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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热门小说窦昭魏廷瑜

窦昭 著

武侠仙侠连载

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窦昭心中微滞。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

主角:窦昭魏廷瑜   更新:2024-12-15 12: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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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窦昭魏廷瑜的武侠仙侠小说《九重紫热门小说窦昭魏廷瑜》,由网络作家“窦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窦昭心中微滞。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

《九重紫热门小说窦昭魏廷瑜》精彩片段


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

窦昭心中微滞。

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

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

“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

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

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举到了她的面前:“这是爹爹给你从京都买回来的。好不好玩?”

如果她真是个孩子,会受宠若惊地被这风车吸引,可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那个买了风车哄着孩子玩的人,她哪里会把它放在眼里?

窦昭伸长了脖子朝着马车里瞅。

母亲却红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父亲,似娇似嗔地道:“你人平安回来就好,还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啊?家里什么都有。”

“那不一样嘛!”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了窦昭,“这是我给你们特意从京都买回来的。”

母亲的脸更红了,像喝了陈年花雕似的,眼神都朦胧起来。

窦昭斜着身子想拉开马车的帘子,但人小臂短,始终都够不着马车帘子。

父亲察觉到她的意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将她放在了马车上:“你要找什么?”

窦昭不理他,一头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几本诸如《四书注解》之类的经书随意地丢在被褥上,角落里是个温茶的茶桶,打开盖子,放着个紫砂的提梁壶。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窦昭站在车厢内,茫然四顾。

难道她记错了?

或者是……妥娘说的根本不是事实!

※※※※※

父亲远行初归,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祖父问安。

母亲借口要安排家宴,回了上房,把所有在上房当差的仆妇都叫到了厅堂。

“是哪个混账东西告诉姐儿说的那些腌臜话?自己给我站出来!”她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要是等姐儿指了出来,那可就不是到外院当差、罚几个月月例的事!我要禀了老太爷,叫了人牙子来,把她卖到那穷山沟沟里,一辈子也别想吃上个白面馒头!”

屋里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亲震得哐当直响:“好啊!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当我查不出来是不?姐儿这才几岁,话都说不清楚,你们就撺掇着姐儿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这要是姐儿再大些,岂不被你们给教唆坏了……”

窦昭由个小丫鬟陪着,坐在上房内室的热炕上,不时地叹口气。

是她自己的主意,谁会跳出来承认啊!

但窦昭没有为那些仆妇辩解。

她现在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孩子,以母亲的认识,“父亲带了个女人回来”这样无中生有的话自然是身边的仆妇教的,她要是为那些妇仆辩解,母亲只会更加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那些仆妇就更不容易脱身了。

她问身边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喉咙还是像堵着了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宠若惊,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叫香草。”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道:“妥娘是谁?”

窦昭傻了眼。

有人高声禀道:“七奶奶,七爷回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

母亲语气略带几分紧张地嘱咐:“俞嬷嬷,你把四小姐屋里的人先带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这里了。其他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有个苍老的声音恭敬地应“是”。

然后又是一阵响动。

不一会,母亲笑语嫣然地着陪父亲走了进来。

见窦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不好告诉丈夫窦昭受了人教唆,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会就好了。”

父亲不再追问。

丫鬟们端着水、捧了香胰子进来,母亲服侍父亲净面更衣,窦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换裳,一起去了祖父那里。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边,因中堂上写了幅“鹤寿同年”的匾额,被称做“鹤寿堂”。/

鹤寿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后是藤萝花树,是家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在窦昭的记忆中,她来过两回鹤寿堂。一次是九岁的时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遗嘱,灵堂设在鹤寿堂,她回来奔丧;还有一次是回来参加祖父的除服仪式。

两次都闹哄哄的,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鹤寿堂。

这次梦中重回,她伏在母亲的肩膀四处张望。

水池结了冰,假山盖着雪,树木已经凋零,藤萝也不过是些枯茎,虽然一片萧索,却因布局雅致,难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点头。

难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烦仕途,三十岁不到就辞官回乡做了田舍翁。

胡思乱想中,他们到了鹤鸣堂的门口。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窦昭望着那美妇,两眼发直。

她怎么会梦到了丁姨奶奶?

要梦,也应该梦见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的。

正想着,丁姨奶奶笑着上前捏了窦昭的小手,对母亲道:“寿姑今天怎么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亲朝着丁姨奶奶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等会和您说。”

丁姨奶奶会意,笑着抱过窦昭,陪着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窦昭心里乱糟糟的。

祖父年过四旬膝下依旧空虚,嫡祖母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样,无出,祖母也只生了父亲一个,他们这一房人丁并不兴旺。后来继母进门,生下了弟弟窦晓,祖母育嗣有功,窦家的人这才改口称她“崔太太”,父亲虽然依旧喊“姨娘”,孙儿辈却称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过世后,祖父决定不再续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馈,母亲进门,就交给了母亲,丁姨奶奶只打点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着。而祖母则住在离真定县五十里开外的田庄,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回来小住几日。

窦昭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时候,窦昭注意到装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应俱全。

祖父问父亲话的时候,窦昭被丢在了书房的热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书案上放着那对马到成功的紫檀木镇纸。

