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午后，天气依旧燥热不堪。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齐楠的脸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浸湿了女孩前额的碎发。
下了出租车，她忍不住拿起背包遮挡在头顶，踏着小碎步往学校门口跑去。
叶静秋和齐知远上班抽不开身，正愁没人去给齐睿开家长会，赶巧齐楠从学校回来了，这任务立刻被指派给了她。
门卫大爷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脚边躺着只橘黄色的肥猫。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它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对着齐楠“喵”了一声。大爷缓慢睁开眼，“同学，有什么事吗？”
齐楠站在窗子前，礼貌说道：“您好！我是来替弟弟开家长会的，麻烦您给开一下门。”
“高三学生的家长会？”
齐楠笑着回：“是的。”
大爷慢悠悠起身，摁了下桌子上的电动门开关。
“过来登记下。”大爷递过来一个册子，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这个眉目清秀，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
齐楠苦笑着摇了摇头，猜想大爷大概是把她当做上学迟到了又不想被老师批评，想着法子蒙混进校的学生了吧！
现在是上课时间，远远望去，操场上只有三五个班的学生，笔直地站在炽热的太阳底下，只等着体育老师的一声“解散”，便会像受到惊扰的鸟儿，四散开来。
齐楠顺着操场旁的小树林，往学校大礼堂走去。一抬眼，就看到一个书包“咻”一下从小树林后面的围墙上被扔了进来，接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墙上跳了下来。男孩双腿屈膝，手掌撑地，倏然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一套动作极其娴熟。
少年捡起书包，抬起头，正好对上齐楠的目光。
“程弛？”
“齐楠姐？”
俩人同时喊出。
程弛看到齐楠，攥着书包的手紧了几分，摘下耳机，三两步跑向她。
齐楠瞥了一眼那围墙，怎么着也有七八尺高，再看看眼前这毫发无伤的少年，笑着说：“哟！你这挺熟练的啊？平时没少翻吧！”
“也没，就是今天上学要迟到了，抄近道……就从这儿翻进来了。”程弛越说心越虚，声音也越低，最后没声了。
齐楠笑笑没说话，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她高了快一头的少年，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两三年没看到他了。少年似乎比之前结实了不少，白色的短袖穿在身上并不显得宽松，一头蓝灰色的发极为显眼，额前的细碎刘海都快要遮住眼睛了。
看到少年系在腰间的校服，齐楠换了个话题，“你今年和齐睿一样高三了吧？”
“嗯。”发现眼前人没追问他为什么逃学，程弛的神情轻松了不少，抬起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给齐睿开家长会。”过了几秒，齐楠又问：“你跟他一个班？”
程弛摇了下头，“不在一个班。”
齐楠看着面前微低着头的少年，站了几秒开口：“走吧！”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路过篮球场，齐楠只顾低头看路，一时没留神，一个篮球从天而降。
“小心！”
程弛一把拉过齐楠，在篮球快要砸到她的时候，侧过身挡在了她身前。等她反应过来时，只听到篮球弹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齐楠抬起头，四目相对，少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碎发的遮挡下，显得有些忧郁。
程弛又拉着她，往旁边靠了靠，“齐楠姐，你没事吧？”
齐楠摇了摇头，“没事。”
到了礼堂门口，齐楠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程弛时，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来开会的学生家长身上。
本来想问程弛，谁来给他开家长会，转念又想到他母亲和外婆都不在了，齐楠换了个轻松的语气，“程弛，谢谢你带我过来，赶紧回教室上课去吧！”
程弛回过神，两秒之后，冲齐楠说了句：“齐楠姐再见！”提溜着书包往反方向跑去。
齐楠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想说点什么，终究没开口。
她对程弛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那年冬天，一个浑身沾满雪花的少年站在楼梯道上，咧着嘴冲她打招呼，少年笑起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左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时光和少年的笑容，好像一起被定格在了那年冬天。
回到家，叶静秋已经张罗好一大桌子菜，齐楠的外婆也在。
过年的时候，老人家跟着儿子一家去了南方，后来又生病了。齐楠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她了，这会儿正抱着外婆又是撒娇又是嘘寒问暖的。
老人看齐楠进门这么久了，自己那爱咋呼的外孙还没回来，往门口看了看，问正在摆放碗筷的齐楠，“小睿不回来吃饭吗？”
齐楠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满脸慈爱的外婆，笑着说：“他今年高三，有自习课，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老人像是恍然想起来，眯着眼睛说：“噢，那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一家人边吃边聊，席间，老人看着齐楠纤细的手腕，怕她不好好吃饭，一直往她碗里夹菜。
