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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男主欢乐小甜文,he)许奕珩十五岁时因为八字契合卖到刘府,为公子爷刘远伯改命。然而,入府第一日便被公子嫌弃,还给他改了个贱|名,对他各种刁难。因许奕珩上一世便是被刘远伯折磨而亡,为了复仇他不得不隐忍。于是,许奕珩扮猪吃虎,日常钓系,偶尔绿茶,想方设法让讨厌他的刘远伯喜欢上自己,然后再将他抛弃,从而折|磨刘远伯的身心。就这样,二人开始了绿茶与反绿茶的智斗之路。可是有一天,许奕珩发现事情不太对,他竟弄错了报复对象。茶艺大师许奕珩:“怎么办,这人我还钓不钓了?”
主角:许奕珩刘远伯 更新:2022-12-22 17: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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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许奕珩刘远伯的女频言情小说《重生后我的钓系绿茶日常许奕珩刘远伯全文阅读》,由网络作家“叶寒苏”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男主欢乐小甜文,he)许奕珩十五岁时因为八字契合卖到刘府,为公子爷刘远伯改命。然而,入府第一日便被公子嫌弃,还给他改了个贱|名,对他各种刁难。因许奕珩上一世便是被刘远伯折磨而亡,为了复仇他不得不隐忍。于是,许奕珩扮猪吃虎,日常钓系,偶尔绿茶,想方设法让讨厌他的刘远伯喜欢上自己,然后再将他抛弃,从而折|磨刘远伯的身心。就这样,二人开始了绿茶与反绿茶的智斗之路。可是有一天,许奕珩发现事情不太对,他竟弄错了报复对象。茶艺大师许奕珩:“怎么办,这人我还钓不钓了?”
欢儿重生后,依旧逃不过被二婶以四两银钱卖给人家当娈童的命运。
只是新婚之夜,没有郑重的嫁娶仪式,没有热闹的迎来送往。
就连那威名赫赫的知州府也一如既往的安静。
殊不知几丈高的院墙内,一个十五岁男身女相的男娃身着大红喜服,由最偏的角门抬入府邸。
辗转了两天一夜的欢儿一脸疲态,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塞进了轿子。
他下意识咬了咬泛干的薄唇,若水的眸子也似干了的泉眼,失了往日的灵性。
此刻的他正坐在勉强装饰了一番的喜床上,等着那位尊贵的公子爷来给他掀盖头。
知州府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那个将他折磨而死的人——知州独子刘远伯。
既然重生了,这个仇自然要报。
刘远伯虽纨绔恣意,长得倒还俊朗。
就是被老子娘宠上了天,但凡有所求,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全家上下都得给他应承下来。
近来,刘远伯时常觉得心力交瘁,双眼发黑,凡事力不从心。
知州大人怕他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厄运缠身,便求了钦天监的差使卜了一卦。
不算不要紧,这一算,结果让人骇然。
原来,刘伯远身为男子却命格纯阴,这不明摆着招阴物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刘家又包了上百两银子,以求化解之法。
最后得出的结果便是找个八字纯阳的男子,彼此结为“契兄”即可。
刘远伯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奈何他天下第一大直男,虽说本朝断袖之风盛行,但这种事要是让外人听了去,颜面多少挂不住。
可又架不住爹娘坚持,砸了不知多少银钱才寻来这么一个八字相合的男娃。
为了改命,高贵的公子爷也只能委屈求全。
好在父母为保颜面也只能将此事偷摸着进行。
此时,门被推开,进来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他身上浓烈的酒味肆无忌惮地冲入鼻腔。
欢儿独坐一旁,手脚蜷缩着,身子正微微颤抖。
这个上一世将他折磨致死的人,强大的气场依旧让人感到不安。
脚步在欢儿面前停住,刘远伯一把将他盖头扯下。
突如其来的光明极耀眼,一瞬间,欢儿将眼紧紧闭上。
刘远伯细细打量着他,半天不说话。
欢儿长发轻挽,明眸似水,嘴若含桃,活生生的一张芙蓉桃花面。
简单的装扮不过分花哨,青黛红唇艳而不俗,薄薄的粉黛浓淡相宜。
只可惜左侧脸下一片绯红胎记延伸至脖颈,宛若一朵绽放的牡丹,甚是醒目。
配合着他俊秀又透着劳乏的面容,颇有一副病西施之态。
刘远伯走过来,抬手准备抚他脸上的胎记,欢儿吓得一哆嗦,身子不自觉的往后挪。
“这就怕了?”刘远伯的声音很冷,也很沉。
欢儿微微抬眸,如扇的睫毛翕合着,姿态似花般娇羞,他声音亦娇软清甜,“公子,我……”
欢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吞吞吐吐的模样并不扭捏,反而多了一丝令人怜爱的娇憨。
刘远伯收回手,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欢儿。”他不敢多言,问一句答一句。
刘远伯嗤笑一声,“男娃儿叫这个名,脑子长包了?”
欢儿心里十分赞同,就是有人脑子长包才给取的。
但他不敢露馅,只能故作卑微,埋着头将自己前衣角拽得更紧些。
“欢儿”原本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几年前,镇上来了个赖头和尚,喝了他给的一碗水后,便说他男身女相,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二婶不信,偏说这模样分明克爹又克娘。赖头和尚摇摇头,这命虽硬改改就好。
怎么改呢?便是将他当女儿家养至十八岁即可。
和尚走后,半信半疑的二婶真怕他命硬,已经克死父母了又来克自己,便一丝不落的照做。
不仅吃穿打扮皆按女孩子的法子来,索性连名字都改了,说“欢儿”叫起来让人开心。
最后,不让他出门也不让读书,只在家里学些针线家务。
刘远伯盯着他,若有所思。
“叫什么欢儿,你出身贫寒,身份卑微……既然卖到我家,贱名好养,就改叫苦儿吧。”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呸!同样都是改命,你怎么不改个贱名试试,倒跋山涉水的把别人寻来当契兄,欢儿一阵腹诽。
不过,男子汉能屈能伸,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只要不叫狗儿,什么都一样,何须介怀。
他站起来,躬身行礼,“多谢公子赐名!”
长年的贫困让欢儿营养不济,身子发育跟不上年纪,十五岁的他瘦弱的像一拳就能打穿的门板。
不过,这也让他看起来肩若刀削,腰若细柳,兀自往刘远伯跟前一站,娇滴滴弱不禁风之态愈加动人。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刘远伯围着他转了一圈。
“欢……不对,苦儿知道。”
苦儿还不适应这个新名字,嘴里念叨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他不敢直视刘远伯,说什么都一直埋着头。
“把头抬起来。”
可是苦儿不敢,埋着的脑袋轻轻摇了摇,连带鬓上的步摇也跟着晃,流苏相撞发出叮铃悦耳之声。
刘远伯细长的手指撩起苦儿下巴,与他闪亮的明眸对视了一眼。
苦儿漆黑油亮的眼珠像是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扔一颗石子进去便会荡起万千波浪。
公子眼眸冷淡,苦儿身子瞬间又颤抖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害怕。
“公子……”苦儿冰凉的指尖搭到公子手上,与刘远伯温热的手心相碰,冷热温度的交替让气氛多了几分暧昧。
见刘远伯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苦儿便大胆了几分,将手指滑向他的手腕处。
刘远伯盯着苦儿游走的指尖,嘴角勾笑道:“看来,嬷嬷们都教你了?”