窦昭想了想,踮起脚来,数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

这些东西,她都曾见过。

当时它们做为祖父心爱之物,被当成了随葬品放进了棺材里。

她还记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个碗、两个碟子、一个杯子、五把汤匙;紫檩木的镇纸只有一个;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颗。

好像时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岁月。

再听祖父的话:“……此篇出自《论语·公治长》。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于谋也’来破题,又用‘夫裕则齐得失,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仁则吾不知也’来承题,甚好,可见你于‘变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窦昭手脚冰凉。

她虽然认识字,但从来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怎能凭空想像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娘亲!”窦昭心中惊恐万分,她高声地喊着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正和父亲说得兴起的祖父沉了脸。

母亲则慌慌张张地从厅堂跑了进来:“公公,我这就带寿姑到旁边去玩。”

她满脸歉意,抱着窦昭出了书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来。

母亲是和祖父、父亲同桌用的晚膳,因为今天乳娘没有跟过来,丁姨奶奶先喂了窦昭吃饭,等到窦昭吃饱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残菜剩饭,刚才她正胡乱地用着晚膳。

“这是怎么了?”她摸了摸窦昭的额头,“平日里好好的。难道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窦昭死死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着母亲颈窝的温暖,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遇到的并不是一群鬼。

“不会吧?”母亲打了个寒颤,迟疑道,“会不会是教唆寿姑的人动的手脚?”

“没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动手脚也不怕,我们是行善之家,大仙会保佑我们平安清泰的。等会我替寿姑在大仙面前求两张表,你在寿姑身上扫两下,然后烧了,寿姑就没事了。”

母亲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还好是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要是当着七爷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丁姨奶奶感叹道,有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老太爷、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东府的三爷过来了。”



新年新气象,祝大家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PS:到这一章,文就完全理顺了,大家可以追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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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是坐着自家的车回的东窦。

车上,窦铎问儿子:“元吉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刚才窦管事在场,他不好深问,只知道窦世枢回来了,而且猜测窦世枢多半是为了赵家提出的条件而来,但他想不通窦世枢回来有什么用——赵家提出这样的条件,分明就是为难他,为了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赵睿甫拿不到西窦的一半财产,是决不会答应写同意书的。赵睿甫胜券在握,不可能因为窦世枢的几句话就放弃;他不可能因为窦世枢的几句承诺就把西窦的一半财产划归窦昭;王家更不可能在没有赵家同意书的情况之下让王映雪继续呆在窦家。

他想来想,这都是个死局!

窦世英直言道:“五哥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

说完,再无二言,以至于窦铎空等了半晌,只好又道:“那元吉是怎么对你说的?”

“五哥说,舅兄的要求合情,但不合理。”窦世英道,“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舅兄气愤难消,要求窦家补偿寿姑,换个位置,我们恐怕做得更过份。如果不是正好赶上王大人巡抚甘肃,我们三家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重新商定一个赵家觉得合理、您也能接受的数目,甚至是完全不答应舅兄的要求,由王大人将女儿接回去,想必王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可现在时机不对,赵家无所谓,朝中大事却拖不得——王大人若是被弹劾,只怕再也无人有这样的威望和魄力查禁边关马市了,皇上想安定西北也成了空谈,曾大人也会再一次面临着被迫致仕的危险。五哥让我劝劝你,为大局着想,请您三思而后行。”

窦昭撇嘴。

前世,王行宜最终也只是关闭了边关的马市,并没有能禁止马市的交易。

朝廷不让,难道那些九边的总兵们就没有办法了?五军都督府的那些都督们都吃什么?喝什么?

说到底,马市难禁,是因为马市是整个西北武将们的私库,这也是为什么王行宜反对开马市的主要原因。而石瑞兰飞扬跋扈,御史们始终都参不倒他,也是这个原因。这已不是单纯的开不开马市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文官和武将之间的明争暗斗。最终窦启俊能参倒石瑞兰,还是因为新皇登基,决定将边关马市掌握在自己手里,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韩谓兼任陕西行都司监军,常驻西安,负责边关马市……

窦铎冷笑:“我们又不用靠着东府吃饭,大局?关于我们什么事?我们哪有那样的见识。”

还在为被二太夫人僵在东府一天一夜而气恼。

抱怨了还不解气,又指了窦昭:“她要是个儿子,不要说一半的家产,就是全部的家产给了她,我也欣然允诺。可你让我把祖宗留下的产业让个丫头片子带到别人家去,我宁愿整个窦家都跟着曾贻芬一起倒霉。”

窦世英闭口不言,只是轻轻地摩挲着窦昭的头,好像在安慰她不要害怕似的。

三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府。

五伯父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小叔,”他彬彬有礼,“本应该过去给你问安,可这不是私事,也要听听大嫂和二嫂她们的意思,我就先公后私了。等过了这件事,我再到府上去给您赔不是,听您的教诲。”

五伯父开门见山地笑着,目光坦荡,态度诚恳,让祖父挑不出一点的毛病,满腔的闷气只能硬生生地压在心底,面色不虞地由五伯父陪着去了正厅。

窦世英把女儿交给了妥娘:“乖,一边玩去。爹爹等会去六伯母那里接你。”

窦昭点头,等祖父和父亲都进了厅堂,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找了个机会又溜了进去。

五伯父正在说话:“……所以我想来想去,寿姑的陪嫁,就由我们东窦出吧!”

