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罗杰站在船头享受着徐徐海风，大胡子端着两杯啤酒朝他走来。
“多谢。”
罗杰接过大胡子递来的啤酒，继续倚着栏杆，一边吹风，一边品着啤酒。
“感谢你和你的小队。”
“感谢你的啤酒。”
大胡子笑笑，这次的笑容看起来似乎真诚许多，“蒂娜夸你作战英勇，她很少夸人。”
罗杰老脸一红，微笑道：“谢谢。”
“修伊他……还好吗？”
大胡子神情古怪，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惋惜，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计，给钱我便可以出卖灵魂。我记不起我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我妻子死后，也许是，我本性如此。
我年轻时，也是镇里的帅小伙，有一个善良的妻子，每天陪我早起晚归，出海捕鱼，日子平平淡淡。
直到有一天，修伊的父母来了。
他的父亲是新任镇长，两年来，许多政策实行下来，小镇越来越繁荣。
我也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那年我和妻子有了蒂娜。
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最平凡的日子。
大胡子哽咽着说道，随后喝了口酒。
罗杰看他将啤酒含在嘴里，许久，喉咙蠕动，方才咽下，继续讲起。
后来，国家要修建神殿，小镇也要出钱，而且还要建立地方的神殿，一时间征了很多税。
那年又恰逢收成不好，一天下来捕不到鱼，晚上出海，还要多交一份税。
就这样，我越干越穷，最后卖掉了小屋，卖了渔船。
为了一家的生计，我去神殿的建造工地干起了泥瓦匠。
蒂娜三岁那年，我妻子生病了。镇上的大夫告诉我，她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我便向镇长借了一笔钱。
妻子情况好转后，为了帮我偿还这笔债务，便去镇长家做女工。
有一天我在梦里惊醒，听见小镇很嘈杂，原来是失业的渔民，还有建筑工人，和许多无家可归者，在街上暴动。
他们围住了镇长家。
我跑过去，看到愤怒的人们，把镇长家围得水泄不通。
我手里被人塞入一根火把，被推上前去。
我看着窗户里，镇长惊恐的眼神，我想起了欠款，想起了自己的房子和渔船。
我在大家愤怒的吼声中迷失了自我，将那只罪恶的火把，扔进了镇长家的院子。
大家纷纷投掷火把，镇长家火焰四起，我这才想起妻子也在他家中，我随大家冲入屋子，疯狂的呼喊着我妻子的名字。
她最后拉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跑到我面前，在房梁倒塌的一瞬间，将我和那个孩子推了出来。
第二天的官方报道里，镇长和他的夫人被暴徒杀死，一名女工以及四名暴徒，被火烧死，镇长的儿子下落不明。
为了镇压暴动，官府出兵围剿。同时也征集了一批雇佣兵，我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洗脱暴徒的嫌疑。
雇佣兵的活计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我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海上魔王，黑旗司令，魔刀达伦。
大胡子颤抖的手握着腰间的佩刀，看着追随着舰船，盘旋在后方的海鸟，羡慕道。
“我以为，自由航行就是自由，原来是大海困住了我的自由，我以为，冲破黑镜就是勇敢，原来是勇敢伪装了我的懦弱，我累了！”
“我累了……”
大胡子看看罗杰，眼里尽是疲惫。
不知道大胡子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陌生旅人，大胡子一吐心中压抑后，随着海风一吹便消散了吧。
罗杰听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举起酒杯，敬大胡子，随后一饮而尽。
数小时前……
炮火轰鸣声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看着即将沉没的幽灵船，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
阳光透过云层缓缓洒落，光明照耀着黑旗舰，随着一声巨响，幽灵船的弹药库炸裂，爆燃。
强力的震荡冲击着黑旗舰，一门大炮滑出原有的位置，炮身出现倾斜，炮口正对大胡子。
星星点点，四散迸溅的火丝点燃了炮筒的火药，炮弹很快会被击发！
修伊冲上前一把抱住炮管，此时转动炮口调整方向，已然来不及，四周的人慌忙避开，造成进一步的混乱。
修伊情急之中，将炮口抵住甲板，就在这一瞬间，炮弹轰射，甲板碎裂，浓烟霎起。
巨大的反冲力，带动百斤铁铸炮身，撞在修伊的胸口上，修伊口吐鲜血，飞出七八米远，重重的撞在桅杆上。
船上的医疗设施几乎为零，如果继续前往黄金海岸，修伊的伤势过重，必死无疑。
如果就此返航回到泽落城，损失三条舰船外加两个盟友，共十条船。
这个代价无疑对大胡子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海上枭雄地位，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大胡子的航海时代很有可能就此终结。
晚饭后罗杰走到修伊的船舱前，隔着门听到大胡子和蒂娜的叹息声，他没有进去看望修伊，而是去了船头。
后来听到大胡子的故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罗杰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勇气。
修伊勇敢的不畏生死，冲锋陷阵，直至最后一刻舍生忘死，救下大胡子。
而大胡子则勇敢的放下自己隐藏的过去，明知最后落寞结局，但仍然选择返航。
这条路在大胡子心里，比来时面对的一切凶险都更加困难，他需要打败的，是内心深处满是执念的自己。
大胡子离开前问了罗杰一个平凡的问题。
“你有梦想吗？”
“回家！我的旅程是回家的路。”罗杰点头答道。
“我年轻时的梦想是拥有一条大船，有一船水手，在海上自由航行。”
“蒂娜可能是遗传了我的性格，她向往冒险的生活，自你来到船上后，她在有意无意的关注你。”
“我现在的梦想，是蒂娜能找到她自己的生活。”
“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罗杰见大胡子只是摇头，没再说话。他注意到大胡子下意识的握住自己的佩刀，便转身离去了。
那一刻，罗杰觉得大胡子仿佛在一瞬间苍老、矮小许多，也平易近人许多，不再像自己初见他时那样。
但如修伊所言，他确实是一位让人尊敬的船长。
“我于烈火中，早已看到未来。”
大胡子坐在船舱里，嘟囔一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他端起酒杯，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月明星稀。
昏暗的房间里，透过点点星光，他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哪颗星星是修伊，哪颗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