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因为苏黛回家,冯岑月特地杀了只老母鸡炖汤。
饭桌上,一家三口围坐。
冯岑月先盛了碗汤递给苏黛,又接着拿起碗给苏逢盛汤。
同时满眼忧虑的看着苏黛说道:
“那帅府的大兵真不用管了?”
见苏黛不接话,她蹙了蹙眉。
“黛黛,你快与娘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为何那两人还不走了?这是要盯着你吗?”
苏黛眼睫低垂,夹着米粒送进嘴里。
“娘,让他们盯就是,我们也管不着的。”
冯岑月看她一眼,眉心蹙的更紧,将汤碗递给苏逢,微微倾身凑近苏黛,低声催促她。
“你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黛撩起眼帘看她,见苏逢也眼巴巴盯着她看,像是她不说清楚,母子俩就都咽不下饭似的。
一时胃口大减,苏黛不自觉叹了口气,搁下饭碗,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这才垂着眼细声开口,“娘,我长这么大,后来从没问过您,我小时候那次后,您和爹可有再给我看过八字吗?”
“看八字?”
冯岑月诧异,与苏逢对视一眼,然后母子俩齐齐看向苏黛。
冯岑月问她,“突然提什么八字?”
那么讲究的事儿,尤其姑娘家的八字,谁会乱看乱说。
尤其苏黛曾被人说命薄,这事儿在她们家那是禁忌。
正常人家,都是等到孩子们大了,该说亲了,亲事有了一撇,才会把八字给媒婆,让找人给合一合,相看个好日子办喜事儿。
后来这些年,苏黛再也没有相看过婚事…
苏黛颔首,缓声道:
“人家沈帅府,竟是瞧过我八字了。”
冯岑月满眼迷茫,“瞧你八字做什么?”
苏黛抬眼,满脸无辜。
“帅府的老夫人说,我八字好,宜家宜子,跟他们家沈二爷相合。”
冯岑月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声调顿时压抑不住扬高了。
“何意?!”
苏黛眼睫轻眨,语气平淡。
“意思是,我跟沈二爷八字相合,想让我进帅府。”
冯岑月像是被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就…,就相合了?!
苏逢也蹙了蹙眉,他面色病白,微微抿唇,低声开口道:
“阿姊,所以,他们来接你去帅府,不是为了做衣裳的?”
苏黛瞳珠微动,缓缓点了点头。
“不全是,他家主母夫人病逝了,正巧也需要做几身衣裳,带到下头去穿。”
姐弟俩默默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深沉。
什么正巧?
简直是荒谬。
只是,沈帅府盯上他们家,盯上苏黛,究竟是为什么呢?
冯岑月回过神来,拧着眉一脸严肃看向苏黛。
“裁缝铺不要了,咱们收拾收拾,逮着机会就甩开那两个大兵,离开这里。”
苏黛和苏逢一时都愣了愣。
冯岑月看了看姐弟俩,拍桌子咬牙道:
“帅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赶快逃,还等什么?要黛黛进帅府做妾,我百年之后,还有脸去见你们爹?!”
苏黛哭笑不得,“娘,谁说的我要做妾啊?”
冯岑月瞪她一眼,“沈家何等身份地位?那是淮南五省的土皇帝!我们何等身份地位?那沈二爷若瞧中了你,肯给你明媒正娶?你娘我还没老糊涂呢,怎敢做这等白日梦?”
没等苏黛张嘴接话,冯岑月眼神坚定,快言快语地继续说道。
“再言之,就算是我做这白日梦,成真了,那我也不能让你嫁去帅府啊!”
“军阀头子,妻妾成群的,那府上还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先前那个被打跑了的张大帅,后院儿里不知道死了疯了多少女人呢。”
“我的女儿,可不能去趟这浑水!”
冯岑月越说脸色越难看,接着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今晚就收拾家当,刚好你从沈帅府赚的这一大笔,够我们离开的盘缠,明儿我出去打听打听,他们就两个人,我们蒙混过关,也不会太难的。”
说着,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后路。
“等离开鸿运镇,我们就一路向北,找个偏僻的小山村隐居起来,我就不信他沈帅府还能大费周折的追我们多久。”
苏黛无语,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苏逢亦十分无奈,他抬手揉揉眉心,温声开口。
“娘,此事儿要从长计议,我们要离开,豆大娘她们祖孙三个怎么办?”
冯岑月张口想说什么,最后竟是接不上来。
苏逢叹了口气,“就算带走豆蔻和小竹,豆大娘我们总不能丢下不管,她腿脚不好,年纪又大了,赶路并不方便。”
豆大娘祖孙三人,是一直跟着苏家的。
苏黛祖上是吃皇家饭的,家境富裕,那时家里有许多仆人,苏黛和苏逢幼时都是豆大娘带大的。
后来旧朝没了,平宁城被起义军阀攻占,烧杀抢掠一团乱,简直是人间炼狱,平白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豆大娘的儿子儿媳,就是那时候没了的。
那两年,讨生存都难上加难,苏黛他爹靠着祖上留下的家当,领着家人,一路打点花费,千辛万苦逃来鸿运镇。
后来用手头仅剩的银钱,开了家裁缝铺为生,日子才算安定了下来。
最苦的时候,豆大娘一家老小都跟着她们。
豆蔻和小竹,这些年一直在苏家为奴为婢。
两个孩子一个在裁缝铺里帮忙,另一个则在家里扫洗做饭,真论起来,那是比苏家任何人都要勤快能干。
他们对苏家来说,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冯岑月当然做不出丢下他们祖孙不管的事儿。
这可愁住了她。
她看了看苏逢,又看了看苏黛,最后拧着眉长叹一声。
“那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束手无策,等着黛黛被关进帅府里去?”
苏逢缄默,转眼看向苏黛,温声询问:
“阿姊,你是如何想的?”
苏黛在沈帅府这么些天,见没见过那沈二爷,对沈二爷又是什么看法?
这件事,说到底,最要紧的是苏黛想怎么样。
苏逢想,他的阿姊最是聪敏。
她到现在还如此冷静,没有作为,说明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冯岑月听他这话,连忙也看向苏黛。
苏黛被母子俩盯着,不由唇瓣微抿。
她默默端起面前的那碗鸡汤,眼睫垂落,浅浅抿了两口。
就在冯岑月耐不住,再要开口催问她的时候,苏黛浅浅舒了口气,语声清淡的说道:
“倒也不用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逢闻言,浅褐色的瞳珠微暗,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冯岑月,一双与苏黛如出一辙的琉璃月眸微微睁大,满眼不可思议,喃喃低语。
“黛黛,什么叫走一步看一步?你难不成对那沈二爷...”
苏黛眼睫轻眨,柔声打断她的话。
“娘,逃是逃不了的,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去给人家屈居做妾。”
“先安心等等吧,沈家人,倒不是不能讲道理的。”
冯岑月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苏黛垂下眼,眸光微微忽闪。
沈顷那人,清冷孤高,看也不像是会欺男霸女的。
他派人守着她,显然也是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她想再等等,再见他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