苦儿手下一顿,羞赧低头,红衣映衬着他细白的肌肤,在红烛的照耀下,美人的一颦一眸,一举一动怎么样都是让人心尖颤的。
这时,刘远伯将他抱起扔到喜床上,“那就好好享受你的新婚之夜吧。”
第二日一早,伺候洗漱的丫头婆子们早早就候在廊下。
这阵仗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新婚之夜,即便是平日里,也是此番景象。
倒是昨夜房里持续到半夜的各种声响,成了这些喜听墙角人的饭后谈资。
刘远伯先行出了门,他依旧披着那身喜袍,但腰带未系,长袍正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
眼力尖的小厮冲到前来,手脚轻快的将那外袍后尾抱起,静静的随公子回院去了。
因这不是什么正经婚事,一切虚礼能免则免,自然不需要去伺候什么长辈。
一个老妈子进来的时候,苦儿还未起身,她便将一套新的衣衫搁置在梳妆台上后出去。
苦儿翻下床来,那是一套女士衣衫和几只钗环,想来夫人是听了他被当做女孩来养的事,便也延续此说法将他养至十八岁。
苦儿踌躇半晌,见没有任何下人来伺候他梳洗,便自行装扮好准备出门。
可在方正的朱门前,他茫然了,偌大府苑他没有归处更没有去处。
几个小丫鬟路过他面前,相互嬉笑着,遮遮掩掩。
更有甚者打趣他,偷偷喊了他一声“少夫人”后便跑了。
苦儿回到屋内,才刚坐下,又一群丫头小厮扒在门口围观打趣他。
他低着头,任由她们取笑,估计这群人都是得到了刘远伯的授意,不然不会如此放肆。
但是他没办法,这是刘远伯的地盘,他奈何不了他,只有默默隐忍以求时机。
只是……苦儿细细捶着酸痛的大腿和膝盖,他竟有些害怕夜晚的到来。
可是,夜晚依旧在苦儿的恐惧中如约而至。
刘远伯今日骑马玩乐,回府时一副意犹未尽的疲态。
他冷着一张脸,准备歇在自己的院里,可不知听谁嚼了舌根,说是有人叫苦儿“少夫人”。
原本他早将苦儿这事抛之脑后,既然有人提醒了,那就睡前再找点乐子吧。
“快去烧水,我要沐浴。”刘远伯冲外头的小厮喊道。
不一会儿,房内的大木桶里热气升腾,隔着一道轻纱屏风都能看得清楚。
忽而,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道:“公子,人已经带过来了。”
刘远伯歪在榻上昏昏欲睡,听见此话,立马支撑起来,亲自开了门。
眼前的苦儿发髻轻挽,只别了一根碧玉发簪,清丽的上袄罗裙将他衬得多了几分婉约,完全看不出是个男儿身。
刘远伯将他一把拽进屋,随手关上了房门。
房内灯火通明,屏风后的浴桶水汽缭绕,氤氲的氛围在这深秋的夜里也能让人身上沸然。
可是苦儿不敢多想,他知道公子要他做什么,便兀自走上前,跪在屏风前。
刘远伯见状,嗤笑着抚摸苦儿的鬓发,“还挺懂事,知道我的规矩。”
苦儿低着头,昨晚他就是这样在刘远伯床头跪了一夜,还得听他打砸嘶吼。摸着自己红肿的膝盖,他一次次诅咒刘远伯要是醒不来,这一跪就算给他守夜了。
“公子的规矩苦儿哪敢忘。”苦儿伏低做小,谨小慎微,生怕被他挑出一点错来。
刘远伯讪笑着,走到屏风后,声音慵懒唤道:“今夜,你不用跪,过来伺候我沐浴即可。”
府里人都知道公子的忌讳,他极不喜别人轻易碰他的身体,即便是伺候他沐浴,那也仅限后背的擦拭。
可没人告诉苦儿这些。
“是,公子。”苦儿绕到屏风后,刘远伯衣带未解,笔直的伫立在浴桶旁。
“愣什么神,赶紧来为本公子宽衣解带!”刘远伯说到后面四个字的时候,语气特意加重了些。
“等等,把你这碍事的外衫也脱了。”
苦儿拢了拢衣衫,惶然点头,他将外衫褪去,只留了一件白色的轻薄里衣。随后,迎上去为刘远伯宽衣。
顺滑的丝绸外袍宽大,加之刘远伯身量高挑,苦儿便踮起脚尖才能将衣衫往后掀,可是一不小心,他人稳不住地往前倾,差点扑倒公子的怀里。
刘远伯摆出摊手的姿势,一言不发,苦儿这些小心机他一一看在眼里。
毕竟,宽衣只需站到他后面去将衣衫脱下即可,而苦儿偏偏要假装像只迷路的小鹿,困在自己面前出不去。
“怎么,这件外衫就那么难脱吗?”刘远伯开口道。
苦儿放下脚尖,面有愧色道,“对不起,公子,我脚尖再掂高一些就行了。”
说罢,他脚下用力往上抻,奈何脚尖没立住,他要摔倒的瞬间,两只胳膊肘不自觉的将公子脖颈挂住。
“公子,对不起,我……”苦儿语无伦次地解释,准备将手放下来。
“无碍。”刘远伯轻描淡写地回道。
这时,他擎住苦儿即将放下的手肘,将他整个人往后墙上推过去。
苦儿双手纤细,刘远伯单手就能将它们桎梏住。他的双手越过头顶被高高举起,牢牢扣在墙面上。
忽而,一只手扯掉他的衣带,身上轻薄的里衣也随之滑落在地,露出莹润的双肩。
刘远伯眼神晦暗不明,他将头凑得更低些,温热的鼻息在苦儿的光颈处扫着,瞬间泛起一阵阵酥麻的痒感。
他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橘红的烛火在熠熠跳动,氛围像根被绷紧的弦,谁都不敢乱动,生怕下一秒就会土崩瓦解。
苦儿惊恐地喘了口气,面对刘远伯的凝视,他目光闪烁,不敢有丝毫的对视。
“公子,您这是何意啊?”
眼前的苦儿着实娇小,刘远伯将他提起来摁在墙角上,另一只手撩起他的下巴。
苦儿羞得脸红,那张粉色芙蓉面即便是在昏暗的烛火下,依旧光彩照人。
“浴桶宽大,要不要一起共浴啊?”刘远伯的拇指在苦儿娇嫩的唇瓣上滑了滑。
苦儿既紧张又害怕,身子连带着双肩一起微抖。
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覆在脸上,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怜爱。
刘远伯手腕上抬,苦儿的脸往前送了过来,眼看没有任何退路,苦儿认命般闭上眼。
“所以,你真的有所期待?”刘远伯细微的嗓音很低,但低沉有力,甚是好听。
刘远伯说着,指尖像一条条小鱼,指朝着苦儿肩膀向下游走,直到他的蜂腰处才顿了顿。
苦儿蓦地睁开眼,满脸疑惑,难道这前|戏还有其他花样?
刘远伯盯着苦儿,橘黄的烛火下依稀能见眼里的不羁。
他低头,视线看向苦儿腰窝,轻笑一声,“你一个十五岁的男娃穿个鸳鸯肚兜干什么?”
这弯拐得让人猝不及防。
刘远伯放开苦儿的手,一脸扫兴。
苦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双颊发热,他蹲下来交臂抱住自己搓了搓,身上的赤色肚兜很是突兀。
“我……被当女孩子养着,穿它也没什么不可。”
可刘远伯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他背对着苦儿兀自宽衣,然后掷地有声地丢下一句。
“滚出去!”
苦儿捡起地上的外衫,悻悻的出了门。
原来都是万年狐狸绿茶精啊。
那晚过后,大家都知道苦儿不再是什么少夫人。
而是和他们一样是个买来伺候公子的奴婢罢了。
自入府的第一天,公子便串通屋里的一众丫头婆子们,不准和他说话,不准帮他干活,就这么孤立他,排挤他,拿外貌取笑他。
好在,在吃穿上公子对他倒不苛刻。
反而嘱咐嬷嬷们给他裁最艳丽的女士衣衫,梳雍州最盛行的发髻。
偶尔,刘远伯与朋友聚会时便命他随侍,好让大家也欣赏欣赏这男身女相的“美貌”。
自然,无人会称赞他的“美貌”,只有在他们举杯交盏的大声讥笑中暗自神伤。
但苦儿隐忍坚韧,不管他们如何待自己,他都尽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半年下来,苦儿的表现不仅得到夫人的赞赏,竟还偷偷窜了个,就连脸上的胎记也逐渐淡去,由绯红变得浅红……细细观摩,模样越发标致起来。
不得不叹,到底是富贵养人啊。
才开春,城郊的明德书院即将迎来一批新生,刘远伯也在其列。
府苑外,车夫已将马车套好,屋内的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地给他收拾行装。
“伯儿,你这一去好好念书,来年争取博个功名。”
虽然自家老爹官居四品,可因一些小事惹恼了京城那边,刘家不仅断了高升之路,就连身上的爵位也没了着落,刘远伯若想出人头地也只有走科举这条路。
毕竟关系到家族荣辱的事,刘远伯不得不收敛玩心,服从父母安排。
听着母亲絮叨不已,他板着个脸,冷冷道:“知道了,母亲。”
“苦儿,快将公子书箱拿上,随他一块去吧。”
夫人在叫他“苦儿”时语气总会凝滞一下,好几次都想给他换个名,奈何宝贝儿子不喜,久而久之便也喊顺口了。
刘远伯却垮着个脸,问道:“府里小厮众多,母亲为何要我带上他?”
