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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佛子.玉面阎王.少帅VS扮猪吃老虎.贪财图色.娇美小裁缝。甜宠,双洁】旧朝亡国,军阀割据。兵荒马乱的年景,生意不好做。开裁缝铺的小裁缝苏黛,被五省新主沈帅府连夜请去做衣裳。没进府前,苏黛满心惦记的是帅府里的金山银山,心底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等进了府,苏黛目的明确,开始惦记人家沈帅府的少帅...见人家第一眼,苏黛就有预感,这位清冷神朗的沈二爷,与她有夫妻缘分。啥?沈家看中了她八字好?宜家宜子?啥?沈二爷夸她‘荣色姝丽’?苏黛暗戳戳捏小手,她早料到了......冷情冷面的佛子沈顷,心里藏着件颇有人情味儿的过往。少年时他还是个小和尚,那年乞巧节,旧朝国寺的月老庙里,有个额心贴桃花儿的小童女,跟他一起叛了佛祖。腕上扎过一条姻缘线,偷...
主角: 更新:2022-11-15 15: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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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我有预料,少帅与我有情缘》,由网络作家“梵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素心佛子.玉面阎王.少帅VS扮猪吃老虎.贪财图色.娇美小裁缝。甜宠,双洁】旧朝亡国,军阀割据。兵荒马乱的年景,生意不好做。开裁缝铺的小裁缝苏黛,被五省新主沈帅府连夜请去做衣裳。没进府前,苏黛满心惦记的是帅府里的金山银山,心底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等进了府,苏黛目的明确,开始惦记人家沈帅府的少帅...见人家第一眼,苏黛就有预感,这位清冷神朗的沈二爷,与她有夫妻缘分。啥?沈家看中了她八字好?宜家宜子?啥?沈二爷夸她‘荣色姝丽’?苏黛暗戳戳捏小手,她早料到了......冷情冷面的佛子沈顷,心里藏着件颇有人情味儿的过往。少年时他还是个小和尚,那年乞巧节,旧朝国寺的月老庙里,有个额心贴桃花儿的小童女,跟他一起叛了佛祖。腕上扎过一条姻缘线,偷...
深秋寒露节气。
雾城郊外,夜蒙白霜。
驿站里外被穿石墨色军装的大兵,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每人扛着枪,手握支火把。
远远看去,火光如暗夜里的星辰,散布在深黑夜色里,将不大不小的破旧驿站,点亮出清晰轮廓。
这些大兵来回走动着巡视,军靴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咔咔’地回响声不绝于耳。
子夜时分,苏黛被吵得实在没法入睡,翻个身面朝里,缩在破旧潮凉的被桶中,睁着眼出神。
窗边小木板床上的豆蔻听见动静,探头往床帐的方向看,小小声呼唤了一句。
“小姐,我睡不着...”
苏黛鸦羽般的眼睫轻眨,知道她是害怕。
默了默,她轻声缓语的开口:
“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其实,折腾了一整天,苏黛体乏的很,恨不能闭上眼就睡过去。
只是眼皮子酸胀干涩,脑子里却又十分清醒。
这么生耗着,倒不如跟豆蔻聊一会儿,说不准还能分散些心思,不至于再胡思乱想。
豆蔻得了话,连忙抱起自己的棉被,从小木板上下来,碎步匆匆挪到了床帐前。
伸手轻轻撩开床帐,见苏黛已经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小丫头这才屈膝跪坐上床。
主仆俩一人裹着一床被子,靠坐在一起,说起悄悄话。
“小姐,您冷不冷?要不再把豆蔻的被子分您一半...”
苏黛摇摇头,“不用,你自己捂好,再坚持坚持,等天亮了,我们就进雾城了。”
豆蔻缩了缩脖子,靠在她身边儿,愁的眉头拧起来。
“也不知道这帅府里,哪位要做衣裳,需要这么大阵仗,那整个雾城,难不成就找不到一家好裁缝铺?”
“还专程派一队人马,隔着一座城,去到咱们家铺子,指名道姓的要苏家手艺最好的人来。”
“这连夜赶山路,眼瞧着就是急的不行,也不知是不是就着急穿小姐做的衣裳。”
苏黛没接话,只抱着膝头,将下巴搁在手臂上。
也不知道帅府请她去,要待多久。
她手里还接了个活儿,给镇上米铺武家小女儿做嫁衣。
这一来一回,怕是到日子赶不出来了。
耽误人家喜事儿,到时候,她要付人家赔偿金的。
转念一想,苏黛轻轻咬了咬唇。
看来,得在帅府狠赚一笔,才能弥补她尚且不能预算的损失。
苏黛正琢磨着,明天进了帅府,见到正主,怎么狮子大开口而显得不突兀。
正此时,就听外头军靴踩地的脚步声突然乱起来。
紧接着,是‘咔咔’两声整齐沉重的跺脚声,游荡来游荡去的火光也定在了原位。
静夜里,窗外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主仆俩对视一眼,齐齐挪到床边,一左一右扒着床帐往外探头。
豆蔻一双杏眼儿瞪的圆溜溜,小小声嘀咕。
“小姐,听着好像是来人了。”
苏黛轻抿唇,“嗯,别说话。”
她支棱着耳朵静等,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上来,然后越走越近。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刻意压低了。
“汤药也已经灌不进去了,一天不吃不喝没个声响,怕挨不到几天了。”
“老太太的意思,让夫人走的体面舒畅些,事情办好,能让她了无牵挂最好。”
“未免夜长梦多,你快去敲门,让人赶紧收拾了,跟我进城。”
“唉,李爷,我这就去...”
苏黛耳听着,说话声已经靠近门前。
三言两语间,她心里已然摸清了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不清哪儿怪异。
敲门声响起,苏黛回过神,直接掀了被子,坐到床边,蹬上绣花鞋,匆匆过去开门。
“是现在就去帅府吗?”
门外的人还举着一只手,维持着敲门的动作,被她这一下子干脆利索的开门问话,整得愣了愣。
半晌,那大兵才‘啊’了一声,回过神儿来。
“这就进城,您快去收拾吧,快点儿。”
苏黛眨眨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去喊豆蔻拿东西。
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却越加清晰。
奇了怪...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一路,这队大兵虽然催得急,但对她们一直还算客气。
像是把她们主仆,奉为座上宾。
苏黛纤秀的眉心轻蹙,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是这雾城新来的大帅治下有方。
至少比上次那个,放任手下兵马抢掠欺压百姓的强百倍。
收敛了心思,苏黛带着豆蔻跟在两个大兵身后下楼。
先前也不知这帅府搞什么名堂,都披星戴月的赶路了,到了城外,却又让她们在这儿等着回话。
苏黛还以为得等到大天亮呢。
眼下要走,都不用他们催,苏黛巴不得插上翅膀飞。
坐上停在驿站院子里的黑色大头洋车。
从驿站到进城门,左右没超过一刻钟。
夜里的街道上,四处是扛枪巡逻的大兵。
除此之外,静的连只猫狗都瞧不见。
豆蔻还小,抱着苏黛的手臂,缩在她身边瑟瑟发抖。
憋了一路,眼看车子就要驶入一座大宅院,小丫头终于憋不住了。
她凑到苏黛耳边,低悄的语声有些发颤。
“小姐...,听先前他们那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要您给那快死的人...”
苏黛手上下意识捏了她一把,眼尾瞄了眼开车的大兵。
豆蔻咽了口口水,将话又咽了回去。
苏黛低头看小丫头一眼,心下无声叹了口气。
真不该带这丫头来。
太没见识了。
管他活人死人还是活死人呢?
总归是一样的量身,一样的裁衣。
兵荒马乱的,多少人吃不起饭要饿死。
她们家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一家子老老小小等着张嘴吃饭。
只要给钱,就是给狗量身裁衣,她也认了。
与其担心,是不是给快死的人量身裁衣,倒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从帅府多掏几个大子儿进兜里。
苏黛乌溜溜的月眸转了转,面上淡静沉稳,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的噼啦响。
车子停在宽敞的庭院里,两个大兵来拉开门。
负责接她们来的那位军官从副驾座位下来,立在车外,低声请苏黛下车。
“苏姑娘,到了,您下来吧。”
苏黛点头,轻声交代豆蔻将箱子背上,然后微俯身从车上下来。
那军官亲自在前引路,主仆俩跟在他身后上了回廊。
还没拐过廊弯儿,听见一阵纷杂的马蹄声响彻静夜,紧接着是一声悠长的马儿嘶鸣声。
这动静惊动了所有在庭院里的人。
只听见一声惊呼:
“二爷!”
引路的军官像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丢下苏黛主仆俩,大步匆匆原路返回。
苏黛跟着回身,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乌亮瞳珠含着几分好奇。
那军官殷切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二爷,您回来了。”
“嗯。”
这一声,简短而低沉。
随即,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明明都是军靴磕地的脚步声,但在纷沓而至错落不齐的‘咔咔’声里,苏黛就是听着,其中一道脚步声,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廊顶的贡纱灯幽亮,被寒风吹的轻轻摇曳。
一道颀长高大,如青松苍柏般笔挺的身影,就这么闯入了苏黛的视线。
那人器宇轩昂,众星捧月。
第一眼瞧见他,让人下意识地,将追随在他身后的那一堆人,全然忽略了。
......