“你疯了!”祖父和父亲都难掩惊愕,特别是祖父,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西窦的一半产业是多少钱?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他说着,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低头喝着茶,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儿子送出去的不是她这一支应得的全部祖产,而是她手里端着的霁红瓷茶盅。

“我知道!”五伯父温声道,神态暖如春色,“祖宗辛辛苦苦地留下了偌大一份财产,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代子孙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这份产业反成了累赘,我们放弃也无所谓。世上之事,有德者居之。我相信,就算我们舍了祖宗的产业,有我,”他的目光逐一地落在了在座的每个窦氏子孙的脸上,“有兰哥儿,有芝哥儿,我们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兴旺,越过越昌盛。”

窦昭不由暗暗点头。

兰哥儿是大房的,芝哥儿是二房的。

自己的这个五伯父,难怪能进内阁,不说别的,就凭这手滴水不漏的说话功夫,也不是常人能及的。

窦铎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窦世枢,可真能想,真能干啊!

难怪他会接手这件事。

难怪窦家这么多子孙里,只有他的官做得最大!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一样的狠。

东窦四分一的产业,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到这里,窦铎不由眉头一皱。

等等……自己的儿子要把小妾扶正,自己放着大把的银子不用,却要自己的侄儿们帮着出钱……老五这哪里是不要祖上的产业,他这是在要挟他,这是在赤/裸/裸地要挟他!

窦铎顿时红了眼。

他绝不能让老五得逞!

窦铎朝几个侄儿、侄儿媳妇望去。

大太太垂着眼帘,手指不停地拨弄着紫红色的小叶檀佛珠。

二太太端容坐在那里,如神龛里祖先的画像。

平日里未语先笑的窦世榜此时也是正襟危坐,满脸的严肃。

只有窦世横,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着调。

窦铎问窦世横:“你也同意?”

“我也同意。”六伯父坐直了身子,正色地道,“我本不赞成把王氏扶正,但现在王氏扶正已成了定局,让寿姑有些体己银子傍身,我觉得挺好。睿甫这次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他说话从来不含糊。

窦铎冷笑:“那好,你们出钱给赵睿甫吧!反正我是一分钱也不会拿出来的。”

你想给我添堵,好,我看你们怎么下台。

谁知道窦世枢听了笑着长吁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如释重负般地轻松起来,道:“我还担心小叔不同意……既然如此,三哥,就麻烦你把账簿搬出来,我们当面把财产划分清,也让小叔心里有个数!”

窦世榜立刻拿了一大摞账簿进来:“小叔,我觉得,既然是给寿姑的陪嫁,还是应该以田亩和房屋为主。”他说着,找出其中的一本账簿,翻开后摊到了窦铎的面前,“你看,这是我们在行唐的一个田庄,有二千多亩,都连在一起,每年也有三、四百两银子的收益。再就是曲阳的田庄了,也有一千五百多亩,每年能收三、四百两银……”

窦铎虽然不管庶务,但并不表示他不看账簿。

窦世榜指的这几个地方,都是东府的产业。

难道他们真的准备用自己的银子贴补窦昭?

窦铎眼底闪过浓浓的困惑。

窦世枢微微一笑,对窦世榜道:“三哥,这个以后你再和小叔慢慢协商。当务之急是要写个契约——大家都同意寿姑的陪嫁由我们六房共同平摊,口说无凭,总得有个凭证吧?”

“看我,”窦世榜笑道,“忘了你还要赶回京都了。”他回头问窦铎,“小叔,这契约您看谁写合适?”

“不是说你们三房合担的吗?”窦铎奇道,“怎么又由你们六房平摊了?”

窦世枢笑道:“我原意是由我们三房拿出来的,可大嫂和二嫂、四哥怎么也不同意,我想了想,有大嫂、二嫂他们帮衬,我也更有底气些,就答应了。”

窦铎额头顿时冒出汗来。

他只有一个儿子。

得罪二哥一支他不怕,还有大哥那一支。

这从兄弟也和那内阁一样,利益之下,今天你拉拢了我打击他,明天我拉拢了他打击你……分分合合,不过就是那回事。

可现在,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让另外六家共同受损,这就好比是把另外六家绑到一根绳子上联合起来对付占了他们利益的自己,东府六房的任何一家都永远不可能和他们这一房走到一起,他们这一房将彻底地被孤立。

不要说万元此时不过是个新晋的举人,就算他是个进士,难道不要选择官?难道不要候缺?难道仕途中就没有个为难的时候?

窦铎思忖着,窦世榜已三下两下写好了文书。

“小叔,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们就把手印了吧!”

不过是张薄薄的笺纸,窦铎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窦世枢会把自己的钱拿出来。

可眼前的这纸文书却又让他不能不相信。

一旦指印按下去,事情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窦铎想着,额间的汗就落在了文书上,渐渐洇开,像一滴泪。

有黑影在他眼前一晃,手中的文书突然被人抽走。

“我知道爹爹是怕我不同意。”窦世英把契约撕得稀烂,然后揉成一团丢在了墙角,“五哥不用多说了,寿姑是我女儿,陪嫁理应由我出,这一半银子,我答应了。”



评论区里有人提出王行宜到底是赞成开马市还是不赞成开马市?是不赞成。

然后红着脸说,是我写错了。

再就是关于采蓝采菽的名字和魏延珍女儿像是一个系列的问题。

的确是一个系列的,他们都出自《诗经》。

O(∩_∩)O~

不过西窦六房和魏家出嫁女的夫家关系离得远,应该不相干。各有各的出处,我就不再修改了。




如果母亲不是那么情长就好了!