刘夫人称道:“伯儿,我们家的近况你是知道的,近来屡有不顺,有时候命理这个东西不得不信。带上他,我就求个安心,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听见她又开始絮叨个没完,刘远伯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听你安排就是。”
说着,他打量着一旁的苦儿直翻白眼。
苦儿现下长了个,身子不再像来时那般羸弱,听了夫人的吩咐,他只手提起笨重的书箱扛在肩头。
熟料用力过猛,“咔嚓”一声,衣衫顺着腋下开了线,一直开到腰窝处,亏得里面还有一件里衣才没在夫人面前露了肉。
可架不住左右的丫头们捂嘴偷笑。
窘迫让他瞬时涨红了脸,他便腾出一只手来遮羞,可衣缝怎么都拽不拢。
他一咬牙,手头上了点劲,“刺啦”又一声,另一边的缝线也跟着炸开了。
顿时,他被一阵爆笑声包围。
刘远伯看了摇着头,心中直骂其小蠢货。
刘夫人低头,只见苦儿的下裙和裤脚早已遮不住脚踝,更别说那裹得发紧的上袄。
她为人本就高傲,又极好面子,哪怕是跟在身边的随从,出了门都必须体体面面的。
看见苦儿这一身不合尺寸的衣衫,她颇为恼怒。
指着身后的婆子们,骂道:“你们屋里的管事嬷嬷是怎么回事,衣衫都小成这样,还拿给他穿作甚?没得让人看见,还以为我府上破了产。”
齐嬷嬷是刘远伯的奶妈子,负责管他屋内的大小杂事。
她小跑过来,一脸赔笑,“夫人说的是,这孩子近来长个快,衣衫每两月就得新做一次,这两天给忙忘了,我这就去拿新的。”
刘夫人愠色不减。
“等等,如今他要和伯儿一同上书院,可不能再穿得花里胡哨,去拿些颜色清雅的来。”
说完,又指使丫鬟将苦儿的云髻拆了,转而梳成最简单的小圆髻。
刘远伯不解,埋怨道:“明明就是个男子,为何还要打扮成女孩模样?赶紧全都换了。”
一旁的丫头婆子们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们只听夫人的。
“既然人家说了将他当女孩养至十八,我们就照做就好,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伯儿何苦纠结?”
是了,苦儿的此身打扮娇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模样,一点也不突兀。
刘远伯见他总是低着头,凡事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专受窝囊气长大。
而自己从小就傲气霸道,身边的人必也是个伶俐精明的,看着苦儿低三下四,恼他之心更甚。
一顿折腾,二人终于出了门。
夫人只让苦儿随行,一来为了让儿子专心读书,省得身边多些个莺莺燕燕,日后误人子弟。
二来,还是相信钦天鉴差使的话,让二人处在一块儿,看看能不能化解些不祥。
可打苦儿从院里到出门,一路不知遭了公子多少个白眼。
富丽华贵的车轿内,刘远伯靠在窗上独自发呆。
“母亲就派这么个闷葫芦跟我,难不成真的要让我们趁机培养感情,然后逆天改命,一举高中吗?”
联想至此,刘远伯心中五味杂陈。
十七八岁的他喜好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男子,让苦儿跟着他,保不齐时间久了就会潜移默化一些事实。
“不,绝不可能,我刘远伯誓死不从。”
一番自我内心争斗后,他掀开轿帘,朝外面吼道:“苦儿,你坐进来。”
苦儿听了也不敢多想,乖乖入内。
二人面对面坐下,却无人说话。
刘远伯本想严词厉色地教训他一顿,谁知一时间竟又讲不出什么狠话来。
寂静的氛围让苦儿坐立不安。
对面的刘远伯眼神凌厉,目光死死扣在他身上,像只伺机而动下一刻就会扑过来捕食的野兽,又像块烧的通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慌。
苦儿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微微垂首,缠弄着手里的帕子,如扇的睫毛蝉翼般颤动,衬得黑溜的葡萄眼婉转灵动。
两边的圆髻缀了一个珍珠点缀的小银铃,正随着马车的颠簸发出“叮铃”脆响,将他衬托得明媚娇俏,楚楚动人。
刘伯远兴许是瞪得累了,他轻咳两下,眨巴着眼,换个姿势继续瞪前面的人。
苦儿也故作咳嗽,用手帕捂嘴的时候趁机将头偏转,透过轿撵隔窗,若无其事地欣赏外面的春色。
明德书院位于城郊,来一趟,路程得两个时辰。若一直被人这样盯着,换作谁心底都会发怵。
“外面的春景真美!”苦儿还是没忍住,率先打破沉默。
“既然好看,我现在就把你踢下去让你看个够。”
“公子,我……”
“闭嘴,没让你说话。”刘远伯语气冰冷,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苦儿只好无言,可脖子偏得实在酸痛,他不由抬手在浅红的脖颈上揉了揉。
大半年没干粗活,倒将他的手养得水葱似的细嫩,细长的手指每次按下去,粉嫩的指尖便会泛白,在春光下更显剔透质感。
放下手来,他微微挪动身子依旧放眼窗外,安静赏景。
车轿加速前进,飞一般冲进一条林荫小道。
各树春花开得密密匝匝,日光影影绰绰投进隔窗,将苦儿的侧脸点亮。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连着那道浅红的胎记都如此合适宜。
浅青色的绣花春衫清爽利落,衬得他堪比春日桃花。
刘远伯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车轮碾过一个大石块,轿身斜着颠簸了一下。
刘远伯摇摇头,试图将自己从沉醉中唤醒。不料,一转头便撞在了轿子的隔窗上,发出一声闷响。
听见动静的苦儿转过头,看见公子抱头痛苦挣扎,他贴心安慰道:“公子要不要紧,撞破没有?”
说着,欲起身查看一番。
“你坐好,别过来!”刘远伯对他此举甚为抵触,连着声调都尖锐起来。
苦儿欲语还休,一时不知所措。
忽而,刘远伯抬起头来,目光凶横,用手指着他警告道:“你不要喜欢我啊,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苦儿:“???”
“公子,我从没那样想过……”苦儿的语气有些娇嗔。
“不许撒娇!”
“公子,我没有……”
此句比上一句还要勾人心魄。
“你闭嘴,滚出去!”
看着刘伯远失态的癫狂状,苦儿暗自偷乐,“小样,既离了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摧毁一个直男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他悄无声息地爱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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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书院位于山顶,且无路通车,来者都只能将马车停在山脚。
他们到时,这里已经停了不少车马。
苦儿和马夫将行李搬下,刘远伯则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冷眼旁观。
“哎,这不是刘公子吗?”
刘伯远回头,警惕地打量着说话的小胖子。
“你谁啊?”他问。
小胖子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后面的小厮也随正主,要不是小胖子穿着华丽些,二人往神龛上一摆,堪称一双送子福娃。
“是我啊,林颀,咱们半年前在醉香坊喝过一盅酒。当时你喝高了,埋怨你老娘给你弄了个哥儿养在房里……”
刘远伯有点印象了。
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刘远伯也不给其好脸色,瞪了他两个白眼后不再说话。
“何止养了个哥儿,听说刘兄爱得不行,恨不得明个儿就拜堂成亲。”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
众人回头,寻声望去。
“是你呀,夏柳!”林颀招牌式的微笑再次浮现,然而旁边的刘远伯却黑了脸。
夏柳一身白衣,摇着扇款款而来,眼睛四处乱瞟,明明是个风流公子,可身上总透着一股油腻猥琐之感。
明德书院向来是雍州贵公子聚集之地。刘远伯纨绔恣意,在外面潇洒惯了,走到哪儿难免会碰上些酒肉朋友。
显然,眼前的两位来者不善。
听见夏柳信口雌黄,刘远伯哪肯吃暗亏。
“你少给老子放屁,哪听来的胡话不够你嚼舌头?”刘远伯臭骂一句,招呼苦儿和马夫扭头便走。
夏柳眼珠子一早便落在了苦儿身上。
苦儿虽窜了个,但十五岁的年纪在一群男人堆里依旧显得娇小,加上他一身浅色衣衫清爽利落,发髻简单干净,明眸红唇,静若处子。
与自己身后贼眉鼠眼畏畏缩缩的小厮相比,夏柳一时不知是该嫉妒还是羡慕。
夏柳被骂后依然嬉皮笑脸,继续打趣道:“刘公子说我嚼舌根,那这美人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怕读书清苦,得找个伴儿?”
