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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喔喔啼

河州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田中华婚后生育了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五子。子孙们战胜洪灾、旱灾等磨难。金星的二子田立夏婚后生养了七个女儿,最小的女儿田池秀成了放牛娃,三女儿田林秀招了上门女婿。木星的大儿子田长征育有“小白”、“小黑”、“小红”。小黑成了“放牛班”里的孩子王,经常教小伙伴们学习语文。水星生育了四个儿女。次子田大唐娶亲难。小黑鼓励田大唐带着弟弟田大宋开了追光书店才完婚。火星的长子田大清摔伤,妻失联很久才回信寄钱给孩子田小禾。次子田大明生育了三个儿女。大崽田文昌高考落榜受父责罚累晕,考上了大学。三崽“刘文彩”,成了放牛班的“混世魔王”。土星是退休干部,长子田爱国恢复高考的头年发愤苦读,考上了大学。

主角:小黑,刘文彩   更新:2022-12-19 18: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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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小黑,刘文彩的其他类型小说《公鸡喔喔啼》,由网络作家“河州”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田中华婚后生育了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五子。子孙们战胜洪灾、旱灾等磨难。金星的二子田立夏婚后生养了七个女儿,最小的女儿田池秀成了放牛娃,三女儿田林秀招了上门女婿。木星的大儿子田长征育有“小白”、“小黑”、“小红”。小黑成了“放牛班”里的孩子王,经常教小伙伴们学习语文。水星生育了四个儿女。次子田大唐娶亲难。小黑鼓励田大唐带着弟弟田大宋开了追光书店才完婚。火星的长子田大清摔伤,妻失联很久才回信寄钱给孩子田小禾。次子田大明生育了三个儿女。大崽田文昌高考落榜受父责罚累晕,考上了大学。三崽“刘文彩”,成了放牛班的“混世魔王”。土星是退休干部,长子田爱国恢复高考的头年发愤苦读,考上了大学。

《公鸡喔喔啼》精彩片段

1 命运有只无情的大手

田长征的二儿子——外号叫“小黑”的孩子田乌蒙从莫名其妙的惶恐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倒在潮湿的木板上。四周全都是污浊的洪水。

“玉龙河上游的白羊水库决了堤坝。”黑暗中,不到九岁的小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大惊恐的眼睛,耳畔传来嘈杂的声音。不知是谁亮开嗓门喊道:“不得了了!洪水涨起来了!淹没整个村子了!”

“哎哟!可惜了我们家承包的鱼塘,那些鱼会全部自由大逃亡了!”小黑的爸爸田长征不禁长吁短叹起来。“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呀!”

随着刺眼的电光在窗口一闪一闪,窗前三棵橘树的枝叶疯狂地舞蹈,一阵接着一阵炸雷劈天盖地轰隆而至。狂风大作,十级龙卷风挟裹着大大小小的冰雹“噼里啪啦”肆虐地摧残着原野上生长的万物。

人世间的灾祸往往无法预料,总是不期而至。厄运才刚刚开始。

“天老爷要收人了!”七十八岁的老爷爷田木星摸黑伸手关小木窗户,微微颤抖的双手无力地抵挡突袭而至的风暴,嘴里不住地念叨:“哪里来的鬼风?真是一百年也遇不到一回。”

“爸!”“爷爷!”儿孙们惊魂未定,纷纷呼喊着年迈的白胡子爷爷,好像他是能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要命的风犹如发了疯的魔鬼似的,折断了村子中间的老樟树的枝杈,掀翻了架在石头上的水泥石棉板,卷走了堆在晒谷坪边的草垛子。一片片青瓦像秋风扫落叶似的,“呼啦啦”地抛在半空再摔到地面,一根根稻草似一支支乱箭在纷飞。

突然,“哎哟”一声,鸡蛋般大的冰雹砸在了田老爷爷的额头上。天哪!小黑看见爷爷额头上隆起了一块红肿的伤疤。天蒙蒙亮,西南方刮过来的狂风更猛烈了。天地间垂下巨大的雨帘。“哗啦哗啦......”天空像漏了的筛子似的,倾泻下无数豆大的雨珠。

“哐当啷——轰咚隆......”小黑听见炸雷骤然响起伴随着邻居家土砖房坍塌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呼天抢地的哀号:“哥哥!哥哥!快来救命啊!我老婆孩子都被压倒在墙底下了......”

危险!房子要倒塌了!山洪爆发,加上雨水的冲刷,台风侵袭,原本并不十分坚固的土木瓦房禁受不起这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的折腾,摧枯拉朽般地垮塌。可怜的娃,苦命的女人还孕育着六个月的小生命,就这么一同活活的被阎王召去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直在空中回荡。

“转移!大家快转移!”小黑听见爸爸田长征下命令似地喊叫起来。

七十岁的老奶奶还在抓着一把米,往空中一粒一粒地抛撒,嘴里念念有词:“天大地大,五谷为大。玉皇大帝,老天爷,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灶王爷,各路神仙,请保佑保佑我们吧!......”

小黑牵着妈妈的手,趟着没过膝盖的冰凉的水,站到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睁大好奇的眼睛望着爸爸田长征抱起年幼的弟弟田井冈往屋外艰难地挪移。洪水猛涨,小黑爸爸只好卸下门板来当木筏,先让年纪最小的田井冈坐上去,扶着推着他往前走。年迈的爷爷田木星拄着拐杖,和奶奶携手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家门。洪水淹没到臀部以上裤腰带的位置了。老爷爷身子一晃悠,险些倒在泥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家子人刚踏出门口,侧面的厢房摇摇欲坠,发出了沉痛的呻吟,一阵颤栗之后,像是发生地震那样,轰然塌陷下去。关在杂物间里的牲畜家禽猪兔鸭等都上西天成精去了,仅幸存一只漂亮的大公鸡和一只老母鸡蹿出了鸡笼,逃出了杂房,在扇动着翅膀,似乎想要飞翔,庆幸自己命大。在黑夜里,那只公鸡不惧风雨,依然“喔喔”啼鸣报晓。

幸好家门前有三棵橘树,抵挡了一阵肆虐的狂风,要不然整座堂屋都会垮塌,那全家人就都将葬身砖瓦堆里了。真是谢天谢地!

