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彻亮,我和萧邕重新躺下。
他长臂揽着我,不久便睡着了。
可我清醒得很。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激起了我心中的层层怒火。
萧邕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从没见过我,自然不记得我——那个因他而死的孤女。
过去十几年中,我不姓魏,我姓宋。
我是以宁酒坊的宋小二。
娘亲叫宋以宁,是以宁酒坊的掌柜。
她当垆卖酒,因为素颜绝美,被称酒西施。
我在店内打杂,因为鬼灵精怪,被叫宋小二。
母女二人攒些小钱,日子也算快活。
后来的后来,我出门买油,娘亲死于大火之中。
我痛彻心扉,向当地县衙报官,要求惩罚始作俑者。
谁知那时,萧邕正好云游至此,为了平息此等小事,他便叫县令大人劝我闭嘴。
于是,赶我出了县衙。
我太天真,被赶走想的头一件事是,母亲之冤无处申诉。
结果,就在那天夜里,萧邕暗中派人杀了我。
从头至尾,我没见过萧邕。
但那晚来的人,是县衙的捕快。
曾来以宁酒坊喝过酒。
宋小二,太子之令,我等不得不从,对不住了。
意识恍惚间,我听到捕快交谈。
太子说了,要叫她在这世上消失,我看丢山里去吧,能喂饱狼,也算她的功德。
不知谁拖着我,身子朝上,迫使我仰着头。
今夜圆月当空,星星闪闪,天色不错。
哎,可我就要死了。
石子硌着身下,好疼好疼……忽然间,乌云蔽月,雨簌簌落下。
冲去了我面上泥土。
夏季的第一场雨,倒叫我赶上了。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赶紧走。
那丫头还有一口气呢。
不打紧,伤成那样子,活不成了。
捕快把我随手丢进山里,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我躺在山沟沟里,早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水冲干了泪水,还是泪水裹进了雨水。
约莫一刻功夫,这场雨终于停了。
而我不再有一丝气力,干涩又湿润的唇说不出话。
连声救命都叫不出。
我在心中祈祷。
爹爹,依您的本事,肯定在那头当了大官了,求您和阎君说说情,让女儿再留一留。
您那么爱娘亲和我,肯定舍不得我们受委屈,您要不打阎君一顿,就让女儿留一留吧。
这座山,没有名字,因山风萧瑟,多怪横生。
当地人都称为鬼山。
不知是不是爹爹真的打了阎君一顿,就在我无力闭眼后,一只路过猫妖上了我的身。
黑漆漆的夜里,鬼山中走出了一个不归人。
乱糟糟的头发耷拉成团,粘腻腻盖住了我的脸。
无人识得,我是以宁酒坊天真烂漫的宋小二。
萧邕已经离开了。
那几名害我的捕快,纷纷死在家中,死状各异。
大家说是糟了报应。
无人注意到,一个乞丐模样的女子,去了盛京的方向。
三个月后,我以战神魏翦孤女魏归荑之身回到盛京。
世人皆以为,魏家孤女宁为东宫妾,不作富家妻,可当真是爱极了太子萧邕。
也对,爱他的命,怎不算爱?
一想到他死那一刻,我的喜悦就会从四肢百骸中不可抑制地钻出来,疯了般的叫嚣。
我是鬼山逃出的不归人。
早已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