苦儿瞥了一眼夏柳,这不是曾经当众调戏过他的臭流氓吗?只是大半年不见,恐他贵人多忘事,竟一时没认出自己来。
苦儿心里打起了算盘。
见夏柳说自己是个美人,他愧不敢当,躬身行礼:“这位公子误会了,我不是女子……”
他声音柔和,完全不粗嗓子。
夏、林二人一听,彼此递了个眼神,似乎某种说法得以印证。
刘远伯闻言大怒,骂苦儿道:“他是你哪门子公子,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荒山野岭喂野狗。”
苦儿立马噤声,眉头微蹙,似是锁了无尽委屈。
夏柳见状,煽风点火道:“刘公子不要就给我吧,扔了可惜!”
“去你大爷的,再敢啰嗦,我割了你舌头。”
刘远伯气冲冲往前走,苦儿和马夫赶紧跟上去。
主仆三人沿着林荫石阶拾级而上,直到额间挂满豆大的汗珠,隐在山林间的红墙绿瓦才依稀可见。
“什么破地方,要爬那么高的石梯子。”刘远伯停下来,微喘着骂道。
“公子,再走几步便到了。”
苦儿扛着书箱,汗珠沿着鬓角流下也顾不上擦。
“就你话多,那你放下东西,将我背上去如何?”
苦儿哑口摇头,刘远伯人高马大,他自然背不了。林颀和夏柳一行人紧随其后,很快便追平了距离。
苦儿走在前,夏柳便随在其后。
每上一步台阶,苦儿的细腰就如弱柳扶风,仿佛一个巴掌就能掐住。
夏柳这人向来浪荡,一贯的调情高手。
可他还未见过哪个男子如苦儿这般勾人的,他不是媚俗的妖娆,而是一举一动间不经意的魅惑,就连他委屈害怕的神情都让人心神荡漾。
苦儿扛着箱子走得费劲,逐渐落在了队伍最末。
夏柳亦步亦趋故意放慢脚步,眼看众人都走到最前头,遂得意地抿嘴一笑。
他偷偷伸出手掌,隔空在苦儿后腰处比比划划,一副渴望得到又害怕失去的矛盾神情。
近点,再近点……
就在夏柳快掐住苦儿腰肢时,“砰”的一声,苦儿肩上的书箱径直掉落,砸到他脑袋上。
好在竹编的书箱不尖锐,擦破了皮的夏柳疼得直叫。
苦儿一脸愧疚,从袖中抽出手帕轻轻按到夏柳头上。
“夏公子没事吧?我实在体力不支,这才失了手……”
说话的时候,苦儿累得架不住身子,直接往其身上靠了过去,盈袖的暗香随风浮动,娇俏的芙蓉脸上挂着的香汗摇摇欲坠。
夏柳一时晃了神,一把将苦儿的手紧紧拽住。
他顺势凑到苦儿耳边,悄声道:“小哥儿,你可知我钟情于你,你就跟了我可好?”
苦儿被他的气息撩地耳根发痒,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只是卖身别家,身不由己,这种事哪能自己说了算。
“夏公子休得胡言,我身契都攥在刘家手里,岂能说跟你就跟你的。”
夏柳听出其中意味,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夏家如今也是官位在身的主儿,就为这么个奴婢拿身契,那还不是张个嘴的事。
夏柳搓着苦儿细软的手,宽慰道:“他刘家算什么东西,你跟了我,身契我自然给你拿回来。”
听到动静的刘远伯回头,只见二人举止亲密的摊坐在台阶上。
他虽不想理会苦儿,但男人该死的占有欲出来作祟,自己的东西,哪怕是根头发丝都得捡回来。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苦儿立马慌了神,他使劲挣脱,不料却被夏柳抓得更紧了。
他故做抽泣状,扯着嗓子喊:“公子,救我!”
瞬间,夏柳后背被人狠踹一脚,整个人团球似的沿着石阶滚下,直到半山的平坦处才停下。
一路的叫喊声响彻山林,久久回荡。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觊觎,活不耐烦了。”
刘远伯骂咧着收回视线,看到摊在地上的苦儿,瞬间气红了眼。
他一把抓过苦儿衣领,将他提拎起来,眼底仿佛燃起两簇热辣的火焰。
“没脸的贱|人,再到处勾三搭四,我就卖了你!”
苦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微弱,似在央求:“公子,我不敢……”
见他还嘴,刘远伯抬起另一只手,欲扇他两耳光,可苦儿的眼泪比他的手掌先落下。
“别以为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就能放过你。”刘远伯切齿道。
刘远伯将他扔回地上,一把攥住他的下颌。
苦儿被他捏得生疼,珠子似的眼泪不停滚落,“公子,都是我不好,这才惹得你和夏公子起冲突伤和气的。”
刘远伯哪里想听他认错,明明是夏柳下流,他偏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你这是在为谁开脱,嗯?”刘远伯语冰冷,神色更凶,“你教唆他拿你身契,你别做梦了,你这一辈子都是我刘家买来的贱奴。”
苦儿艰难地摇着头,“公子,我不敢,是夏公子说要和我好……”
“少放屁,他能看上你什么,蠢货!”刘远伯将苦儿的脸狠狠甩出去。
这时,夏柳的小厮已经跑下去将他扶起。
刘远伯瞪着灰头土脸的夏柳,隔空喊话:“下流货色,若还有下次,老子一定打残你。”
可巧,夏柳也不是个怂包,其老爹官位不比刘知州低。
他豪气回怼,“姓刘的,别在老子面前摆谱,就这么个毛头小子,要不是图个新鲜,谁特么稀罕!”
林颀闲坐一旁带头吃瓜,眼睛依旧乐呵成一条缝。
苦儿偷偷抹泪:“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炷香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山顶。
苦儿揉着酸痛的臂膀,书院门头恢弘大气,“明德书院”四个大字赫然眼前,他不禁感叹,若荀弟也能来此读书那该多好!
这时,书院里头一个气质儒雅的老者迎了出来。
他抬手作揖,“恭迎三位公子,我乃书院管事谢自书,大家请随我来。”
书院根据不同的学费安排了不同的住处,毋庸置疑,刘远伯的自然是最好的。
这是一处带小院的四居室,书房,居室,浴房,甚至外面的独立小厨房皆一应俱全。
由于院中四季都有不同的繁花盛开,且庭院深深,花香常萦不易散去,路过之时,只隐隐闻其幽香却不见其花,因而得名——藏香苑。
安顿好一切,马夫便要回去复命。
临了,刘远伯特地嘱咐让他每月送两次银钱和日用。
苦儿独自在房内给公子铺床。
这间内房空间宽敞,为了方便伺候公子起居,他在旁边铺了张小床,与内室只隔了道木兰屏风。
刘远伯进屋,正好撞见他猫着腰整理小床铺,细腰无意间扭着,魅惑不已,难怪夏柳按捺不住。
“你在干嘛,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苦儿被突如其来的喝斥吓了一跳。
他回头,将垂下的头发撩回耳后,支支吾吾道:“公子,我……睡这里的话照顾你更方便些。”
“放屁,你什么身份,也配和我共寝一室?”
苦儿抬眸,一脸惑然。
在府里的时候,丫鬟小厮们上夜不都睡的过道偏床吗?
刘远伯嫌弃他,几乎不让他上夜伺候,但离府时齐嬷嬷就是这样叮嘱他的。
既然公子不喜欢,那便算了,反正空房也多,谁稀罕挨着他睡。
“公子,那我住最偏的那间吧?”
“怎么,还想偷懒啊,我起夜时能叫得醒你这头死猪?”刘远伯翻了几个白眼。
苦儿顿时手足无措,只能低头抠手指,良久,才喏喏地道,“那我打地铺睡外面吧!”