“妈妈,我们要到哪里去?”小黑坐在木门板上面,边问边望着成了一片汪洋的原野。

村里已经倒了好几座房屋,坏消息不断地传来。小黑见妈妈沉默了许久,听到平常消息就很灵通的哥哥田雪山说:“邻居正果叔叔家出大事了!他老婆和大女儿被埋在土堆底下了。隔壁田小禾家的房屋也倒塌了,他爸爸田大清的脊背被砸伤了。”

命运之神真是捉弄人。原本幸福完整的家庭一瞬间就被这一股妖风摧毁了。

小黑爸爸田长征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嗨——命运有只无情的大手!”一家人跟随他来到附近一间水泥钢筋红砖筑就的平板房门口。屋里早已有了十来个人。这是全村唯一的当时来说最安全的平房了。可是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空间却显得有些拥挤了。

“快叫五爷爷!”小黑爸爸田长征叮嘱三个儿子,从小要懂礼貌。

“五爷爷!”小黑甜甜地喊出稚嫩的童音,哥哥田雪山和弟弟田井冈也跟着呼叫了一声,仿佛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避风港。

“哎——好,好,好!”五爷爷田土星乐呵呵地微笑着,满面春风。

小黑从小就知道五爷爷好有福气,当了一辈子邮递员,吃的是国家粮,退休后政府给他盖了这一间坚固的平房。他每天只是看看报,下下棋,听听歌,喝喝酒,日子过得好滋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五爷却天天都有肉吃。小黑家每天都是红薯丝拌米饭或熬稀粥。

在小黑幼小的心灵里,好生羡慕五爷,心想:将来自己长大了,也能像五爷那样吃上国家粮,天天有肉吃,月月有工资,那该多么幸福美好啊!

接连几天时而刮来一阵飓风,村里人惊吓得不敢外出,可又怕房屋倒塌,整日整夜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洪水渐渐地退去,田野里的秧苗遭受了严重破坏,村集体的池塘里养的鱼纷纷自由地游走了,当年农业生产收成减少在所难免。村里的老樟树被雷电劈倒了,好几处房屋夷为废墟,呈现出满目疮痍的破败景象。

小黑的爷爷在灾难袭来之际病倒了。原来他就身患肠胃炎和痢疾,现在遭此浩劫,家里一贫如洗,不时断炊断酒,生平最爱喝酒的老人熬不住,心里又忧又惧,慢慢地病情加重了。

小黑听爸爸说起过,爷爷年轻时曾是村子周围方圆十里出名的“醉神”,喝酒海量,可以千杯不醉,拎起一鸡公壶酒能够“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家里穷得很,哪有那么多酒喝?

爷爷便跟着师傅刻苦用功,学会了几门手艺:木匠,砌匠,打擂子碾米,样样拿手;吹拉弹唱,打卦看相,门门精通。

于是,请他干活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家境渐渐得到改善,还能受到盛情款待,喝酒猜拳陪酒助兴自然少不了。

爷爷天性豁达开朗,天生风趣幽默,而且能说会道,在社会上闯荡行走江湖也就赢得了豪气冲天的“醉神”的外号。

在爷爷的生命弥留之际,小黑时常陪伴在爷爷身边,给爷爷挠痒痒,捶捶背,揉揉肩,捏捏腿,扇扇风,绕在他膝边缠着叫他讲“古音”——听他讲故事。爷爷娓娓道来,用了几天时间,断断续续却又满怀深情地讲起了他年轻时遭遇日本鬼子侵略被抓去当壮丁的故事。


2 爷爷田木星的故事

那是1942年秋天,小黑的爸爸尚未出世,还孕育在母腹之中。日寇的铁蹄踏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豺狼一般的强盗鬼子来到了我们家乡附近,到处烧杀抢掠残暴奸淫。

一听到消息,爷爷就带着一家老小跟随赤卫队马上转移到山区里面的安全地带,躲进大山上平常只有老鹰出没的岩洞里。逃命要紧,家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搬走了。后来,爷爷饿得慌,光吃野菜野果日子难熬啊!

于是,爷爷见没看到鬼子兵和日本旗的影子,也没听到轰隆隆的枪炮声,就自作聪明,独自一人攀过悬崖峭壁,下了山,悄悄地摸回村里,偷偷地潜回家中,挑起一担粮食就风风火火地往村外奔走。

不料,爷爷在半路上被鬼子兵逮个正着,明晃晃的刺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糟了!幸好,爷爷命大福大,只是被押去做壮丁逼着干苦力——搭桥铺路抬木板修碉堡等卖力气的活儿都干过,也挨过不少皮鞭,受尽皮肉之苦。

爷爷一个人落难在外面,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疼,不怕活受罪,只是没个伴说说心里话,实在害怕寂寞,非常想家,无比担心家里人,上有老,下有小,不知日子有多难熬。

几个月过去了,爷爷随鬼子兵一个小分队流落到广西一带,距离家乡上千里路。爷爷一直在寻找逃离的机会,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成天嘻嘻哈哈的,做事又勤快,人看上去又老实,慢慢地取得了鬼子的信任,鬼子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记得鬼子曾问爷爷讨了亲没有家里有没有其他什么人,爷爷扯了个谎,说自己是个单身公。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鬼子设庆祝晚宴,在一堆篝火旁边,拉上爷爷一块儿唱歌跳舞喝酒,好像把爷爷也当成一伙人似的。愚蠢的鬼子兵被爷爷灌醉了,个个烂醉如泥,只有一个哨兵三分清醒七分醉。

爷爷找个借口说自己憋得慌想去上趟厕所方便一下,瞅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脚底抹油开溜了。爷爷朝着东方家乡的方向拼命地一路狂奔,跑出没多远,还听到背后传来稀疏的几声“啪啪”的枪响。