她这样,自己实在是不好办啊!

窦昭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母亲骤然间涌现出些许异样的情绪。

好像有些心痛,有些怜惜,还有些……羡慕!

心念一起,她吓了一大跳。

心痛母亲的处境,怜惜母亲的不易,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她为什么要羡慕呢?

羡慕母亲什么?

曾经拥有的深情?还是母亲在父亲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率性?

窦昭有些困惑,也有些迷茫。

送走了魏氏母子,她坐在热炕上看着含笑和双枝帮母亲卸着钗环。

父亲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谷秋,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

母亲转过身来,纤细如葱的手指绕着鎏金水草纹靶镜柄下垂着大红流苏,眸光幽深,静静地望着父亲。

屋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父亲半蹲在了母亲的身边:“谷秋,映雪……她……她……怀了身孕……”

母亲绕着流苏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父亲垂着头:“……我只能来和你商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让我当做什么事也没有,我,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母亲轻轻地问父亲,语气平静,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流苏。

父亲精神一振,道:“我到了京都,自然要去拜访观澜先生。正好映雪去那里借人参……”他说着,急急解释道,“我当时并没有见到人,只因观澜先生把我当子侄似的,家里的人也没有有意回避我,我是听观澜先生家里的下人说,王行宜的女儿来拜见夫人,说是侄儿生病了,需要喝独参汤,想请夫人帮着买两株百年以上的人参,偏生手中又没有多的银子。你也知道,这样品相的人参,可遇不可求。夫人想尽办法,还贴了些体己钱进去,也只帮着弄了株五十年的人参。我想到那王行宜和五哥是同年,他铁骨丹心,高氏贤明大义,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免有些同情,就让高升去帮着买了两株五十年的人参给她送去。她得了参,特意来谢我……”父亲说着,脸渐渐红了起来,“我知道她是靠着收棉花生意赚的钱,就答应帮她引荐家里的管事,又帮着她弄了些其他的药材……她问我成亲了没有……我一时口快,开了句玩笑话……”他声若蚊蚋,“她为了父亲的事,常和哥哥到京都父执辈那里走动……为人很爽快……告诉我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又一起饮了些酒……”

母亲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晌才睁开,问父亲:“她难道一直没有问你是谁?”

“没有!”父亲低声道,“我,我怎么会知道是这样的关系……”

母亲的手“啪”地一下拍在了镜台上,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互相撞击着,铮铮作响:“呸!我就不相信她不知道你是谁!这真定府方圆几百里,谁家不是仰窦家的鼻息过日子?她就是不认识你,你说了给她引荐家里的管事,她难道就猜不出来是你?她从小就在我们家走动,我嫁的是什么人,难道她不知道?她对你一无所知,仅凭着两株人参,一句承诺就敢跟你上床?她就不怕遇到的是个登徒子……”

“谷秋,谷秋!”父亲羞愧难堪打断了母亲的话,“她是真的不知道!是事后才想起来的……要不是怀了身孕,她也不会跟我回真定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母亲的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

“我信,我信!”父亲连声道,“不管怎么说,她一介女流,遇到这样的事……总之,这件事全是我的错,你就帮帮我吧?”

“你……”母亲咬着唇,原本绕在指头的流苏被拽得笔直。

“谷秋,谷秋,你别生气!”父亲着急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可真没脸见人了……你就当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帮我过了这个难关吧!谷秋,谷秋……”他目含哀色地望着母亲。

“好!”母亲笑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惨淡,“你让王映雪签了卖身契,我就让她进门。”

“这怎么能行!”父亲急得大叫,“你这样,让王家怎么做人?你这也欺人太甚了!不行,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母亲淡淡地道,神色间透着几分疲惫。

父亲有些扭捏:“我们多给些聘礼,不要王家的陪嫁……我看冯保山纳妾的时候就是这样……冯保山说,这跟买妾是一样的,不过为了颜面上好看些,变成了聘礼……要是后悔,聘礼得全数退回的……”

“那岂不是和那些商贾之家娶平妻是一样的?”

父亲一愣,好一会才喃喃地道:“这,这怎么一样?你们在一起生活,窦家的人都知道谁是大谁是小……”

“你倒是什么都想清楚了!”母亲笑道,笑意却未达眼底,“公公不是禁了你的足吗?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件事我和大嫂他们商量就行了。”

父亲高兴得一跃而起,拉着母亲的手道:“谷秋,这么说来,你答应了!”像个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我答应了。”母亲嘴角上翘,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快回去吧!小心公公又把你叫去教训一番!”

父亲冲着母亲直笑,温柔地抚着母亲的鬓角:“谷秋,你待我真好!”

