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仁书上下打量着狼狈的司辰,禁不住皱眉,抬手,推了推黑框眼镜。
他又看了看收费员不断张望这边局促不安的模样,以及护士小赵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隐约间,齐仁书心底有了答案:
“司辰,小赵说的龙凤胎产妇,该不会是你媳妇儿颜立夏吧?”
“嗯,是立夏,二姑父。”司辰这会儿,又急又激动:
“她难产,二姑,您快救救立夏吧,再迟,我怕出什么意外。”
“立夏?!”司香兰蓦然拔高嗓音,简直难以置信:
“是、是立夏?快!快让我去瞧瞧!”
当下,司香兰什么也顾不上了,带着小赵护士,一路小跑着往妇产科而去。
平日里,就算闹不开心,但在生死跟前,那都是小事儿。
司香兰边跑还不忘回头叮嘱司辰,道:
“立夏这边有我呢,你来也帮不上啥忙,抓紧先把住院费交了!”
齐仁书看了看司辰的手,攥着的贵重物品,从指缝露了一部分出来。
再想想司辰平时的样子,心底大概都清楚了,这是交不起医药费了。
顿时,齐仁书的心底,警铃大作!
司辰已经活过一世的人了,齐仁书这副表情,他当然明白。
“医药费我一定会交上!”司辰单刀直入,直奔目的,没什么好遮掩的:
“您是院长,但我不会要求您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这是公家的单位。”
此话一出,倒是让齐仁书有点意外,这混小子,懂得这个道理?
“二姑父,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喘口气的时间,天一亮,我就去想办法筹钱,一定把住院费都交齐!”
齐仁书是个注重名声的人,当着自己下属的面,他不想跟司辰过多纠缠。
传出去,还以为他没有人情味,危急关头苛待侄子呢。
“司辰,姑父知道你有困难,但是,医院的规矩就是规矩,姑父不能带头破坏。”
齐仁书要全了自己的名声,又要确保司辰不当场耍无赖,只能先将人带离现场:
“这样吧,姑父先借钱给你,等你解了燃眉之急,再还我。”
司辰一愣,自己真不是这个意思!
“走吧,跟我去一趟家里,取钱。”齐仁书转身,去穿雨衣。
司辰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收费员大妈熊熊八卦之火烈烈燃烧的视线,顿时了然。
二姑父是个体面人,这种时候,不能给二姑父拖后腿。
司辰赶紧跟上去。
“把雨衣穿上。”齐仁书板着脸,将司香兰那件雨衣,递给司辰。
“没事,反正都湿了。”司辰讪讪一笑。
“穿上。”齐仁书把雨衣按到他身上。
司辰:……-_-||
二姑父是个古板的知识分子,面冷心热,司辰认了!
县医院的家属楼,就在后面,也就五百米。
清一色的单间小平房,住着医院的职工们。
齐仁书夫妻俩都有分房指标,因此,他们夫妻住一间单间,儿子住隔壁的单间。
司辰跟着齐仁书进门后,对方先是拽了一下右侧墙壁上的灯绳,开灯。
而后,给他找了一身干净衣裳:
“这是你表弟的,先换上。”
司辰心底一暖,赶紧接过来,道谢:
“哎,好,谢谢姑父。”
以前,他挺怕这个二姑父的,一身正气,古板严肃,戴着黑框眼镜,总是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像极了教导主任。
上辈子,司辰生意做得很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反倒是齐仁书这样的人,堂堂正正,腰杆子硬,没那么多坏心思。
司辰换衣服期间,齐仁书走到窗户边的写字台旁,钥匙打开最里面的抽屉,取出一个压在最底下的信封。
信封里,是他们夫妻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给上大学正在读研究生的儿子寄钱、日常开销,剩下的,基本都攒下来了。
齐仁书倒出来所有的钱,仔细点了点,一共元。
这是他们家今年上半年所有的积蓄了。
他将零头装进去信封,原位放进去,锁好抽屉。
厚厚一沓10元面值的大团结,又找了个信封,装好,捏在手中,拿了过来:
“司辰,这是五百元,我跟你二姑,手头暂时就这么多了,先借你,应应急。”
已经换上一身军绿色的确良干衣服的司辰,瞬间呆立当场,真、真借?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按照自己目前的人品,二姑父竟然还肯借钱?
要知道,这年头的双职工家庭,并不见得多有钱。
哪怕二姑父是县医院的院长,二姑是妇产科主任,可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五百块。
表弟还在读研究生,一家人还要开销,司辰知道,这钱并不是富裕资金。
何况,以自己在二姑父心目中的形象,这钱,人家估计打从心底里觉得,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司辰转念又一想,明白了,以二姑父的人品,说出口的话,必然是要践行的。
齐仁书见司辰半天没反应,眸色明灭不定,还以为他嫌钱少,想要更多。
直脾气的齐仁书,将信封硬塞到司辰怀里,语气硬邦邦的:
“还不赶紧去缴费?虽然你二姑已经张罗着给立夏动手术了,但你医药费也是要抓紧补上的。”
司辰赶紧双手接住,鞠躬致谢:“二姑父,感谢您的帮助!”
齐仁书一惊,吓得后退两步,这小子,什么套路?
直起身,司辰认真道:“二姑父,我给您写个欠条,这钱,一个月内指定能还您!”
齐仁书又是一惊,吃错药了?还是没酒醒?
他恍神间,司辰已经大踏步走去写字台边上。
但见司辰拿起笔筒里的钢笔,找了个本子,翻到空白一页,弯腰趴下,认认真真写欠条。
齐仁书着实被惊到了!
半晌才回神,他三两步走过来,看着昏黄的白炽灯下,认真写欠条的年轻男子,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他儿子没有司辰个子高,这条卡其色的裤子、白色的确良衬衫,穿在司辰身上,竟是显得有些短了。
偏偏,他恍惚间,看着这个颀长的背影,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儿子。
表兄弟俩相差一岁,命运,却也天差地别。
他的儿子,从小就被教养呵护得很好,是人人称赞的三好学生。
司辰,命途多舛,挺不容易的。
齐仁书动了恻隐之心,有点懊悔,自己一个长辈,何必呢,如此不信任一个晚辈?
他那黑框眼镜下的眸子,禁不住闪了闪。
一分钟,司辰写好欠条:
兹有司家村村民司辰(身份证号),借款齐仁书伍佰元整,承诺一个月内还清,特立此字据为证。
借款人:司辰
日期:一九八八年六月廿一
桌子上刚好有印泥,司辰拇指沾着印泥,手印按在签名处。
“二姑父,您过目一下,看看妥否?”司辰将本子恭恭敬敬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