!

组织部万部长望着丁书记,补充汇报道,这小伙子是省委组织部招录的调干生,甘农大毕业的优秀大学生党员!随即,他又凑近一步,给丁书记耳语了一句。丁书记回头盯着小文子的脸,满意地点点头。

高仁生见状,急忙上前,给丁书记汇报道,这小伙子也是我们乡党委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现在是乡团委书记,浪河坝村的帮扶队员,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

孟文才也汇报说,这小伙子人缘和影响都很不错,在龙门乡工作三年,各村的群众都认得他,都把他叫“小文子”!

丁书记说,龙门乡党委为组织培养了一名好干部啊!群众对他的评价,我已经在群里看到了!像这样的干部,县委要作为典型,树为标兵,让全县干部学习!

丁书记又回头给身旁的任副书记安排道,任书记下来安排县委办公室起草一个通知,号召全县干部向文兆祥同志学习,在精准扶贫工作中勇挑重担,把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任书记点了点头。

丁书记目光巡视一圈,在面前一排领导里看到宣传部周部长,给他安排道,下来你让县融媒体中心的记者采访一下文兆祥,制作几期专题节目,在县内各媒体播放。要重点采访一下浪河坝村的群众,让群众评价我们的干部,对不对?周部长频频点头,连声答应着。

临出门时,县上领导又逐一与小文子握手,小文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丁书记叮嘱龙门乡领导要照顾好小文子的生活,安排好陪护,使他早日康复,重回脱贫攻坚第一线。

高仁生、孟文才急忙送县上领导出门。在楼道里,丁书记问他们,浪河坝村那棵树肯定还没有剁掉吧?

高仁生回答,还没有剁倒哩!

丁书记边走边安排说,这一下,那棵树成了群众关注的热点新闻了!不要顾了这里救人的事,把剁树的事忘了!群众的事情无小事,要尽快安排人把树剁了,把群众的困难彻底解决掉!

高仁生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丁书记!下来我亲自带人,尽快把那棵树剁了去!



第二天,县融媒体中心的记者来病房采访小文子,那位漂亮的女主持人还捧来一束鲜花,敬献给他。小文子双手接过鲜花,放到床头柜上,病房里即刻芬芳四溢,再也闻不到那股刺鼻的来苏水味了。

女主持人递上一份县委办刚发的红头文件,给小文子说,你先看看这份文件!等会,我们采访你,你就按文件的内容回答!

小文子接过文件,看看标题,《关于学习文兆祥同志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精神打赢精准扶贫攻坚战的通知》。他翻开文件,逐页浏览一遍,红着脸给主持人说,按照这个口气,我有点……说不出口啊!

主持人说,你咋说不出口呢?譬如我问你见那棵树快要压塌群众的房子时,你是咋想的?你就要回答,见到那树,你想到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 ,我们政府干部应该始终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这话怎么说不出口?

小文子说,当时,我面对群众拍摄视频的镜头,糊里糊涂地,生怕说话不注意,让人抓住把柄哩,确实没有想那么多啊!

主持人说,你千万不要说面对群众的镜头,脑子里糊里糊涂的这些话了!

小文子说,我按你说的说,有些……不自然,群众会不会认为太假了,反而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哩?

主持人说,我们采访,是为了总结典型,树立榜样。你不按这说,有什么意义呢?

小文子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问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就说这确实是群众的一件具体困难,而他家又没能力剁这棵树,我既然帮扶他,就应该替他考虑,想法子把他的困难解决掉哩!

主持人一听,说,也行!你先这样回答,你不好说的话,我采访浪河坝村的群众时,让他们说出来!

说罢,主持人就在病房门口手持话筒,面对镜头,说起了主持语。她说,观众朋友!为了全面打赢这场扶贫攻坚战,县委、政府组织全县广大干部,深入最为落后、最为贫困的农村基层,开展了一系列扎实有效的精准帮扶工作。在帮扶工作中,广大干部始终将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帮群众脱贫致富,为群众排忧解难,成为群众的贴心人。龙门乡政府干部文兆祥同志就是其中的典型!近日,他为了帮群众砍掉一棵危及邻居生命财产安全的老树,光荣受伤。他以自己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精神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情怀,获得了群众的广泛点赞和高度评价!下面,就让我们去采访一下文兆祥同志,听听他——一个战斗在脱贫攻坚第一线的年轻干部的感受与心声吧!

主持人随即转身,面对病床,采访小文子说,小文同志,当时,你为什么要为帮扶户砍树呢?

小文子欠起身子,清清嗓子,回答道,老浪家的这棵老核桃树,严重影响到邻居家的安全。这两年,老浪一直想把这棵树砍掉,自己没有能力,又没有资金雇人帮忙。我想,能帮他把这棵树砍掉,也算帮他解决了一个实际困难啊!