夜空很黑。铅灰色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大多人家都已关灯睡觉了。山林中偶尔有一户人家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吠,打破了夜空的沉寂。爷爷躲进了大瑶山,逢山过山,逢水过水,跑了整整一昼夜,生怕索命的鬼子从背后一路追赶过来,万一真被鬼子发现再捉住的话,那肯定活不成了。爷爷实在疲惫得挪不动步子了,就停停走走,喝几口山泉水,采几个野果充饥。

跑到一座大瑶山里面,爷爷迷了路,也找不到什么食物,误吃了一朵蘑菇中了毒,脚也被蛇咬伤了,又冷又饿又累又疼又难受,迷迷糊糊地就晕倒在荒山野岭里面。

幸好一位打猎的瑶胞打那儿路过,发现了爷爷,把爷爷背回家里,救醒了爷爷并进行悉心照料。猎户的女儿米椒看上了爷爷,为爷爷换洗衣裳,还为爷爷做了一双布鞋。

恩人准备把爷爷招为上门女婿。可是,爷爷想到自己家里早已经有了妻子儿女,就把实情告诉恩人。恩人没有强留,给了爷爷一些路费,把爷爷送下山,指明了返回家乡的路径和方向。那个好心的救命恩人,爷爷一辈子也忘不了。

爷爷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好不容易赶回老家。家里的木屋茅草房被鬼子全烧了,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了。只有门口的一只流浪狗怒目圆睁,像是在向世人发泄愤恨与不满。

爷爷感叹道,命运之神有一只无情的大手,总在把人推向苦难和死亡的地狱,人要是不灵活,不能不停地往前跑,不跑得快,就只能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只有死路一条。但为人在世,要多行善积德,穷也要穷得有志气。

小黑似懂非懂地铭记着爷爷这一番话,直到许多年以后还记忆犹新。


3 抢球闯祸

洪水全退了。田野上的冬豆泛青,山冈上的香椿树发出了嫩芽,小鸭子浮在池塘里欢快地嬉戏。河岸边的垂柳迎风招展,吐露出春天到来的气息。

同伴们来叫小黑,该上学去了。小黑背起破旧的黄布书包,伸手从妈妈刚熬出来的猪食潲水里掏出一个红薯,扔在脸盆里,清洗一下,拿在手心里就边啃边走,随伙伴们一齐往山村小学进发。

不料走到半路上,天上突然下起了一阵大雨。河岸边没有什么地方好躲雨,小黑他们只好躲在草树下暂避一下。随风斜飘的雨丝还是把孩子们的头发脸蛋和衣服淋湿了。可是,孩子们怕上学迟到受老师的责罚,待雨点稍微小一点儿,小黑就跟伙伴们一路奔跑,匆匆赶到校舍简陋的小学堂,听到校园里传来“丁丁当丁丁当”的敲钟声。

轮到上体育课了。孩子们欢呼雀跃不已。在一棵古老的香樟树下,排队集合训练做操之后,老师分发了几个球让小朋友自由活动。

小黑在同三伯伯田大汉的儿子田小牛拍打篮球争抢球儿的时候,不小心被顽皮的田小牛一推,糟糕!小黑的左手脱了臼,疼得“哇哇”直哭,眼泪鼻涕直流。

原先,小黑因为名字上有个“乌黑”的“乌”字,又总在太阳底下奔跑嬉戏,皮肤晒得黝黑,人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黑”,他也毫不在意。现在,田小牛骂他“非洲黑鬼”,他怎能不生气呢?

小黑用右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田小牛的头部使劲掷去,田小牛的头上顿时隆起一小团肉包,还破了皮,流出了鲜血。田小牛趁机又给他取了个外号,呼叫他为“没家教的野孩子”,直叫他“野孩子”。小黑实在气愤不过,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这下可闯了祸,像是捅了马蜂窝。有的孩子过来围观凑热闹看把戏,有的身材高大点的想要劝住,喊道“别打了”,顺势伸手拉开,有的孩子赶紧跑去报告老师。田小牛的哥哥田小虎得到通风报信,风风火火地蹦过来,非但不去扶起瘫坐在地上哭鼻子的小黑,反而给他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啪”地脆响,算是为他弟弟出气,报一石之仇。

小黑哭得更伤心了。正在下象棋的二位老师闻讯赶来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后,责骂了田小虎田小牛兄弟俩一顿,安慰了一下小黑之后,也教训他不该还击田小牛拿石子打人家的脑袋瓜子。

老师分别把小黑和田小牛送回家,让双方家长赔付对方医疗费营养损失费。

小黑爸爸田长征带孩子到邻近村庄的诊所去看赤脚医生。医生帮小黑把错位脱臼的左手手臂重新接好,给他涂擦了一些防跌打损伤的药水,再敷上药粉,进行了包扎,用长毛巾系吊在脖子上,就像一名受了伤的小红军战士。医生叮嘱小黑至少要在家休养一个星期再去上学,而且今后最好别再搞剧烈运动了。

刚回到家里,小黑看到田小牛的爸爸田大汉抱着一只大公鸡,拿着一个小红包,来赔礼道歉来了。还未来得及杀鸡,小黑觉得头晕沉起来,喉咙里“吭吭”地咳嗽起来。他妈杜鹃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哇!好烫!孩子感冒发烧了!