母亲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父亲欢欢喜喜地走了。

母亲还在那里笑,只是笑容慢慢变得稀薄,泪水却越流越多。

“娘亲!”窦昭扑在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慢慢地抚着她的头她,低声道:“王映雪是有心的……可能一开始不是有心的,可至少后来是有心的……寿姑,你爹爹不相信我的话,你,相信娘亲的话吗?”

“我相信,我相信!”窦昭不住地点头,眼眶湿润。

“可你相信有什么用啊?”母亲笑,泪水如晨露般晶莹地挂在她白玉无暇的面颊边,“你这个小坏蛋,什么也不懂!”她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窦昭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并不真是个两岁的孩子。

父亲既然把王映雪怀孕的事说了出来,可见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准备孤注一掷了。

“西窦”子嗣单薄,这样做可能会让王映雪背上不媒苟合的名声,但母亲要是坚持不让王映雪进门,却会让窦家的长辈对她有微词,甚至会背上不贤的名声。何况这不媒苟合的名声也不过是在窦家几位长辈的心里而已,为了窦家的颜面,窦家的人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不仅不会说出去,而且听到什么风声还会极力地为王映雪辩护。这样的恶名,对王映雪又有什么作用呢?

王映雪使了手段算计父亲,这么明显的事,以父亲的聪明,却置若罔闻,可见心早就偏了。王映雪这样好的手段,等她进了门,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若是每遇一件事母亲都要这样解释一番,这日子还得有什么意思?

父亲为了让王映雪进门,先是威胁母亲要休妻,后是半跪的姿态蹲在母亲身边求情……

往后,还有多少羞辱在前面等着她呢!

玉兰树下的少年,是母亲心中的梦。

梦碎了,是醒还是沉沦?

窦昭心中一震。

所以,母亲选择了死!

她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母亲。

母亲微笑着,落着泪。

目光穿过层层虚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寿姑,娘累了,要歇会。”她呐呐地道,“你去找俞嬷嬷玩去吧!”

“娘亲!娘亲!”窦昭抱着母亲的腿,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她再也不会离开母亲一步。

“好孩子!”母亲亲着她的面颊,泪水如冰地落在她的脖颈,冷得让人直打哆嗦,“难怪大嫂说你聪明……果真是母子连心……只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可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你要怪就怪娘亲没用……懦弱无能……娘走了,你还有舅舅……”她颤抖地道,“说不定这样更好……他们欠娘的,都会还给你……免得我们彼此日日折磨,把一点点恩情全都消弥殆尽……让我们都变得面目可憎……”

“不是的,不是的……”窦昭含糊不清地嚷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

母亲紧紧地搂着她,想要把她镶入怀中一样,好一会,才渐渐地放开她,大声喊着“俞嬷嬷”。

窦昭嚎啕大哭,厉声尖叫着“娘亲,不死,娘亲,不死”。

俞嬷嬷愕然,继而哭着跪在了母亲的膝边:“您不如拿把剪子先让我去了的干净……”

“嬷嬷,嬷嬷……”母亲揽着俞嬷嬷的肩膀,“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我在田姐姐面前,还装着夫妻恩爱……我心里像滴血似的……”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俞嬷嬷环着窦昭,“你要是走了,四小姐可怎么办?旁人再亲,也是隔着肚皮的。老太太去得早,你难道想让四小姐也和您一样吗?”

“母亲,您别走,我听话!”窦昭哭得上气不断下气,“您别走……”

“寿姑,寿姑……”母亲伤心不已。

三个人哭得像个泪人。

窦家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

祖父、父亲,都被惊动了。



写得我也挺怅然的!

加快进度,快点把这段写过去……




窦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老一辈的人常说,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她这些日子总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摆动着两条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乳娘正喂她吃饭。

有风吹过,垂落的紫藤花蔓挤在一起,累累叠叠的紫藤花籁籁作响,像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姑娘。

她觉得有趣,笑嘻嘻地跑了过去,抓住一根藤蔓,顺手就揪下了一朵盛放的紫藤花来。

乳娘追了过来:“四小姐,乖,吃了这口饭,七爷就从京城回来了。到时候会给四小姐带很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鞋袜……”

她看也不看乳娘一眼,避开乳娘伸过来的银勺,又抓住一根藤蔓揪下了朵紫藤花。

耳边就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怎么?四小姐又不听话了?”

乳娘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转身曲膝朝着说话声的方向行了个福礼,恭谨地喊了声“七奶奶”。

她则捏着紫藤花冲了过去:“娘亲,娘亲……”

少妇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献宝般地把手上的紫藤花摊给母亲看。

春日的阳光照在母亲发间的赤金步摇和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母亲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刺得她眼睛发涩,而母亲的脸,则熔化在那一团金色的光晕里,让她看不清表情。

“娘亲,娘亲……”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高高地仰着头,想看清楚母亲。

母亲的面孔却越发地模糊起来。

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欢天喜地地禀着:“七奶奶,七爷从京城回来了!”

“真的!”母亲即惊且喜地站起身来,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她迈着两条短肥的小腿啪嗒啪嗒地追了过去:“娘亲,娘亲!”