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穿的都是同色系的石墨色军装。
但那人走在最前头,就是格外的扎眼。
是那种,你只要看到了他,就会下意识忽略周围所有事物的扎眼。
他大步流星,很快拉近了跟苏黛的距离。
廊灯被夜风吹的晃起来,流转的灯芒下,姑娘纤秀左眉间藏着枚黛痣,衬得素美面庞平添几分娆色。
四目相对,沈顷深邃幽黑的瑞凤眸顿了顿,里头的冷厉清寒,摄人入骨。
深秋夜里的寒气仿佛也被他裹挟到近前。
苏黛后背一麻,身上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豆蔻眼疾手快,将她往旁边拽了拽。
苏黛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挡在了路中间啊。
等她再抬起头来,一队人已经从她面前走过,隐约听见为首那人清冷的声线。
“什么人?”
“回二爷,是老夫人让请来的小裁缝,给夫人量身裁衣的,...”
裁缝?
军靴包裹的腿脚略略停顿,继而再次抬脚,往前走去。
“先领去偏厅里。”
“是。”
苏黛捏着帕子的指尖轻扣,就见先前为她们引路那李姓军官,疾步匆匆走回来。
“苏姑娘,您请。”
苏黛点点头,带着豆蔻跟上他脚步。
那李姓军官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交代话:
“这会儿人都在夫人院儿里,一会儿,您先在偏厅里等等,晚些时候静下来,自然有人来带您去见夫人。”
苏黛轻嗯一声,“好,谢谢你。”
李姓军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苏黛主仆俩被领进一处院子,瞧见方才在庭院里见过的那几个军官,都杵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树下,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
想来那位二爷,这会儿也正在屋里。
苏黛眼帘压低,收敛心神。
跟着,主仆俩被人带去了西北角的小偏厅。
那带路的李姓军官一离开,小偏厅里就剩主仆俩。
因为隔着不远,隔壁隐约有说话声和女人的哭声传过来。
豆蔻放下装了工具的箱子,跑过来抱住苏黛的胳膊,白着脸声音发颤。
“小姐,就是这帅府里夫人不行了,找您来给她做临终和入殓的衣裳吧?这,这种活,怎么不找专门做丧葬...”
苏黛无心听她絮叨,连忙竖起一根食指。
“嘘。”
豆蔻半张着嘴,苦着脸看她,到底还是噤了声。
苏黛没理她,轻轻摆开她的手,然后往偏厅东侧的窗边走去。
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隔壁正厅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些。
“老夫人,药还是喂不进...”
“子顷喂的也不喝?”
“二爷喂的,夫人唤不醒,所以...”
“下去热着,总会醒来的。”
“唉,是。”
“奶奶,我娘是不是再也不会醒了...”
“她会醒的,就是要狠心丢下我们,也得临走前,看看你跟你二哥。”
女孩儿稚嫩细弱的哭声扬高了些。
苏黛听到这儿,轻轻将窗扇再次合上。
她转过身,葱白纤细的指尖勾着手里的帕子,缓缓踱步,若有所思。
豆蔻见状,连忙靠到她身边儿,惶然不安地揪着衣摆。
“小姐,这怎么办啊...”
苏黛眼尾上勾,轻扫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豆蔻苦笑,“咱们家是裁缝铺,这旗袍做的了,西式做的了,上下半件儿衫裙也做的了,可是...这亡人的送老衣,别说您了,就是老爷在世前也不曾做过啊。”
帅府是什么地方?
兵荒马乱的年月,帅府就是一方土皇帝,谁敢得罪?
这搞不好,一个不满意,全家要被拉去挨枪子儿的~!
豆蔻越想越怕,攥着小褂衣摆的手都发抖了。
苏黛轻轻嗔她一眼,看了看垂帘的方向,声线低细的开口: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送老衣怎么了?送老衣也是人穿的,人不就分个高矮胖瘦吗?有什么区别。”
她爹过世时穿的那身儿,她也见过的。
见豆蔻愁眉苦脸快要哭了,无奈之下,她又安慰小丫头。
“你就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我们只是靠手艺吃饭的,堂堂帅府,费这么大周折翻山越岭请我们来,那铁定是早打听好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别急,再等等就知道了。”
苏黛倒不觉得,这权势大到执掌五省的沈姓帅府,费尽周折请她来,就是为了给家里女主人做一身儿送老衣。
这里头,铁定有什么说道儿。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除了手巧,就剩一个优点了。
那就是,心灵。
老话儿说的,七窍玲珑心。
长这么大,苏黛看人看事儿,就不曾走眼过。
在某些不特定的时候,她还能突生某些异感,每当这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某些画面,心头感受到的某些事儿,一般十有八九都错不了。
比如今天,这屋里瞧着人人哭天抹泪儿的,但她就是觉得,沈家夫人今天走不了。
再比如...
苏黛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月眸幽幽望着堂门处垂落的石青色垂帘,指尖来回摸搓桌面上锦缎的花纹。
见那个沈二爷的第一眼,她脑海里有一瞬间,浮现了他不穿军装的样子。
那人眉骨俊阔,眸似深潭,相貌神朗气质绝佳。
就算是脱了军装,穿身儿大红喜服,也是极俊朗的。
苏黛眨眨眼,心头像是钻出一只小蚂蚁来,爬来爬去打着圈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对一个男人,见了一面,就产生这么多念头的。
这叫什么?
指尖不自觉地抚摸手边儿的细小纹路,这是苏黛走神儿思考的习惯性小动作。
豆蔻见她如此,也没再去打扰她,安安静静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她家小姐冰雪聪明,心眼儿贼多。
嗯,她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主仆俩在这偏厅里坐了半宿,苏黛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豆蔻,早熬不住趴在桌儿上睡着了。
直到有人突然掀帘子进来。
苏黛猛地回神,托腮的素手缓缓搁下,腰背坐直,看向走进门的老妇人。
那老嬷嬷瞧着慈眉善目,浅浅含笑打量了苏黛一圈儿。
对上姑娘黑白分明澄亮透彻的月眸,缓声开口:
“苏姑娘是吧?”
苏黛扶着桌案站起身,素手交握捏着帕子,颔首以礼。
“是,我是苏黛。”
豆蔻丫头被惊醒,嚯地站起身,眼神茫然的擦了擦口水。
老嬷嬷笑了笑,侧身示意:
“老夫人让我来引你们过去,请随我来吧。”
苏黛伸手捞过木箱,背在肩上,抬脚前冲还一脸懵的豆蔻使了个眼色。
“你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听见了?”
这丫头迷迷糊糊的,还是不带她进去了,免得坏事。
豆蔻茫然眨眼,‘啊’了一声,看了看那老嬷嬷,最后乖乖点了点头。
苏黛没再说什么,跟着老嬷嬷从偏厅里出来。
微微低头跨出门栏,抬眼就瞧见一道颀长修挺的侧影。
沈顷立在正厅门前的台阶上,单手插兜,唇角叼着支烟,垂着眼,在听手下人禀事。
他的侧颊看起来轮廓分明,冷硬肃厉。
苏黛跟着老嬷嬷走近,眼尾余光,不自觉地看向他。
清冷孤高的沈二爷,倒像是并不在意她们。
别说回头打量了,除却袅袅散开的烟雾,他站在那儿的姿势稳如玉山,动都没动一下。
苏黛瞳珠微动,眉眼淡静无波,跟着老嬷嬷跨进了门。
垂帘轻抖滑落,隐约还听着那大兵压低声的几个字。
“是她,准保没错...”
......
穿过正厅,进了里屋。
屋里静悄悄的,除却床上躺着的那位,只有一位穿银青色锦绸衫裙的老妇人在。
领苏黛进来的老嬷嬷走上前,微微低身:
“老夫人,人来了。”
沈家老夫人沉缓‘嗯’了一声,侧头看过来。
老太太头发花白,盘着旧时的圆髻,头戴宝石抹额,眉心一点圆痣,脸上皱纹明显,手扶拐杖,瞧着老态龙钟的,但看人时的眼神烁烁,十分有精气神儿,且仪态端庄不怒自威。
苏黛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即眼帘低垂,低了低头算是见礼。
“见过老夫人。”
沈家老夫人没接话,只是视线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儿,继而转脸看向床上的人,徐声开口,语气淡淡。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隔这么远,帅府还专程带你来接这趟生意。”
苏黛的视线往床上带了带,也没作态,语声清柔直言回道。
“还请老夫人解惑。”
沈家老夫人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她。
像是又打量了她一圈儿,然后缓声说道:
“请你来,是沅珠的意思。”
苏黛眼睫轻眨,见老夫人的下巴往床的方向侧了侧,就知道了——
沅珠,是沈家夫人的闺名。
老夫人的话还在继续,只是语气神情,比方才随意了些。
“她病的久了,自觉时日不多,临走前,有几件牵挂的事,自然是要办好的。”
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老眸沧桑:
“旧朝一亡,军阀混战,沈家军圈起今日淮南这五省地域,折进去好些儿郎,攻下泊省那场战事里,我那大孙子,受了重伤,两个月前刚没了,他膝下,只有一个不到三岁的独子。”
说到这儿,老夫人侧过头,静静看向苏黛。
“帅府里如今能顶事儿的男孙,只剩子顷了。”
苏黛:???
眼帘轻眨,黑白分明的瞳珠转了转,苏黛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心头的某种异感再次蒙生。
莫名其妙的,她淡静如莲的外表下,实则有点心潮澎湃。
老夫人看着清美恬静,满眼澄澈无辜的少女,神情柔和了一些。
她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由老嬷嬷扶着,慢慢走到苏黛跟前。
“五省内,八字跟子顷相合,宜家宜子,相貌出众的姑娘家多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请你来吗?”