不由分说,小黑妈妈杜鹃背起他就往乡村诊所急匆匆地赶去。由于晚上睡觉踢开被子着了凉,上学路上淋了雨,先天性缺乏营养致使身体虚弱免疫力差的孩子又患感冒了。

医生见了,感到奇怪,刚才受伤,眼下又生病,真是祸不单行。医生往小黑的屁股上扎了一针,开了几小包药。

妈妈背他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弄得满身是泥。小黑饿得脑袋晕沉,耷拉在妈妈的肩膀上,不免惊吓了一跳。

刚到村口,小黑听到当生产队长的爸爸高喊“紧急集合”,还不停地吹起一阵阵口哨声“吁——吁······”,精致的铁哨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池塘边翠柳上的小鸟儿振动翅膀跳离树枝飞走了。

小黑以为爸爸又在为集体催工了。不料是清一色的一群大小伙子,他们抡着扁担扛着梭镖拿起鸟枪握着铁锹纷纷冲了出来,向着村外山岭边的晒谷坪飞奔,像是当年闹革命的赤卫队在奋勇冲锋。


4 械斗英雄

田长征肩膀上挑着一担肥料,正准备前往自家的菜地。他一路边走边吹口哨,鼓动青壮年劳力投入战斗。小黑好奇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田小兵挥舞着一杆长棒抡得像孙悟空耍弄金箍棒似的,一下子击退了三四名来犯的年轻人。

晒谷坪上似乎成了主战场。莫非是在拍戏?小黑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村里的一伙人同邻村的一群人打起来了。再问旁人一打听,小黑得知是两个村庄的人争强好胜互不相让,都不服气,为争夺山岭地界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宗族械斗。

小黑所在的锣鼓坪行政村公鸡村自然村与邻村青蛙村交界的地方有一大片荒山。在界址上有一棵地标性的树木——古老而高大的洋槐树。

田小兵带着村里几个小后生到与公鸡村交界的那一带荒山去打柴。他们分别爬到树上,用镰刀把洋槐树和旁边的枞树逐一砍伤了好几根树枝,准备等一段时间待它们成了枯枝后再去打柴。

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靠烧柴生火做饭煮菜,每天都可以看见炊烟袅袅的景象。人们习以为常,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口头规定:允许村里的孩子到村子交界附近的荒山去刮毛柴,但不准砍树;若是自然干枯的树枝可以打回家里去当柴烧。

可是,田小兵他们的做法违背了村规民约和道义,被邻村一个倔强的老头儿和两个意气用事的小伙子发现了。一番口角之后,一气之下,三五个人打了一场群架。青蛙村的人受了点轻微伤,不服气,回去组织了一帮人前来挑衅,双方不服,于是引发了争夺地盘的宗族械斗。

田小兵曾拜师学艺,练过武功,当然吃不到亏。他越战越勇,犹如猛虎下山,一不做,二不休,将邻村前来挑逗滋事的小伙子打伤了好几个。

本来旗鼓相当的两队人马,交战了几个回合后,形势迅速发生了变化。公鸡村的村民被十七岁的“少年英雄”田小兵勇猛无敌的气势给震撼给感染,马上占了上风,拼命地大打出手。站在村口田地里和路上看闹剧的男女老少也疯狂地抬号子,呐喊助威。

青蛙村的村民惊呆了,吓傻了,节节败退,最后落荒而逃。望着“呜哩哇啦”逃遁而去的人群,大家喜不自胜,抬起田小兵往空中轻轻一抛,欢呼道:“好样的,大英雄!真棒!小兵,小兵,顶呱呱!”

可惜的是,不到一个时辰,两辆吉普车开来了,停在刚才上演打戏的晒谷坪中间。县城里和公社里的干部们闻风而动,还带来了一帮警察。

田小兵被拘捕带走了,白亮的手铐闪着寒光,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浑浊的溪水在不停地发出呻吟。村口水井边的大樟树在风中轻轻地哀鸣。

“捞鱼的网子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罩住了。”

喜欢嚼舌根的人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自有报应。”

“打得好,坐牢也值得,总算为我们村里出了一口恶气!”

“太精彩了!看了比电影里的武打场面还过瘾······”

上级来的干部不管村民怎么好说歹说,坚决执法抓人。田小兵的爸爸田大清伸出双臂拦住载着他儿子的那辆吉普车,不让车子启动。无奈,警察还是强行把他拖开,交给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并轻吼道:

“你再妨碍公务,连你一块抓走!”

田大清被镇住了。干部们一致认定田长征吹口哨组织村民积极参与宗族械斗,虽然大法未犯,但聚众闹事,小法已违。公社党委书记马上命令大队书记撤销田长征同志生产队长之职,另加经济上处罚140元。

天哪!这不是要抽人的血吗?家里早已经穷得丁当响,这么一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回到家里,小黑见妈妈杜鹃冲着爸爸田长征满腹牢骚地发泄怨气:“谁叫你去吹什么破口哨的?瞧你那熊样,文不文武不武的,尽干费力不讨好的蠢事!你真是没出息的败家子!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老跟着你受窝囊气,活受罪!你瞧,你瞧,七毛钱一斤的猪肉,140块钱,得要200斤猪肉,白白损失我一头大肥猪啊!我得白白辛苦一年,才能养出一头这么两百斤重的大肥猪呀!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喽?”

小黑爸爸田长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任凭妻子数落。

小黑妈妈杜鹃喘了一口气,继续唠叨道:“村子里遭灾了,我家房屋倒了,没地方住了,没瓦片盖了,你们不来管管,送点温暖,现在倒好,还来吸人家的血。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5 田大清的忧伤

田长征两眼望着堂屋里空荡荡的屋顶发呆。半晌,他才从嘴里嘣出一句话来:“不行!买不起瓦片,哪怕盖点油毡布也要遮风挡雨,不然落雨了就麻烦大了。”

还没来得及给屋子修葺,盖上油毡布,小黑的爷爷田木星病倒了。老爷爷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吃东西也没胃口,食量大大减少,却还一个劲儿地叫老伴去给他讨点儿酒来喝。小黑奶奶李芙蓉只好打算厚着脸皮到邻居胡小兵家里去借一小罐酒。

田小兵被抓走后,他爸爸田大清整天焦虑不安,心烦意乱:想去打点关系赎人吧,家里又实在拿不出几个钱;不管不顾吧,又于心何忍?况且家里负担重,四个儿女就老大田小兵没上学了,可以脱手脱脚地放开臂膀干活挣钱了。老天爷,如果您有眼睛的话,就请您行行好,保佑田小兵早点自由尽快回家吧!他也没犯啥罪呀!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

小黑奶奶李芙蓉抱着一个铁罐子,刚走到田大清家门口,就听到他跟妻子杨花在嗑家常,抱怨天老爷不公平,自己生辰八字不好。

谈兴正浓之际,李芙蓉的出现,打断了他俩说话。李芙蓉说明了来意。杨花犹豫了。田大清皱了皱眉头,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早已没有酒了。

原来,田大清在那场龙卷风冰雹洪水灾害中因房屋倒塌致使脊背受了伤。后来,没过多久,他在上草树堆积干稻草的时候,又不小心从两三米高的草树上跌落下来,导致脊梁骨摔断了。虽然经过医生长时间治疗,身体基本康复,体能也差不多恢复,可要命的是,有难言之隐。

田大清这个上过朝鲜战场的战士,曾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战争前线的退役老兵,年轻时没有把握好自己的命运,竟越发落魄,沦落到如此穷愁潦倒的地步。

想当年他田大清从朝鲜回国时分配在祖国首都北京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身配短枪,是何等的风光幸运辉煌啊!