母亲却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春光中。

她急起来,冲着母亲雀跃的背影大声地嚷着:“娘亲,娘亲,爹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个女人!她会夺了您的正妻之位,逼得您走投无路,自缢身亡……”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至关重要的话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舌尖徘徊,就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心急如焚,四处乱窜地找着母亲。

白光中,有群争吵不休的大人。

她跑了过去。

一边扒开人群,一边焦灼地问:“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

他们都只顾着吵架,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她茫然四顾。

突然看见一间槅扇上镶满了彩色琉璃的花厅,厅门半掩,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难道母亲躲在那里?

她欣喜地跑了过去,“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槅扇。

半截大红色遍地金的湘裙在空中摇晃,裙裾下,露出两只脚,一只脚上只穿着雪白的绫袜,一只脚上穿着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绫面绣鞋……

她厉声尖叫着,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入目的依旧是熟悉的八角宫灯,静静地立在墙角,莹莹地散发着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华。

屋子里悄无声息,大丫鬟翠冷正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打着盹。

窦昭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那尖叫声也是在梦中!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不安。

自己这一病,家里人仰马翻,特别是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日夜轮值,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想必是累极了。

窦昭没有惊动翠冷,望着墙角的灯光,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的梦来。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一岁十一个月。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后来母亲的忠仆妥娘找到了她,她连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可见这全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了妥娘的话,想当然杜撰出来的!

窦昭心里就觉得闷闷的,透不过气来的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

翠冷立刻被惊醒,想到自己值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惶恐地喊着“夫人”。

窦昭安抚朝她笑了笑,道:“我口有点渴。”

“我这就给您倒茶去。”翠冷一跃起来,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窦昭喝了口热茶,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侯爷回来了吗?”

“刚过子时。”翠冷呐呐地道,“侯爷,还,还没有回来。”显得很忐忑。

窦昭目光不由一沉。

她是重阳节那天去姑姐——景国公世子夫人魏延珍府上赏菊时受了风寒,之后就有些发热。刚开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包括窦昭在内。以为请了御医吃几副药就会好的,谁知道几副药下去,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严重了,十天前竟然卧床不起,家里的人这才慌了神,请大夫,做法事,拜菩萨,闹得鸡飞狗跳的,丈夫济宁侯魏廷瑜甚至让丫鬟隔着屏风支了张榻,每天晚上歇在那里,服侍着她的茶水。

昨天下午,廷安侯家的四爷汪清海来找魏廷瑜,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良久,魏廷瑜借口要和汪清海一起出去吃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汪清海字大河,和魏廷瑜同出公卿之家,从小一起长大,都喜欢骑射和蹴鞠,关系特别的好,常常一起结伴打马球、蹴鞠、狩猎、赛马。如果是平时,窦昭肯定不以为意,继续睡她的安稳觉。可就在半个月前,汪清海的岳父、东平伯周少川因贪墨被皇上抄家夺爵,关进了诏狱,他正为岳父四方奔走,她怕魏廷瑜也搅和进去。

“你让二门当值的婆子去外院看看,侯爷是不是歇在了书房。”窦昭担心地道,“如果侯爷不在书房,就跟大门当值的人说一声,侯爷一回来就请他回上房。”

翠冷应声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急匆匆地折了回来:“夫人,侯爷回来了!”她说着,语气微顿,又补充了一句,“侯爷刚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直奔夫人的上房而来。”

“我知道了。”窦昭挣扎着坐了起来。

翠冷正想帮她重新挽个纂,魏廷瑜已经进了内室。

虽然已过而立之年,魏廷瑜并不像那些和他一样生活优渥的公侯伯卿,或是因酒色掏空了身子而显得精神萎靡,或是因养尊处优大腹便便而显得臃肿痴肥。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朗秀雅,动作敏捷,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活力,神采反而更胜年轻的时候,乍眼一看,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看见窦昭披衣而坐,他诧异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窦昭却问:“汪四爷找侯爷什么事?”

“哦!”魏廷瑜目光有些躲闪,“没什么事,就是心中苦闷,找我喝喝酒……”

“侯爷!”窦昭不由拔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魏廷瑜的话,“汪四爷是来找侯爷帮忙的吧?侯爷可曾仔细想过,那东平伯到底是为何下的狱?侯爷若是趟了这滩浑水,惹火上身会有什么麻烦?侯爷就算是不怜惜妾身,可婆婆年纪大了,几个孩儿又还小,侯爷也统统不管吗?”

“你也别总把我当三岁小孩似的。”魏廷瑜笑道,“东平伯不过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触了皇上的逆鳞,这才被下了诏狱。别说是我了,就是满京都又有谁不知道?你别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会拖累你和孩子们的。”语气颇为敷衍。

当今皇上是通过宫变登的大宝,最顾忌别人私下议论这件事。所谓的东平伯酒后胡话,恐怕就因此而起。

十几年的夫妻,魏廷瑜的脾性窦昭了如指掌。

他这么说,窦昭更担心了,非要魏廷瑜给她一句承诺不可:“……凡是与周家相关的事,你都不插手!”

魏廷瑜被她说得怒意渐起,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河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现在有事,我坐视不管,那还是个人吗?”然后讥嘲道,“还好大河没要我去求岳父,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和我死人翻船!”

