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规矩森严,用膳更有严格规定。
就算是寻常家宴,也需要太监事先给皇帝试膳。
对皇帝好的事情,太皇太后很坚持,不会带头打破规矩。
令仪遵太皇太后的令,跪坐在皇帝身旁,执起布膳的木筷。
太皇太后招呼过皇帝,接替令仪的宫女就开始替太皇太后布膳。
令仪这头却犯了难。
布膳是要主子们开口示下。
主子指哪儿奴才就夹什么。
但她们都是寿安宫的人,很清楚太皇太后的用膳习惯。
自然知道该夹什么到她老人家面前。
骤然要替皇上布膳,令仪不知皇上的口味。
按照规矩,只能静等皇上示下。
皇上不吩咐,她无从下筷。
太皇太后那头都已经开动了,皇帝这边仍旧没动静。
令仪硬着头皮:“请万岁爷示下。”
太皇太后见状,搁了筷子。
“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皇上口味?”
这一问解救了犯难的令仪。
皇帝和煦道:“怎么会,朕方才想事情走神了,皇祖母莫怪。”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
“你啊,让哀家怎么劝好,不是总跟你说该忙的时候忙,该休息就好好休息?”
皇帝颔首,“孙儿知道。”
刘福康接触到万岁爷的眼神,心领神会。
他弓着腰对令仪道:“万岁爷不好重口,你夹些口味清爽的即可。”
令仪闻言心里有了谱,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忙应下。
慕容元策眼前时不时出现一只皓白的细腕。
美中不足的是,那腕上隐隐有细微破皮。
眼神好的还能瞧见皮下的血丝。
皇帝脑海中闪过晌午这个宫女跪在青石板上请罪,手腕贴地朝上翻的模样。
这腕上的伤痕想必就是那时候留下。
皇家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宫规严明也显得枯燥乏味。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注意一个宫女的手腕,慕容元策不禁觉得好笑。
果然是这用膳规矩太不人性。
令仪不知道自己的手腕戳皇帝眼皮子底下,还让皇帝得出了宫里用膳规矩不人性的结论。
她只管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膳布得尽善尽美,不让人找到差错。
用过膳,皇帝又陪太皇太后坐着说了会儿话。
太皇太后今日被毓亲王气了一通,不过常总管说的不错,太皇太后心思宽。
气再大也不会隔夜。
这会儿有皇上陪着说话,早将白日里的不愉快忘了。
瞧着时辰已晚,太皇太后就催促皇上赶紧回去休息。
皇帝起身告退。
徐嬷嬷搀扶太皇太后进内殿。
令仪要过来搭手,太皇太后摆手。
“有徐嬷嬷就行,常兴说你今日起得早,回去歇着吧。”
令仪知晓太皇太后善性儿,只得谢恩退下。
廊道上的纸灯笼里头已经燃起火星子,光晕投在木板上。
令仪跨出大殿,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今夜有风,她身上的宫裙被吹得扬起。
地上的影子时不时变化形状。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勾得令仪突发奇想。
她双手摆弄一番,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个猫儿状的影子。
正自娱自乐,一道咳嗽声让令仪动作僵住。
头抬到半截,又看到了明黄的龙纹。
令仪心里咯噔一声。
万岁爷不是早就走了吗?
“怎么傻了,见了万岁爷不知道行礼?方才常总管还说你规矩好,这就是规矩好。”
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刘福康有一副很有特点的鸭嗓。
令仪想没印象都难。
不过兴许是在寿安宫,这位刘公公说话的语气比晌午软和不少。
但令仪的心还是七上八下。
膝头子一弯,人直挺挺跪了下去。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这会儿她才回过味来。
怪不得她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好像没瞧见人。
想是被打发走了。
皇上不会是想跟她算账吧。
毕竟她踩了龙脚又被皇上逮到偷奸耍滑。
刘福康也在揣摩皇上的意思。
方才皇上从殿内出来,不急着走了,先是叫常兴来问了这宫女平日里情况,后又让他将人都打发走。
然后就一直在外头站着。
连他都不知万岁爷此举何意。
至于说话态度有所缓和。
是因为太皇太后在皇上面前,对这个宫女赞赏有加。
还有毓亲王那边……
反正说话小声点还能不费嗓子,何乐不为。
哪成想他话一出口,万岁爷那双狭长的黑眸就扫了过来。
直让刘福康心里直打突突。
看来说话要大点声才行。
也是,他可是伺候万岁爷的大总管,说话没点气势丢的可是万岁爷的脸。
“你叫令仪?”皇帝终于开口。
令仪敛了敛心神:“是。”
皇帝说话半点不拐弯抹角。
“毓亲王求到朕面前,要你当毓亲王妃,这事你可知道?”
令仪诚惶诚恐:“万岁爷明鉴,奴婢不知。”
“真不知?”
“奴婢什么身份,怎敢肖想当王妃,奴婢深受太皇太后隆恩,只想着能在寿安宫侍奉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绝不敢痴心妄想。”
皇帝背着手,逆光而立,声线沉冷,说出的话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毓亲王说话不过脑,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最好。”
“朕最厌恶在背后使小手段的人,太皇太后处处看重你,希望你真对得起太皇太后这份慈心。”
“好好侍奉,敢阳奉阴违,宫里有的是惩戒手段。”
言罢,转身离去。
常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拂尘插在腰带上,弯腰扶令仪起来。
“皇上定然是误会是姑娘在背后教唆毓亲王了,你日后还是离毓亲王远些吧。”
“真惹怒了皇上,除非太皇太后求情,否则毓亲王也不管用。”
太皇太后慈祥。
别的事情好说。
但令仪跟毓亲王的事情,她老人家也不支持,那就难说了。
令仪凄凄哀哀。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皇上的不虞。
“总管您觉得是我不想吗?”
两人对视半晌,齐声叹息。
“咱家也没想到毓亲王这头求太皇太后不成,居然直接求到万岁爷跟前去了。”
“让姑娘当毓亲王妃这件事咱家也是头一次听说,毓亲王真是皇家体统都不顾了,怪不得皇上迁怒姑娘。”
令仪觉得挺冤的。
现在不仅担心毓亲王那边。
皇上这边也是对她有颇多误解。
没准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她脑袋就得离缝。
头上顶着一把刀,这滋味儿真不是一般人能体会。
但令仪是个心境开阔的姑娘。
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从不庸人自扰。
反正只要她谨守本分 ,伺候好太皇太后,皇上不高兴也找不到错处惩办她。
“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常总管替我在皇上面前说好话,这厢谢过您了。”
“诶,行礼做什么,温家不容易,姑娘也不容易,太皇太后都看顾着您,咱家当然也……”
常总管话头忽地顿住。
双手击了个掌,一脸懊恼。
“瞧咱家这猪脑子,皇上若是知晓你是温家女,想必能多加宽宥,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记在圣驾面前提一嘴了。”
令仪没觉得有这个必要。
忠君爱国是父亲哥哥们的功绩,她能引以为傲,却不能任意拿出来挥霍。
“没关系,自己吓自己,吓死了多不值当啊。”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心思整天想着为难一个小小宫女。”
“日后再谨慎些伺候主子,晚上下榻再勤快些拜拜床头菩萨,坏事儿肯定不会让我摊上。”
再说,也没剩几个月,她就该家去了。
常总管就喜欢令仪这样的性子。
换作旁的人,先是踩万岁爷一脚,再得了万岁爷警告,人没准早都吓没了。
这姑娘还能搬出子虚乌有的床头菩萨逗趣。
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