但年少轻狂的他在返乡省亲时与哥哥田大明的妻妹杨花相好,搅在了一起。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两人闪电般暗度蜜月,如胶似漆,赛过活神仙。

也许是乐极生悲吧!田大清竟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躺在温柔乡里,迟迟不归部队,耽误了自己一生的美好前程。只有空留悔恨悲伤难过缠绕在心头,伴他度过余生。

无奈之下,李芙蓉只好硬着头皮到当过干部的五爷田土星那儿去借酒。还好,五爷田土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立马从酒缸里打满了一罐酒,递给二嫂李芙蓉。

李芙蓉捧起得来不易的一罐酒,回到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老伴田木星见老婆打酒回来,脸上喜形于色。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刚想接住那罐子对着漏嘴就要喝个痛快。

老伴把酒罐拿开了,只给他倒了一小酒杯,用手托住塞到他嘴边,说只让他尝尝,过点酒瘾就行。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任何积蓄,供老爷子喝酒了。

小黑爸爸田长征和小黑妈妈杜鹃夫妇俩把家里唯一剩下的一丁点儿钱从墙缝里掏出来,用报纸和白塑料袋装裹着一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十张元票,连一张拾元的“工农兵”都没有。两人数了又数,怎么也不到一百元,只够买一卷油毡布和一些薄膜。屋顶盖不到油毡布和塑料薄膜的地方只能铺上茅草遮蔽雨水了。

就在夫妇俩步行十多里上街卖米卖糠凑够钱买好油毡布塑料薄膜回家的路上,意外的事情偏偏又发生了。

田长征和杜鹃轮流挑着担子急匆匆地往家赶。为了节省钱,给嘴馋的孩子买一块烧饼回去,两人忍饥挨饿,没顾得上吃午饭,每人只啃了一个从家里带出来留在路上充饥的煨红薯。

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肩膀上挑的担子晃悠悠的,显得越发沉重了。可脚下的路还长着哩!

偶尔过往的拖拉机似乎也发出了粗重的喘息,惊得路边白杨树上的小麻雀不安地跳来跳去。

在一个三叉路口,田长征挑了一程,满头大汗,准备歇息一下。杜鹃知趣地接了过来,准备换个肩膀挑起担子再赶路之际,一辆满载货物的旧货车疾驰而来,在与对面会车拐弯的时候,车子的尾部撞到了杜鹃扶着的扁担,把她连人带担子挂倒了。


6 小黑妈妈被撞伤

小黑妈妈杜鹃猝不及防,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身子,一下子拽倒在地上。她的脸上顿时挂了彩,鲜血冒了出来,流成了一条红丝带。

旧货车司机刹住了车,停车之后,从反光镜里看到了跌倒受伤的人。他主动地走过来道歉,愿意承担疗伤赔偿的责任。另一辆背向而行的客车反而加快速度,箭一般地溜走了,空留下一路灰黄的滚滚尘土在迎风飞扬,似乎这一次小小的车祸与那驾驶员毫不相干。

戴茶色墨镜的司机为了赶时间,提出愿意赔一百元现金为杜鹃疗伤。杜鹃觉得自己擦破点皮,出了一点儿血并无大碍,人家好心赔一百块钱还合算,就点头答应了。

可杜鹃她丈夫田长征怎么也不肯放过那司机,担心妻子摔成脑震荡或脑膜炎之类的大病就麻烦了。

在不愿意私了的情况下,司机只好开车送杜鹃到县城人民医院去做检查治疗,并去告知交通警察来秉公处理。因为当时通讯不发达,平常根本还见不到手机,更没在生活中见谁使用。

田长征只好独自一人赶紧把油毡布和塑料薄膜挑回家,搁下担子,撒了一泡尿,没时间料理家里的事情,就心急如焚地抓了一个生红薯,又步履匆匆地踏上奔赴县城的道路了。老人孩子只能自己做饭菜吃了。夜里睡觉老爱踢被子的小孩儿也没法管了。

一路上,天空渐渐阴沉下来。还没到傍晚天黑,老天就又变脸,变得又要泼泼洒洒了。乌云密布,笼罩着雾气沉沉的远山。

“落雨山戴帽。”田长征念叨了一句家乡的俗语,赶紧加快了步伐。尽管他一路小跑,可还没赶到县城,天就像漏了似的,暴雨毫不容情地倾泻而下。田长征躲到人家屋檐下,望着雨幕中的田野和房屋,心里直发愁。

被大水淹过一次还不够吗?老天爷,你怎么老是无休无止地发脾气,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小河上游的水库堤坝还没来得及修筑好,我家里的房屋也还没及时修缮好,那土砖房要是再被淋湿灌透一次,恐怕就会呜呼哀哉了呀!那田野里的庄稼幼苗要是再折腾它们一回,可就全完蛋了啊!