苏黛秀眉浅蹙,眸中难掩忧色,缓缓垂下眼,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老夫人,我原本以为,专程请我来,是因为沈帅府讲究,知道我苏家祖上是皇家裁缝的手艺。”
沈家军的前身,是旧朝镇关的一门武将。
他家女眷比别的富贵人家穿着讲究些,也在情理。
苏黛为此,来时还特地换了身儿端方雅致的旧时裙裳,做生意的,要把招牌随时带在自己身上。
只是,任是苏黛想破了头,也想不出。
沈帅府竟然是看中了她的八字?
她的八字宜家宜子,跟沈二爷相合?
她见他第一面心生的异感,难道是因为,沈家老夫人请她来的用意在此吗?
这算什么?
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不成是让她又来给沈家夫人做送老衣,又死马当活马医,给大夫人冲喜?
当真是挺令人一言难尽的。
苏黛捏着帕子,浅浅舒了口气,像是想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
沈家老夫人看了她两眼,似是欣赏于苏黛沉静自若,不慌不乱地姿态,眼里露出几分笑意。
“也有这么个原因。”
说着话儿,老夫人侧身看了看床榻上,“沅珠是子顷的母亲,书香贵女,自小矜雅端方,我那儿子敬爱她,吃穿用度上从不含糊,她要走了,下去跟我儿子合寝,我自然也不能亏待她分毫,要让她穿最喜欢的,带着最舒适的。”
苏黛喉间咽了咽,轻轻眨眼,柔声接话。
“老夫人放心,夫人带去的衫裙衣裳,四季薄暖,我都会亲手裁制,让夫人走时穿的体面舒适。”
话落,苏黛听见老夫人笑了。
然后,身后传来沉稳的军靴磕地声。
就很说不上来由头,不用回头,苏黛都能分辨出来,这是沈二爷进来了。
沈家老夫人抬眼看过去,慈声唤道:
“子顷,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裹着松木香的高大身躯,从苏黛身侧走过。
她下意识掀起眼睫看去,男人立在床榻前,背对着她们,背影宽阔挺拔,声线清沉。
“女人家的事物,奶奶替母亲安排吧,需要什么,我会让朴淞带人送来。”
沈家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苏黛,语气和睦了些。
“一来一回,怕你赶不及,耽误了事,就安排你住在帅府些日,布料应有尽有,最近几日就辛苦你了。”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
你就留在这儿,好好替大夫人裁陪葬的衣裳。
至于留多久,留到什么时候,是没准儿的。
说到底,裁衣裳只是个将她留下的理由,至于后面怎么处治她,多半还是取决于这位沈二爷的态度。
苏黛眼帘轻颤,眸中水光潋滟,似忧又虑。
半晌,像是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浅叹一声,轻轻颔首,细声请示:
“我先给夫人量身吧?”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扶着老嬷嬷退到了一旁,重新坐下。
苏黛背着箱子走向床榻,沈二爷已经侧步挪到了窗边去。
他也没走,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
苏黛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手法娴熟轻巧的替床上的人量身。
沈家夫人是病的久了,身上瘦的只剩把骨头,脸色也苍白发青,颧骨凸起,已是气若游丝之态。
苏黛的手触碰到她的指尖,感触到一片冰凉。
她抿抿唇,十分自然的,轻轻将沈家夫人的手送进了被褥里,然后收起皮尺准备直起腰。
沈顷立在她侧后方,将她这微不起眼地动作看在眼中,幽黑瞳圈浮过一丝浅芒。
正此时,床上传来一声低弱的喘咳。
没等苏黛反应,沈顷一步跨上前,抬手将她挡到一旁,俯身凑近,低低唤着:
“母亲,您醒了?”
这声腔低轻沉和,透着些微的急切。
苏黛看了他一眼,默默收拾好小木箱,背在肩上,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的沈二爷,仿佛才多了几丝人间气息。
沈家老夫人也连忙上前去,跟着低声唤人。
“沅珠啊?沅珠。”
“咳咳...”
沈顷一把握住沈家夫人的手腕,回身找人,沉声下令:
“去把夫人的药端来!”
苏黛对上他蹙眉冷目的神情,不由怔了怔。
屋里没人,这是让她去吗?
她迟疑的回头看了看,正准备出去找伺候的人去端药来,一旁扶着老夫人的老嬷嬷已经先她一步动作了。
“是,二爷,老奴这就去。”,说完脚步匆匆的走了。
苏黛眨眨眼,见沈顷已经回过头去,跟老夫人两个人围在床前,低声呼唤着人。
她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随后背着箱子,默默退了出来。
这天,苏黛回到偏头,和豆蔻一起等了快一个时辰。
老夫人身边那个老嬷嬷才带着人过来,领她们主仆下去安置。
住的小院儿倒是装潢布置还不错,比驿站强太多了。
这晚,苏黛什么都没想,早早躺下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就带着人,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布料,顺便请苏黛跟她走一趟。
还是沈夫人的院子,临近门前,老嬷嬷突然轻声提醒了苏黛一句:
“二爷年少时养在庙里,记事起就吃斋念佛,亡国那年才接回府的,苏姑娘,他是颗素心。”
苏黛瞳眸微微瞠圆。
......
话落,老嬷嬷回头看苏黛。
水灵灵的大姑娘,肤白如雪,眉眼清丽,这会儿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瞠大,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像是惊讶于老嬷嬷突然的提醒。
又像是不解于她这番不着前后的话里的意思。
老嬷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掀起帘子,带着苏黛进了正厅。
里屋里,除却老夫人,以及坐在窗边矮榻上的冷清沈二爷,床边还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听见动静,小姑娘回头看过来。
苏黛瞧她像是刚哭过,眼圈儿通红,软糯糯的小白兔似的。
沈家老夫人招呼苏黛上前,“环汐,你让开,给你娘看看她。”
话音一落,那小姑娘听话的起身。
挪开身子时,还掩了帕子轻轻抽噎,含泪通红的眼眶掩不住好奇,直盯着苏黛打量。
苏黛当做不知,只微微垂着眼,立在原地没动。
事实上,她已经感受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冷视威压。
忍不住在心下悄声腹诽,做什么要瞪她?
又不是她主动要跟他扯什么关系的?
床上传来几声咳。
沈家老夫人见她杵着没动,再次开口:
“你为何不上前来?”
苏黛轻启唇,声线清柔平淡。
“老夫人,我为何需得上前给夫人过目?”
上赶着不是买卖。
沈家这样做事,不合情理。
她觉得沈二爷长得不错,略有心动,是她的事。
沈家即便是奔她的八字来的,也该给个说法才是,什么都不过明面儿,就想摆弄她?
她苏黛长到十八岁,可曾是那等吃过亏的人?
沈家老夫人看她这态度,以为她是想了一夜,不太愿意留在帅府里跟着沈顷。
于是,她看了沈顷一眼,徐声说道:
“她醒这一会儿子不容易,只惦记子顷这一件事,你上前给她看一眼,她满意了,解了心结,剩下的,过后我再与你谈,可行?”
苏黛抿抿唇,开口时细声和气。
“老夫人,恕我直言,我只是来做生意的,您府上若是想给沈二爷寻八字相和的姑娘,大可以再请...”
“你先上前去。”,清淡无波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黛顿了顿,侧目看向坐在窗边的男人。
逆着光,他面孔神情看不真切,但身形轮廓依然笔挺高大,坐在那儿,就是顶天立地的气势。
沈顷缓缓站起身,抬手示意,声线低沉,不容置喙。
“你先让她看一眼,过后的事,我亲自跟你谈。”
苏黛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眼帘半阖,败下阵来,眉眼温淡,挪步上前。
她绝不是没骨气!
完全是因为善心作祟,是怜悯大夫人病重临终。
床上的人半睁着眼,胸脯处起伏微弱,枯瘦的面上,一双眸子微合,瞧着黯淡无光,也不知意识清不清醒。
苏黛正怀疑,这沈夫人恐怕是看不清她什么模样的。
下一瞬,就见她空洞的眼珠缓慢游转,眼皮子费力的睁了睁。
与她视线对上,苏黛也不自觉地睁大眼,屏住了呼吸。
沈家老夫人凑上前来,拉着苏黛的手去握沈夫人的手背,慈声和语的开口。
“沅珠啊,你看看,按你的意思找的人,八字合的,模样好,一定旺沈家,你可逞心吧?”
挑完八字挑模样。
合着,在诸多八字好的姑娘家里,她是赢在皮相上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艳压群芳,美名动五省的好皮相?
苏黛纤秀黛眉轻锁,抿着唇没说什么。
沈夫人深喘了口气,苍白的唇色动了动,气若游丝声若蚊蝇。
“顷...”
沈家老夫人连连点头,“子顷允了,你放心,姑娘好,他逞心,总有一天会开窍的,日子过着过着就好了。”
沈夫人似乎是唇角牵了牵,想说什么,下一秒,却是又合上眼歪过了头。
这一下子,吓得苏黛手一抖,小脸儿都白了。
沈家老夫人也脸色一变,连忙凑上前去,触大夫人的鼻息,随即猛地缩回手,扭头喊人。
“余芳!快传大夫来!”
老嬷嬷神色一紧,唉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沈环汐呜的一声扑上前来,哭声里满是惊骇:
“娘~,娘~!”