齐楠不好拒绝老人的爱意，一顿饭吃完，撑的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叶静秋站在洗碗池边，笑她傻，这么大人了，自己饱没饱都不知道。
齐楠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说道：“还不是我们叶女士烧的菜太好吃了。”
这话叶静秋爱听，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照顾好父母和自己这个小家庭就很满足了。
叶静秋看齐楠又躺了下来了，递给她一杯茶，“别躺了，去体育馆散散步，消消食，正好楼下的路灯还没修好，等你弟骑车回来，你也好给他照个亮。”
“好吧。”
齐楠换了身宽松运动服，绑了个高马尾。临出门前，从叶静秋手里接过垃圾袋，拿上手机下了楼。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让人的心情也格外舒朗。现在这个季节，白天热晚上凉。这个时间点，体育馆的塑胶跑道上，只有零星的几对年轻情侣手牵着手漫步在柔和的月光下。
齐楠插着耳机，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走着。
忽然听到跑道后的河边传来“砰”的一声，像是玻璃瓶被击碎的声音。惹得跑道上的人停下了脚步，往靠着河边的栅栏走去，齐楠也摘下了耳机，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只站在原地没动。
“程弛，你TMD有病吧？老子不过就是说了句，让你后妈去开家长会，你恼个屁啊？”
少年怒骂的声音传到了齐楠耳朵里。
听到程弛的名字，齐楠迟疑了两秒，越过栅栏，寻着声音，往河边跑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少年，一只手揪着一个男孩的衣领，手臂抵在男孩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拿着被敲碎的玻璃瓶，破碎的瓶底指着男孩。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大抵是怒色。
另外几个少年，站在一边围观，手上夹着烟，在夜色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程弛！”
齐楠的这一声，喊的又急又快。
听见有人唤他，少年回过头，在看清来人时怔住了。“齐楠姐！”
齐楠没理会他，走上前去，掰开程弛握着瓶子的手，在他的注视下，把碎瓶子换到自己手上，又把愣着的人拉到旁边站着。
借着月光，大致扫了一眼前面的几个少年，没有明显外伤，周围也没有其他打斗痕迹，应该是刚起冲突，齐楠松了一口气。
她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乖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打架，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一个染着黄毛，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少年，目光在齐楠身上游走一圈，痞声痞气的说：“哟！程弛，这是你女朋友啊？挺漂亮的啊！”
“不介绍哥儿们认识认识？”
程弛目光凶狠而凌厉的看向要挑衅的人，语气寒冽，“滚！”
几人可能是被程弛的眼神震慑到，也可能是看到有路人往这边来，在齐楠掏出手机考虑要不要报警的时候，黄毛少年带着其他几人，骂骂咧咧走开了。
上了跑道，借着路灯，齐楠看到少年嘴角微微出血，手背上也有一条浅长的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可能是被刚刚飞溅的碎玻璃划到的。
“你在这站着等我。”说完，留下愣在路灯下的少年，她转身往体育馆对面商店跑去。
程弛盯着被齐楠拽过的衣袖，僵在那儿，他想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齐楠拿着纱布和碘伏回来了。第一眼就就看到，月光下少年落寞的身影。明明今晚的月亮是那么温婉，她却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孤独感。
“齐楠姐？”程弛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轻声喊到。
“嗯。”齐楠收回思绪，用棉签大概涂抹一遍程弛嘴角的伤口，包扎好他受伤的那只手，末了，又用纱布条在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
程弛始终紧绷着身体，一动不动。
齐楠看他一直盯着手上的纱布，也看了眼。“怎么了？是蝴蝶结系的太丑，影响你打架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刻意，少年自然也听懂了。
程弛摇了摇头，他看齐楠面上没什么表情，猜不出她是什么态度，思考几秒，才回了个“没有。”
一阵凉风吹来，齐楠注意到程弛只穿了件黑色短袖。
“走吧，回去吧！”不确定他住哪儿，齐楠又问：“你住在哪儿？还是你外婆家？”
程弛停下踢石子的脚，两秒之后才说：“外婆家。”
程弛的外婆住在齐楠家楼上。在齐楠的印象里，那是一位很和善的老人，见到谁都是一脸笑眯眯的，也从不与人置气。只是两三年前老人因病去世了。
想到这里，齐楠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发现程弛正在盯着她看。
“怎么了？”
程弛迅速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事。”
回去的路上，齐楠走在前面，程弛跟在她身后。
一前一后，月光下，俩人的影子总是执着的交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