“好啊,随便你。”刘远伯是会顺水推舟的。
苦儿诧异地抬起头,见刘远伯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一时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贱说这种话。
他弯下腰,将铺盖卷起来,准备往外走。
“等等。”刘远伯叫住他,曲指在墙壁上敲了两下,木质墙壁发音清脆,“你就住隔壁,一墙之隔,有事我也好叫你。”
刘远伯倒不是心软可怜他,只是觉得苦儿若冻病了,这里无人伺候自己罢了。
苦儿回头,乖巧应道:“是,公子。”
因书院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还未抵达,学堂得三日后才开。
于是,作为雍州首屈一指的富家公子林颀便牵了个头,组织书院的各路公子们齐聚一堂。
一来相互认识以便日后的同窗之情。
二来,这里官、商子弟聚集,也能彼此牵个线日后多条路。
刘远伯出身高官之家,向来倨傲,身边不乏恭维他的官家之人,更何况林颀出身商贾之家,地位不言而喻。
一大早拿到帖子时,他看也不看就直接丢在一旁。
苦儿见状,心想这种适合搅事情的场合可不多,无论如何都得撺掇刘远伯去才行。
“公子。”苦儿默默蹲在刘远伯身边,给他捶着腿,但心里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苦儿的心思刘远伯总是能轻松拿捏,他小声道:“其实林公子这个人面善,也不是不能交个朋友。”
刘远伯瞪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苦儿看着公子眼神逐渐尖锐,连忙认错。
刘远伯倒没发脾气,只是面无表情地思忖一会儿,想来有时候自己确实过于清高了,如今父亲官场不利,多半是有小人作祟。
既然有人主动搭桥,去看看也无妨。
西坠的最后一道残阳落下,林颀的远香阁张灯结彩,人声沸然。
可在刘远伯踏入院中那一刻,人群顿时哑然。
所有人目光都跟着他走的方向移动,除了他自身的气场外,当然还有苦儿一身男扮女妆的缘故。
林颀作为主人主动迎上来,以刘远伯的身份地位立马成为大家献殷勤的对象。
苦儿挤不进厚厚的人墙,只好蹲在一旁。
小胖子阿权和林颀一样,和善好相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苦儿见他忙前忙后,便主动请缨帮他分担些活计。
只是旁边有人偷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苦儿也知道,天性好色的夏柳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更何况现在所有人将刘远伯团团围住,公子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在他身上。
苦儿和阿权此时正在后院分装坛子酒,二人说说笑笑,一点也不生疏。
忽而,一阵风吹来,院中暗香浮动,苦儿嗅嗅鼻子问道:“阿权,你们院子里是什么花,好香啊。”
阿权指了指墙角,“那里有一片蝴蝶兰,正值盛花期呢。”
苦儿颇感兴趣,便走过去采了两朵,然后沾了点酒水直接往自己脸上的胎记处贴去。
“真好看,苦儿,你怎么想到的?”
面对阿权的称赞,苦儿却高兴不起来。
他噘着嘴委屈道:“刚才人人都盯着我这块胎记,我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正好用鲜花挡一挡。”
院内一番畅聊后,众星捧月的刘远伯嘴角上扬,看来对于这场交际颇为满意。
林颀招呼大家入席,刘远伯坐在主桌四处张望,却不见苦儿身影。
这时有人来给他敬酒,再次将他团团围住,刘远伯这才将注意力转移。
相比之下,同样是新晋官场的夏家公子却饱尝冷落之苦。
“来人,给我斟酒!”夏柳微醺呼道。
可是半晌依旧无人问津,就在夏柳恼怒欲发火时,一阵香味从他身边飘过。
“站住,给本公子斟酒。”夏柳随意拽住一个人,吩咐道。
苦儿被他拉住手时,盘里的青玉酒壶差点洒了,他声音柔弱道:“夏公子小心,别洒湿了您的衣衫。”
几杯酒下肚的夏柳被熏的眼尾发红,他低头了眼握着的纤纤玉手,这触感甚是眼熟。
眼前的苦儿杏眼明亮,面带娇羞,侧脸刚簪上的两朵紫色花瓣如两只凤蝶,正停留在他侧脸那朵浅红的“牡丹”上。
夏柳看呆了眼。
苦儿缩了缩手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可夏柳失了神哪里能让他轻易逃脱。
而另一边的觥筹交错之声完全淹没了后面的人,纵使他现在就将苦儿掳到后院去也无人在意。
可还是有眼尖的人出来解围。
“夏公子,你何时与这位貌比天仙的哥儿如此相熟,这样搭着手就差喝交杯酒了。”
夏柳对着一位白面书生挤了挤眼,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你既敢做就敢当,怕什么?”白面书生得理不饶人,一点面子都不给。
二人间的三言两语顿时打断了前面热火朝天的攀谈,周围瞬间陷入沉寂,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苦儿将夏柳的手一点点掰开,神情慌乱的目光投向人群,在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伤力迫近时,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刘远伯神色阴沉,脚步缓慢却下脚有力,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他的眼尾被酒气渲染出一片绯红,目光直盯前方缓缓而来,像极了一只不怒自威的森林之王。
即便夏柳背对着他,也感受到那股雄性物种为争夺配偶而散发的杀气。
夏柳转过背,整个人的后腰抵到桌沿上,他假作镇定道:“刘远伯,我就开个玩笑,你想怎样?”
刘远伯勾嘴一笑,合着他满身的酒气还有那绯红的面色,这一笑满是无人能降的不羁。
他双手撑到桌沿上,将夏柳全然围住。
夏柳顿时像只掉落陷阱无路可逃的猎物。
眼看事态即将失控,林颀赔着笑欲上前劝解,却不料被其他人一把扯了回去。
刘远伯清了清嗓,在夏柳耳边低声道:“放心,这里是林颀的地盘,我哪有砸别人场子的道理?”
夏柳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忽然,“哐当”一声脆响,一个青玉酒壶砸碎在地。
刘远伯直起身一把拉过苦儿,捏着他的脖子顺势将他的头按在桌沿上。
夏柳霎时吓得直起了身,却又被刘远伯按着坐了回去。
当着夏柳的面,刘远伯低下头,在苦儿细嫩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清冽的酒香,刘远伯闻得如痴如醉。
他舔舐着口中的犬齿,歪头瞥了一眼夏柳,一副胜利者的挑衅姿态。
苦儿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刘远伯,他小鹿般的圆眼瞳孔大睁,惊恐地盯着刘远伯上下滚动的喉结。
“公子……”苦儿脖子被他掐得难受,连发声都细了很多。
刘远伯将视线移回苦儿脸上,紫色花瓣娇艳点缀着绯红的“牡丹”,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的想入非非。
刘远伯将手指滑到苦儿侧脸的牡丹上,紫色的花瓣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掌心。
他轻轻抚摸着,侧头问夏柳,“喜欢吗?”
夏柳彷徨地看着刘远伯,见他眼睛都猩红了,拨浪鼓般摇头,颤声道:“不……不喜欢。”
刘远伯眼光瞬间狷魅猖狂,仰头大笑起来。
看着眼里满是惊恐和哀求的苦儿,他像一只暴怒的雄狮,狠狠一口咬在苦儿的脖颈上。
突如其来的狂躁吓得夏柳从座椅上跌落下来。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众人也跟着发出一阵惊呼,在人人为苦儿担忧的惊恐里,刘远伯默默抬起头来……
苦儿浅红的胎记处,两排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见,犬牙处的两点猩红异常醒目,缓缓渗出的血丝如玫瑰汁水般在他颈处蔓延。
刘远伯伸了伸懒腰,意犹未尽地走出院去。
自那天起,人人都知道这位贵公子的东西轻易沾染不得。
一场倒春寒让山上的春夜更冷些,也更静些。
过山风吹得“呼呼”直响,像黑暗中野鬼的叫嚣。
“咚咚咚……”
一阵急促地敲墙声传来。
苦儿睡眼朦胧,可动作却清醒利落,他怕迟了挨骂,急得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出了门。
“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来了,来了。”苦儿点了盏烛火进来,“公子屋内怎么黑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问……”刘远伯的话竟带着些哭腔。
烛火被风吹得跳动不止,苦儿抬手护住灯芯。
待他走近,借着微弱的火光却怎么都看不见公子人在哪。
“公子?”苦儿唤了一声。
原来刘远伯自小怕黑,原本灯火通明的屋内被窗户边漏进来的山风全部吹灭了,半夜醒来的他吓得躲进被子里。
苦儿将熄灭的油灯重新点燃,屋内又是一片光明,只是被风晃动的火影在墙上鬼魅般舞动。
刘远伯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眼神依旧惊恐。
若将往日里气焰嚣张的他形容为一头雄狮,那现在一头乱发的他像极了落难的雄狮幼崽,让人忍俊不禁。
苦儿心里腹诽:原来也个外强中干,不中用的东西。
“公子,您喝口水缓缓。”苦儿给他倒了杯热茶。
刘远伯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连忙摇着苦儿的胳膊肘。
“快去把门窗都关好,别让‘它们’进来。”
它们?苦儿困惑不已,但还是乖乖照做将门窗关得更牢固些。
一顿安抚后,刘远伯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他靠在墙角,一点点喝着茶水,神情竟有几分呆滞,让人既想笑又可怜。
苦儿坐在一旁打着哈欠,劝慰道:“公子,要不您早点休息?”