苏黛被她挤到一旁,下意识后退开,紧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肩。
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苏黛连忙低头看了一眼,窘的面色微红,匆匆挪开。
“抱歉,我...”
沈顷没说什么,收回手,径直走到了床边去。
屋里一时间有些嘈杂,苏黛退到门口,看着余嬷嬷领着大夫擦肩而过。
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她没再多留,转身独自离开了。
回到居住的小院,一进门,苏黛直接抬手制止迎上来的豆蔻,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别叽叽喳喳的,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去取布料来,我要替沈夫人裁衣。”
豆蔻满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差点儿没噎住一口气。
她瞧着自家小姐眉眼低垂,神情淡漠,到底没敢再多嘴。
鼓了鼓腮,小丫头垂头耷脑的去抱布匹了。
苏黛在八宝桌前落座,搭在桌面上的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摸搓桌布上的花纹。
黑白分明的水莹瞳珠微漾,脑子里思绪翻腾。
‘二爷年少时养在庙里,记事起吃斋念佛,亡国后才接回府,苏姑娘,他是颗素心。’
苏黛卷翘眼睫眨了眨,喃喃自语。
“素心?多素啊?”
不染七情六欲那种素?
二十多年不回府,但瞧着,还是有孝心的,说明六根没那么清静呀。
“那就是,不通男女之事的素咯?”
苏黛心下轻哂。
好嘛,还是个断情绝爱的佛子啊~~
......
沈顷来时,是傍晚时分。
他脚步声刚到廊下,苏黛就听见了。
掀帘子进屋,沈顷一眼就瞧见端坐在桌边儿的人。
时下正流行旗袍,但这姑娘偏穿了身儿旧时样式的天青色衫裙,一头乌发辫着麻花辫儿,垂在肩,气质如兰。
简单,朴素,大方。
就像是,一副水墨画里,笔墨大家轻巧勾勒出的那么一个倩人。
通透清丽的,任何背景在她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繁琐黯淡。
沈顷垂了垂眼,抬脚走近,冲一旁战战兢兢立着的小丫头淡声下令。
“你先出去。”
豆蔻被这凉丝丝的语声冻着,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
再看自家小姐,正在气定神闲从容淡雅的穿针引线,仿佛没瞧见屋里多出这么个大男人来。
见这小丫头杵着没动,沈顷眼尾轻侧,淡淡睨她一眼。
豆蔻脸一白,慌忙垂下头,缩着脖子跑了。
苏黛眼帘微动,捏针的纤纤玉手顿住,那纤柔雪白的素手盈盈翘着兰花指,骄矜雅气,引得沈顷多看了一眼。
没等她有什么反应,他目无波澜收回视线,走到八宝桌另一侧落座,像是履行公事般,声线清淡的开口。
“你先呆在府里,不用做别的,就继续给我母亲做衣裳便可,价钱随你开。”
“等过了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安定下来,你的去留,我会为你安排好。”
“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也不会让你为难。”
苏黛捻着绣花针,垂眸继续穿针引线,只掀起眼睫定定看了他一眼,语声柔缓。
“您可能替我解个惑?”
沈顷侧目,清沉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衣裳上。
青葱玉指,兰花儿柔捻,说不出的娇气,雪似的肤色,衬得那衣料都格外鲜丽。
他眸间拂过一丝暗影,“你说。”
......
苏黛掀睫看他,莞尔一笑,姿态清婉从容。
“五省地域囊括之大,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姑娘,想来也不在少数,比我容色姝丽家世显赫者,也比比皆是。”
“什么裁衣裳的手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敢问二爷,为何偏是请我进府来?”
夕阳暖柔,屋内静谧,两人隔着张桌子对望。
此情此景,苏黛脑海里突然蒙生一面不甚清晰,又足以让她看清的画面。
她眼睫轻颤,略显走神。
最近这两日,也不知怎么的,她这异感竟萌生的如此频繁。
竟是看到一袭军装的沈顷将她抱坐在腿上,一手捏着她下巴,俯首要亲她。
那样亲昵的画面。
她才认识他第二天。
也是...挺让人难为情的。
耳根儿发热,苏黛不敢再看他,干脆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衣裳上,缝制起来堪称是专心致志。
她避开了沈顷的视线,沈顷却还没收敛。
他清冷的乌瞳微微流转,在这玉人儿突然绯红的小巧耳朵上落了落。
随即,视线慢悠悠划过她粉嫩姝丽的侧颊。
最后,停留在她左侧眉梢里一颗隐藏的小痣上。
沈顷无意识地沉了口气。
这姑娘,果然是没认出他来。
半晌,他缓缓起身,负手抬脚,准备离开,只清清淡淡丢下一句算作回答。
“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有这等传家手艺,还容色姝丽的,也只你一个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类同者?”
至于家世显赫。
嗤~
淮南五省,他沈家让谁显赫,谁才能显赫。
“嘶——”
苏黛拧眉,看着那鲜红血点儿,连忙将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含住。
做针线活,难免有这种失误,是她不小心走神大意了。
下意识抬眼,瞧见沈顷已经一脚跨出了门栏外,正侧着身回头看她。
他站在逆光处,苏黛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神情。
心跳紊乱,舌尖儿轻舔被刺痛的指尖。
沈顷只看到姑娘乌溜溜的月眸眨巴了眨巴,一动不敢动,像是对他有些畏意。
他站了片刻,便收回视线,抬腿走人了。
垂帘落下,隔绝了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苏黛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儿,悄声呢喃。
“真的是,‘素心’也这么勾人...”
所以,这人方才,是夸她‘容色姝丽’了吧?
苏黛眼梢浅弯,笑意狡黠而羞赧。
豆蔻掀帘子进来,就瞧见自家姑娘坐在桌边,还是在做针线活儿,只是那眉宇间的神情,透着明丽的愉悦,显然心情不错。
小丫头捏着手,小步挪上前去,笑的比哭还难看。
“小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啊?”
苏黛眉梢轻挑,笑睨她一眼,心情不错的问她。
“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豆蔻苦笑,“这都什么时候儿了?您知不知道,这院门外都安排大兵守着了!”
苏黛嗯了一声,“守着呗,人家帅府的地盘儿,人家安排人家的,关咱们什么事儿?”
“去,别杵着了,那边儿我方才画好的线条,都仔细沿着边儿剪下来。”
看她这副轻松自在没心没肺的样儿,豆蔻跺了跺脚,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门外。
“我的小姐!我看咱们是羊入虎穴了!恐怕那沈夫人不下葬前,咱们都回不去了...”
苏黛哂笑,抬眼看她。
“小豆蔻,你到底怕什么呀?”
豆蔻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小声说: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怕...”
苏黛摇摇头,一边做活儿,一边浅叹一声,柔声安抚她。
“有什么好怕啊?堂堂帅府,还能抓我们给那沈夫人陪葬?”
这到底是安抚,还是吓唬啊?!
豆蔻被她这话吓得,顿时白着脸差点儿哭出来,整个小身板儿都要打摆子了。
“小...小姐,你别吓我...”
苏黛好笑的瞪她一眼,“去去去,好好干活儿!别胡想乱想的,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
“你要真怕,不如我跟帅府的主子说说,让他们派人送你回鸿运镇,顺便接我娘来给我打下手。”
豆蔻一听这话,连忙扭头去干活了。
“不不,奴婢不回去,奴婢跟小姐在一起!”
她是胆子小,但是她可不能丢下小姐一个人在这儿。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苏黛笑着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天过后,除却余嬷嬷偶尔来问问进度,再没人来过小院儿。
沈夫人眼瞧着也就没几日了。
苏黛一心扑在给沈夫人做送葬的裙裳上,沉下心来日夜兼程的赶活儿。
既然接了这活,不论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俊美的沈二爷的面子上,她都得干好。
绝不能砸了自家的招牌。
转眼几日过去,给沈夫人裁制的新衣凑够了一套四季。
这天一大早,苏黛正坐在窗边榻上裁鞋面,就瞧见余嬷嬷带着人从院门外进来。
三人腰间缠着白布,只一眼,苏黛就明白了什么。
纳鞋底的针还卡了一半在鞋面上,她徐徐站起身来。
余嬷嬷进了屋,先吩咐豆蔻,去将给沈夫人做的衣裳鞋袜都取来。
趁这个功夫,她才看向苏黛,轻声说道:
“我们夫人,今儿晨起没醒来,大夫说是在梦里去的,走的很安详。”
苏黛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又好像是没什么滋味。
她眼帘下垂,看着手里那只紫菀花缎面的鞋子,微微点了点头。
余嬷嬷也看了那鞋一眼,继而双手交握,浅叹一声。
“这几日,辛苦苏姑娘了,今日起,您可以先歇歇了,夫人后日出殡,二爷要扶灵回祖籍,老夫人说了,您先住着,等二爷回来了,自会好好安置您的。”
苏黛缄默了片刻,等豆蔻将那套四季衣物包好拎出来,交给了余嬷嬷身后的两个丫鬟,她想了想,这才细声开口。
“劳烦嬷嬷帮我问问老夫人,能不能先送我回鸿运镇?家里生意已经耽搁许久,我家里还有亲人在等。”
顿了顿,见余嬷嬷一脸为难,苏黛软着音儿解释道:
“我娘是管不了铺子里生意的,我弟弟体弱多病,他们孤儿寡母的,都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
苏黛上前一步,握住余嬷嬷的手。
“嬷嬷,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帅府真的要留我,我知道自己跑不了,就算回了鸿运镇,我也不会乱跑,还请您跟老夫人说,麻烦通融通融吧。”
余嬷嬷对着她澄澈月眸中的满眼乞求,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苏姑娘且等等,我去回了老夫人话儿。”
此时,沈家人都在沈夫人的院子里。
堂屋里,余嬷嬷在沈老夫人耳边说了苏黛的请求。
沈老夫人一时没下决定,默了半晌,侧头叮嘱她。
“你去问子顷,让他自己安排。”
儿媳已经去了,这时候在沈老夫人看来,苏黛留不留下,走了还有没有必要接回来,只看沈顷愿不愿意要她了。
原本她是想等儿媳下葬后,再让沈顷下决定的。
这会儿,既然那姑娘依然是心怀去意,那倒不如直接让沈顷早点儿决定的好。
看着余嬷嬷进里屋去询问,沈老夫人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沈顷这副不近人情的冷性子,总也不会讨姑娘喜欢的。
说不定他自己都无所谓。
......