主持人又问,你当时上树时,是怎样想的?难道没有考虑到自身安全吗?

小文子回答,当时只有我和老浪两个男同志在场,老浪已经年近六十,体弱多病,而我是个年轻人,总不能让他上树吧!我想,上树先把部分树枝锯掉,减轻一下树冠的重量,就不会导致老树翻根了!这样,我就上了树!

主持人说,实际上,你的做法,恰恰体现出不顾自身安危,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的要求啊!

小文子一时语塞,面对镜头,难堪地笑笑,呵呵!

主持人见出现冷场,急中生智,调转话筒问道,作为一名帮扶队员,你将如何做好帮扶工作,帮助群众早日脱贫致富呢?

小文子回答,现在,帮助群众发展生产,实现增收的任务还很艰巨。今后,我要尽力完成县乡两级安排的各项帮扶任务,帮助群众尽快实现脱贫!

主持人见小文子再无下文,收了话筒,总结道,观众朋友!从小文同志朴实的语言中,我们看到他朴实的本色和憨厚的个性,但是,透过他的朴实和憨厚,我们看到他有一颗全心全意为民服务的金子般的心!我们希望全县战斗在脱贫攻坚第一线的干部,都能向文兆祥同志学习!为打赢脱贫攻坚战,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见记者关了摄像机,小文子擦擦额头的汗,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受采访,感觉这好像比我干工作还要累啊!

下午时分,昏睡的小文子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他睁眼一看,又一束鲜花在他面前灿然怒放。团县委书记庞万华的笑脸也像一朵花,在花丛间绽放。

庞书记!小文子欠起身子,惊喜地招呼道。

庞万华将鲜花放到床头柜上,指着身后的两位同事,给小文子说,团县委的干部都来看看你啊!你是龙门乡团委书记,我们团委培养的干部嘛!

小文子礼貌地点点头,客气地说,感谢你们了!我也没有做出啥成绩嘛!

还说你没做出成绩?庞万华说,从昨天到今天,你的事迹在全县所有微媒体上刷了屏,大家都在转发你剁树受伤的视频,大家都说,你是群众的贴心人啊!

小文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

庞万华说,今天来,是想把你这个基层团干的事迹总结出来,作为典型,在团县委的微信公众平台上宣传报道出去,让全县的团员青年学习哩!

两位团委干部立即掏出笔记本,坐到病床边,开始记录。

小文子说,让我说啥哩?

庞万华说,你就说说当时的经过,还有你的想法吧!

小文子想了想,当即把接受电视台记者时说的内容,重新说了一遍。

讲述完毕,几位团干部与小文子欢快地合影留念。手捧鲜花的小文子斜躺在病床上,团干部们站立病床两侧,将他紧紧簇拥起来,就像簇拥一簇艳丽的花蕊。



老浪坐在门槛上,叼着旱烟锅,抽得吧嗒吧嗒。他眼望着院边那棵树,满脸忧郁。老核桃树还像一个佝偻的老汉,向前面房顶俯爬。

信息来了,小强的信息来了!金盏子举着手机,从里屋的门帘后窜出来,对老浪喊。

老浪抬了头,吐一口烟,问道,说啥了?

金盏子递过手机,老浪接了,一看,儿子小强在微信上问,政府把老核桃树剁了?

老浪随手将手机递与老伴,说,你给回个信息!树还没剁哩,让他莫记了,安心上班!

小强又出去打工了。走的时候,他给老爸说,他不担心啥,只担心那棵老核桃树。树一剁,要立马给他说说,他就可以取掉一块心病!

金盏子接过手机,给小强回复信息。老浪又去望那棵树。良久,他自言自语道,唉!我要有本事,就不指望任何人了!现在,把人家小文子害了!他一骨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啊!

金盏子刚回复信息,转脸间,收到信息的振铃声响了。她给老浪念道,小强说,等着,莫急!既然政府搭了手,又摔伤了干部,就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必定会来人帮忙的!

老浪摇摇头说,小文子年轻轻地,把人家娃娃摔成那样了,这几天,谁还顾得了剁树啊!等过几天,我雇几个帮手,剁了算了!

金盏子一听,又给儿子发了一条信息,你爸说过几天叫几个帮手,自己砍树哩!

手机振铃又响一声,金盏子又念了小强的回复信息,你让我爸莫管了,等着就对了!

老浪无奈地摇摇头,不再作声了。

下午时分,院子里传来浪支书的声音,老浪!老浪!人在吗?