刘远伯缓过神来,将水杯递还给苦儿。
看他衣衫单薄还光着脚,质问道:“为何不穿鞋?”
苦儿咬唇低头。
他冻红的双脚相互搓了搓,见公子正盯着自己裸|露的双足出神,便扯了扯裙摆,将其掩到裙底下去。
“刚才着急过来,给忘了,不过没关系,公子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刘远伯看着苦儿,这个日日遭自己白眼和辱骂的小东西居然还能以德报怨,事事都以他为先。
此刻,刘远伯心里竟淌出一丝暖意和感动。
它们就像初春的爬山虎,在土壤里落了点根就能肆意蔓延。
忽然,刘远伯觉出不对劲。
若此刻他接受了苦儿给他的这丝感动,日后它们也会像爬山虎般将他这面铜墙铁壁彻底征服。
那往后二人日久生情岂不是顺理成章?
不,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刘远伯黝黑的眸子骤然狰狞,神情由刚才的落魄幼崽炸毛成为暴躁的雄狮。
他大吼一声,“那你还不滚去穿上!”
苦儿被吓的愣怔住,可转身的时候,他忍不住“阿啾”一声打了两个喷嚏。
“等等!”身后的刘远伯突然叫住他。
苦儿以为他是要关切地叮嘱自己注意身体,便先开口道:“没事,公子,我就是着了一点凉而已。”
“你着不着凉关我屁事。”刘远伯瞪了他两眼,命令道:“我怕黑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果然,钢铁直男的心如铁一般硬,哪有那么容易掰。
“啊,什么事啊?”苦儿呆呆地装傻,“公子你这个人极好,什么毛病也没有呢。”
看着苦儿离去的背影,刘远伯神情温和下来。
某股暖流再次流进了他坚硬的内心。
“去死吧!”刘远伯暴躁地捶了墙一拳,然后蒙在被子里一觉到天亮。
—
刘远伯醒来时,迟迟不见苦儿进来伺候洗漱,他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索性自己换了身衣袜,准备出去挑苦儿错处。
他推门而出,视线正好与厨房前的苦儿相撞。
“公子醒了,瞧我给忙晕头了,都没能伺候您起身。”
苦儿笑得灿烂,高大的梨花树才吐了些许花芽,树下的石桌上已摆好碗筷,初春的日光照在身上,暖热刚好。
苦儿声音清甜,被咬过的脖颈处还有些红肿。
他招呼道:“公子快过来用早饭吧!”
刘远伯想起昨夜的窘境,加之苦儿富有感染力的笑,早起的不快瞬间被压了下去。
牛乳花糕,肉糜米粥,清腌小菜,还有烙得金黄酥脆的鸡蛋饼……没看出来,他还会做饭?
“公子,这是我后半夜起身做的,热乎着呢。”说着,苦儿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
刘远伯瞟了苦儿一眼,心想:别以为后半夜起来做饭我就能夸奖你,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他坐下来勉强尝了几口,味道竟与齐嬷嬷的手艺无差。
苦儿在一旁细心的给他布菜,合着梨花的清甜,离家后的早饭竟也吃得有滋有味。
刘远伯饭后消食,欲出门去书院各处转转。
他靠在小厨房门框上,苦儿正在收拾碗筷,不知他到来。
“洗完了,跟我出去逛逛。”
刘远伯不生气时,声音也是极温和好听的。
苦儿听他要自己一同散步,受宠若惊,才单独处了几日,公子对他的改观竟如此之大。
他眼神闪亮,十分乖巧道:“好的,公子。”
刘远伯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甚是没劲,便又赏了他一个大白眼。
二人出了院子,才往前走了几步,一个笑脸蓦地从围墙方孔里钻了出来。
“刘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呀?”
二人定睛一瞧,这不是昨天才被收拾过的夏柳嘛,原来他们的住处仅隔了一片小竹林。
刘远伯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仰着头径直往前走。
苦儿出于礼貌,给他行了个礼,“夏公子好,我们这是去散步。”
“那你等等我,我也和你们一块儿。”说着,夏柳将头往回缩,谁知被方孔卡了脑袋。
他极力挣扎,表情扭曲到极致都不得脱身,便哑着嗓子喊自己的跟班小厮。
苦儿真怕他卡得断气,便上前托他的脑袋往后推。
“夏公子,你缓口气。”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苦儿便被刘远伯旋了个圈,直接拽进了臂弯。
他语气冰冷,“叫你别理他,你要老子说几遍?”
三日后,学堂如期开学。
用过早饭,苦儿细心的给公子收拾书本。
“过来,帮我把衣衫理一理。”
刘远伯摊开双臂,姿势似在迎接一个热烈的拥抱。
苦儿快步而来,抬手为其整理衣衫。
他个头才及刘远伯肩膀,因此低头时,公子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苦儿仰头整理其衣领,二人四目相对,公子轻微的鼻息从他头顶发梢掠过,有些微微发痒。
空气有几分暧昧,苦儿连忙将视线避开。
忽而,他水葱似的指尖越过衣领触到了公子的脖颈,一阵微凉激得刘远伯整个人缩了一下。
显然,公子讨厌这种敏感的肢体触碰。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刘远伯愤然推开他的手,“把东西给我!”
苦儿不解其意,只能愣怔的看着他。
“把东西给我,你别去了!毛手毛脚的,丢人!”
“可是,夫人吩咐……”
刘远伯回头大骂:“你这么听她话,现在就滚回去服侍她,跟着我|干嘛?”
大清早的就惹得公子发火,苦儿只好撇着嘴,不敢出声。
刘远伯提着书箱准备推门而出,远处一行人走了过来。
分别是夏柳和小厮明之,还有大小胖林颀和阿权。
一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反观自己孑然一人,多少有些凄凉且不合身份。
若此时把苦儿叫过来,到了学堂他一副女孩模样不知又得给他招多少是非。
犹豫不决时,林颀走过来,眯着眼跟他打招呼。
夏柳脸皮厚,被教训了也就忘了,依旧喜欢犯|贱,
见刘远伯提着箱子,他起哄道:“想不到刘家公子爷如此体贴苦儿,连书箱都舍不得让他提,难不成是这几夜太过操劳的缘故?”
其余三人抿嘴低笑。
夏柳也顾不得刘远伯什么脸色,只扯着嗓往院里喊道:“苦儿好生在家歇着,你家公子的书箱我让明之帮他提。”
刘远伯咬牙切齿,将拳头捏得发紧,骂道:“你特么什么时候扒人家墙根听墙角了?”
众人见状,吹着哨拔腿便跑,只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刘远伯思来想去,最终转身回去。
苦儿见公子板着脸回来,不知他又怎么了,眼神怯生生的看着他。
“拿去,提着!”刘远伯递过书箱。
苦儿一边接过一边说,“公子不让我去我便不去,我乖乖在家等你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扑闪,乖巧认真。
刘远伯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对劲,但又找不到哪里不对劲。
他低下头,几乎与苦儿鼻尖相碰,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威慑力。
“你在家等我?你当你是谁?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
苦儿身子后仰,惭愧又委屈,他怯声道:“你是公子。”
“那就别废话,赶紧走!”