窦昭的父亲窦世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官不过四品,却甚得皇上器重,常被皇上召进宫去,给太子和诸皇子筵讲。

听着这诛心之话,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魏廷瑜见了不免心虚,低声道:“你可知道大河找我做什么?”说着,他不禁怒目圆睁,愤然道,“宋墨那狗贼,竟然把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收在了房中!”

窦昭大惊失色:“那周夫人呢?”

“也在府中。”魏廷瑜声若蚊蚋,神色尴尬。

窦昭倒吸了口凉气。

周夫人是东平伯的继室,密云卫指挥使曹捷的侄女,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姿容出色,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是周夫人所出的一对姐妹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

“他这样弃德任力,逆行倒施,皇上也不管吗?”

魏廷瑜冷笑:“他弑父杀弟,皇上也不过是罚了他三年的俸禄,免了他的官职,让他戴罪立功。你以为皇上会为了这件事责难他吗?”

窦昭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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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的祖上,是个家无恒产的挑货郎,机缘巧合,娶了镇上一家商户人家的丫鬟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两银子在真定的北楼村买了一亩二分地,从此在北楼村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北楼窦氏的起源。

窦昭的太祖父十岁就在母亲老东家的绸缎铺子里做学徒。十四岁出师,二十岁就成了绸布店的二掌柜。东家想把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嫁给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辈子转着东家转,想娶镇西穷秀才的女儿郝氏为妻。

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两银子做聘礼,娶了郝氏,丢了二掌柜的差事。

他带着郝氏回了北楼村,接过了父亲挑货的扁担,还有父亲一辈子勤扒苦做置下的三十亩良田。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走乡串户。

次年夏天,郝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在村头遇到了一个收棉行商。

真定府种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个熟悉本地农户的人帮他收棉花。

父亲毛遂自荐。凭着在绸布店苦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没有掺假,手一拎,就知道棉花有多少斤,还能打算盘会记帐。

夏天过去,除了事先约定的酬劳,收棉行商另外打赏了窦昭太祖父十两银子,并且和他约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找他来帮忙。

到了冬天,窦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县的十里八乡。等到了来年的夏天,哪家种了多少棉花,棉花是好是坏,棉户为人是否好打交道,清清楚楚;收棉、过秤、算帐、入库、做帐,丝毫不错。那行商只要摇了扇子坐在树荫下喝茶就行了。

“看样子,有我没有都是一样的,我在这里还要开销住店、吃饭的钱。”行商笑着和窦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个主意。我先预支你一部分钱,你自己收棉花,然后把收的锦花送到我那里,凭棉花的优劣我们结算。你觉得如何?”

窦家就是这样,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窦昭的高祖父手中,窦家的人把从真定、获鹿、元极、平山、行唐等县收到的棉花贩到江南去,换了江南的丝绸卖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药材运往京师变成银子,打了新式的首饰卖给真定府的达官显贵。

窦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地读书,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悬梁刺股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

但这并不妨碍他娶了隔壁行唐县安香村赵举人的女儿为妻。

赵家和窦家可不一样!

人家是有族谱的。

家中虽然只有一百二十亩地,但人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时期。而且“赵”还是前朝的国姓,赵家祖上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从旧都卞京搬到这里来的。

安香的赵氏,也是窦昭的外家。

窦昭的高祖父和赵氏成亲之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窦焕成,次子窦耀成。

兄弟俩从小就聪慧过人,跟着外祖父赵举人读书,及长,送至京都的国子监进学。

至德十三年,两兄弟同时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窦家至此真正地富贵起来。

之后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观政。弟弟则外放南昌府的进贤县做了一名县丞。

窦昭的高祖父到底福浅,风光了没几年,就驾鹤西去了。

死的时候,两兄弟都不在身边。

两兄弟回乡守制,除服后,回京待缺。

哥哥是庶吉士,曾在行人司呆过,很快就谋了个都察院御史的差事。弟弟蹉跎了大半年,才在哥哥的打点下谋了个云南按察司经历司经历之职。

在弟弟的印象中,云南穷山恶水、瘴雨蛮烟,有官员在赴任的路上就暴病身亡,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若是继续留在京都候缺,一来是他们两兄弟初入仕途,好的差事未必能弄得到手,二来朝官命官三年一升,等他谋个好缺,哥哥只怕早就升了从六品。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索性辞官回了真定县。

赵氏的日子过得既体面且舒心,要说有什么足之处,就是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她怕自己死的时候和老头子一样,没有儿子送终。

窦耀成回乡,她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反正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回来,正好在她面前尽孝,还可以帮着管管家里的庶务。

顶着进士及第光环的窦耀成和窦家的那些先祖相比做起买卖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京都兑成的银子不再卖饰品,而是做为印子钱,或放给那些穷翰林;或放给了那些刚刚谋了差事外放需要大笔银子应酬和置办官轿官服的七品芝麻官;或是放给回京述职需要请客送礼的封疆大吏。之后随着这些官员的升迁罢黜,窦家开始插手河道的石料、九边的粮草、南江的盐引……

银子像水似的涌了进来,让赵氏和窦焕成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已是都察院右佥事的窦焕成不止一次的告诫弟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还是藏拙些。”

窦耀成不以为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也是狐假虎威。你致仕了,这买卖我也就不做了。”

窦焕成却觉得这钱赚得不干净:“南货北卖,挣得好歹也是辛苦钱。你这样,是官商勾结!是发国难财!”