余嬷嬷进了里屋,将话带给沈顷。
沈顷正立在窗边榻前,榻上依次摆列着的,是苏黛给沈夫人做的那几身儿四季衣裳。
不是什么传统的送老衣,皆是面料华贵的旧式裙褂。
他觉得,他母亲那样矜雅端方的人,比起板正难看的送老衣,应该也是更喜欢穿这些衣裳走的。
眼帘掀起,沈顷透过半支起的窗棱,看向窗外的院落。
秋意已来,院子里的落叶飘摇,那棵树都已经秃了一半,尽显萧条。
他目无波澜,薄唇轻掀,清声吩咐下去。
“跟朴淞说,给她结账,安排人,送她回家。”
余嬷嬷闻言怔了怔,盯着自家二爷修挺的背影看了几眼。
最后满眼复杂,转身出去前,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余嬷嬷去找了沈二爷的副官朴淞,将沈二爷的交代知会给他。
朴淞正指挥着人在安置奠堂,听了余嬷嬷的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意外。
二爷交代他,让安排人给那位送回去...
这意思,是安排亲卫给人姑娘送回去吧?
心思变幻了几秒,朴淞很快定了神。
当下,朴淞也不敢怠慢,交代好人安排奠堂的事儿,扭头亲自去亲卫营里点人。
这厢,朴淞重视起苏黛主仆俩。
那边厢,余嬷嬷回到沈家老夫人身边,却是难掩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家老夫人抿着嘴没说什么。
毕竟是意料中的事儿。
她那冷冰冰的二孙子,要是能将人姑娘给留了,那才是真的值得她意外呢。
过了正午,苏黛立在窗边榻前,见着带着人来的朴淞。
朴淞带着两个大兵立在院子里,手里端着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隔着老远,满脸笑看着苏黛,扬声说道:
“苏姑娘,二爷让属下将银钱给您结了,这就安排人,送您回鸿运镇。”
苏黛隔着窗子看他,闻言眸光微烁,低声道了谢。
“多谢军爷,请稍等片刻,我收拾下箱子就走。”
豆蔻一早就盼着离开,这会儿手脚利落的收拾了包袱和箱子,眼巴巴瞅着苏黛看。
苏黛环顾了一眼,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
最后视线定在矮榻小几上,那双没缝完的鞋,正安安静静躺在针线篓边儿上。
她收回视线,带着豆蔻踏出了门栏。
朴淞直将人送上车,目送洋车驶离庭院,脸上笑意难掩纳罕,抬手挠了挠头。
白糯水灵儿的娉婷佳人,云团拢成的一般,难怪的他家主子动凡念,惦记这么些年。
原本以为是没后缘了。
哪儿想到,老天爷自有安排啊~,竟然让都已经被遗忘的人儿,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府里头。
朴淞垂着手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
回程的一路,洋车开的不疾不徐,比来时可平稳多了。
抵达鸿运镇,已经是傍晚时分。
远远的,苏黛透过车窗,就瞧见自家裁缝铺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豆蔻扒着车窗看了看,一脸紧张回头看她。
“小姐,咱们家像是出事儿了。”
苏黛纤眉浅蹙,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儿。
她抬手搭上车门,清声开口。
“军爷,送到这儿就行,还得麻烦二位帮我个忙。”
刘达将车靠边儿停了,而后跟刘良对视一眼。
刘良嘿嘿一笑,一手开车门,一边儿回头对苏黛笑道:
“苏姑娘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这年头,甭管谁闹事儿,瞧见正统兵,都得缩着尾巴走。
没等苏黛和豆蔻关上车门,刘达和刘良两兄弟,就健步如飞朝裁缝铺走去。
围观人群瞧见两个大兵突然出现,吓得纷纷作鸟兽散。
不大不小的裁缝铺里,正坐在堂中央地上撒泼讨公道的大婶儿听见动静,歪头看过来,哭骂声顿时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刘达跨过门栏,掀了掀帽檐儿,居高临下睨着那大婶儿,厉声呵斥。
“干什么呢?!当这是菜市场?撒泼打滚儿的,有没有点儿教养了!?妨碍人家做生意了知不知道?”
大婶儿吓的打了个嗝儿,一旁杵着的汉子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嘴里好声好气解释着。
“军爷,误会误会,我们是苦主儿,家里婚事儿因为他们家铺子给耽搁了,这总得给个说法呀!”
刘达板着脸扫他一眼,“要什么说法?说来听听。”
“我赔你钱就是,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苏黛说着话,快步走进门,从包袱里掏出三块大洋,直接塞到了那大婶儿手里。
原本相携立在柜台后的母子俩瞧见她,顿时松了口气。
“黛黛!”
“阿姊...”
苏黛安抚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即看向那大婶儿母子俩,眉眼清淡的开口。
“武婶儿,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大家都不容易,我苏记裁缝铺开张这么多年,从不违约,这次是事出有因,相信你们也听说了我为什么出远门,耽误了你们家的喜事儿,是我不对,你闹也闹了,钱我也赔给你了,这事儿就算了了,咱们都不记仇,你说行不行?”
武婶儿母子俩对视一眼,齐齐看了看杵在门口,两座门神似的大兵兄弟俩,哪儿还有胆子敢闹呢?
何况,苏黛给的的确也不少了。
武婶儿眼珠子转了转,将手里的三块大洋揣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黛,不是我们得理不饶人,原本在你家做嫁衣,就是冲你们家手艺和招牌来的,你这样,实在是耽误我们家小翠儿的大喜事儿,人家亲家给我闹没脸子,小翠儿给婆婆瞧不起,新婚头三天,就天天回家哭,好好的结亲,差点儿结成仇家了,你说我气不气?”
苏黛知道她这是还有气,也由着她撒了,只是自己该说的话也还是得说清楚。
“是,我知道这事儿不地道,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现在帅府的军爷也在这儿了,武婶儿也看见了,总归,不是我有意耽误你们家喜事儿的吧?”
武婶儿嘴巴嚅喏了两下,没再说什么,只是表情还是有点儿不痛快。
苏黛见状,抿了抿唇,看了刘达一眼,徐声道。
“要么,我请两位军爷到武婶儿亲家家里去,亲自跟您亲家解释解释?”
武婶儿脸色变了变,她身边那汉子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小声嘀咕着。
“你可拉倒吧,这是要解释,还是要威慑啊?”
说着,他知道今天有这两个大兵在,事儿也只能这样了。
赔偿的银钱也收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好儿了。
于是,汉子扯了扯武婶儿的衣袖。
“行了娘,走吧,回去做饭了。”
母子俩嘀嘀咕咕着,不情不愿地走了。
柜台后,苏黛的娘和弟弟苏逢才相携着走出来。
“黛黛,你可回来了,你在帅府可还好?”
冯岑月一把握住苏黛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圈儿,满眼担心和庆幸。
苏黛弯唇笑了笑,“娘,我挺好的,没事儿。”
她将背在肩上的包袱递给冯岑月,继而看向她身后的白裳少年,月眸柔和问他。
“脸色还是不好,有没有好好吃药?”
少年与她长得十分相像,两人原就是双生子,他个子比苏黛高半个头,身量消瘦,面色病白,笑容瞧着也羸弱无力。
此时,苏逢浅笑摇头,说话声气若如息。
“我没事了,阿姊不用担心。”
说着,苏逢看向还杵在店门口的两尊门神,欲言又止。
苏黛这才意识到,刘达和刘良还没走,她连忙迎上前,正欲跟两人道谢,顺便送他们出门。
刘良先她一步笑嘻嘻开了口。
“苏姑娘不用管我们,我们不会耽误您做生意的,这就去对面茶楼了,回头有事儿,您随时吩咐,啊!”
苏黛月眸微怔,诧异失声:
“你们,你们不回雾城吗?”
刘达和刘良对视一眼,摇头回道:
“朴哥说了,让我们守着苏姑娘,没说让我们回雾城。”
苏黛,“......”
......
当晚,因为苏黛回家,冯岑月特地杀了只老母鸡炖汤。
饭桌上,一家三口围坐。
冯岑月先盛了碗汤递给苏黛,又接着拿起碗给苏逢盛汤。
同时满眼忧虑的看着苏黛说道:
“那帅府的大兵真不用管了?”
见苏黛不接话,她蹙了蹙眉。
“黛黛,你快与娘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为何那两人还不走了?这是要盯着你吗?”