田长征默默地祈祷,想起家里没处躲雨的老父母和没地方睡觉的孩子们,不由得潸然落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阵暴雨过后,绵绵细雨依旧像蚕丝咀嚼桑叶那样,不停地“淅沥淅沥······”

田长征猛然想起还躺在医院里的妻子杜鹃,顾不得自己身子会被雨水打湿,冒着蒙蒙细雨,踩着泥泞小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为了尽快赶到医院,田长征抄了近道。

田长征边走边想起前些年自己和妻子杜鹃半夜抱起出麻疹发高烧许久未退热的二儿子小黑赶赴县人民医院去看病的情景,记得也是在这条羊肠小道上,自己一脚踩空,踏入水沟里,弄得两脚冰冷。

走进医院,穿过长长的走廊,田长征又回忆起儿子田乌蒙出生的那个夜晚。当时产床早已被人家先来的产妇占满了。可是,他妈杜鹃实在按捺不住了,只能躺在走廊的长木凳靠椅上给乖宝宝接生了。偏偏那个时辰,黎明还没到来,竟有那么多龙的传人争着降临到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上。小黑一降临人世间,就听到公鸡“喔喔”啼鸣报晓,似乎在告诉人们,天快亮了。

来到急诊科,田长征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杜鹃。医生已经对她的创面进行了消毒处理,敷了药,正给她输液治疗。脑部也做了检查,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是虚惊一场。

田长征总算松了一口气,先前的顾虑担心大可不必。老天只是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田长征陪伴守候在妻子的病榻前,安慰她,为她打水打饭买水果,服务周到体贴,关心得无微不至。

两天后,杜鹃出了院,只是脸上多了一道伤疤。

回家的路上,他们遇见了外号叫“傻瓜”的田小满。

田小满呆头呆脑的,总也长不高,似乎永远也长不大,说他像“袖珍人”像“畸形儿”像“白痴”都不过份。这个村里的“怪物”生下来十几岁了还说不全一句话,只会支支吾吾地讲出几个字音,像吃饭的“吃”走路的“走”和打人的“打”之类简单常用的字眼儿,他能够记住。

田小满也从没上过学,写在墙壁上斗大的字一个也不认识。听说他父亲田拥军犁了田跟他母亲打了柴回来,一身脏兮兮的没清洗干净,加上还喝醉了酒之后同房怀上的他,导致孕育了“傻瓜”。

门口的无花果树在微风中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7 爷爷田木星离世

田长征在给房屋盖油毡布的时候,得到大队干部的通知,要安排他来当生产队的保管员。村子里实在太缺有文化的人了。他这个县城一中初中毕业的“高材生”正好派上用场。尽管上次对田长征作出处分还不到一个月。

田长征不想跟自己的堂兄弟田大清争饭碗抢饭吃。他一想起上回遭受处罚的难堪,就没好气地一口回绝了大队“三把手”会计的任命,只顾自己忙活。

“对不起!我家那个男人没当保管员那能耐,也没当芝麻大点官儿的福分。他生来就注定要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耕田种地的农民,从不奢望别的。”杜鹃知道老公田长征肚子里还憋着一股气,就故意找借口,替他亮出挡箭牌。上次村里人同邻村搞械斗,把责任全推到他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头上,真是太过分了!

大队会计只好去把支部书记给请来,做田长征的思想政治工作。支部书记作出了让步,提出大队里集体承担100元罚款,让田长征减轻经济处罚,但全部免除说不过去。田长征考虑到自己挽回了一点儿面子,就勉强答应了。他从会计手中接过一串钥匙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又开始了新生活。

运气刚刚好转一丁点儿,屋顶不再漏水了,侧面的厢房刚刚进行了清理,准备灾后重建。可是在这时候,田长征的父亲田木星却挺不住了。老人家奄奄一息,终于撒手西去了。

还不到九岁的小黑扑在爷爷田木星身边,悲伤地嚎啕大哭:“爷爷,我还想您带我一起去走亲戚过人家,我还想听你给我讲故事,你怎么就上天去了呢?......”

田长征与弟弟田红军为料理丧事忙活开来。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弄丧葬之类的大事了。各家各户都纷纷腾出人手,自发地搬桌凳碗具凑到村里的祠堂,吹拉扯唱,敲锣打鼓,各显其能,会写大字的就帮着写大字,会杀猪的帮着杀猪,会做厨炒菜的自然就帮着埋锅烧饭,奏起锅碗瓢盆交响曲。人心都空前地团结凝聚在一起,只为进行从古至今都亘古不变的祭祀仪式,既原始传统又现代的终极人文关怀。

在田长征的家乡盛行土葬风俗,民间普遍迷信风水,对过世的老人丧葬的重视投入程度体现着后辈的孝道,似乎还关系着后世家族命运的兴衰。谁都十分敬畏虔诚,不敢轻易怠慢马虎,生怕亵渎了祖先与神灵。

田长征的父亲田木星一脉相承的大家族被村民称为“望族”。田木星共有四个亲兄弟。他排行老二,只因好酒贪杯,尚未活过八十岁就归天了。老大田金星生育了七个儿子,分别依次取名为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和立功、立德、立言。老大爷八十多岁了还健在,且能挑担子上街推板车干农活。在这个被周围村庄老百姓誉称为“长寿村”的地盘,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自然能颐养天年。老三田水星老四田火星和老五田土星加在一起就成了“五大行星”、“五谷丰登”、“五子登科”、“五福临门”,寄寓了他老爹田中华追求“多子多福”的梦想。边远山区的农村里素来有这样的传统思想观念。田长征的爷爷田中华和他奶奶用了不到十年功夫一连串地生育了五个儿子,成了全村人的骄傲。

田长征夫妇俩忙于丧葬事宜,疏于照管孩子。在做正酒吃晚饭的时候,不知是出于心情悲伤,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小黑端起桌上盛了红薯烧酒的碗,就鬼使神差地把大半碗酒一饮而尽。

同在一桌吃饭的都是一些小孩,平常不大敢喝酒,都纷纷把酒倒在小黑面前的碗里。小黑居然毫不谦让,来者不拒,菜也没吃什么,就捧起碗把酒当作水似的,“咕咚咕咚”地喝个痛快。前后不到三分钟,小黑竟然接连喝了六七碗酒,大约一公斤酒。