窦耀成冷笑:“大兄这个时候嫌钱脏手了?哥哥要买宋刻孤本的时候怎不嫌钱脏?要资助同僚遗孤的时候怎么不嫌钱脏……”

“你!”窦焕成气得嘴唇发抖。

两兄弟不欢而散。

赵氏看着心里难过,劝窦耀成:“你就听听你阿兄的吧!他在都察院任职,纠劾百司,见得多,他不会害你的。”

窦耀成不想母亲担心,又不愿意向大兄低头,随口道:“您看那些做官的,哪个不争着巴结?不必开口,自有人送吃送喝送银子,还怕送了不收。我和大兄不一样,我一天赚不到银子一天就没吃的。”

赵氏却听了进去。呵呵笑道:“你以为娘老糊涂了。”心里却想着大儿子只有那一点俸禄,每次回来不是孝敬她人参燕窝就是珠宝玉石,大房的媳妇孙子孙女四季的衣裳首饰年年添新的,可见日子过得的确是很不错。大儿子的话说得有道理,但小儿子的买卖做得也不容易。上次去淞江府,为了应酬那些官老爷,喝酒喝得闻到酒味就不舒服。就是这样,小儿子嫌的银子从来也不曾藏私,全都交到了公中,所有的收益都和大儿子均分。

这么一想,就怜惜起小儿子来。

有官身和没官身的就是不一样。

要不然这世上的人为何挤破了脑袋都要做官。

老太太的心偏向了这个每日在她面前嘘寒问暖的小儿子。

而窦耀成断了仕途,买卖有得力的管事相助,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他的心思渐渐放在了享受上。

开始只是呼朋唤友,把酒言欢,后来开始梨园听戏、章台走马。

赵氏知道了劝小儿子:“你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和那些贩夫走卒的女人一个桌上喝酒?不如买几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回来,请了真定府的名角调教,自己养个戏班子,既有颜面,可以解闷,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热闹热闹。”

有了母亲这话,窦耀成还有什么顾忌?

他玩得越发荒唐。

两兄弟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深。

赵氏看着这样不行,请了娘家的哥哥出主意。

赵舅爷想了想,道:“亲兄弟,明算帐。不如趁着你在的时候把家分了。大家各过各的,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赵氏沉思良久,痛下决心:“总比我死后闹出分产不均的笑话好。这分家的骂名,我背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进土的人了。”然后把大儿子叫了回来:“……不要再为这些琐事争吵!”

“母亲,这不是琐事。”窦焕成不同意分家,试图说服母亲,“仕途一时荣,文章千万好。家族立世之本不全在举业上,门风万不可缺。有举业,没有门风,守得住本心不被纸醉金迷所惑还好,若是守不住,过惯了好日子突然塌陷下去,比那寻常人家还凄惨;有门风,没有举业,堂堂正正的行事,清清白白的做人,歪风邪气不敢浸,自有福缘。舅舅家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赵氏敷衍道,“是我想分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样闹腾下去了。特别是你弟弟,十年寒窗苦,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们兄弟一场,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可这兄弟也如夫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伤,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你就当是孝顺我,把这个家分了。”

窦焕成在母亲面前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不用分家……”

赵氏摇头:“你听我说。你爹爹虽然留下了万贯家财,却不及窦家现在家财的三分之一。我想把家中的财产一分为三,我一份,你一份,你弟弟一份。我跟着你弟弟过,等我去了,我的那一份就留给你弟弟……”

这是要分家呢?还是要分财产呢?

这是母亲的意思呢?还是弟弟的意思呢?

窦焕成不敢多想,他点了头。

赵氏请赵舅爷、当时真定县的县令、两个媳妇的娘家一起做中人,把家分了。

既然母亲跟着弟弟,窦焕成让出了位于真定县的大宅,在县城的东边盖了个五进的青砖瓦房。

从此窦家一分为二。

窦焕成那一支因住在城东,被人称为“东窦”,窦耀成这一支因住在城西,被人称为“西窦”。

窦耀成,就是窦昭的曾祖父。

果如窦焕成所担忧的那样。没几年,窦耀成妻妾争宠,闹出了人命案,又牵扯出很多内院污垢。虽被压了下去,但西窦这一支却伤了元气,窦耀成不到四旬就病逝了,子嗣相继零调,只活下了窦昭的祖父窦铎。

“东窦”却人丁兴旺。

窦焕成有两儿三女。九个孙子,三个孙女,十一个外孙,九个外孙女,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婿都先后中了进士。

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母亲面前的承诺,始终对窦耀成这一支照顾有加。

窦耀成去世后,窦焕成把年幼的窦铎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帮窦铎管理家产,亲自教他读书进学,看着他成家立业之后,把家产分毫不差地交到了窦铎手中。死后还留下遗嘱:“东西两窦是一家,分居不分宗”。

窦铎对伯父比父亲的印象更深刻。他把窦焕成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和几个堂兄像亲兄弟一样。儿子窦世英出生后,和东府窦家“世”字辈的兄弟一起排了序,以示两家如一家,永不分彼此。

所以窦昭的父亲虽然是独子,却被称为七爷。

而被称为三爷的,则是窦昭二伯祖的长子窦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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