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徐饮无受够了陶陶的鼾声,天蒙蒙亮就跑了出来。
溟濛雾霭,熹微晨光。
科大最先苏醒过来的生灵,是栖息在树上的万千飞鸟。
徐饮无侧耳倾听,依稀能辨别出十几种不同的鸟鸣。
就在他啧啧称奇之余,干道上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人声。
沿着坡道晨练的行人、为商店送货补货的小贩、睡眼惺忪像是刚通宵过的学生……
徐饮无就站在路边,伸展四肢,开始吐纳。
下山之后就没有在含氧量这么充足的地方待过——寿材店那边的马路每天都是尘土飞扬,这让一向认为狗命最重要的徐饮无完全放弃了清晨吐纳的功课。
还好,吐纳的口诀还有步骤已经刻进DNA了,即使荒废了这么久,徐饮无还是能行云流水般地进行下去。
感觉渐渐上来,徐饮无闭上眼睛,但是心中有了明悟。
虽然闭目内观,但从他面前经过的人都会被他捕捉到气息。
随着他的心越来越平静,捕捉到的气息也越来越详尽:
跑过去两个人。
驶过一辆自行车,车上是个男生。
路过的开面包车的小贩,左上衣兜里是一盒没开封的香烟,衣服胸前偏右的位置有一坨污渍,可能是昨天半夜吃的某碗装红烧牛肉面。
面前跑过去一个女生,短发戴耳钉。头上有两枚别致的发卡。体重55kg上下……
咦,等等?怎么有些眼熟……
就在他抬眼的片刻功夫里,听到面前有人说:“徐鹦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仵妖妖倒着又跑了回来,正侧着脸原地踏步小跑。
“呦,真巧啊……”不管仵妖妖有没有觉得他欠打,反正徐饮无笑了,笑容发自真心。
同一时刻,距离二人所处地方不到两千米的地方,钰家山上。
有两位已经算不上年轻的男子正站在一座白色的凉亭里向外眺望。
四下里松柏苍翠郁郁青青。唯独有一棵侧柏,通体枯黄柏叶凋零。
其中戴眼镜的一位男子率先发话:“主任,您看,这株侧柏刚刚移栽过来不到半个月,就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是第几株了?”被称作主任的男子回答,表情凝重,眉间拧出来一个“川”字。
“算上最早的那株松树,已经是第五株了。”眼镜男子回答。因为每一株都是他亲自采购,亲自监督人种上的,所以他比谁都清楚。
“唔……”主任的“川”字更深了。
眼镜男子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之前一直用普通的松柏,这一次特地选用了成活率更高、耐受性更强的侧柏,但是依旧是培植在这里之后,三天就开始变黄,半个月彻底枯死了。环境学院的教授拉着课题组来研究过好久了,跟生命学院的一起联合调查病虫害也没有任何发现。”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心虚地说:“主任,您说,这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它……”
“你是想说,有什么东西不干净?”主任扭过头看向他,目光如炬。
眼镜男子唯唯诺诺频频点头。
“小刘啊,你说你,怎么说也是新时代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同志了,怎么能总是把封建迷信的那一套挂在嘴边呢?没有什么是科学解释不了的嘛。即使有,那也应该称之为‘超自然’,懂撒?‘超自然’。”
“是是是,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您说的对,就是‘超自然’……要不说还是您的觉悟高呢……”眼镜男子小刘连忙表示认同。小刘对主任是心服口服:要是没有这种话术和觉悟,凭什么都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人家是主任,自己还只是“小刘”呢?
“不过,如果是超自然的东西,那确实不太好搞了。”
主任沉吟片刻,对小刘说:“等下我给你的电话,你去联系一下科大的后勤,去请人来帮忙。”
“可是科大环境学院的教授,已经来好几次了啊?”小刘忍不住问。
“不是找那帮子教授学者,”主任望着枯黄的枝叶,意味深长地说,“是找一个施工队,科大的施工队。”
“所以说,你是来科大当打工仔的?”仵妖妖问。她提着一杯蛋酒,走在路靠里的一侧。
“严格来说不算错。”徐饮无答。言外之意是这个细节有待商榷。
“那你专业是干什么的?”仵妖妖问。在她心里,徐饮无一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身板,不像是能在施工队里使力气活的。
徐饮无想了想,自己也就是画符箓扎纸人这个肯定不能说了,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堪舆的时候,端着罗庚看方位外加做点图像记录什么的。
于是他说:“借助工具,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街道,顺便画图的。”
仵妖妖奇道:“咦?看不出来你还是搞土木测绘的?”
对不起,糟践你们的名声了,老哥们对不起!徐饮无在心底对土木学院的万千学子默默地道了个歉。
表面上却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
就这样说说笑笑走了一路。
坡道也在不知不觉间平缓了许多。浑然不觉间,他们已经快走到“绝望坡”的尽头了。
作为校园广播台“钰园之声”的常驻主持人,准点到达广播台、参与“早安科大”节目的播音,是仵妖妖每周一周四的日常。“早安科大”是一档持续了二十年的节目,早上六点半准时开播,贯穿了无数学子的四年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迎来送往。
来到广播台楼下,仵妖妖跟徐饮无告别:“你要想恰热干面,最好是等到七点半以后钰园餐厅开门再去,这里的比附近所有餐厅味道都要好……对了,校园卡你有吗?”
“有的。”徐饮无点头。虽然是偷拿陶陶的,但是等下给他打一份早点回去,想必他也不会过于介意吧。
“啊,还有啊,”仵妖妖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那个数字你别往外乱说啊。”
“啊?数……”徐饮无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哦,那个数字嘛,体重,五十……”
话没说完,就感觉脚面上被重重踩了一脚。
保守估计,远超555.856牛。
“你闭嘴!”丢下这句话的仵妖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里。
门房老大爷看着龇牙咧嘴的徐饮无,像是想到了什么世间最美好的事情,笑得开心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