酒喝足了。他想站起来,去打一碗饭来吃。谁知他刚站立,一只脚跨过长凳,另一只脚却失控似地把凳子绊倒了。

他自个儿的身子也站不稳了,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起来。紧接着,他步履踉跄地迈了两三步。

怪了!眼前的柑橘树白杨树柳树都似乎在摇移,在挪动,逐渐变得越离越远,一片模糊。

“扑通”一声,小黑跌倒在地上。他手里抓住的一只碗也脱落,掉在地上晃荡了几下,幸好还没有砸烂。

顿时,天在旋,地在转。小黑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前只见云层低沉迷茫,青翠的山冈在摇摆,大地在颤抖,仿佛天塌地陷,大地震要马上发生了似的。

眼前眩晕了一阵之后,小黑就渐渐地失去了知觉。仿佛坠入云雾笼罩的幽深的峡谷,他的眼前拂掠而过一片迷蒙,不久就进入了无边的黑暗的死海里去了。

他醉倒在地,一动不动,跟一个死人似的。

“不得了了!小黑醉倒了,死过去了!”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正在就晚餐的人们骚动起来,纷纷调转头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瞧见小黑像一条死狗似的躺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

“孩子,你快醒醒!”小黑的妈妈杜鹃随着丈夫田长征和田红军等一行人正在给宾客行跪拜礼,听到喊叫,心里像被锥子刺疼了一般。她立马赶过来,眼里闪着泪光,脸上淌着热泪。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通红的小脸,温柔地呼唤着,想把儿子唤醒。“儿子,小黑,你快醒过来吧!可别吓着妈妈呀!......”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摇晃,烂醉如泥的儿子都丝毫没有动静,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眼皮也没眨动一下,呼吸也极其微弱,看上去活脱脱跟个死人一样。

小黑爸爸田长征大步流星地跨过来,冲着死猪似的二儿子,没好气地轻吼:“怎么出了个这般没用的蠢货?醉不死的蠢宝,你给我起来!”

“你现在骂他有什么用?别骂了,好不好?”小黑妈妈杜鹃感到心口在滴血,心脏像是被一根锋利的针刺穿了。她十分担心孩子会醉死,抑或落下肝硬化肠胃炎后脑残疾等后遗症。

小黑爸爸田长征不听劝阻,仍然连珠炮似地怪吼:“混蛋,你尽给老子添乱!你是不是心疼你爷爷,想随你爷爷一起上西天去取经。我就让大家伙成全你,把你一同放进那口棺材里去,好一块儿上路。”

“你疯啦!净在这瞎说些什么嘛!”杜鹃知道丈夫也担心,也会心痛,所以才口没遮拦地发泄怨气。“他爸,儿子还有气!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

田长征已是心乱如麻,只想把儿子骂清醒,不料非但没把儿子激醒,反而引来孩童们随声附和地凑热闹。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嬉笑声。

“田乌蒙混蛋!”

“混蛋小黑!”

“噢——又多一个外号喽!”

那时候,村里人没什么文化娱乐,常常以给别人取外号逗趣为乐事。人们像开心地庆祝过节似的,一齐欢呼“小黑混蛋”,像是熬开了一锅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连小黑的伯伯叔叔们也幸灾乐祸地说笑开了。

“知道爷爷走了,还这么贪酒喝,真是混蛋!”

“没错,混蛋!明天还怎么给他爷爷送葬呀!......”

于是,“混蛋”这个浑名就又加在了小黑的头上。这个耻辱的外号,像是个无形的影子伴随他成长。

当“八大金刚”在抬山,人们放着鞭炮流着泪忙着给田木星送葬的时候,小黑还沉睡在梦乡里,一直昏迷不醒。


10 田爱国圆了大学梦

田爱国从床底下的旧木箱里找出了那一本本捧若至宝的高中教科书。它们已经陈旧得发黄,但还乖乖地躺在那里,像宝藏等待着去开发。田爱国翻出一摞书抱在怀里,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做梦都向往车水马龙大厦林立的大都市,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当上国家干部穿上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装乘坐高档小轿车衣锦还乡那是多么光宗耀祖幸福美好的事情啊!

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田爱国随意打开一页数学教材,才发现原先自己多么熟悉的内容早已变得陌生,曾经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公式也渐渐有些模糊。一切得重新开始。但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狠下苦功,努力拼搏,考上大学,跳出农门。

夜已深。月牙儿爬上柳梢,跃过山岗。村里各家各户的煤油灯次第地熄灭了。小黑睡了一觉醒来,走到门角落撒尿的时候,发现老爸的房间还点亮着煤油灯。田长征还在灯下读书。后天就要参加选拔考试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想象着坐在县城一中的香樟树下手持一卷书本如饥似渴地发愤苦读的情景,心里充满了希望。

透过窗棂,小黑望见屋后田爱国家的灯也还在亮着。田爱国更是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夜晚了。他发现三十来岁的人记忆力大不如前了,那些靠死记硬背的知识难以掌握,靠结合理解运用知识转化为能力相对比学生时代略有优势。他决定扬长补短。

田长征按时赶到山村小学,准备参加考试,看见堂兄弟田大汉也来了。田大汉跟他同龄,两人一同上的小学和初中。田长征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两人光着脚丫或穿着草鞋结伴而行踏过积雪步行十余里路赶去县城上学的情形。一晃十年过去了,各自都为人夫为人父了,现在却还要同台竞技一比高低。

“前来应考的有十多个人,都是周围一个大队里邻近五个自然村里有点文化的‘土秀才’。我们本着公开公平择优的原则,谁成绩最好就选谁。”支部书记组织开考进行动员讲话了。“我们要对本大队各村的孩子负责。今后上级若需要安排民办教师,也以这次考试为依据,希望大家都用心考好,把握机会。”

“哗啦哗啦”一阵掌声过后,山村小学的雷校长把试卷发下来了。端坐在教室里学生座位上答题的田长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沉着细心地写了起来。试题并不太难,大多都是小学初中阶段学过做过的基础性题目,但若是学得不扎实记得不牢固的早已淡忘。田长征却轻松地用了不到半个钟头就答卷完毕。

他先交了卷,同村支部罗书记和雷校长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他急着赶回去干农活,家里人还指望他多挣点工分养家哩!