如人所料,苦儿的出现引起不小的争议。
即便他男身女相,穿衣打扮也是女孩模样,但终究是个男娃。
并没有破坏书院禁止带女子入学的规定。
且刘家对书院的经费支持历来最多,只要刘远伯行事不过分,书院中的管事对他的管制皆会宽松些。
众人争辩一阵后也没个结果,便也不再说什么。
苦儿在学堂的表现出奇的好,不作不闹,对夫子和公子的同窗们皆礼仪周全。
夫子讲课时,他也不与其他小厮疯闹,只在堂外安静候着。
下堂后,又耐心的帮公子磨墨裁纸……
十分伶俐得体。
众人看在眼里,纷纷称赞刘府的规矩家风教的甚好,连带刘远伯都不好意思放肆,竟也乖乖听了一日的课。
就这样,几日下来,刘远伯嘴角竟挂了一抹得意的笑,对苦儿更是改观不少。
这个人就是性子自卑懦弱些,其他也没什么大毛病。
—
三月初,芳菲尽绽,万物抽绿,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明德学院便组织了一次踏春活动,地点就是山脚下的花西镇。
此镇民风淳朴,市集繁华,湖色极佳。
可野炊,可骑马,还可三五好友涉猎山湖。
苦儿身上多了个蓝绸布袋,那是学院统一发放的,刘远伯嫌丑便赏给了他。
苦儿却欢喜得不行,整日背在身上。
他将布袋塞得鼓鼓囊囊,正一蹦一哒地跟在刘远伯后面,双髻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作响。
但他的注意力全在路边卖的糖葫芦上。
几个相熟的书童疯打着挤上前去。
“老伯,给我来两串。”
“我也要两串。”
“我要四串……”
通红饱满的山楂裹着剔透的糖浆,色泽光亮,酸甜诱人。
苦儿摸了摸口袋,五文一串的价格不高,但他犹豫半晌还是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过干瘾。
一个小书童拿起咬了一口,“哎呀,好酸,牙都快酸掉了。”
“嫌酸你还买那么多串,我吃着觉得酸甜刚好,要不你全给我呗。”另一个书童说着直接从别人手里抢了过去。
“哎,你这人怎么不讲理,那是我买给我家公子的……”
二人一路你追我赶地嬉笑打闹。
苦儿见状也跟着傻乐起来。
只是他没留神,脑袋直接撞上了刘远伯后背,身上的布袋硌得人生疼。
“哦,对不起公子。”苦儿连忙道歉。
旁边嬉笑的书童们见他出糗,奚落道:“馋苦儿不看路,一心想吃糖葫芦……”
苦儿霎时羞得脸红。
刘远伯回头,见他埋着头,像一只受尽委屈的无助小奶狗,让人生怜。
“想吃就去买,又不是没给你发月钱。”
苦儿咬着手指摇摇头,“算了,公子,他们都说太酸了,肯定不好吃。”
“当真?”刘远伯盯着他。
苦儿点点头。
既然如此,刘远伯也赞同地点头,“好,那就赶快走吧。”
谁知,刚才疯闹的那个小书童嬉笑着跑过来。
“刘公子,苦儿是舍不得钱,想你给他买呢!”
“就是!苦儿,我告诉你,这个糖葫芦好吃得不得了,哈哈哈。”
他们丢下两句话,又打闹着跑远了。
刘远伯嘴角似笑非笑,盯着埋头的苦儿,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苦儿窘迫得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听到公子唤他便缓缓抬起头来。
“真想吃吗?”刘远伯问苦儿。
难得这段时日公子对他态度有所改善。
苦儿便也不装了,使劲点头,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期盼。
刘远伯笑了笑,径直走过去,问道:“老伯,你数一下还剩多少串,我全要了。”
糖葫芦老伯见刘远伯气质清贵,便知他不是开玩笑,顿时乐得开花,连忙细细数起来。
“这位公子,刚好六十串,统共三百钱。”
“好的,你点点。”刘远伯将钱递给老伯,招呼一旁的苦儿道:“自己过来扛走。”
苦儿眼里先是诧异后又感动,他再次确定,“公子,真的全都买给我吗?”
刘远伯点点头。
当苦儿扛着一整垛沉甸甸的糖葫芦走在人群里,旁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顿觉脚下生风,连晒到脸上的阳光都是幸福的味道。
咬着一串糖葫芦,从刚才打趣他的那两个书童面前经过时,他还嘚瑟地晃了晃,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
那两个人气不过,冲着他的背影直吐舌头。
“公子。”苦儿扛着糖葫芦小跑过来,手里还举着一串,“公子,你也吃一串呗,可好吃了。”
刘远伯转过身来,嘴角浅笑着看他,“真的很好吃吗?”
苦儿点头,“真的,我可喜欢了。”
“哦,那就好。”刘远伯眼神突然狡黠起来,他拍拍苦儿脑袋,“你吃,这些都是你的,我可不敢吃。”
苦儿咬着糖葫芦回味公子说的话,“这有什么不敢的,都是公子您买的呀。”
刘远伯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道:“东西是我买的,可钱是你自己付的呀。”
苦儿停住了脚步,嘴里的糖葫芦突然就变了味。
“什么意思啊?”他喃喃自语。
“那三百钱刚好是你每个月的月钱,六十串糖葫芦就扣下个月的月钱,可好?”
苦儿彻底呆住。
他仰头看着立在头顶的满垛通红,脑袋有些眩晕。
“怎么了,不是馋吗?我让你一次吃到吐!”刘远伯转身,哈哈大笑。
苦儿哭笑不得。
没想到一向手掷千金的刘远伯居然用几十串糖葫芦眛他三百钱,多缺德呀!
到了湖畔,苦儿四处张望。
见林颀和阿权正在湖边钓鱼,他小跑过去,做了个手势将阿权唤过来。
“怎么了,苦儿?”阿权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跑得气喘吁吁。
苦儿举着他那垛沉重的糖葫芦,问道:“阿权,你爱吃糖葫芦吗?”
阿权眼睛立马眯成一条缝,他挑了一串品相最好的。
乐滋滋道:“谢谢你,苦儿,还请我吃糖葫芦,我能帮我家公子也拿一串吗?”
苦儿一脸难堪,他不是想请阿权吃,而是想卖给他,毕竟自己吃不完,能卖一串是一串,回点本也好。
可阿权笑得灿烂,且人家在日常生活上没少帮过他。
苦儿牙关打架也说不出让他付钱的话。
“阿权你尽管拿吧,我请你们吃。”苦儿无奈大方道。
阿权听了也只拿了两串。
“谢谢苦儿好意,只是糖葫芦吃多了牙酸,我要两串就够了。”
糟了,这玩意白送人家都不贪。
目送阿权离开,苦儿眼睛又开始四处乱瞟,准备寻找新的目标。
“小凌子,你要冰糖葫芦吗?”
“不了,我看见就牙疼……”
“齐延,五文一串的糖葫芦你买一串吧。”
“不要,除非你白送我。”
“肖老三,糖葫芦……”
“走走走,没空呢。”
苦儿转了一大圈下来,有人看在刘远伯的面上勉强买了六串。
除了送给阿权他们的两串,又被人蹭去了七串。
看着依旧沉重的草垛,这些都是杯水车薪,而户外日头高照,山楂上的糖浆逐渐融化。
被烤红双颊的苦儿瘫坐在地,一时忧从中来。
“好你个刘远伯,竟也开始套路我了。”说罢,他扯下糖葫芦大口大口吃起来。
远处的刘远伯衣衫飘逸,正闲坐在湖汀的凉亭里认真画景。
他时不时停下笔,认真观摩自己的大作,得意一笑。
苦儿吃了十来串胃里当真难受,直接捂着嘴到一旁呕吐。
几个小书童跑过来取笑他,“苦儿,你真是个傻子。”
苦儿气得不说话,倒不是因为他们骂他傻,更气的是刘远伯眛他的辛苦钱,自己却像个无事人一样悠闲,也不管他死活。
即将午时,日上当空,好几串糖葫芦眼看就要开始滴浆了。
“算了,送给你们吃吧,随便拿。”苦儿终于熬不住,索性把这个烂摊子脱手。
书童们听了,欢呼雀跃地一拥而上,当着苦儿的面将糖葫芦一扫而空。
气死人了!
苦儿举着光秃秃地草垛,冲着一个腐木桩踢个没完,心中似有撒不完的怨气。
现下,刘远伯画得累了,他收起手腕揉了揉。
“苦儿,给我倒杯茶。”
苦儿听见公子唤他,扔了草垛才姗姗而来,撅着的嘴都快翘上天。
但碍于身份又不敢太放肆,只能见好就收。
“糖葫芦吃够了吗?”刘远伯戏谑地问。
怎么会不够,花了三百钱吃了十来串,最后还吐了一半。
苦儿心中气愤也不答话,只从旁边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水袋,递到刘远伯面前。
刘远伯也不伸手接,一字一句道:“我—要—喝—茶!”
说罢,他兀自钻到草地上支起的帷帐内休憩。
苦儿收回水袋,满腹怨气,出门时嫌麻烦什么都不让带,现在让我拿什么煮茶?