苏黛眼睫低垂,夹着米粒送进嘴里。
“娘,让他们盯就是,我们也管不着的。”
冯岑月看她一眼,眉心蹙的更紧,将汤碗递给苏逢,微微倾身凑近苏黛,低声催促她。
“你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黛撩起眼帘看她,见苏逢也眼巴巴盯着她看,像是她不说清楚,母子俩就都咽不下饭似的。
一时胃口大减,苏黛不自觉叹了口气,搁下饭碗,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这才垂着眼细声开口,“娘,我长这么大,后来从没问过您,我小时候那次后,您和爹可有再给我看过八字吗?”
“看八字?”
冯岑月诧异,与苏逢对视一眼,然后母子俩齐齐看向苏黛。
冯岑月问她,“突然提什么八字?”
那么讲究的事儿,尤其姑娘家的八字,谁会乱看乱说。
尤其苏黛曾被人说命薄,这事儿在她们家那是禁忌。
正常人家,都是等到孩子们大了,该说亲了,亲事有了一撇,才会把八字给媒婆,让找人给合一合,相看个好日子办喜事儿。
后来这些年,苏黛再也没有相看过婚事…
苏黛颔首,缓声道:
“人家沈帅府,竟是瞧过我八字了。”
冯岑月满眼迷茫,“瞧你八字做什么?”
苏黛抬眼,满脸无辜。
“帅府的老夫人说,我八字好,宜家宜子,跟他们家沈二爷相合。”
冯岑月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声调顿时压抑不住扬高了。
“何意?!”
苏黛眼睫轻眨,语气平淡。
“意思是,我跟沈二爷八字相合,想让我进帅府。”
冯岑月像是被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就…,就相合了?!
苏逢也蹙了蹙眉,他面色病白,微微抿唇,低声开口道:
“阿姊,所以,他们来接你去帅府,不是为了做衣裳的?”
苏黛瞳珠微动,缓缓点了点头。
“不全是,他家主母夫人病逝了,正巧也需要做几身衣裳,带到下头去穿。”
姐弟俩默默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深沉。
什么正巧?
简直是荒谬。
只是,沈帅府盯上他们家,盯上苏黛,究竟是为什么呢?
冯岑月回过神来,拧着眉一脸严肃看向苏黛。
“裁缝铺不要了,咱们收拾收拾,逮着机会就甩开那两个大兵,离开这里。”
苏黛和苏逢一时都愣了愣。
冯岑月看了看姐弟俩,拍桌子咬牙道:
“帅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赶快逃,还等什么?要黛黛进帅府做妾,我百年之后,还有脸去见你们爹?!”
苏黛哭笑不得,“娘,谁说的我要做妾啊?”
冯岑月瞪她一眼,“沈家何等身份地位?那是淮南五省的土皇帝!我们何等身份地位?那沈二爷若瞧中了你,肯给你明媒正娶?你娘我还没老糊涂呢,怎敢做这等白日梦?”
没等苏黛张嘴接话,冯岑月眼神坚定,快言快语地继续说道。
“再言之,就算是我做这白日梦,成真了,那我也不能让你嫁去帅府啊!”
“军阀头子,妻妾成群的,那府上还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先前那个被打跑了的张大帅,后院儿里不知道死了疯了多少女人呢。”
“我的女儿,可不能去趟这浑水!”
冯岑月越说脸色越难看,接着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今晚就收拾家当,刚好你从沈帅府赚的这一大笔,够我们离开的盘缠,明儿我出去打听打听,他们就两个人,我们蒙混过关,也不会太难的。”
说着,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后路。
“等离开鸿运镇,我们就一路向北,找个偏僻的小山村隐居起来,我就不信他沈帅府还能大费周折的追我们多久。”
苏黛无语,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苏逢亦十分无奈,他抬手揉揉眉心,温声开口。
“娘,此事儿要从长计议,我们要离开,豆大娘她们祖孙三个怎么办?”
冯岑月张口想说什么,最后竟是接不上来。
苏逢叹了口气,“就算带走豆蔻和小竹,豆大娘我们总不能丢下不管,她腿脚不好,年纪又大了,赶路并不方便。”
豆大娘祖孙三人,是一直跟着苏家的。
苏黛祖上是吃皇家饭的,家境富裕,那时家里有许多仆人,苏黛和苏逢幼时都是豆大娘带大的。
后来旧朝没了,平宁城被起义军阀攻占,烧杀抢掠一团乱,简直是人间炼狱,平白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豆大娘的儿子儿媳,就是那时候没了的。
那两年,讨生存都难上加难,苏黛他爹靠着祖上留下的家当,领着家人,一路打点花费,千辛万苦逃来鸿运镇。
后来用手头仅剩的银钱,开了家裁缝铺为生,日子才算安定了下来。
最苦的时候,豆大娘一家老小都跟着她们。
豆蔻和小竹,这些年一直在苏家为奴为婢。
两个孩子一个在裁缝铺里帮忙,另一个则在家里扫洗做饭,真论起来,那是比苏家任何人都要勤快能干。
他们对苏家来说,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冯岑月当然做不出丢下他们祖孙不管的事儿。
这可愁住了她。
她看了看苏逢,又看了看苏黛,最后拧着眉长叹一声。
“那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束手无策,等着黛黛被关进帅府里去?”
苏逢缄默,转眼看向苏黛,温声询问:
“阿姊,你是如何想的?”
苏黛在沈帅府这么些天,见没见过那沈二爷,对沈二爷又是什么看法?
这件事,说到底,最要紧的是苏黛想怎么样。
苏逢想,他的阿姊最是聪敏。
她到现在还如此冷静,没有作为,说明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冯岑月听他这话,连忙也看向苏黛。
苏黛被母子俩盯着,不由唇瓣微抿。
她默默端起面前的那碗鸡汤,眼睫垂落,浅浅抿了两口。
就在冯岑月耐不住,再要开口催问她的时候,苏黛浅浅舒了口气,语声清淡的说道:
“倒也不用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逢闻言,浅褐色的瞳珠微暗,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冯岑月,一双与苏黛如出一辙的琉璃月眸微微睁大,满眼不可思议,喃喃低语。
“黛黛,什么叫走一步看一步?你难不成对那沈二爷...”
苏黛眼睫轻眨,柔声打断她的话。
“娘,逃是逃不了的,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去给人家屈居做妾。”
“先安心等等吧,沈家人,倒不是不能讲道理的。”
冯岑月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苏黛垂下眼,眸光微微忽闪。
沈顷那人,清冷孤高,看也不像是会欺男霸女的。
他派人守着她,显然也是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她想再等等,再见他一面。
......
寒露刚过,秋意越来越凉。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添衣的月份,裁缝铺里的来客该比寻常多一些。
今年,却格外的反常。
接连小半个月,铺子里都冷清的不得了。
苏黛靠在柜台后,单手支颐,纤长玉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算盘,百无聊赖地琢磨着。
兴许是因着,上次米铺的武家母子俩在裁缝铺闹了一场的原因,虽然有刘达和刘良给裁缝铺撑了腰,但那场闹剧还是给裁缝铺的口碑造成了些不太好的影响。
再一个,也兴许是那两个大兵,总把车停在裁缝铺斜对面的胡同口,光明正大的盯她梢。
才让别人不敢进她这铺子来,怕惹上麻烦。
苏黛轻啧一声,纤纤玉手掂起手边儿的茶盏,送到嘴边,浅抿了两口润喉。
茶盏里泡的昨年的菊花儿,清火气的。
她这几日等的闲燥,又没银钱可赚,耗地直上火,嘴里长了两个泡,用个膳都磨的食不知味。
搁下茶盏,苏黛换了只手托腮。
正垂着眼寻思,也不知道沈家祖籍多远,这怎么都十来天了,还没个消息。
念头刚过,就听见自家铺子的门板被‘笃笃笃’敲响。
苏黛掀起眼帘看去,刘良正立在门框外,垂着手冲她笑。
“苏姑娘,您要是不忙,借一步说话儿?”
苏黛眼皮子跳了跳,月眸里清泽幽静。
她从柜台后的凳子上下来,看了眼在那边儿整理布匹的豆蔻,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细声交代她。
“你留在店里看着,我去去就来,一会儿我娘要过来,你跟她说一声。”
豆蔻抱着一匹布,乖乖应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苏黛从铺子里出来,刘良在前头引路,两人往街对面的胡同口走去,黑色洋车正停在那儿。
正午后的日头高照,今日天朗气清,日光打在洋车车身上,折射开的光线晃了苏黛的眼。
她下意识捏着帕子遮在眉梢上,微微垂下眼睑,密翘乌黑的睫翼,在雪白的面上留下扇影,娟美秀丽,文静美好。
刘达就立在车门边,见两人走近了,他侧身拉开后车门,躬身示意苏黛上车。
“苏姑娘,请。”
苏黛低着眉眼,车后座的里侧,有一双被石墨色军裤和黑皮军靴包裹的修长腿脚,出现在她视线里。
苏黛眸光跳了跳,知道是谁在车里。
但她还是立住脚步,站着没动,只侧目刘达一眼,细声问他。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刘达端正憨厚的面上牵出一抹笑,看了看车里的人,压低声回道。
“您上车,自然就知道了,应该不会耽搁很久。”
这话完全是他安慰苏黛的。
实则,他家主子想跟苏黛去哪儿,又去干什么,去多长时间,他哪能知道呢?