第二天上午,田长征在瓜地里搭凉棚的时候,生产队长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好消息!恭喜你走好运,选上啦!你中了头名‘状元’,大队罗书记和雷校长通知你赶紧到学校里去当教书先生,给孩子们上课!他们已经停课好几天了!”

“好!我这就去!”田长征马上放下手边的活儿,戴着那一顶微微有点儿破旧的斗笠,穿上那一双崭新的黑塑料制的草鞋,朝希望小学匆匆走去。

池塘边,稻田里的禾苗绿油油的,微风轻拂,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着连绵起伏的波浪,花草的清香随风袭来,沁人心脾。

毕竟是头一次上讲台当神圣的老师,他感到些许激动,夹杂着兴奋,至于挣钱的多与少他全然不顾,都抛到了脑后。

在放学的路上,田长征遇见堂兄田大汉。他挡住了去路,眼里露出一丝凶狠的异样的光芒。

“田长征,你好样的!得意了,是吗?你为什么老跟我争出路,你欠揍了,是不是?”

听到田大汉抛下冷冰冰却掷地有声的话语,田长征感觉像有一颗酒杯大的冰雹突然从身旁砸过来。

“我没有干什么啊!都是大队书记和雷校长他们公开公平选的呀!何况这样子当个代课老师蛮吃亏的,一个月才五块钱工资,还不如专门干农活挣工分强呢!”

“为什么你偏偏要考第一,让我比你少两分,落了个第二?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样子暂时当代课老师有政治前途,有奔头,说不定哪天就转了正吃上国家粮,比我这傻土老帽强十倍百倍。你现在既可以当受欢迎的老师又可以照样干农活,挣双份的收入,太划算了!”

嫉妒心像毒蛇一样咬噬住田大汉的良心。他觉得他应该要比瘦弱的田长征强,他容不得与他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堂兄弟赛过他,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出不了头。

简直不可理喻!田长征不想引发矛盾,本来自童年时代起从小就一块儿玩到大的好伙伴,成了家生了孩子之后,为了或多或少的利益就纷纷各自打算盘计较得失了。亲兄弟分财产的账刚搞清,自己刚想要迈出一小步就前进那么一寸,就又要遭到阻挠破坏。

嗨!退一步,海阔天空。田长征转念一想,君子有成人之美,就让给他去干吧!

“好,你想当代课老师,是不是?”田长征憋不住心里话,便直接挑明了。

“我正求之不得呢!”田大汉答得也十分爽快。

“那我就成全你,让给你干,行不行?”

“只怕通不过。人家不会同意。”

“那你要我怎么办?”

“下次要是有招民办老师的机会,你得让着我,不跟我争指标。”

“好吧!我答应你!你是我的三哥,我何必还跟你抢什么饭碗呢?”

“那就一言为定。”

“行!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好!这才像我的老弟嘛!”田大汉让开了路,做了个手势。“对不起了!长征兄弟!”

田长征扭转头就甩开臂膀大步朝前走去,心里对田大汉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厌恶感,甚至带着一点儿怨恨。

走到快邻近家里的石板路上,他突然听到田爱国跟他老婆孔雀在不时地争吵,尔后不时地谈起了悄悄话。

“爱国,你别去做什么美梦了!万一要是考不上,大家都会笑话你!而且这好几个月挣不到工分,家里的生活就会更困难了。”

“老婆,你要相信我的能耐,我有足够的信心考上一所大学。因为在我们上中学读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始终是出类拔萃的,一流的棒!”

“那你这个人才为什么还埋没在山村里受苦?而你的同学罗盘凭什么早就进了大学当上了国家干部?真气人!他不是没你的成绩好吗?”

“你没瞧见罗盘他家是怎么款待来下乡的公社干部的,吃了多少鸭子早算不清了,光鸭毛就装满一箩筐了。不就冲着他爸是村支部书记吗?乡党委书记早就想好把推荐保送名额留给他罗盘了。我们家是什么状况,连饭都差点吃不上了,拿什么去招待人家干部又还有什么礼物可以去送给当官的呢?现在国家政策好了,通过公平的高考选拔人才,这不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吗?我怎么还能耽误错过呢?请放心,好日子在后头哩!得先苦后甜才行。”

“你要是考上大学,在大学里有了相好的同学年轻的女朋友,不要我这黄脸婆了,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又怎么办?”

“嗨!原来你是顾虑这个,我绝不会做‘陈世美’的,今生今世无论贫穷富贵,不管生活地位怎么变化,我对你的爱都是永远不变的。我绝无二心,你孔雀是我唯一的真爱,你始终都是我的老婆。请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好了!老公,加油吧!我再苦再累都不怕,只要你还惦记着咱们俩一起受过的苦难,对我不变心,有你这一番话就足够了!”

转眼就到了高考开考的日子。田爱国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怀揣着自己的梦想,带着村里人家族叔伯兄弟的叮嘱,步入了考场。他沉着应对,发挥出了自己最高的水平。

经过两天紧张激烈的角逐,捱过一段焦虑等待的日子,步入而立之年的田爱国果然不负众望,如愿以偿,以超过大学最低录取分数线十几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商学院,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

自此,田爱国成了全村人的骄傲,成了文化大革命之后第一个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大学的佼佼者,成了整个大家族七十年代以后第一个吃上国家粮当上干部的能人,成了令青少年刮目相看的楷模,成了大人教育鼓励小孩努力读书成才的榜样,成了中年人佩服老年人夸赞的才子,也成了小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田爱国高兴地看到老家门前的橘林挂满了一盏盏小灯笼似的橘子。哦,橘子红了!他乐开怀地感叹道:丰收的时节来到了!

在欢庆的晚宴上,田家门楼的村民们纷纷陪酒,道着一声声吉祥的祝福,不知不觉的,田爱国就喝醉了。在睡梦里,他开心地驾驶着一辆轿车载着一家人幸福地奔驰在洒满阳光与鲜花的康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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