听到喊声的老浪答应一声,从屋里起身出门。院里站着几个人,像是乡政府的干部。

领头的一位干部胳膊下夹着皮包,见了老浪,白胖的脸上浮满笑意,柔声问道,你就是老浪?

老浪点点头,疑惑地望着院里众人。浪支书指着夹皮包的干部,给老浪介绍,这是乡上高书记!

高书记迎上前来,笑笑地握住老浪的手,说,来把你看看!

浪支书转身介绍了另一位干部,这是孟乡长!

孟乡长握住老浪的手,两道浓眉下的大眼盯着他,粗声大气地说,今天来,看能不能把你这棵树剁了?

一旁的金盏子听见又来人剁树,抽身奔向屋里。很快,她手持手机,对准院里的干部,压住了视频拍摄键。

几位领导反身来到院边,仔细察看那长在坎边的老核桃树。高书记仰头望望树叉,见树身上踩掉一块青苔,问老浪,那天,小文子摔下来,是站在那里吗?

老浪手指斜伸屋顶的树身,回答,对的!当时小文子从那里往前走,想把房顶的树枝锯掉一些哩!

高书记目测着树身到屋檐下的高度,惊叹道,足足有四米多高啊!

老浪手指房檐下的青石条说,你看!摔下来,一个仰躺子,沟子就摔那石条上了!

几个人看着那青石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浪支书叹道,啊呀!幸亏下来一个仰躺子,要是头朝下,就出大事了!

高书记、孟乡长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又围着老核桃树察看。高书记突然说,不行,再不能上树锯去了,那办法太危险了!

孟乡长说,我看是这!干脆直接把平庄修路的挖掘机调过来,升起挖机大臂,用钢丝绳把树吊住,再把树锯断!

众人一听,齐觉得这办法好。浪支书说,正好老浪家没大门,挖掘机能直接开到院里来!

高书记即给孟乡长说,你给工程队的姚老板打电话,让把挖掘机派过来,来时把钢丝绳拿上!

孟乡长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庞大的挖掘机开进院里。马达声轰鸣作响,震得地皮发颤。

司机将挖掘机大臂高高升起,挨近老核桃树,又用钢丝绳将树身紧紧吊到铁臂上。随后,启动电锯,擦着树根下的地皮,开始锯树。

在电锯的“呜呜”声里,快速旋转的锯链,疯狂地在树根部位撕开一道白森森的裂口。锯末飞溅,木头的焦糊气味满院散溢开来。那裂口随着锯链移动愈来愈深,愈来愈深。老核桃树缓缓摇晃起来,待几声“嘎嘎”的响声过后,树身与地面分离,吊在挖机大臂上,在空中晃悠。

挖掘机司机启动操纵杆,将晃悠的老核桃树缓缓吊离房顶,随移动的铁臂,吊到院子上空,又慢慢落到院子里。

哇!院里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望着平躺院内的老核桃树,老浪激动地扯住高书记的胳膊,死劲地往屋里拉。走,高书记,进去喝口水!老浪说。

高书记没有进屋,回头看着核桃树留下的那个白森森的树桩,给老浪说,下来,你就把这树根掏了吧!

老浪正眨动泪光盈盈的小眼,旁边金盏子手里的手机响了。金盏子一看,是儿子小强打来的视频。她点开按键,院子里响起小强的声音,妈妈,我才看了你发到浪河坝群里的视频,政府把我屋里的老核桃树剁了?

金盏子将镜头对准院里的树,晃了晃,露出豁豁门牙,兴奋地说,剁了剁了!你看,院里躺着哩!

小强长出了一口气,啊呀!这下好了!要不我天天记着哩,心上不得安然,这下我就不记了!

金盏子又兴冲冲地走到院边树根前,将镜头对着白森森的树根,说,你看,这是树根!乡上领导让你爸赶紧掏了哩!

小强说,妈妈!给我爸说,莫掏了,他出那力气做啥哩?给乡上干部留下,让干部掏了,还能算一件给群众办的事实,算政绩哩!要是没人掏,就放着去!说不定,过一半年,根上再发一棵树哩!哈哈!好了,我上班去了!他的声音中充满欢欣。

母子俩的对话,院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高书记、孟乡长和浪支书顿时阴了脸,互相对望,没有说话,大家心里都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来。



两个月后,龙门乡的领导班子有了调整。乡党委书记高仁生上调县上工作,任民政局局长;乡长孟文才接替高仁生,任乡党委书记;乡长由新调来的原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王磊接任;浪河坝帮扶工作队队员文兆祥任乡党委委员,为副乡长人选。

小文子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到这一消息的。这一刻,小文子感到眼角一热,他揉了揉,落下两行泪来。

2020年2月9日下午3时完成一稿

2020年2月13日下午2:30分完成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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