苏黛抿抿唇,揪着帕子没动地儿。
等了几秒,车里那双大长腿动了动,传出一道清沉低缓的男声。
“上来,太阳下山前送你回来。”
似乎是怕苏黛多想,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只说几句话,你放心。”
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黛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于是眨了眨眼,没再犹豫,低身坐进了车里。
驾驶位上坐的是朴淞,车子驶离胡同口,沿主干路往镇子东口的牌坊驶出,刘达和刘良还留在原地。
苏黛靠在一侧车门边,眼睛也没乱看,只盯着窗外的景致。
坐在她身边的人倒是也没乱动,不过途中,沈顷眸色不明地看了苏黛两眼。
他这边儿的车窗半降着,风是凉的。
但时不时投进车窗射进来的日光,是暖的。
沈顷长腿微敞,背靠座椅,军装褂子敞着怀,里头的白衬衣倒是系到最上头一颗扣子,瞧着姿态既随意又严谨。
车子驶出郊外,路不好走,一路上微微晃动着。
他搭在膝头的指尖夹着支烟,没抽过两口,那烟灰全是因为晃来晃去的颠簸,给抖落在他军靴上的。
直到车子驶到一处湖泊边,沈顷将烟蒂弹出窗外,随手升上车窗,淡淡开口下令。
“停吧。”
朴淞利落的扭转车头,将车停在湖泊边,然后开门下了车。
苏黛透过车窗,看着那大兵走远了几步。
四周安静下来,她这才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沈顷。
小半月不见,这人还是如旧的剑眉俊目,气质孤绝清高。
苏黛便觉得,他生的十分赏心悦目,看一眼就令人目清心悦的那种。
沈顷不妨与她对视上,深黑瑞凤眸微顿了一瞬,旋即垂眼侧过脸,手肘杵在车窗上,握拳支颐,似是思虑了片刻,徐声开口。
“先前跟你说,等府里的事安定下来,你的去留,我会为你安排好。”
苏黛眨眨眼,指尖轻轻绕着手里的绣帕,声线轻细。
“我以为沈二爷派人送我回家,便是已经安排了我的去留呢,现下看来,好似并不是。”
沈顷盯着车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眯了眯眼。
“有要事耽搁了些日,做决定前,总得问问你的想法。”
苏黛唇角浅弯,柔声轻念,“我的想法?”
沈顷终于回头看她。
他眼帘微动,清漠深邃的注视在苏黛温美浅笑的眉眼间停顿了许久,清声问她。
“这世道艰难,你个姑娘家,要养活一家老小,不容易,不愿留在帅府里?”
苏黛不答反问,“为何要留?又该怎么留?”
沈顷眼睫半压,视线落在她凝润饱满的唇瓣上。
“你要愿意,进不进帅府,爷都能庇护你。”
苏黛笑的不以为然,转脸看向车窗外。
“这是亏本买卖,我不是很想做。”
沈顷一侧眉梢轻挑,“亏本买卖?”
苏黛轻嗯一声,“您图我八字,要我跟您,我用身子换庇护。身子给了您,我就没筹码了,回头怎么庇护我一家老小,庇护到什么时候,还不是沈二爷说了算。”
沈顷倒没料到,他好心想照顾她,她倒跟他谈生意,还计较起得失来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她身子的话?
一时哑然,沈顷低声发笑。
他笑声一出,苏黛勾着帕子的指尖就松了松。
回过头来,苏黛看着男人未来得及掩下笑意的神朗眉眼,月眸中掠过一丝明晃晃的狡黠。
瞧着,像只打着坏主意的小狐狸。
“我知道沈二爷权势滔天,顶天立地,不是那等空口说白话的人。”
“但您也说了,世道艰难,我多为自己打算些,总没有错的,对吧?”
沈顷听着她这话,眼底笑痕加深。
要跟他谈条件,说明对留在他身边,还是心动的。
连日来心绪烦杂,这一刻,沈顷心头蒙着的疲惫一瞬驱散。
搭在膝头的修长指节轻轻敲了敲,沈顷下颚线微抬,十分有耐心地听她说。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苏黛素手交叠,搭在膝头,也没扭捏,直言道:
“我要宅子铺子和钱财,多多益善。”
沈顷眸色微愕,下意识侧过脸,盯着她看。
他那清黑瑞凤眸里,渐渐深邃,情绪不明。
......
看沈顷的神情,似是十分意外,她会提这样肤浅的条件。
苏黛冲他弯眉一笑,面庞清丽而明媚,月眸中的水光澄澈干净,一派坦然真挚。
“不然沈二爷以为,我会要什么?”
她说着,噙着笑,卷翘睫羽轻轻颤动,声线轻软幽幽。
“难不成,我会要您的心,您的专宠吗?”
“这种摸不着,又不切实际的东西,您肯给,我都做不到全然相信。”
实际一点吧,再喜欢,也得先为自己打算。
世道告诉她,无论何时,手里都得有钱,才能活的舒坦。
沈家军之前,看前头那张大帅,他府里倒是妻妾成群,那些人跟着他的确吃香喝辣,鸡犬升天。
但最后,张大帅被沈家军打跑了。
他被打的灰头土脸,跑的狼狈,顾着自己的命都来不及,又能带走几个妻妾和子女?
苏黛就是不听那些坊间传言,都能想到,那些被抛下的妻妾和子女,大多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默了默,苏黛幽幽一叹,软声补充了一句:
“何况,如您这般有雄心壮志的枭雄,我又怎敢独占您?”
鱼还没钓到,自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善妒'。
这会儿她要真跟他谈感情,谈情分。
人家这位素心的佛子,指不定多不以为然呢。
所以,得一步一步来。
沈顷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好半晌,他突然开口,淡声问她:
“这就是你肯跟爷的条件?”
说不上来为何心气不顺。
是不是任何人给她那么笔巨款,都可以买她进府,沾她身子?
苏黛纤眉轻挑,漆墨乌瞳微烁,细语迟疑:
“沈二爷若是觉得我太功利了,其实,您也可以再看看其他八字合的姑娘。”
“毕竟,先前我入帅府,是为给您母亲做衣裳的,您也予了我不薄的报酬,那趟往来,咱们已经银货两讫了。”
所以,沈顷再来找她,谈他跟她之间的后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看看其他姑娘?
沈顷瑞凤眸微眯,瞳眸幽沉,“你以为,谁都配跟爷合八字?”
苏黛樱红唇瓣微抿,默默瞧着他,没吱声儿。
所以,怎么呢?还只她配了?
她是不该觉得荣幸之至的呢?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
难道不喜欢直来直去真性情的?
更喜欢甜言蜜语矫揉做作的?
苏黛眼睫浅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暗自思索着。
沈顷难道是软耳根,喜欢被人哄?
一双妙眸盈盈脉脉盯着眼前人,欲言又止,若有所思。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
沈顷被她那双如乌色琉璃珠子般的水莹月眸,澄澈无辜这么盯得,胸口那股郁气,微不可闻地泄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于是单手支颐,靠在车窗上,嗓音清润沉沉开口。
“铺子宅子跟银钱,都能给你,但你须得徐徐图之,爷看你表现。”
这是允了?
苏黛纤长睫羽眨了眨,难掩心头的困惑。
沈二爷允了她的条件,这说明,还是对她有念头的。
但从他这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看,难道是真嫌弃她明码标价谈条件?
要么,她矫揉做作,小意温柔一些…
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她回话,沈顷缓缓偏头,上勾的眼尾余光轻睨她,眸中墨色幽凉。
“怎么?”
苏黛月眸微转,继而看着他冷峻的侧颊,欲言又止一番,咬唇细声喃语。
“既然二爷如此慷慨,那我还想要名分,二爷也会给我的,对么?”
二十五年,沈顷头一次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
看他有反应,苏黛瞳圈里的光丝微亮。
于是,继续不知死活般,缓缓靠近他。
只见她那只纤细绵软的素手撑在沈顷长腿边的皮椅上,眸中水光和绵柔语气,皆是一般的悠悠漫漫,娇艳唇瓣轻启,呵气如兰。
“既拿了您的钱财,我便能答应跟您走,只是,若沈二爷想要我做个不见光的外室,那可不成。”
沈顷支着头的手慢慢握紧,冷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血管,在隐隐搏动。
他那双眸子幽暗深邃,紧紧盯着苏黛,薄厚适中的唇抿出了凉薄弧线。
昔年那娇憨可爱的小童女。
竟是被这乱世,给磨成了这么个......
沈顷实在没办法把'厚颜无耻'这四个字,配在眼前这张清美昳丽的小脸儿上。
他喉结滚了滚,墨色沉沉压在眸子深处,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一字一句从唇缝里吐出来。
“不要你做外室,少跟爷扯些有的没的,姑娘家,谨言慎行。”
沉不住气了。
原来,是真的吃这套啊~
苏黛眼梢浅弯,唇瓣抿出小小的弧度,依然倾身依向他有力的臂膀,盈盈羞怯望着他,呵气轻软。
“二爷,那您准备什么时候接我入府?您不给我名分前,您给的东西我不敢收,定也不跟您走的~”
沈顷额角青筋微绷,淡淡阖眼,声线清冷低平。
“苏黛,坐好了说话!”
若非昔年,在冰天雪地里,她愿意陪他一起做尽叛矩之事,还声声喊他‘小哥’。
他现在,是真不太想管她了。
张口闭口跟他要名分的。
仿佛生怕他强抢了她,还不给她名分。
越是这么想,沈顷额角越发疼了。
他沈顷怎会做那'抢占民女'的恶霸?
