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车下来,已经过了零点。这个时间点,小区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美梦。只偶尔听到哪户人家的小婴儿在闹觉,啼哭声打破了这宁静如水的夜晚。
齐楠那会儿站在酒吧外面,吹着冷风时,没察觉到手臂上的擦伤有什么不适感,刚刚在车上捂热了,这会儿下了车倒是觉得火辣辣的疼。
上楼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楼梯扶手,疼的齐楠“啊”了一声。
“怎么了?”程弛停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碰到了扶手。”齐楠背过身,轻声对着手臂吹了口凉风。“走吧。”
“嗯。”
程弛盯着她的背影出了神,步子也不自觉加重了。
到了四楼,齐楠取下身上的外套,还给程弛,让他回家拿个冰袋敷一下脸。
瞥见他手上还缠着那个蝴蝶结的纱布,齐楠皱了皱眉,伸手去扯,刚要碰到程弛手背,被他避开了。
齐楠拽过程弛的手,熟练解开纱布,借着楼道的光,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又小声嘱咐,“不用再缠纱布了,涂几天碘伏就行。”
程弛抽回手,点点头,两秒后,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大步往五楼走去。
齐楠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直到听到楼上的开门声,才进屋。
她不确定少年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今晚的话程弛听进去几分。但是在她提起少年的母亲和外婆时,他的眼神很温柔,嘴角似乎还有笑意。大概是有所触动吧!
齐楠这两天早出晚归,一直在郑冉家帮忙筹备她的婚礼。今天是中秋节,叶静秋让她早点回来。
下午,从郑冉家回来,走到楼下,齐楠碰到了一个女人。
她穿了条带有条纹的黑色的连衣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墨镜架在头顶,手里提着月饼,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
女人正准备上楼,看到齐楠也往楼上走,对她笑着点了下头。
她是程弛父亲的现任妻子方藜,也就是程弛后妈。以前程弛外婆在世的时候,她来给程弛外婆拜年,齐楠见过几次。
见她提着东西,齐楠在二楼转角的时候,侧过身让她先走。
方藜回头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
站在家门口,齐楠才发现没带钥匙,敲了几下门,没人应。正准备给齐睿打电话,就听到楼上扔东西的声音,“噔噔噔”顺着楼梯在往下滚。
“小弛,你爸爸让我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在这他不放心,跟我回去吧!”
“拿着你的东西滚开!告诉程啸天别再来烦我。滚!”
……
齐楠顺着楼梯扶手,抬头向上望了望,被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清楚听到楼上俩人的争吵,听声音是程弛和方藜。
以前在家,偶尔听到叶静秋和程弛外婆聊天,隐约提到方藜,让她对方藜的印象并不算好。
不到一分钟,齐楠就看到方藜从楼上走下来。她似乎没料到楼道还站着人,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回,对上齐楠的目光,也不觉得尴尬。
瞥了一眼齐楠,顺手捡起地上的月饼,拍了拍身上一尘不染的衣裙,头也不回往楼下走。
齐楠看着女人的背影,想到方藜嘴角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样。
“咚!咚!咚!”
敲了三下,里面的人没理,齐楠加重力度,又拍了两下门,依然没人理。
“程弛开门!”齐楠提高音量对门里的人喊。
三秒后,“哐当”一声,门被打开。
齐楠猝不及防的撞上一个冰冷的眼神,呼吸微滞,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明明才初秋,她却感觉身在南极,周遭的空气都像被冰冻了。
活了这么大,她居然被一个少年的目光惊吓到了,愣着没动。
看到站在门口的是齐楠,程弛也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侧过身,“要进来吗?”
“不用了。”
因为刚刚的那场闹剧,以及方藜的那个笑,让齐楠鬼使神差的上来敲门。现在看到程弛没事,但又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犹豫了一下,齐楠从包里拿出两个月饼递给程弛。并对他说了句:“中秋节快乐!”转身下了楼。
程弛倚在门框上,盯着手里两个包装精巧的月饼出神了。
他好像很久没有吃过月饼了。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中秋节会带他来外婆家,吃外婆自己做的那种有红绿丝的老式月饼。后来外婆也不在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家,他更是没回过。中秋对他来说,和一年中的任何一天没什么区别。
下午,程弛抱着一束粉玫瑰,手里提着米记的糕点,坐上了开往墓园的10路公交。
看墓园的大爷看到程弛走过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小伙子,来了啊!”