湖边的草地上,一群人正围坐下棋,旁边的小碳炉上清茶益香,上面熏着的干果核桃不时“噼啪”作响。
隔着帷帐,刘远伯声音慵懒道:“刚刚你送了他们这么多糖葫芦,现在去帮我讨一杯茶吃,如何?”
好不要脸,敢情要拿自己的人情给他讨茶。
苦儿气得跺脚,心中自然万般不愿,可谁让他是公子爷呢。
苦儿去讨茶时免不得要装乖,自然也免不了被人调侃。
在一阵阵侃笑中,他端了一壶茶姗姗来迟。
进了帐中,刘远伯撑头半躺着,有气无力道:“给我满上……”
苦儿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没喝怎地就醉了?
霎时,他嘴角露出一丝邪笑,脑子里的馊主意仿佛正中下怀。
“公子,茶来了。”
刘远伯坐直身,苦儿将茶杯递过去时故意手滑,茶水将刘远伯衣裤浇了个透,好在不是滚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这般粗心是不是想挨打了?”刘远伯怒斥道。
苦儿心虚了,抽了手帕上前给他擦拭,手脚慌乱间便打到了某个禁区。
刘远伯“斯哈”一声,身子蜷了一下,疼啊!
“对不起公子,我弄疼你了……”苦儿不住的磕头,脑袋再次精准的磕到禁区的位置。
“好了,你停下,疼死我了。”
刘远伯生怕他把自己给磕残了,死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撩起。
苦儿跪趴在他面前,姿势颇为隐晦,主仆二人皆愣住,面面相觑。
这时,帐外忽然滚进来一个青衣小厮。
他怀里抱的蓝绸布袋也跟着滚落一边,原来是小凌子。
小凌子路过偷听墙角,听得入神便摔了进来,他挠着头赔笑道:“你们继续……”
最后,捡起布袋风一般奔出去了。
闹腾了一天,众人尽兴而归。
苦儿提着包袱跟在刘远伯身后。
二人一路无话,只有西斜的日光将他们身影拉长,他觉得包袱比来时更重了一些。
路过一个小池塘,几尾红色锦鲤跃出水面,抢食浮在水中的菱花。
苦儿觉得新奇,趴在栏杆边一时看出了神。
“再不走,我就把你丢进去喂鱼。”刘远伯一把拍在苦儿脑袋上。
苦儿摸着头笑嘻嘻地跟上去,倒也不疼,就是把他发簪拍松了些。
“公子,天色尚早,我去河里给你捕两尾鱼回来红烧可好?”
刘远伯神情冷淡,“你嘴馋别拉上我,谁稀罕吃什么鱼!”
苦儿听了只好作罢,失落道:“哦,可是今日我见林颀公子钓了好几条大青鱼,活蹦乱跳的,好生羡慕。”
听着苦儿话里满是娇嗔。
刘远伯嘴下不留情,“那你就去问他要几条便是,你撒撒娇定能得来。”
苦儿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埋着头一声不响跟在后面。
走了一小段后,苦儿发现这不是回藏香苑的路,他追在后面问:“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刘远伯头也不回,“带你去喂鱼!”
苦儿怔在原地,生怕真的会被喂鱼,“呃,公子,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随便你,我今天吃不上鱼就把你扔给鱼吃,你自己选。”
苦儿冷哼一句,直直追了上去,这个人真有意思!
穿过一片小树林,潺潺的溪水声叮铃作响,十分抓耳。
这条小溪自山涧流出,奔到此处形成了一个碧绿的积水潭,水清石浅,游鱼无数。
这让苦儿想起了在白云镇的偷跑出去撒野的童年时光。
他笑得合不拢嘴,脱掉鞋袜和外衫,赤脚踩进水里。
开春的河水还透着凉,但他丝毫不惧,尽情追赶着鱼群,河中顿时欢声笑语,水花四溅。
这一刻,他是自由的,是无忧无虑的。
“公子,你也快下来抓鱼啊,可好玩了。”
刘远伯蹲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水中的少年撒欢。
苦儿朝着岸边踢水,直到刘远伯衣衫被水花打湿,他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对……对不起公子,我忘记了。”苦儿一脸愧色。
刘远伯站起来抖了抖衣衫,盯着苦儿早已通红的双脚,冷冷道:“鱼抓两条就赶紧走,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
苦儿虽还未尽兴,但已心满意足。
上了岸,他用草将几条鱼串成串扛在肩上,趁着夕阳落山前往回赶。
回到藏香苑,二人还未进屋,就听见院门被人叩响。
“请问我能进来吗?”
苦儿伸头张望,原来是小胖阿权,他放下东西,小跑过去开门将阿权迎进来。
阿权怀里抱了件华丽长袍,他礼貌作揖。
笑道,“苦儿,听说你针线做得好,劳烦你帮我家公子补一下衣裳,今日被鱼钩划破了。”
苦儿偏头看了一眼刘远伯,意在讨他示下。
刘远伯瞟了苦儿一眼,又看了看院里的小胖阿权,好在林颀为人不讨嫌,刘远伯对他倒没什么意见。
“没看出来你本事还挺多?”刘远伯话里有话。
苦儿无奈一笑,“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小事罢了。”
刘远伯清了清嗓,扭头进屋去了,随后丢下一句话。
“缝完了就赶紧去做饭,饿到我你试试!还有多烧些热水,晚上好好伺候我沐浴。”
苦儿连连应下。
阿权一脸同情的看着苦儿,随后凑到他耳边道:“如他们所说,你是真的很操劳啊。”
苦儿一脸难堪,辩解道:“不是的,阿权,我们只是……”
“用不着说那么详细,我懂你的!”阿权拍拍他的肩,似在安慰。
苦儿呵呵两声,接过衣服没说话。
—
翌日一早,苦儿被刘远伯叫醒。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面对公子的埋怨,苦儿一脸懵圈,见公子早已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他随手扯起自己的布袋,顺便在木盆里洗了一把脸也跟着出了门。
所幸赶得及时,第一堂课没有迟到。
苦儿帮公子把笔墨纸砚全部整理好后,就出去候着。
他才走到门口,忽然被小凌子一把抓住,“苦儿,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
苦儿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什么事啊,你抓得我手腕疼。”
小凌子也不回答,一个劲地往苦儿身上的布袋里翻找。
“你想干什么?”苦儿抓过自己的包袱,声音顿时大了一些。
“嘘,好苦儿你别出声,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拿错包袱了。”
小凌子一脸戒备,生怕他的声音引来其他人。
原来,昨天小凌子抱着的包里装了好几本私下买来的书本,由于不是什么正经书,他做贼似的乱跑,结果误闯了他们帷帐。
加之二人用的都是学院统一发放的蓝绸袋,他走得时候竟拿错了包,直到回去才发现。
小凌子还让朱时宇好一顿罚,让他今日非得找回去不可。
朱时宇主仆极具经商头脑,私下在同学之间做一些小买卖。
兜售一些新奇的书籍、话本,更有甚者找他代买乱七八糟的禁|书,他都能一一满足。
靠着这群富家子弟的供养,他不像来读书的倒像是来做生意的。
可眼下苦儿的包里并没有什么书,小凌子情绪越发焦灼。
相比于朱时宇的责罚,他更怕那些书掉在半道。
若被学院管事捡到,细查下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苦儿好心安慰他道:“你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书,下学回去我给找找看。”
这下,小凌子更是犯难了。
为了能将外面的书拿进来,他们通常会把封面改一下,让人一看都以为是些课堂上的正经书。
小凌子摸着脑袋,故作轻松道:“没事,就是些杂书,闲书,说了估计你也不认得。”
苦儿“哦”了一声,转身想走。
“哎,苦儿,你现在能不能赶回去找一找啊?”小凌子拉住他央求道。
真是奇怪,这人刚说不是什么要紧书,现下又火急火燎地让我回去找。
“不行呢,我家公子要随时唤我,若我不再回来就得挨打,他的脾性你们都是见识过的。”
小凌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小声叮嘱道:“那你找到了一定要还给我啊,我可以给你一百钱做谢礼,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苦儿一听有些心动,若真是如此,多少能填补一些下个月的亏空。
小凌子离开时,不小心又掉了一本书出来,苦儿欲叫住,他却忽然没了影。
“算了,我替他先收着吧。”
殊不知,他们的谈话被角落的另一个人偷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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