他究竟何时表示过他惦记她身子了?
苏黛水眸中的清澄微黯,听话的缓缓直起腰身,乖乖坐好,拉开了跟沈顷之间的距离。
她靠在椅背上,挨着车窗,低眉敛目的柔顺姿态,安守本分极了。
沈顷额角的青筋稍浅,浅提口气,淡声开口。
“边线那边儿战事吃紧,下次回来,说不准是哪天,这趟匆忙,顾不上安置你了。你便先留在这鸿运镇,自会有人守着你。”
一家子靠她一个小姑娘开裁缝铺养活,的确是不容易。
她想找个依仗,让自己少吃些苦,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能照顾她,自然也就能照顾她的母亲和兄弟。
沈顷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在走之前,让朴淞再送一笔钱过来,给她用来养家糊口。
先头给她结账的那笔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下次回来。
他正转着心思,就听苏黛细声问他。
“二爷,又要走了?”
沈顷回神,轻撇她一眼。
“嗯。”
苏黛眸色黯然,喃喃念道:
“那您是时常不回帅府的吗?”
“您若不在,那我也就没的必要进府了,倒不如呆在这儿,您若回来了,再去见您…”
不然巴巴的去了帅府,平白失了自由不说,又整日见不到沈顷的人。
倒还不如在鸿运镇呆着,好歹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自在舒畅。
说着,她又小声追问了一句。
“那您,大概多久能回?”
沈顷微抿唇,眼眸静谧凝着苏黛,倒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
看她眸子里澄澈闪烁,眼巴巴盯着他瞧。
仿佛是,挺舍不得他走...
喉间微微发痒,沈顷不动声色地咽了咽,转脸看向窗外。
“待我回来,你自会知晓的。”
要安置好她,是得费些事。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就暂且先住在鸿运镇吧。”
......
晚霞时分,黑色洋车缓缓驶停在裁缝铺前。
苏黛还没下车,就隐约瞧见有人躲在铺子的门板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不用猜,也大约清楚是谁。
刘良自外将车门打开,而后恭敬侧身,请她下车。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初秋傍晚的寒意,便扑在了苏黛面颊上。
她低垂的眼睫轻动,自车上下来,微微垂首,偏头看向车里的人,柔声唤他。
“二爷。”
沈顷搭着腿,姿态清贵,偏头看过来。
苏黛菱唇浅抿出抹笑意,“您能稍等片刻?我有东西,想送二爷。”
姑娘鸦羽般的睫轻颤,莲瓣脸上难掩娇美与羞涩,素白小手紧紧捏着帕子,漆亮瞳珠盈盈悠悠,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的口。
沈顷眸瞳微动,点头的弧度微不可见。
但苏黛显然看到了他的应允。
她唇边笑弧瞬间扬起,旋身抬脚,素腕轻折,拎起裙裾,像只雀跃的小花蝴蝶,翩翩然飘进了裁缝铺。
沈顷靠在车后座上,身形一动未动,视线却已经逐着那小蝴蝶走远。
笑起来时,倒还跟小时候一般纯稚无邪。
刘良和朴淞,齐齐感受到这气氛里的微妙。
二人心照不宣地,眼观鼻鼻观心,陪着自家少帅默默等候。
苏黛一脚踏进裁缝铺,躲在门板后的冯岑月便连忙一把拐住她臂弯,眸光烁烁急声追问。
“黛黛!那车里是沈家那二爷吗?他带你去哪儿了?为何这样久才送你回来?他可有把你怎么样...”
苏黛暂且没心思听她念叨,抬了抬手臂,低声制止她。
“娘,您先别问了,我问你,我先前织的那条围巾呢?还差几针没完的那条。”
苏逢身子骨弱,天一凉,便容易寒咳。
那围巾,原是苏黛瞧着要入秋,提前给他织的。
冯岑月看她月眸烁烁,像是很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围...围巾?”
一旁的豆蔻已经脆声接话,“奴婢知道,奴婢收到内室的小壁橱里了,奴婢去取!”
说着话,已经迈着小碎步,转身进了后头的歇息室。
小丫头难得这么机灵,苏黛欣慰一笑,那笑容狡黠,还透着几分势在必得的骄傲。
冯岑月看的直蹙眉,一把握着她手。
“你要干什么?你该不会真对那沈二爷动了心吧!”
苏黛纤眉轻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你没见过,他可比我爹俊朗多了。”
冯岑月眉梢跳了跳,强忍着捏拳头,才没给她后脑勺来一巴掌。
豆蔻已经捧着那条围巾出来。
围巾还放在毛线箩筐里,苏黛接过,走到柜案前放下,素手灵巧的快速收尾。
冯岑月亦步亦趋跟着她,瞧了眼自家闺女手里的动作,最后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苦口婆心的劝她。
“黛黛啊,你可不能被皮相轻易迷惑了,有权有势的男人都不会安分守己!若是再长一张好皮相,那指定是要妻妾成群的!”
苏黛不以为然撇她一眼,“您不是总说我爹是当年平宁城里最俊的郎君吗?他那会儿不安分守己吗?我没记得咱们家有姨娘啊。”
冯岑月噎了噎,捏着拳头轻捶胸口,艰难回道。
“他敢吗?”
苏黛扑哧一笑,垂眼笑看手里的针脚,手上不停,声线轻细。
“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
冯岑月眉头蹙成的疙瘩更紧了,继续语重心长。
“你这一门心思扑上去了,以后有的是苦要吃,深宅大院儿可不是好归宿,咱有裁缝铺为生,不如找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家,好歹在家不用低声下气伺候人,那男人也不敢轻易提什么休妻纳妾的,这不比你要跟一堆的女人抢一个男人,最后满腹怨怼成个妒妇要好?”
“我看东街书院徐先生家的大公子就很好,读书人,儒雅温润,相貌堂堂,虽然家室清贫了些,但他一看就是个翩翩君子,以后指定疼媳妇儿...”
“停停停!打住打住!”
苏黛哭笑不得,用铜剪了断了毛线,轻轻将围巾叠起来。
“徐星嘉是长子,他下头还有一个阿妹,两个小弟,我养咱们一家老小还不够,还要巴巴去帮别人养家?娘,你还糊涂着呢?”
说罢,苏黛无奈摇头,抱着那木槿白的围巾转身走出了裁缝铺。
“唉~”
冯岑月待要追上去,却被豆蔻丫头一把抱住手臂。
“你拦我做什么?”
豆蔻苦笑,“夫人,那沈二爷在外头,您有话,等小姐回来再说。”
冯岑月轻轻白了她一眼,抽出自己的胳膊,自顾往门的方向去。
“我自是知道,我就到门边儿上瞧瞧。”
豆蔻吐了吐舌头,连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躲在门板后,悄悄探头往外看。
少女娉婷立于黑色洋车前,捧着手里的东西送进车里,那双绵白小手,指尖酥粉,瞧着比那木槿白的色泽还要剔透。
“天凉了,二爷您出门在外,要保重身子。”
沈顷墨色瞳珠静谧,视线从她如花小脸儿上下移,落在她手里捧着的围巾上。
默了默,他伸过一只修长的手,稳稳端在了围巾下头,喉结轻滚,声线低清。
“多谢。”
苏黛眉眼噙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素手缩回时,尾指似不经意间划过他手背。
细微轻巧的抚触,像是有人持羽毛划过,激起细细密密的麻痒,直窜入人心窝里。
沈顷腕骨微僵,继而面无波动,缓缓收回手。
那叠好的围巾,便稳稳放在了他膝头。
他眼睫低敛,刻意忽略方才的异样,淡声问道:
“还有事?”
苏黛还杵在车门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她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边落日已经彻底掩入了晚霞之下,头顶的天色也隐隐渲染出暗意。
听见他问,苏黛捏着帕子,微微弯身,歪着头看他。
“二爷,能不能回我一件礼?”
沈顷黑眸微怔,搭在围巾上的修长指节轻轻敲着拍子,清淡的语气也引出两分笑。
“你主动要送人的,却还来讨回礼?”
苏黛指尖绞着帕子,丹唇浅抿,声线细软。
“我亲手织了许多日的,每一针皆是我的心意,寄物以相思嘛~,您要离开,又不知归期,我跟二爷讨件物件儿,也不为过吧?”
寄物以相思。
这件物件儿回给了她,是何种意义,已是不言而喻了。
沈顷眼底那两分笑意悄无声息地渐消,墨色沉沉压在瞳眸深处。
膝头这条围巾原本分量绵软轻柔的,但此时,却压出了几分沉重感。
沈顷静静望着苏黛,并没开口。
苏黛原本是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
但渐渐地,随着他的沉默,那双水莹月眸里的浅光,便黯淡了下去。
她指尖紧紧勾着手里的帕子,旋即眼睫下压,默默退开两步。
启唇时,话已低轻的几乎听不太真切。
“苏黛知道了,愿二爷此去,万事顺意,早日归来。”
沈顷压在围巾上的指尖无意识地微缩,薄唇轻掀想说什么,那人已经翩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如先前那样,翩然飘进裁缝铺里,只是那袅娜倩影瞧着,缺了先头那份雀跃。
沈顷直直盯着裁缝铺看,指腹轻轻摸搓围巾上的针线纹路。
朴淞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心提醒。
“二爷?”
沈顷淡淡收回视线,偏脸看向窗外,侧颊弧线紧绷。
“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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