程弛点了下头,便往山上走去。
大爷对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前几年是一两个月才见到少年来一次,最近一个月,基本每周都能看到这个年轻人抱着花提着吃过来。
他曾好奇,到墓地看过,发现少年看望的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和一位慈祥的老人。
程弛将手里的玫瑰花,整齐摆放在母亲的墓碑前,又把绿豆糕打开放在了外婆的碑前。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两个月饼,一边放了一个。
他靠坐在两个墓碑的中间,烟盒捏在手里,想到了母亲不喜欢闻烟味,转了一圈,又放了回去。自顾自的说:“妈,你看我新染的头发,是不是还行,要不,等下次染个你喜欢的粉色怎么样?……”
夕阳的余晖,越过树梢,投射到蓝发少年峻冷的脸上,也将少年落寞的身影拉得更长了。
许久之后,程弛扭过头换了一边,继续靠在碑前,“外婆,我前几天遇到了住在你楼下的那个女孩,这月饼就是她给的。她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温柔有耐心,她说让我换一种生活方式。”
“外婆,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明知道没有人回答,程弛还是问了出来。问完,他闭上了眼,把头贴在墓碑上又苦笑着说:“你们应该都挺失望吧!”
一滴清泪顺着少年的眼角,缓缓流淌下来,无声的落在了墓碑上。
叶静秋是个热心肠并且自来熟的人,搬进小区十来年了,跟各家关系处的都不错,跟程弛外婆的关系更好。
她知道程弛现在一个人住在外婆家,今天又是中秋节,便打发齐睿去楼上喊他来家里吃饭。
两分钟后,齐睿屁颠屁颠跑下来,对着厨房喊道:“妈,程弛说他不来吃饭。”
叶静秋放下手里的锅铲,准备关火自己上楼去喊,被齐楠拦了下来。
“妈,我去看看。”
齐楠扔下手中正在洗着的西红柿,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转身朝楼上走去。
现在才六点半,外面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齐楠敲开门,就看到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
程弛站在黑暗里,看向门口的人,“我不去吃饭。”
“那你吃什么?”
齐楠问完顺势就进了屋,这房子的格局跟她家一样,摸着黑毫不费力找到了开关。
灯光打开的一瞬间,程弛立刻闭上了眼,久处黑暗中,让他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缓了几秒,才睁开眼。
齐楠大致扫了一眼房子的整体布局,跟几年前程弛外婆在世时候的布置几乎一样,但就是缺少生活气息,空荡荡的客厅里找不到一株花草植物,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一样。
视线扫了一圈,齐楠转过头,指着客厅桌子上孤零零的一盒泡面,“你就吃这个?”
程弛正胡乱抓起桌子上的稿纸,往抽屉塞,瞥了眼泡面盒,“嗯。”
齐楠向前走了几步,到程弛身边,抽了张他手上的稿纸笑着问:“你紧张什么?”
“没……”程弛想抽回来,纸已经被齐楠捏在手里。
看着稿纸上,修修改改,又长短不一的句子,齐楠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看着像是歌词,但以程弛的性格应该不会学小女生去摘抄歌词。
她抬头看了少年一眼,过了半分钟,面带喜色不确定的问道:“这是你写的?”
齐楠的突然问话,让程弛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低着头,僵硬的站在原地。
没等少年回答,齐楠又问:“你喜欢音乐啊?”
喜欢音乐吗?程弛不确定,应该是喜欢的吧!起初,因为母亲喜欢钢琴,自己也跟着学,后来母亲去世,偶然接触到架子鼓,觉得它敲起来很解压。到现在,他发现音乐能诠释心情,宣泄情感,只有音乐懂他。
程弛沉默片刻,抬眼,在对上齐楠期待激动的神情时,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好不容易发现少年感兴趣的,齐楠趁热打铁,以商量的口吻说:“如果你喜欢音乐,可以考虑一下艺术类学校,他们的文化课分数线比普通类低很多。你可以去学校咨询你的老师,当然也可以问我。”
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歌词,他发现程弛还是挺有天赋的,至少纸上的这几句词,她读起来很有感触。
怕少年对自己没有信心,齐楠还给他稿纸的时候,真诚的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鼓励道:“我觉得你这几句歌词就写的挺好。”
写的挺好吗?
程弛看了眼纸上的词,想到他母亲离世前,打的最后一个未被接通的电话,眼里闪过齐楠读不懂的神色。
“程弛,怎么了?”
再次看到少年冷若冰霜的神情,齐楠还是被惊到。
让她忍不住想,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啊!眼里有傲气、霸气,甚至是痞气她都能理解,唯独是恨意,她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楚。
那顿饭,程弛终究没去吃。
他不习惯那种热闹的氛围,就好像全世界都在狂欢,就只有他被抛弃了。
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